旧金山 1969年

魔鬼藏身处  作者:克雷格·拉塞尔

深秋,天气很好,旧金山的天空一片湛蓝,万里无云,约翰·哈维斯特放下了奔驰车的顶棚,驱车前往位于市区的办公室。空气新鲜,阳光明媚,这样的感觉很好,没错,哈维斯特也有足够的理由感觉很好:生活是一次馈赠,生活让你幸福,尤其是你还很年轻、很迷人、很成功、很有钱。

哈维斯特甚至想关上收音机以免自己的好心情被破坏。最近旧金山被两个新闻折磨着:一场地震和一个人的威胁。收音机里的第一条新闻是两个星期前的圣罗莎地震的震后重修费用在急剧上升;第二条新闻是一个叫作“黄道十二宫杀手”的人让旧金山市民越来越惶恐不安。

播音员用严肃的口吻报道说杀手寄了一封信给《旧金山日报》,还附带了一块上个受害者浸血的衬衫碎片证明自己的存在。在信中,他宣称要伏击一辆校车,把所有的学生杀死在车上。每个人都知道他具备将可怕的威胁转变为现实的能力,本就惴惴不安的市民被杀手发出的恐吓折磨得够呛。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哈维斯特觉得一个人的心理,一个单独的意志,竟然能让大约七十五万人感到恐惧,这是个有趣的研究主题。

在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之后,哈维斯特乘电梯前往位于八楼的办公室。他在电梯里对着烟色玻璃镜子里的自己微笑:意大利定制的西服、衬衫、丝质领带全是顶级品质;棕色的英俊脸庞;昂贵的发型。他身上的一切都在表明他虽然年纪轻轻,却事业有成,人生尚未过半,梦想却早已实现。

走出电梯的时候,他的前台兼秘书朱迪向他问好。朱迪个子高挑,身材苗条,满头金发,她被雇用的原因不仅是出众的外貌,还包括出色的办事能力——让他感到幸运的是,事实证明,她的办事能力远远胜过她的美貌。他自己、他优雅的办公室、埃姆斯牌的办公家具、波洛克的帆布画、他的秘书,无一不在表明他是个不同寻常的成功人士。他的病人是不同寻常的病人。的确很不同寻常。

刚刚取得心理医生行医执照的时候,驱使他从事这一行业的是一个崇高的理想——现在也是。那时他想凭一己之力让这个世界变得不同:他要找到治疗心理疾病的新方法。但是赚大钱的机会一次次出现,不那么崇高的想法悄悄形成,虽然他的理想没变,但关心的重点已经不同。病人成了客户,治疗对象从绝望的精神病人变成了神经衰弱的有钱人——加利福尼亚富有的精英阶层,其中包括好几个好莱坞明星。

哈维斯特拥有一切,却得不到他最渴望的东西:同行的认可。他打算写一本书,当这本书和他的理论问世的时候,他们应该会认可他。

“早上好,朱迪,”他微笑着说道,“天气真好。”

“是的,哈维斯特医生,”朱迪说道,“早上的新闻太可怕了。寄给《旧金山日报》的信。你觉得他会那样做吗?我是说,伏击校车。”

“我觉得这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哈维斯特说道。

“他们都说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拥有超级大脑。你看过报纸了吗,上面说萨利纳斯有几个人破解了他上一封信里的神秘符号。或者说基本破解了。”

“我没看。那些符号是什么意思?”

“太让人毛骨悚然了。这个‘黄道十二宫杀手’说他杀人是为了他死后这些人会去服侍他——受害人将成为‘天堂里的仆人和玩偶’。这些话真的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他怎么能逍遥法外这么长时间的呢?即使他智力超群,警方也不会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啊。”

哈维斯特想了想。“我有个理论,”他说道,“他没有被抓住有可能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不明白。”

“我认为他隐藏得很好——连自己都无法发现。朱迪,你想一想,你整理过我的手稿,应该能够理解什么是多重人格。‘黄道十二宫杀手’没有被抓到也许是因为他是一个突变的人格,躲藏在一个不知情的宿主的心灵深处。”

“你说什么?”美丽的朱迪皱起了眉头,“你真的认为有一个人是他,但自己却不知道?”

“完全可能。从我那本书的手稿你应该可以理解。”突然他有了个想法:也许可以在书里探讨一下“黄道十二宫杀手”的心理。

哈维斯特的新书,除了能帮他挣不少钱,主要目的还是让自己得到心理治疗界的认可。他的理论是多重人格现象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普遍——也许,在不同的程度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所有人的心里都装着天使和魔鬼,哈维斯特想要努力证明这一点。

他要承担的风险是那些富裕的名流客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研究。不过他搜集的数据在书里只会被匿名显示,而且他用的硫喷妥钠和劳拉西泮有失忆作用:他们什么也不会记住,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聊天的内容。当然,谈话都有录音备案。

无论如何,哈维斯特都已下定决心,一定要证明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

十点过了没多久,朱迪带着第一位病人进来了。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爱丽丝·斯特灵害羞地笑了笑,然后坐在柯比西埃沙发上。哈维斯特经常觉得好莱坞明星身上都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们靠抛头露面谋生,但不在镜头前的时候,却被害羞所困扰,有时甚至会发展成心理疾病。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都是扮演着自己角色的演员。

“爱丽丝,今天感觉如何啊?”哈维斯特问道。他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兴奋。上次的治疗令他惊喜,取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发现。

“不太好,”她难过地说道——摄影棚里的磨炼让她的中西部口音改掉了不少,“说实话,情绪很低落。我好像一直无法摆脱——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摆脱一直压抑着我的情绪。”

“我来看看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哈维斯特说道。爱丽丝身材苗条,举止优雅,美貌无双,今年才二十四岁。但是拥有无瑕的美貌与身材的她曾经叫作爱丽丝·西尔伯斯坦,出生在密苏里州的一个工业小镇,那里就业挣钱的机会寥寥无几。早期的经历在她的心里播下了不安的种子:突如其来的财富与消失的经济压力让她出现了反向适应困难症,很矛盾的是,她患上了抑郁症,自信心也在下降。“你准备好了吗?”哈维斯特问道。

她点点头,哈维斯特给她注射了与上次相同剂量的硫喷妥钠和劳拉西泮。看到她的紧张情绪在逐渐消散,他伸手按下了桌子对面的录音机的按键。

一想到上次治疗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哈维斯特忍不住地兴奋,他激动地等待着药物完全生效,病人进入催眠状态。终于他问出第一个问题:

“我想同上次和我说话的人说话。”

她毫无反应。

“我想和那位在找东西的人说话。他说他丢了个十分珍贵的东西。”

那一刻来临了。听到爱丽丝开始说话,哈维斯特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是我丢的,”不是她的声音,是深沉的、犀利的、带英国口音的男人声音,“我最珍贵的纪念品。一个小小的玻璃玫瑰,通体白色,闪闪发光。”

“你是谁?”哈维斯特问道。

一阵沉默,然后:

“也许,你可以叫我霍布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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