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魔手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1

那天下午,我们去和派伊先生一起喝茶。

派伊先生是个贵妇般的矮胖男人,醉心于绣花面椅子、牧羊女瓷像,以及他收集的小摆设。他住的修道院小屋,建在一片旧修道院的废墟上。

修道院小屋原本就是幢非常精致的建筑,在派伊先生的悉心照料下更是呈现出最佳形态。每件家具都擦得锃亮,放在最合适的地方。窗帘和椅垫均花色精美,色调高雅,且由最昂贵的丝绸制成。

这里完全不像一个男人住的地方,但更让我吃惊的是,生活在这里就如同住在博物馆的史料室里。派伊先生的一大生活乐趣就是带人参观这幢小屋,不管对方感不感兴趣,哪怕你对家中摆设的观念已根深蒂固——要有录音机、鸡尾酒架、浴缸,以及卧室里的床必须靠墙,派伊先生也不会放弃给你展示更好的生活用品的机会。

介绍他的宝贝时,那双肥嘟嘟的手会因为过于投入而颤抖;为我们讲述他从贝罗纳将意大利式床架带回的激动经历时,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吱吱呀呀的就像假声。

乔安娜和我都很喜欢古玩和有年代的家具,所以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两位能加入我们的小团体,真是荣幸,太荣幸了。这里那些可爱的人,你们知道,都是可悲的乡下人——甚至可以说目光短浅。他们什么都不懂,简直是破坏——彻底的破坏!去他们家里看看——你肯定会想哭,亲爱的小姐,我敢保证你会泪流满面。还是说你们已经去看过了?”

乔安娜说还没到这个程度。

“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各种东西混在一起,太可怕了!我曾亲眼看到一件超级美妙的谢拉顿式家具——精致、完美,绝对的收藏品——却放在一张维多利亚时代的茶几旁边,也有可能是一个熏蒸橡木制的旋转书架——对,是这个,熏蒸橡木书架。”

他抖了一下,接着痛苦地低语:“为什么人们都看不到呢?你同意我的看法吧——你一定同意,美是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乔安娜震慑于他认真的语气,催眠般不停地说着没错,是的,是这样的。

“可为什么,”派伊先生质问道,“人们要将自己置于丑陋之中?”

乔安娜说这确实奇怪。

“奇怪?这是犯罪!这就是我的看法——犯罪!再听听他们的理由!他们说这样很舒服。或者说古雅。古雅!多么可怕的词。”

“你们那幢房子,”派伊先生继续说,“艾米丽·巴顿小姐的房子,那里很不错,她有几件好东西。相当不错。其中一两件简直可以说是一流的。她很有品位——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和我一样好。有时候,我会担心,这感觉很伤感。她喜欢让一切保持原状——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原文为法语],并非担心打破某种平衡,而是因为她母亲就是这样放置的。”

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说话的声音也变了。从一个狂热的艺术家,变成乏味的闲聊。

“你们完全不了解那家人?不,基本不认识——哦,是通过房屋中介租的。可是,亲爱的朋友们,你们真应该认识那家人!我搬到这儿来的时候,那位老母亲还在世。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非常不可思议!一个怪物,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绝对是个怪物!那种守旧的维多利亚式怪物,心里想的全是她的孩子。是的,就是这样。她身材硕大,足足有十七英石[一英石合十四磅,即六点三五公斤。]重,五个女儿整天围在她身边。‘那些姑娘啊!’她总是这么叫她们,姑娘!而那时她们之中最大的已经六十多岁了。‘那些笨姑娘!’有时她会这么叫她们。她们就像黑奴一样,跟在她身边听她的差遣、搬东西、服从于她。晚上十点,她们就必须上床睡觉,卧室里还不允许生火,也从未听说她们邀请朋友来家里玩。她看不起她们,你知道,因为她们都没结婚。可像她那样束缚她们的生活,姑娘们压根不可能认识什么人。我相信艾米丽——也可能是安格妮斯——曾经和一个助理牧师有过恋情。但因为他的家庭环境不够好,妈妈就立刻阻止了!”

“听起来就像小说里的故事。”乔安娜说。

“哦,亲爱的,确实如此。后来这个可怕的老女人死了,当然已经太迟了。她们继续住在那儿,轻声谈论妈妈会希望她们过怎样的生活。重新给妈妈的房间贴墙纸都让她们感觉是种亵渎。她们很享受教区里的平静生活……然而她们都没活多久,一个个相继死去。伊迪丝死于流感;米妮动了一次手术,再也没有康复;可怜的玛珀得了中风——艾米丽全心全力地照顾她。这可怜的女人,十年来什么都没做,光照顾玛珀。真是个可爱的人,你不觉得吗?就像一件德累斯顿古玩。可惜的是她出现了经济上的危机——当然了,现在所有的投资都在贬值。”

“我们住在她的房子里总觉得有点不安。”乔安娜说。

“不,不,亲爱的女士,您一定不要这样想。那个亲爱的弗洛伦丝对她非常忠心,她还曾亲口对我说过,她很高兴有这么好的房客。”派伊先生说到这里微微颔首,“她说她真是太幸运了。”

“那幢房子,”我说,“有一种很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氛。”

派伊先生飞快地瞄了我一眼。

“真的吗?你有这种感觉?哦,这很有趣。我有些怀疑,你明白。是的,我很怀疑。”

“你什么意思,派伊先生?”乔安娜问。

派伊先生伸开他胖胖的手。

“没什么,没什么。人总是有不明白的事。我很相信气氛,你知道。人们的想法和感觉。他们对墙壁和家具产生的印象。”

有那么一会儿,我没说一句话。看着四周,寻思着该如何形容这幢修道院小屋周围的气氛。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任何气氛!这才是最不寻常的。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以至于没听到乔安娜和屋子主人之间的对话。听到她开始跟主人道别我才缓过神来,把思绪拉回现实,也跟着向主人道别。

我们一起走到大厅。快到前门时,一封信从信箱口滑进来,落在脚垫上。

“下午的邮件。”派伊先生一边说一边捡起信,“好了,亲爱的年轻人,你们会再来的,对不对?能跟眼界开阔的人聊天真是愉快,希望你们懂我的意思,我指那些会欣赏艺术的人。真的,你们知道吗?你若是跟住在这里的人聊芭蕾,他们就只会想起快速旋转的脚尖,薄纱短裙,以及电影《热闹夜晚》里戴着观剧望远镜的老绅士。他们都是这样的人,落后于时代半个世纪——这就是我对他们的看法。英国是个伟大的国家,有很多小口袋,林姆斯托克就是其中之一。若以一个收藏家的眼光来看,就十分有趣——身处这里,我总觉得周身自动罩了一个玻璃罩,死气沉沉,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他跟我们握了两次手,又异常小心地将我扶上车。乔安娜发动车子,转个弯小心地绕过一块精心打理过的草地,然后径直向前。她伸出手,朝站在门前台阶上的主人道别。我也倾身向前,冲他挥了挥手。

不过主人并没有注意到我们,派伊先生正在拆邮件。

他站在台阶上,盯着手里一张展开的纸。

乔安娜有一次说派伊先生像一个胖胖的粉色天使。此刻的他看起来仍然很胖,不过一点都不像天使了。他的脸胀成了紫黑色,因为生气和惊讶而扭曲变形。

同时,我发现那个信封看起来很眼熟。不过当时我并有认出来——有时候我们会下意识地注意某些事情,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注意。

“天哪,”乔安娜说,“这可怜的宝贝怎么了?”

“我猜,”我说,“恐怕又是那双看不见的手。”

她惊讶地向我转过脸,车子都偏离了方向。

“小心点儿,姑娘。”我说。

乔安娜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路面上,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和你收到的那封一样。”

“这是我的猜测。”

“这是个什么地方啊?”乔安娜问,“它看起来似乎是全英国能找到的最单纯、最宁静、最和谐的一块净土——”

“用派伊先生的话说,这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我插话进来,“这话此时说不合适。确实有事情发生了。”

“会是谁写的那封信呢,杰里?”

我耸了耸肩。

“亲爱的姑娘,我怎么会知道呢?某个有奇怪爱好的傻子吧,我猜。”

“为什么呢?这看起来太愚蠢了。”

“这你得去读读弗洛伊德和荣格的书。或者我们可以去问问欧文医生。”

乔安娜摇了摇头。

“欧文医生不喜欢我。”

“他都没怎么见过你。”

“显然在他看来已经见得够多了,足够他在高街上看到我时故意绕道走。”

“这举动真不寻常。”我语带同情,“你肯定很不适应。”

乔安娜又皱起了眉头。

“当然。不过说真的,杰里,为什么会有人写匿名信?”

“我刚才说了,他们有奇怪的爱好,这么做能满足他们某种畸形的欲望。如果你遭人排挤,或无人理会,或者饱经挫折,生活单调乏味,我猜你会在暗中给开心愉快的人一刀,从中获得某种力量。”

乔安娜颤抖着说:“这样不好。”

“对,这样不好。也许我该把这个小镇上的人都想象成近亲乱伦的产物——这样就能很好地解释为何有这么多怪人了。”

“我猜是某个没受过教育、说不清楚话的人干的。要是有更好的教育——”

乔安娜没把话说完,我则一言不发。我向来不赞同教育是医治一切病症的良药这种说法。

我们穿过村庄,即将开始爬坡时我好奇地看向几个走在高街上的人影。那些意志坚强的乡下妇女中,是否有人怀揣着强烈的恶意,平静的表情下是否藏着恶毒的预谋,正计划着,甚至已经开始发泄一腔怒意?

但这时我还并未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

2

两天后,我们到辛明顿家打桥牌。

那天是周六中午——辛明顿太太总在星期六组织桥牌聚会,因为这天不上班。

当天支了两桌。参加的人有辛明顿太太,我们俩,格里菲斯小姐、派伊先生、巴顿小姐和阿普尔顿上校——他住在康比瑞,离这里七英里远。他是个典型的顽固保守分子,六十岁上下,自称牌风“大胆”(通常得分能比对手高出一大截),且对乔安娜深深着迷,整个下午他的眼睛都黏在她身上。

我必须承认,我妹妹算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出现在林姆斯托克的最吸引人的女人了。

我们到的时候,艾尔西·霍兰德,孩子们的女家庭教师,正在一张华丽的写字台里找另一张记分板。她拿着记分板轻盈地滑过,宛若天仙,那样子仍和我初次见她时一样,只不过第二次见,咒语便已失效。真是糟蹋了完美的身材和脸蛋——为此我大为恼火。此时我首度清楚地注意到她的缺点,大如墓碑的板牙,以及一笑就会露出牙龈。而且很不幸,她还像小孩一样喋喋不休。

“是这些吗,辛明顿太太?我真是笨,总是记不住把它们放哪儿了。我想这是我的错。上次我原本把它们拿在手上,结果布莱恩叫我,说他的发动机卡住了,于是我跑过去忙了一通,然后就随手把东西扔到什么鬼地方去了。似乎并不是您要找的那些,我发现它们边缘处有些发黄。我要不要让安格妮斯五点再上茶?我一会儿就带孩子们去矿场玩,你们安静地玩牌。”

真是个漂亮、善良又聪明的姑娘。我与乔安娜四目相接,她在笑,我则冷冷地看着她。乔安娜总能看穿我在想什么,该死。

我们终于开始玩牌了。

我很快就摸清了林姆斯托克每个人的桥牌水平。辛明顿太太水平极高,并且热衷于此活动。和许多一看就没什么文化的女人一样,她那精明是与生俱来的。她丈夫同样牌技高明,且发挥稳定,就是有点过于谨慎。派伊先生则可称为“打得聪明”,他的叫牌能力堪称出神入化。由于这场聚会是为我和乔安娜举办的,因此我俩与辛明顿太太、派伊先生一桌。在另一桌上的辛明顿先生主要负责平息风波,发挥聪明才智调和其他三位牌友之间的矛盾。正如我刚才所说,阿普尔顿上校牌风大胆,巴顿小姐则是我所见过的打得最烂的桥牌手,而且总是自我沉醉。她还算会跟牌,却完全不会判断自己手中牌的强弱,永远不知道比分,总是出错牌,而且不会数主牌,甚至会忘记什么是主牌。艾米·格里菲斯的牌技可用她自己的话概括,“我喜欢打牌,别废话,别跟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规则。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查我打出的牌!反正只是游戏而已!”由此可见,他们的主人可不轻松。

尽管如此,牌局还是进行得不错。除了阿普尔顿上校因为不时看着隔桌的乔安娜而忘记出牌。

茶放在客厅的大餐桌上。我们快结束时,两个冒着热气、激动不已的小男孩冲了进来。辛明顿太太带着母亲所特有的骄傲,神采奕奕地为大家介绍。旁边的父亲同样一脸骄傲。

接着,我们开始喝茶,快喝完时我的碟子上出现了一块阴影。我转过头,看到梅根站在落地窗前。

“哦,这是梅根。”刚才那位母亲说。

她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惊讶之情,就像她已经忘记了梅根的存在。

“亲爱的,恐怕我们忘记给你准备茶点了。”辛明顿太太说,“小伙子们和霍兰德小姐带着茶出去了,所以这儿没有孩子用的茶点了。我以为你和他们在一起。”

梅根点点头。

“没关系,我去厨房看看好了。”

她没精打采地走出房间。身上的衣服和往常一样脏兮兮的,两个脚后跟都露了出来。

辛明顿太太抱歉地笑了笑,说道:“我可怜的梅根,正处于尴尬的年纪。你们知道的,刚离开学校,但还没有完全长大成人的姑娘都这样,总是羞答答、笨手笨脚的。”

我看到乔安娜那好看的脑袋突然向后扭了一下,我很清楚,这表示她生气了。

“不过梅根已经二十岁了,对吗?”乔安娜说。

“哦,是的,是的。她二十岁了。但就这个年龄来说,她显然不够成熟。简直还是个孩子。我觉得这样很好,女孩子不要成熟太快。”她又笑了起来,“我想,所有的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子女永远是孩子。”

“我不能理解这种想法,”乔安娜说,“不过如果有个身体已经成熟、心智却还停留在六岁的孩子,确实令人尴尬。”

“哦,你不能只按字面意思理解,巴顿小姐。”辛明顿太太说。

这一刻,我突然不想在乎辛明顿太太的感受了。我认为她苍白、纤弱、姿色早衰的面孔下隐藏着自私且贪婪的本性。她又开口了,而我更加不喜欢她了。

“可怜的梅根,我觉得她是个很复杂的孩子。我一直尝试给她找些事情做——我相信可以通过函授学到很多东西。设计啊,裁剪啊,或者她可以试着学习速记和打字。”

乔安娜眼睛里的光仍未消失。等我们重新在桥牌桌前坐下,她说:“我觉得她应该去参加派对之类的活动。您会为她办一场舞会吗?”

“舞会?”辛明顿太太似乎既惊讶又觉得可笑,“哦,不,我们这儿的人不喜欢那种事。”

“我明白。那么网球派对之类的呢?”

“我们家的网球场好几年没用了,理查德和我都不打网球。我想,或许等男孩子长大之后——哦,梅根会找到很多事做的。她很喜欢无所事事地闲逛。我看看,我出过牌了吗?双无主牌。”

回家的路上,乔安娜用力踩了一脚油门,车子猛地向前一蹿,她说:“我真替那个女孩难过。”

“梅根?”

“是啊,她母亲不喜欢她。”

“哦,好了,乔安娜,事情没那么严重。”

“不,事情很严重。有很多母亲都不喜欢自己的子女。我都能想象出,梅根在那个家里有多不自在。她打乱了模式——辛明顿式的生活模式。没有她生活才完美——这对一个敏感的人来说是最不好受的事——而梅根正是个敏感的姑娘。”

“是的,”我说,“我也觉得她是个敏感的姑娘。”

我沉默了一会儿。

乔安娜忽然顽皮地笑了起来。

“那个女家庭教师,真是遗憾。”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不失尊严地说。

“别装了。你每次看到她,脸上都会流露出男性的懊恼。我同意你的看法,真是浪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过我也很欣慰。这表示你又充满活力了。在疗养院时我担心死了,你连正眼都不瞧那位美丽的护士。她绝对是个漂亮又风骚的小家伙——上帝送给病人的好礼物。”

“乔安娜,我发现你说的话粗俗至极。”

我的妹妹完全无视我的反抗,继续话题。

“所以看到你又盯着漂亮姑娘,我真是松了一口气。她很漂亮,但可笑的是一点儿都不性感。这很奇怪,你明白吧,杰里。只有部分女人有,其他女人没有的东西是什么?是什么让一个女人仅仅说一句‘天气真糟’就能吸引周围的每个男人过来和她聊天气?我觉得上帝造人时会偶尔犯些小错误,有人拥有爱神的脸蛋、身体和性格。但也有搞错的时候,有时候爱神的性格配到一个相貌平平的姑娘身上,于是其他的女人就会发疯,她们会说:‘我真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好,男人怎么就那么喜欢她,她连好看都算不上!’”

“你说够了吗,乔安娜?”

“哦,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咧开嘴笑了。“我只能失望地说,我同意你的看法。”

“我看这儿没有人适合你。或许你可以去追艾米·格里菲斯。”

“上帝啊,饶了我吧。”我说。

“她挺漂亮的。”

“但对我来说太强壮了。”

“而且她看起来挺享受生活的。”乔安娜说,“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对吧?如果告诉我她每天早晨都冲一个冷水澡,我都不会惊讶。”

“怎么不为你自己考虑考虑?”我问。

“我?”

“是的。就我对你的了解,你也想在这儿找点儿乐子驱赶无聊。”

“听听谁说话粗俗?而且,你别忘了还有保罗。”乔安娜假惺惺地叹了口气。

“我肯定没你忘得快。不出十天,你肯定会说:‘保罗?保罗是谁?我从不认识什么保罗。’”

“你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乔安娜说。

“如果对象是保罗,我倒希望你水性杨花。”

“你从来没喜欢过他,但他算有点天分。”

“可能吧,但我还是表示怀疑。就我所知,天才都不讨人喜欢。顺便加一句,这里没有半个天才。”

乔安娜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

“似乎真的没有。”她遗憾地说。

“你还可以指望欧文·格里菲斯。”我说,“他是这里唯一还没订婚的男性,除非你把阿普尔顿上校也考虑在内。今天下午他看你的眼神就像一只穷追不舍的猎犬。”

乔安娜大笑。

“真的吗,他那样了?真让人不好意思。”

“别装了,我从没见你不好意思过。”

乔安娜没说话,默默地将车子开进大门,驶入车库。

接着她说:“你说的那番话可能有些道理。”

“什么道理?”

乔安娜回答:“我无法理解为何会有男人在街上刻意避开我。不说别的,首先这么做很失礼。”

“我明白了,”我说,“你打算干脆利落地把那个男人变为囊中之物。”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避开我。”

我先小心翼翼地下了车,站好后立稳拐杖,然后给我的妹妹一条建议。

“听我说,我的小姑娘,欧文·格里菲斯可不是你认识的那些温顺驯服、无病呻吟的艺术青年。你最好小心点儿,不然吃不了兜着走。那个男人可能很危险。”

“哦?你这么想吗?”乔安娜反问,明显已对事情的发展充满欣喜的期待。

“别去碰那可怜的恶魔了。”我语气坚决地说。

“他看到我走来,居然赶紧躲到街的另一边。”

“女人都这样,喜欢揪住一件事不放。你会惹得他妹妹艾米拿枪指着你的,如果我没弄错的话。”

“反正她已经不喜欢我了。”乔安娜边想边说,但露出几分得意。

“我们来这儿,”我严肃地说,“就是为了清静,希望我们能得偿所愿。”

然而,离我们最远的恰恰是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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