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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魔手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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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是我这辈子所经历过的最奇怪的时光。恍如一场奇怪的梦,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林姆斯托克所有好奇的人都参加了对安格妮斯·华戴尔案的聆讯。没有任何新发现,最终无奈地得到判决:“被不知名的凶手谋杀。” 于是,可怜的安格妮斯·华戴尔,在一度成为众人的焦点之后,终于被埋进安静的老教堂墓地。林姆斯托克的生活一如往昔。 不,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对,不能说一如往昔…… 几乎每个人的眼里都有一种半畏惧、半期望的神色。邻居彼此监视着。聆讯明确了一点——杀死安格妮斯·华戴尔的肯定不是外人。没人在附近看到流浪汉或陌生人。那么,一定是没事儿在高街上闲逛、购物,消磨时间的林姆斯托克的某个人,敲碎了那个毫无抵抗力的女孩的脑袋,又将一根锋利的串肉钎子插入她的脑子。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 日子继续像我说的那样,像做梦一样一天天过去。我开始以一种新的眼光看每个人——认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这感觉可不愉快! 每到晚上,拉下窗帘之后,乔安娜和我都会坐下来谈了又谈,辩了又辩,挨个讨论各种各样可能性,每一种都像天方夜谭般不可思议。 乔安娜始终坚信是派伊先生,至于我,经过一阵犹豫之后,又回到最开始的理论,怀疑金奇小姐。不过我们还是一再讨论另外几个有嫌疑的人: 派伊先生? 金奇小姐? 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 艾米·格里菲斯? 艾米丽·巴顿? 帕特里奇? 同时,我们始终紧张且担忧地等待着事情的后续发展。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就我们所知,不再有任何人收到匿名信。纳什时不时出现在街上,至于他在做什么,警方又设了什么陷阱,我一点都不明白。格里夫斯走了。 艾米丽·巴顿来家里喝过下午茶,梅根来吃过午饭,欧文·格里菲斯出诊途中来拜访过。我们去派伊先生家品尝过雪利酒,到牧师家里喝过下午茶。 我很高兴地发现,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不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态度强硬凶狠。我想她大概已经完全忘记上次的事了。 她现在似乎只关心如何消灭白蝴蝶,以保全园子里的花椰菜和甘蓝菜等植物。 在牧师家度过的那个下午,是迄今为止最安详的一个下午。牧师家是幢迷人的古宅,有一间宽敞、简朴且舒适的起居室,挂着褪了色的玫瑰印花棉布窗帘。邓恩·卡尔斯罗普夫妇家里有位房客,是位上了年纪的和蔼妇人,正用白色毛线织东西。我们正享用着美味的热司康饼配茶时,牧师进来了,一边平静地冲我们笑,一边畅谈他那渊博的学识。我们过得非常愉快。 我可没说我们有意避开与谋杀有关的话题,事实上我们聊了。 那位访客,马普尔小姐,自然被这个话题吓坏了。她用遗憾的口吻说:“我们那儿可没有这种事!”她认定,死去的女孩就像她家的爱蒂斯一样。 “那么好的一个女佣,那么卖力,只是偶尔反应有点慢。” 马普尔小姐一个堂兄的侄女的嫂子,也曾遭到一些匿名信的困扰。因此,那些信,同样激起了这位可爱的老太太的兴趣。 “告诉我,亲爱的,”她对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说,“村里的人——不,镇上的人怎么说?他们觉得是怎么回事儿?” “我想,大概认定是克里特太太干的。”乔安娜说。 “哦,不,”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说,“现在他们不这么想了。” 马普尔小姐问克里特太太是谁。 乔安娜告诉她是村里的女巫。 “这么说对吧,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 牧师低声念了一段拉丁文,我想大概和巫师的邪恶力量有关,虽然我们都听不懂,但都沉默着表达尊敬。 “她是个很愚蠢的女人,”牧师太太说,“喜欢在人前表现。每到月圆的晚上,就出去采草药什么的,还让周围的每个人都知道。” “我想,一定有一些傻女孩去向她求教吧?”马普尔小姐说。 我发现牧师准备再诵读一段拉丁文,于是急忙问:“为什么现在大家不怀疑她是凶手了呢?他们不是认为匿名信是她写的吗?” 马普尔小姐说:“哦!可我听说那女孩是被串肉的钎子刺死的——听了真让人不舒服!不过,这么一来就完全除掉这位克里特太太的嫌疑了。因为你知道,她的方法是诅咒她,然后那女孩就会以某种自然方式死掉。” “这种古老的信仰居然流传了下来,真是奇怪,”牧师说,“在早期基督教时代,地方迷信与基督教教义互相融合,借此清除了不少恶劣的风俗。” “我们现在要对付的可不是迷信,”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说,“而是事实。” “而且是很不愉快的事实。”我说。 “你说得对,伯顿先生。”马普尔小姐说,“而你——请原谅我不客气地直说了——你是个外人,你了解外面的世界,熟知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我觉得你应该能找到解决这个讨厌问题的办法。” 我笑了,说:“目前,我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做梦。在我的梦里,一切归位,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可惜,一觉醒来,发现只是荒唐的胡思乱想!” “真有意思。请务必告诉我,你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哦,全都因为一个可笑的谚语——‘无火不生烟’。人人都在说这句话,几乎让我作呕。后来我又把它跟战争联想在一起,烟幕、纸条、电话留言——不对,那是另外一个梦。” “那个梦又是什么?” 这位老太太表现得那么有兴趣,我想她私下里一定也看过《拿破仑的梦集》,那本书是以前服侍我的护士的最爱。 “哦!只是梦到辛明顿家的保姆兼家庭女教师埃尔西·霍兰德嫁给了格里菲斯医生,牧师在这里用拉丁文为他们祈祷——(“真合适啊,亲爱的。”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悄声对丈夫说。)接着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站起来阻止,说一定得阻止这件事!” “最后一部分,”我微笑着继续道,“是真实发生的。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你就站在我面前,说这句话。” “这话我说得没错。”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说。我很高兴地发现,她的态度非常温和。 “怎么会突然冒出个电话留言呢?”马普尔小姐皱着眉问我。 “对不起,我没说清楚。那也不是梦里的事,我睡之前,在门厅发现了一张乔安娜留的纸条,让我们转告打电话的某人……” 马普尔小姐俯身向前,两颊都染上了点红晕。“如果我问你那张纸条上写了些什么,我会不会太好管闲事,太粗鲁了?”她瞥了一眼乔安娜,“请原谅,亲爱的。” 其实乔安娜非常乐在其中。 “哦,我不介意,”她向老妇人保证道,“我自己都不太记得了,不过或许杰里记得。我想一定是件琐碎的小事。” 老妇人所表现出的浓厚兴趣让我感到满足,于是尽可能照原样背出那些字句,且语气郑重。 我担心纸条的内容会让她失望,但她点头微笑,仿佛很高兴,或许是勾起了她对爱情的感伤情绪。 “我懂了,”她说,“我也猜大概是这类话。” 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尖声问:“哪一类话,简?” “很平常的几句话。”马普尔小姐说。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出人意料地说:“我看得出,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但还不够自信。你应该更自信才对!” 乔安娜大喊一声。 “老天!可别这样鼓励他,他的自信心已经过剩了。” “安静点,乔安娜,”我说,“马普尔小姐了解我。” 马普尔小姐继续手上的编织活儿,有些忧郁的对我说:“制造一件成功的谋杀案,就像变一场魔术。” “用手的动作骗过人的眼睛?” “不只是这样,还要引诱观众看向错误的东西和方向——我记得术语是‘误导’。” “哦,”我说,“目前为止,我们似乎都没找对方向,所以看不到那个疯子。” “如果是我,”马普尔小姐说,“会在正常人中寻找。” “对,”我沉思道,“纳什也这么说,我记得他还强调是个受人尊敬的人。” “对,”马普尔小姐表示赞同,“这一点非常重要。” 嗯,看来大家的意见都一样。 我又对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说:“纳什认为,一定还会出现更多的匿名信,你觉得呢?” 她缓缓说:“或许吧,我想。” “要是警方这么想,就一定会有。”马普尔小姐说。 我还是固执地追问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 “你还是为那个写信的人感到难过吗?” 她红着脸说:“为什么不能?” “亲爱的,我不同意你的看法,”马普尔小姐说,“至少在这件案子上。” 我激动地说:“匿名信已经逼得一个女人自杀,还引发许多人的伤心和痛苦。” “你收到过匿名信吗,伯顿小姐?”马普尔小姐问乔安娜。 乔安娜咯咯地笑着说:“哦,有!信上说了些好可怕的事。” “我想,”马普尔小姐说,“年轻漂亮的人最容易被选为匿名信的对象。” “所以,埃尔西·霍兰德没收到匿名信才让我觉得特别奇怪。”我说。 “我想想,”马普尔小姐说,“你说的是不是辛明顿家的保姆兼家庭女教师——就是你梦到的那位,伯顿先生?” “是的。” “她很可能收到过,只是不肯说。”乔安娜说。 “不,”我说,“我相信她的话,纳什也是。” “哎呀,”马普尔小姐说,“事情变得有意思了!这是我听过的最有意思的事了。” 2 回家途中,乔安娜说我实在不该不停提纳什说匿名信还会再出现的事。 “为什么?” “因为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也许就是写匿名信的人。” “你不会真这么想吧?!” “我不敢肯定,但她是个奇怪的女人。” 于是我们又开始讨论各种可能。 两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我搭车从伊克斯汉普顿回来。我在那儿吃过晚饭才动身回来,所以到林姆斯托克时已经天黑了。 车灯出了点毛病,我尝试降慢车速开开关关了几次,最终决定下车看看。我弄了好一会儿,终于修好了。 这条路很荒僻,天黑之后,林姆斯托克附近就没什么人了。前方能看到几幢房子,丑陋的女子学校夹在其中。看着它在微弱的星光下若隐若现,我忽然有股冲动,想过去看看。我不确定是否瞥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穿过大门——即使看到,也因为太不清楚而未唤醒我的任何记忆,只是忽然有种难以抑制的好奇。 大门微启,我推开门走进去。穿过一条短径,再登上四级楼梯,就到了正门口。 我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儿。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不知道。接着,我忽然听到一阵沙沙声,近在耳边,像是女人走路时的衣服声。我慌忙转身,朝声音传来的那个角落走去。 我一个人都没看到,于是继续走,又绕过另一个角落。我发现此时身处屋后,并且在离我仅仅两英尺的地方,有一扇窗子开着。 我爬到窗边,侧耳倾听,什么声音也没有,但不知为什么,我相信屋里一定有人。 虽说目前我的背部还不太适合随意攀高爬低,但我还是努力撑起身子,爬上了窗台。不幸的是,还是弄出了一点声音。 我站在窗台上,凝神听着。接着我走上前,双臂伸直,向前摸索着。这时,我听到右前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口袋里有一支手电筒,我拿出来扭亮。 立刻传来一个低沉却尖锐的声音:“快关掉。” 我马上照做了,因为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我认出那是纳什督察。 他抓住我的手臂,推我穿过一道门,来到一条走廊。四周都没有窗户,站在这里不用担心会被外面的人看到。他扭亮一盏灯,看着我,神情中的悲痛成分多于愤怒。 “你为什么偏偏在这一刻闯进来,伯顿先生?” “对不起,”我道歉,“我预感自己惹上了麻烦。” “确实很有可能。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我迟疑了一下。“我不敢肯定,”我缓缓地说,“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好像看到有人从大门溜进来,可又没有看到是谁。后来我又听到屋子旁过响起沙沙声。” 纳什点点头。 “没错,有人比你早一步到这幢屋子。他(或者她)在窗边犹豫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了——我想是因为听到了你的动静。” 我再度道歉,之后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纳什说:“我在赌所有写匿名信的人都会忍不住继续写,她或许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但就是忍不住。就像酒精中毒或毒瘾发作一样。” 我点点头。 “而且,伯顿先生,我想不管写匿名信的是谁,都希望那些匿名信看起来尽量一模一样。她已经从那本书上割下了足够的页数,可以继续剪贴信的正文,不过打印信封是个问题。她肯定想用同一部打字机打,她不敢冒险用另一台打字机,或者手写。” “你真是认为她会继续这种游戏吗?”我不敢相信地问。 “对,我相信,而且我敢拿一切东西跟你赌,她一定充满自信。这种人都自负得不得了!总之,我预计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会在天黑之后偷偷来女子学院,为了用那台打字机。” “金奇小姐?”我说。 “有可能。” “你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 “但你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对,那个人非常聪明,伯顿先生,对匿名信的所有花样都了如指掌。” 我可以想象纳什所布下的各种搜索网,我毫不怀疑警方对所有可疑信件,包括亲手投递的信件,都马上加以检查。罪犯迟早会放松警戒心,从而露出马脚。 我第三次向纳什道歉,由于过于热心,破坏了他的计划。 “哦,算了,”纳什冷静地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希望下次运气好点。” 我走进夜色中,发现车子旁边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然后惊讶地发现原来是梅根。 “嗨!”她说,“我想这应该是你的车子,你在干吗?” “你在干吗才比较重要吧。”我说。 “我出来散步,我一向喜欢晚上散步。没人拦住你说一些无聊的事,而且我喜欢星星,晚上的空气也比较新鲜,所有东西都看起来很神秘。” “我非常赞同你说的这些,”我说,“可是只有猫和女巫才会晚上出门散步,家里人也会为你担心的。” “不,不会的,他们从来不问我去什么地方了,做了什么事。” “你近来好吗?”我问。 “我想还不错。” “霍兰德小姐有好好照顾你吗?” “埃尔西还不错,只可惜天生是个傻子。”“这话真恶毒——不过也许是真的。”我说,“上车,我送你回去。” 似乎并不能说从来没人关心梅根。 我们开着车驶近辛明顿家时,看到辛明顿正站在门前的楼梯上。 他望着我们。“嗨,梅根在车里吗?” “在,”我说,“我把她送回来了。” 辛明顿严厉地说:“你不能总这样一声不吭就出门了,梅根。霍兰德小姐一直很担心你。” 梅根呢喃了些什么,然后经过他身边走进屋里。辛明顿叹了口气。 “家里有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孩,却没有母亲照顾,真是责任重大。我想她这个年纪已经不能去学校了。” 他用怀疑的眼光望着我,说:“我想,你开车带她出去兜了一圈风?” 我认为这个问题还是不回答的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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