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4 第四章 消失的比留子

消えた比留子

魔眼之匣谜案  作者:今村昌弘

四月六日

研究已经进行了两年半。

我一直慎之又慎地进行了许多次验证,如今已经有足够的数据认定先见的未来预知能力属于事实。热衷研究的冈町君过于兴奋,最近好像有点睡眠不足。

那也难怪。因为像先见这样的人才,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遗憾的是,其他实验对象都没有留下能够判定为超能力的结果,实验全部终止,他们或是回到了故乡,或是在机构介绍下开始了新生活。我的研究只要有先见就好。

先见已经在严格的条件下预言了四十件以上的未来事件,而且全部应验了。

最值得惊讶的是,她的预言并非无为之能,而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指定区域和时间。我们给出“一年后东京银座发生的事件”这一条件,她会将条件加入祈祷,然后在梦中见到符合条件的未来。当然,能够与巧合相区别的大事件并非时常发生,实验时必须小心检讨后再提出条件。

上周冈町君接到机构的联系,兴高采烈地来通知了我。冈町君说,两年前先见预言的事件果然应验了。而且那还是日本第一起劫机事件(为了研究预言,我们依旧与外部信息完全隔离)。

先见还做了许多遥远未来的预言。今后的验证真是太让人期待了。

我们调查了她睡眠时的脑电波,发现只在做预知梦的夜晚,REM睡眠和非REM睡眠的节奏会被打乱,有三到四个小时的脑电波比非REM睡眠时更低。一般非REM睡眠时做的梦几乎不会留存在记忆中……

关于预知梦的成因,现在还有很多不明之处。在试图解析的同时,我们开始了下一个实验。

那就是利用她的预言来规避危险。

班目机构也对我们的研究抱有很大期待。如果一切顺利,这个研究将会让机构名声大振,甚至可能从国家那里得到预算。如此一来,研究将得到进一步发展,届时日本就能靠预知能力的研究引领世界。

先见也理解了研究的意义,无论什么样的实验指示,她都用一句“只要能帮到老师”表示顺从。

唯一能称得上问题的,就是我长年潜心研究,不知该如何跟先见这个相差十几岁的人相处。不,不对。这个迷茫正在日渐增大。

先见在故乡从事巫女工作,几乎没有跟男性有过接触,对我这种榆木脑袋的人也毫不畏惧地缩短距离,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小姑娘。

还发生过这种事:我到她房间商量事情时,被子后面突然跳出了一只老鼠。我正要叫人来打,先见却拼命把我拉住了。原来她因为一步都无法离开这里,便在房间里养起了老鼠当作说话对象。我见到这些东西都要毛骨悚然,而先见似乎从小就把蜘蛛和蜥蜴都当成朋友。先见用雪白的手指钩住我的手指,叫我不要把老鼠的事情告诉别人,还笑着说:“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尽管很没出息,但我还是要承认,现在我就算没有实验预定,也会找借口跟先见碰面。可是,我只知道研究,并不知道怎么哄人,每次都会变成自说自话。

刚才我问冈町君,下个月是先见生日,有没有什么生日礼物的提议。结果得到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回答:“老师应该多学习学习女性的知识。”

十一月十二日

又失败了。

不,这不怪先见。她的预言应验了,所以我们的研究没有出错。

可是应用方面。利用先见的预言规避灾难的实验,还一次都没成功过。

她预言了台风导致的水灾,我们就尝试疏散那个地区的村民。机构向政府提出了建言,甚至打出了避难指示。可是由于气象上的征兆很少,几乎没有村民遵从指示,结果预言应验,由于风暴潮和河川泛滥,导致十几个人死亡。

电车脱轨预言那次,人们做了极为严密的检修,最后却因为大型土方车急速冲进电车道口这个意想不到的原因造成了脱轨事故。

除此之外,班目机构还利用权力做了各种各样的对策,却从来没有成功规避过先见预言的灾害和事件。

她的预言必定会应验。无论如何,都会应验。

昨天,冈町君一脸苍白地告诉我,机构的干部对这个研究的未来感到悲观,正在讨论缩减预算。

开什么玩笑。先见可是空前绝后的预言者。如果现在放弃,预知能力研究的历史不知要被推后几百年。

我不能放弃研究。

今天,先见也在等着我。

勤哥哥,勤哥哥,下次要看什么?

每次看到先见对我露出无比信赖的笑容,我都要被罪恶感所压倒。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让她预言人们的死亡,为了我的研究。

先见,我深爱的先见。

你是拥有守护人类免于一切灾祸之可能性的,救世主啊。

只差一点,肯定只差一点了。

我要证明你真正的价值。

预言的第二天早晨。

不到七点钟,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我应了一声,门外竟是意想不到的声音。

“这么早打扰你了。我是神服。”

“请、请等一下。”

我慌忙把凌乱的被子揉成一团推到床脚。这样至少看起来整齐一些了吧。

我打开门,神服有点急切地看了一眼室内。她这个样子太少见了。

“剑崎同学没来过吗?”

“比留子同学?出什么事了?”

我猛地凑过去问,只见神服摊开了右手。

那是比留子同学的手机。

“我在浴室门前的走廊上捡到了这个。因为昨天看到过拍视频的场景,知道这是剑崎同学的东西。我给她送到房间去了,不过……”

再怎么敲门都没有反应,转了转门把,发现门没上锁。室内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行李摆在那里。

“别的地方呢?”

“洗手间和浴室都没有。我还以为她跟叶村同学你在一起……”

还没等她说完,我就外套都不穿地跑了出去,把所有人都叫醒了。因为我在十色遭到杀害时有不在场证据,大家虽然很小心,还是给我开了门。

“剑崎同学不见了?”

说明情况后,狮狮田轮番看着我和神服。纯也伤心地看着我说:“大姐姐一个人走了吗?”

“又是女性啊。这么说果然是……”

听到狮狮田的咕哝,朱鹭野吊起了眼角。

“你能不能别这样。难道一大早就要挑起无意义的争吵吗?不如先去找剑崎同学吧。”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看了他们的房间,都没发现比留子同学。于是我又去看了臼井和茎泽的房间,还有十色的房间,结果还是一样。

“难道跟茎泽君一样跑出去了?”

神服否定了王寺的话。

“你看,玄关从内侧上了……”

她没了声音。神服愣在玄关旁边,原来前台窗口的毛毡人偶,只剩下装饰雪花结晶的那一个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点,顿时大惊失色。

“又少了!”

“难道下一个是剑崎同学吗?”

如果没有从玄关出去,那就只剩后门。我们匆忙往建筑物另一头走去,发现昨晚确实上了锁的后门竟然开了。

打开门,外面的天光令人目眩。昨晚那场雨已经停了,虽然看不到太阳,但天上飘着白色的云。

“这是……”

后门有一组脚印穿过雨水打湿的后院,朝通往瀑布的岩壁小路延伸过去。地面虽然湿软,还是留下了带有特色的鞋底纹路。等间距排列的锯齿纹,那是比留子同学的运动鞋。

“那是什么?”

朱鹭野的声音让我抬起头,原来脚印从后门延伸出去几米远的地方,掉落了一块黑色的布料。我避开脚印跑过去把它捡起来。这不可能弄错。

“……是比留子同学的披肩。”

我双手紧紧抱住吸满雨水的披肩,顺着脚印朝通往瀑布的道路跑了过去。

“喂!”

我无视了狮狮田的声音。我得赶快。

我一路踏着泥水,跑过了两侧耸立着岩壁的大大弯道。

途中没有遇到任何人,我来到脚印的终点,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条水量增大的瀑布,正在发出轰鸣。

“喂,剑崎同学她……”

王寺追了上来,察觉到我注视的方向,闭上了嘴。

脚印在悬崖边缘消失了。那里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运动鞋。

“难道她跳下去了?”

王寺提高音量,试图盖过瀑布的水声。狮狮田一边抓着想跑到悬崖边的儿子一边说:

“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跳下去?那个小姑娘不可能自杀啊。”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她啊!”

我顺着成为路标的比留子同学的脚印回过头。大家都跟我一样避开了那行脚印,所以现在还清晰可见。周围确实没有别的脚印了。

“顺着岩壁返回……应该不行吧。”

王寺抬头看着道路两旁的岩壁。表面基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凹陷,而且因为被雨打湿,更加站不住脚。

“就算她有那个本事,也不可能跳过整个后院。”朱鹭野低声说。

我跪在泥地上探头看着瀑布潭,还叫了比留子同学几声。我不知多久没有发出过这么大的声音了,嗓子好像火烧一样痛。

可是无论我怎么叫,都没有回应。所有呼唤都被水声吞没了。

我们回到后门旁边,一起思索比留子同学可能会去什么地方。

“脚印确定是她的,没错吧?”

“对,掉在悬崖边的运动鞋是比留子同学的东西,鞋底的花纹也跟脚印一致。跟大家的脚印都不一样。”

我回答的声音有点颤抖。朱鹭野见我这样,便出言安慰道:

“有没可能是凶手穿着剑崎同学的鞋子走到那里去了?”

狮狮田马上提出了反驳。

“那你说,她本人到哪里去了?”

“这个……被监禁了?”

“费那个功夫有意义吗?再说了,不管到瀑布去的是剑崎君还是凶手,鞋印都只有一个方向。只能认为是不在这里的剑崎君自己走过去的吧。”

他毫不客气的说法让朱鹭野气不打一处来。

“你在叶村君面前说那种话,也太不知趣了吧。”

“他很冷静。这种程度的事情他早就想过了。你知道推理小说中使用过多少脚印诡计吗?”

狮狮田口中的“诡计”一词让王寺有了反应。

“我在电视上看过。比如踩着自己去程的脚印倒退回来。”

如果依靠现在的鉴证技术,瞬间就能分析出脚印的朝向和人物的体重。可是这串泥地里的脚印实在太软,我们无法分析。等警察来了,脚印恐怕就消失了。

“那应该不太可能吧。”

神服在后面插嘴道。

“有一只运动鞋落在了脚印的终点。就算只穿着一只鞋返回,要在泥地上单脚向后跳跃,还不踩坏脚印,我觉得不可能。”

王寺实际跳了几步,可是被雨打湿的地面在起跳的瞬间会吸住鞋底,落地之后还会溅起泥水打乱脚印。而且从那行脚印平均的步幅和方向来看,只能认为是走路留下的脚印。

“可恶,不行啊。”他一说完,就烦躁地啃起了指甲。

我也说出了自己的假设。

“我本来认为可以穿着两只运动鞋向后走到后门,最后扔一只鞋子出去,但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里离运动鞋掉落的悬崖边缘大约有五十米,而且岩壁间的小路还是弧形,再怎么扔也扔不过去。”

“那就只能认为是脚印的主人一路走到路的另一头,然后消失在瀑布潭里了吗?”

那个人只可能是比留子同学。此时,纯开口了。

“昨天那个跑出去的高个子哥哥呢?”

对了,茎泽也不见了……但我并没有把他给忘掉。

我们从“魔眼之匣”的背面绕到正面,发现昨晚茎泽跑出去时留下的脚印还能勉强辨认。他走向了林草茂密的山中。

“他平安过夜了吗?”狮狮田说。

“我觉得很难说啊。”

王寺说起了昨天实际进山的体验。

“那里面真的是野兽巢穴的感觉,到处都长满了树木杂草,地上全是倒下的死树和落叶,根本下不去脚,完全无法前进。我也是头一次知道没有登山道的自然山林这么险恶。这要是半夜什么装备都不带就跑进去,那根本不是正常人干的事。”

“好见村村民也只到熟悉的山里去。以前还发生过熊咬死村民的事。”

神服表示了赞同,朱鹭野不耐烦地提高了音量。

“先不管他了,重要的是剑崎同学。就算他平安无事,‘魔眼之匣’也是上了锁的,没法对剑崎同学出手啊。”

“叶村君有什么想法吗?”

听了王寺的话,我想起昨晚最后的对话。

“比留子同学因为十色同学的死十分低落。她好像觉得十色同学被杀,她也有一定责任……早知道我就一直陪着她了。”

不一会儿,神服安静地说:

“各位还记得我昨晚说的话吗?凶手为了逃脱先见的预言,残杀了跟自己相同性别的人。剑崎同学莫不是感到自己应该对十色同学的死负责,主动选择了牺牲?”

男女各有二人死去的预言。

十色跟比留子同学死了,跟女性相关的预言就成立了。如此一来,朱鹭野、神服和先见都能转危为安。

不是自杀,而是自我牺牲。

大家可能都接受了这个想法,没有人说话。除了一个人。

“不对!大姐姐还活着!”

纯怒视着大人们,绷着小小的身体拼命喊道。

“干什么呀,大家为什么不再努力找找啊?!都在那里说好听的话,其实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对不对?”

少年的叫声似乎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揭穿了大家的真心。反复争论过好几轮的大人们,现在竟对一个在父亲怀中拼命挣扎的少年无言以对,纷纷移开了视线。

我也无法正视纯,而是低头咕哝道:

“我也不想把她看成自我牺牲。可是,既然凶手为了逃避先见的预言而不断犯罪,那他有可能还会盯上一名男性。”

“为什么,凶手不是女人吗?”

“请想一想,十色同学被杀害时,考虑犯罪所需时间,几乎没有人可以单独完成犯罪,不是吗?也就是说,凶手极有可能是两人一组。假设那是男女两人,那么男性凶手的目的就尚未达成。”

“那不就更应该去确认茎泽君的情况了?”

王寺提了一句,但狮狮田却不怎么愿意。

“就算他没事,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现在应该优先考虑我们自己的安全。”

我也表示同意。

“只要再忍耐一天就够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嫌疑,我们还是保持警惕,尽量不靠近其他人的房间为好。”

最后,王寺也一脸复杂地接受了我的意见。

神服似乎准备了早饭,不过考虑到先见被投毒,谁都不想去吃。于是神服说厨房有速食食品,虽然数量有限,但可以自由拿取,于是我们纷纷点头,各自回房了。

目送了他们离开的背影,我开始尽量拍掉比留子同学披肩上的泥土,留在原地的神服略显犹豫地问道: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可能不太好,不过你还打算跟先见大人见面吗?”

我彻底忘了这件事。可是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我现在脑子有点乱,能约在下午吗?”

神服一下就同意了。

“先见大人能说话吗?”

“似乎还有点痛苦,不过先见大人自己也有话想说。她可能想问十色同学的事情吧。”

“那我过了中午就去拜访她。女性虽然已经没有危险了,不过神服女士你也要小心。”

听到我的关心,神服略显惊讶,随后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消失在走廊深处。

这下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于是我朝自己房间走去。昏暗的走廊上只能听到我的脚步声。

进房把门一关,我就感到全身脱力,抱着膝盖蹲了下来。

就在那个瞬间,堆在床脚的被子像生物一般蠕动起来。

里面冒出一团黑发,还有光洁的额头。

“怎么样?”

比留子同学顶着有点红肿的眼睛,对坐在地上的我问道。

“让大家都以为我死了吧。”

比留子同学今天一大早跑到我房间来,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我正困惑为啥要干这种事,比留子同学顶着哭肿的眼睛对我说。

“我们已经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了。

“一开始得知先见女士的预言,谁也不认为自己会死。臼井先生的死亡是一场事故,先见女士被下毒,也被认为是‘恐吓人’出于个人怨恨的犯罪。所以大家才会在寻找凶手的时候,带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第一次见面的十色同学被杀,逃脱死亡预言的动机浮上水面,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也面临着被杀的危险。”

原本是凶手对全员的构图,在十色死后,就变成了自己对他人。

“比如狮狮田先生,他虽然拒不相信预言,可一旦纯君受到威胁,他有可能会以正当防卫的理由伤害别人。就算不相信预言和预知能力,他也可能为了自保而杀害他人。我们现在已经疑神疑鬼到了这个地步。

“所以在下一个牺牲者出现之前,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凶手的行动。”

详细说明被推到最后,我先按照比留子同学的指示完成了所有准备。

不久之后,神服就敲响了我的房门。

她应该没想到堆在床脚的被子里竟然裹了一个人吧。

“勉强成功了,就是声音有点抖。”

好不容易从紧张情绪中解放出来,我开始揉搓冰冷的双手。

我在演戏这件事应该没有被人发现,尽管我觉得很对不起特别喜欢比留子同学的纯。

“没关系,我相信叶村君的演技。而且我也想看看你对我的失踪究竟是什么反应。”

饶了我吧。要是让比留子同学看到我对着瀑布潭大喊她名字的光景,我肯定当场就跳下去了。

“不好意思,这个弄脏了。”我把捡回来的披肩和运动鞋还给了比留子同学,“虽然是临时想出来的,不过那个脚印诡计真是了不起啊。”

比留子同学一脸无所谓地接受了我的赞扬。

“这都多亏了会长大人平日的悉心指导。毕竟我也算是推理爱好会的成员。”

不明内情的人看到现场肯定会感到震惊吧。通往瀑布的脚印只有比留子同学的运动鞋那一串,而且她的运动鞋还落在道路尽头,除此之外没有可以行走的地方。道路两边都是高耸的岩壁,还是一条大弧线,从后门扔鞋肯定够不着。无论怎么看,那都是比留子同学自己走过去,在瀑布潭前面脱下运动鞋投水的结果。

我们设计的这个诡计十分单纯。

趁大家还没起床,比留子同学先走到瀑布潭前,留下一串脚印,然后踩着脚印倒退回后门。接着,她脱下鞋子,把其中一只包在大披肩里,用绑头发的皮筋扎好口子。那就是比留子同学表演给纯看的十元硬币消失伎俩。然后,她将披肩扔到距离后门几米开外的脚印旁边,仿佛走路途中掉落在那里的。这个时候,“秋天人偶”已经被扔到瀑布潭里了。

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

大家发现脚印时,我第一个跑向落在地上的披肩将其回收。然后顺着脚印比所有人抢先一步向瀑布潭进发,瞅准小路弯曲,大家看不见我的时机从披肩里拿出运动鞋,放在脚印消失的地方。

在大家眼中,我是空手跑出后门的,所以没有人会意识到我把运动鞋拿了过去。

如此一来,我们就成功伪装了比留子同学的死。

为了不让人发现比留子同学在我房间,我们一边注意走廊的动静,一边小声说着话。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比留子同学的死能阻止凶手的行动?”

比留子同学坐在床上,叠起穿着黑色修身裤的细长双腿,以便随时藏进被子里。

“早上连仔细解释的时间都没有。接下来的话有点长,我就按顺序说明。首先,因为先见女士的杀害未遂事件中使用了毒药,这让我以为给《亚特兰蒂斯》编辑部寄信的‘恐吓人’就在我们中间。”

“恐吓人”为什么要把预言内容透露给《月刊亚特兰蒂斯》编辑部,又是为什么要把编辑部的人引到真雁来,这些都不清楚。但是从信的内容来看,“恐吓人”显然很熟悉先见和好见的情况,并且相信预言一定会应验。

“可是在表现出计划性的同时,‘恐吓人’又在封闭空间这一绝对不适合犯罪的情况下展开了凶行。两者形成了极大的矛盾。”

封闭空间内出现牺牲者,意味着凶手就在空间之内。等木桥被修复,警方介入调查,这里的所有人肯定都会被彻底审查一遍。这样不仅风险极高,而且“恐吓人”明知四个人将会死亡的预言,根本就不会留在真雁才对。

比留子同学继续道:

“‘恐吓人’跟我们一样,都是碰巧被困在封闭空间里的。如果是一般情况,他只需要中止杀害计划就好,可是这回有四个人死亡的预言。也就是说,他自己也有可能因为某种意料不到的事情而死去。正因为‘恐吓人’相信预言会应验,他才不顾被捕的风险实施了毒杀计划。”

也就是说,“恐吓人”仅仅是事先准备了毒药,其立场跟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尝试反驳。

“如果‘恐吓人’是丝毫不在意那些道理的人怎么办?如果他只是想杀人,完全不在乎封闭空间,就算会被警察抓住,也想杀了先见和十色呢?”

比留子同学举起双手露出浅笑。

“那反倒更简单了。如果他只是个单纯的精神异常者,那么预测并阻止其下一步行动就会变成不可能。既然如此,像现在这样躲在房间里,敌若犯我,我必诛之就好了。而且,如果对方只对先见女士和十色同学心怀怨恨,那就不用担心再有别的牺牲者了,只需要等警察来到这里仔细调查就好。”

啊,对呀。比留子同学伪装死亡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凶手拥有明确的意志,导致更多牺牲者出现。“追凶”则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十色同学被杀害一事令我产生了极大的疑问。因为从杀害情况来看,很难想象那是一个凶手的行为。”

发生在“魔眼之匣”这一密室内的凶案,每个人都拥有身在餐厅的不在场证据,杀害十色并弄乱房间至少需要十分钟。如果把这些都综合起来,只能认为一个人不可能独自完成作案。

“‘恐吓人’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人,是这样吗?既然如此,先见的毒杀未遂也完全有可能是他们合作的罪行。”

“如果是这样,那么‘恐吓人’之一就是有机会下毒的神服女士或十色同学。可是你想想,没有人给出过能够打消她们嫌疑的证词。”

茎泽虽然反应强烈,可是十色最终还是成了最可疑的嫌疑人。而比留子同学关于红花的论证,是因为十色正好画了预知画才得以成立,从而让神服免于怀疑。这个确信度实在太低了。如果“恐吓人”是两个共犯,应该会做出有利于搭档的证词才对。

“恐怕应该认为,对先见下手的‘恐吓人’只有一个人,他在毒杀先见女士未遂后,为了逃避死亡预言,临时跟其他人联手实施了杀害十色的计划。相当于临危之际的共犯吧。”

“可是十色被软禁完全是我们聚在一起商量的副产物,共犯并没有仔细商讨计划的时间。”

“如果要设计很复杂的诡计恐怕很困难,不过安排分工和对口供的时间应该还是有的。比如送十色同学回房的时间,或者这样……”

比留子同学取出手机输入了一段文字:把手枪上的指纹擦掉。

“只要事先定好厕所之类隐秘的地方,就可以通过便条或者手机来留下信息,完成交流。”

确实,除了我们两个,所有人都上过一次厕所。应该认为共犯之间可以完成简单的信息交换吧。

“如果凶手有两个人,那么靠蛮力阻止他们行动就会很困难。所以我才决定利用预言阻止他们的行动,并想到了伪装自杀的办法。”

“利用预言?”

听到我反问,比留子同学竖起了三根指头。

“假设凶手有两个,那么他们的性别构成就有二男、一男一女、二女三种可能。如果考虑逃脱预言这个动机,身为女性的十色同学成了牺牲品,由此可以排除二男的组合。”

因为十色的死并不能让男性逃脱预言。

“接着是二女的组合。此时我通过伪装自杀,结合十色同学的死就满足了牺牲二人的条件。所以只要没有人发现我还活着,接下来就无须担心继续发生杀人案。”

原来如此。我正在感慨,比留子同学却说了下去。

“最后是一男一女的组合。此时已经有臼井先生这个男性死了,所以有可能还会出现一个牺牲者。”

“哦,所以你才让我说那种话啊。”

大家各自回房前,我对狮狮田说了“那他有可能还会盯上一名男性”“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嫌疑,我们还是保持警惕,尽量不靠近其他人的房间为好”。其实这些都是比留子同学交代我说的话。

“你的忠告会让男性提高警惕,从而加大男性凶手行凶的难度。反过来,他可能会让女性凶手来替他行动,但我不认为对方会甘愿多背一条人命。”

因为比留子同学“死去”,女性凶手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只要他们是为了逃避死亡预言而结成的共犯关系,肯定不会去主动背负多余的罪名。

“厉害。现在真的成了凶手们难以行动的状况。”

她竟然在一夜之间,而且在十色被杀的打击尚未平复下来的时候想到了这么多。

不过比留子同学脸上并没有喜色。

“现在还有谜团没解开。如果到目前为止的推理正确,那凶手们究竟是如何缔结共犯关系的?”

“这……找个意气相投的人,说服他只有联手才能逃脱先见的死亡预言?”

比留子同学朝我竖起食指晃了晃。

“你要怎么开口?‘我不想像预言那样死掉,所以打算拉别人当替死鬼,你要不要来帮忙’,这样吗?还是对一个昨天刚认识的人?”

呜哇,那可太难了。

是啊,如果不能绝对确信对方会上船,那就不可以对其说出自己的计划。万一没说服,那就完蛋了。这可不是借口开玩笑能糊弄过去的事情,届时那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危险人物了。

比留子同学可能感应到了我的思考,满意地继续道:

“没错。缔结共犯关系本身就具有极高的风险。要解开所有谜题可能很难,不过因为‘我的死’,应该在凶手发起下一次行动前争取到了一些时间。我们要利用这个时间找到凶手,阻止连环牺牲。”

可是比留子同学暂时无法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就只能我来想办法发现线索了。

“知道了,我先去查什么好?”

“先查一查十色同学的杀害现场吧。说来惭愧,昨晚我受了太大打击,不怎么记得房间里的情况。你能去拍几张照片吗?”

我充满气势地点点头。总算能干点华生的工作了。

“那比留子同学,你先好好藏着。我回来的时候会故意加重脚步,除此之外,你都当成别人就对了。”

“叶村君。”我正要走出房间,背后传来了担忧的声音,“对不起,你要小心。”

虽说现在已经进入了凶手难以行动的情况,但是依旧残留着男性遇袭的可能性。

但我毫不犹豫地说了一声“我去去就来”,然后离开了房间。

就算知道有危险,我也不能逃避事件,因为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像这样为了他人而活。

时间是上午九点,还剩下十五个小时。

按照预言,还有两个人要死。

先见的预言从未出过错。

由于十色的房间是隔音室,其结构上气密性极佳,所以我走到门外都没有闻到气味。如果不知道内情,谁也想不到里面竟有一具被射杀的尸体。

我下意识地注意着周围的气息,轻手轻脚地打开门。

里面顿时涌出一股强烈的气味。可能因为地下室气温比较低,那并不是腐臭,而是血肉的腥臭。我打开灯,把门关上,室内马上被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包围。难怪餐厅没有人听到枪声。

室内的光景跟昨天一样。房间左侧滚落——不,倒下的十色遗体,以及散落在地面上的各种杂物。床边的墙壁留下了无数仿佛抓痕的线条,形成了貌似房间惨状的画面。

我调整着不知何时急促起来的呼吸,走向被床单盖住的十色的遗体,轻轻合掌。

随后,我想起了比留子同学的指示。

首先她注意到,房间里虽然散落着大量杂物,十色尸体下方却什么都没有。那就意味着这个仿佛台风过境的惨状并非十色与凶手搏斗的结果,而是凶手射杀十色之后干的事情。

那么,凶手为何要弄乱房间,把十色的东西都扔在地上呢?

可能跟先见毒杀未遂那次一样,凶手是为了隐藏某种无法回收的线索。

我跪在地上,一边注意不去触碰,一边检查每一个掉落的物品。

会不会是凶手带在身上的耳环或隐形眼镜这种小东西在开枪时不慎掉落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只能把房间弄乱来蒙混过去。

“不,那样反倒更花时间吧……”

我为了掩饰心中不安,自言自语道。

就在那时,背后突然传来转动门把的声音。

“欸!”

我吓了一跳,明明没人叫我,我却应了一声。紧接着门外传来一声“呀!”,还闪过了红色的头发。

“朱鹭野小姐?”

“哦,原来是你啊。”朱鹭野露出放心的表情,但很快又瞪着我问,“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我在脑海中重新置换上了比留子同学行踪不明的设定。

“我在房间里实在待不下去,就想来找找有没有凶手的线索。”

说完,我露出了很勉强的笑容。这样演应该没错吧。

“那倒也是,别让自己想太多了。”

朱鹭野虽然有点尴尬,还是赞同了我的话。

“朱鹭野小姐来干什么?”

我见她手上拿着一小束花,应该是来献花了。

“我知道干这种事没有用,可是就这么把她扔在这里也太可怜了。”

确实如此。吊唁死者和揪出凶手明明同样重要,可是只有她想到了这点,让我有点自惭形秽。

我看着那束花,突然发现了她双手的变化。

“朱鹭野小姐,你把指甲洗了吗?”

第一天看见朱鹭野的时候,她的双手指甲跟衣服一样红,现在却变回了普通的颜色。

“昨天下午就洗掉了。你这个侦探观察能力不太行啊。而且这指甲不是涂的,而是贴上去的,因为我的指甲形状从小就很奇怪。”

她所谓的“贴上去”,是指用胶带或胶水把做成指甲形状的树脂片贴在真指甲上,也就是一种假指甲。

“莫非你把指甲片掉在什么地方了?”

朱鹭野一下就露出了很不高兴的表情。

“有一片比较松,不知什么时候就掉了——你问这个干什么,还一脸可疑的样子。难道你想说,我到这个房间来找指甲片了?”

“啊,不是……没错。”

“你干吗承认啊?”朱鹭野翻了个白眼。

因为我懒得装糊涂。而且如果是为了掩饰找不到的指甲片,房间被弄乱似乎也有了解释。

“我都跟你说了,我是昨天下午弄丢的指甲片。怎么可能在十色同学被杀的时候落在这个房间里。你想找就找吧,我不拦着你。”

她看起来不像撒谎。朱鹭野在尸体旁边把花放下,双手合十。

不管怎么说,我都得寻找线索。于是我又一次趴到地上,同时提防着朱鹭野隐匿证据。

如果按照大小来区分地上的杂物,最大的就是撕坏的床单和倒下的桌子,接着是十色的背包和换洗衣物,然后是洗漱用品和文具这类小件的东西,再有就是墙上挂钟的碎片了。

“不过这也太奇怪了。”

朱鹭野可能不太喜欢沉默,靠在门上低声说道。

“房间的锁只能从内部开启,门上又没有撬锁的痕迹,所以只能解释为十色同学主动让凶手进去了。”

“凶手一定是谎称紧急事态骗了她开门吧。只要把脸贴在门上,还是能勉强让里面听到的。”

要是再用力拧门把,或是敲门,十色应该也会走到能听见声音的地方来。

就在那时,我在尸体旁边发现了混在折断的挂钟指针中反射光芒的金属小球。

“这是……子弹吗?”

那东西并没有尖头,而是一块类似拇指指尖形状的金属。

“那是独头弹的弹身,一颗铅块而已。”

朱鹭野说这是以前好见一个持有猎枪的熟人告诉她的。

“这跟电影上出现的尖头子弹不一样啊。”

“那主要是步枪用的子弹。如果像神服女士这样用来驱赶野兽,独头弹这种贯穿力低的子弹更好用。”

“贯穿力低”这个说法让我产生了好奇。

“对付野兽用的子弹反而贯穿力更小吗?我还以为贯穿力高的子弹射程更长,威力也更大。”

结果朱鹭野连声说着“不对不对”,还抬起左手食指抵在右手掌心。

“子弹是通过高速侵入体内引起的冲击力造成伤害的。虽然弹头的材质和形状会产生一定影响,不过贯穿力低意味着在体内消耗大量能量制造冲击力。所以对付野兽的时候,才要选用贯穿力低的圆头子弹以制造更大的伤害。你没看见十色同学的伤口吗?”

原来十色的伤如此骇人,是因为击杀她的凶器本身是用来对付野猪和熊的吗?我脑海中闪过凶案发生的瞬间,忍不住握紧了冰凉的拳头。

我又产生一个想法,便叫住了朱鹭野。

“请等一等。我到房间外面去扮演凶手,麻烦你在里面开一下门好吗?”

“哦,可以啊。”

朱鹭野照我说的话,在我出到走廊后打开了房门。

“凶手哄骗十色同学开门后,可能先推了她一把,或是用什么方法进了房间。”

“是啊,因为开着门行凶会让枪声传到一楼。”朱鹭野点点头。

“然后凶手用枪把她逼到墙根,开枪。十色同学倒下了。”

“从房间情况来看,应该是这样了。”

接着我又指向墙壁。

“子弹从她胸口进入,然后从左后背穿出。墙上的血迹也证实了这点。可是有一点很奇怪,就是墙上找不到子弹贯穿后打中的痕迹。”

十色背后是一堵墙,子弹贯穿后一定会打在墙上。

白墙表面很脆弱,仅仅是拿彩铅画画就能形成刮痕。可是到处都看不到子弹的痕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象着十色站在墙边的情形,然后抬头看向子弹穿透的十色左背方向,也就是我的右上方。只见稍微高于我头顶的位置,有个L形铁钩钉在墙上。

“那是挂钟的地方吗?”

朱鹭野说得没错,而且这也跟我的记忆相符。如此一来……

“莫非子弹打中了挂钟?”

这样一想,几个有疑问的细节就能得到解释了。

“挂钟……原来如此啊。”朱鹭野似乎理解了我想说的内容,“子弹在贯穿十色同学身体的时候改变了轨迹,碰巧打中了挂在墙上的钟,对吧?”

“不仅如此。”

我接过她的话头。

“挂钟被子弹打中,或是掉到地上的瞬间,指针停在了凶案发生的时刻。凶手为了掩饰这个线索,故意将挂钟砸碎,然后弄乱房间,试图掩盖这个举动。”

昨晚十色待在房间里时,除了我跟比留子同学以外,所有成员都在十点十五分到零点之间各自离开过餐厅。如果从停止的时钟上判断出行凶时刻,那么射杀了十色的共犯就会被曝光。凶手这么做肯定是因为担心出现这个情况。

“现在我们知道房间为什么被弄乱了,可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啊。”

朱鹭野不甘心地说。

我再也没找到能称得上线索的东西,也没看见指甲片。于是我把房间情况拍成照片,然后离开了。

我跟准备回房间的朱鹭野在楼梯口道别,正打算往回走,却被她叫住了。

“我知道你很想了解先见大人和那个机构,但我还是要劝你小心神服。”

“为什么?”

“因为杀了十色同学的不是女性吗?先见大人一步都没走出房间,我也没干这件事,那就只剩下神服了。而且……”

她后来补充了一句让人意外的话。

“你知道欧石楠的花语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朱鹭野撩起长发说了起来。

“我工作那个酒馆的妈妈桑很熟悉这些,而且经常说给我们听,所以我就记住了。这种花根据品种和颜色不同,具有好几种意思。但是欧石楠整体的主要花语是背叛、孤独、寂寞。”

我瞪大了眼睛,朱鹭野坏心眼地笑了笑。

“懂了吗?那人仗着先见大人不知道,把那种花插满了整座房子。你别看她表面上低眉顺眼,实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跟朱鹭野道别后,我去玄关看了一眼毛毡人偶。

因为今早比留子同学伪装自杀时,我把红叶装饰的“秋”人偶扔进了瀑布潭里,现在只剩下“冬”人偶孤零零地留在那里。虽然这算不上凶手没有行动的根据,但我还是放心了一些。

既然来了,我是不是该把保管霰弹枪的柜子也调查一下呢?我刚抬起手,想到警方勘验人员可能会调查指纹,便用袖子把手包住,然后转动了门把。

不到十平方米的办公室里有一张正对前台窗口的办公桌,除此之外便空荡荡,连个书架都没有。房间一角摆放着用于存放霰弹枪的打扫用具柜。

对着前台窗口那堵墙上有一扇门,我打开一看,门后面是面积跟办公室差不多的仓库,里面摆着油漆和清漆等罐装涂料,还有塞满肥料口袋的木架子。神服是五年前搬到好见来的,而这里有好多东西似乎早在那之前就被堆在了里面。

我来回扫视地面,发现架子底下有一小块红色碎片,便停下了脚步。

“朱鹭野的指甲片?”

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难道她进过仓库吗?我还怀疑她是来偷霰弹枪的,可是放枪的柜子在办公室。

于是我打开了柜子最低处的柜门。

里面存放着学校理科准备室经常能见到的深色玻璃瓶,褪色的标签上写着亚砷酸。

这该不会是先见服下的毒药吧?

朱鹭野知道这里有毒药……

我忍不住先确认了周围没有人,然后才悄然走出仓库,快步折返房间。

现在还不确定她是凶手。可是只要她有心,刚才完全有机会把我杀了。

我感到背后一阵发凉,再次意识到一件紧迫的事。

我得在自己被杀之前查出事件真相。

二月二日

我没想到情况竟会窘迫到如此地步。

我们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回避先见预言的未来。

她的预言里还出现了足以留在日本历史上的大事。

一起发生在H市近郊的坠机事故中,将近七十名乘客和机组人员全部死亡。

I县上空发生的客机与自卫队战机碰撞事件,已经有超过一百六十名死者。

针对这两起事故,机构都在事前动用了最大努力去进行防范,但是依旧防不住。机构的对策万无一失,但还是有细微的错漏、难以理解的人为失误和概率低得难以置信的巧合凑在一起,最终导致了预言的结果。仿佛先见的预言就是神启。

讽刺的是,先见的预言成了对我研究的最大障碍。

先见依旧对我们的指示百依百顺,与人为善,跟研究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可是我作为研究负责人,渐渐开始遭到非难。他们认为我应该认识到自己的能力不足,赶紧把研究交给他人来继续。毕竟我是头一个知道先见的预言,又眼睁睁看着超过一千人牺牲的人,他们会这么说也是理所当然。而且正如他们所说,班目机构应该能找到比我更优秀的研究人员来代替我。

冈町君为了压下那种言论而努力工作着,可是我们跟所员的对立正在日渐显露。

我很明白,是我不好。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打算放弃研究。

因为这是我跟先见的唯一联系。

现在我坚持研究已经不是为了解析预知能力,而是为了陪伴在她身边。

为了研究者的名望、人类的可能性,也为了她这个女人——

我怎么可能放手。

只要这个研究顺利,一切就能解决了。

二月十五日

最终还是发生了大事。

原因在于先见预言过本月上旬O县I郡会发生大规模杀人。

可是先见道出的I郡地点连一座房子都没有。他们认为那种地方不可能发生大规模杀人,直到最后都没有想办法阻止事件发生。

我每天忧心忡忡,担心先见的预言是不是真的出错了,可是昨天我被机构的上层传唤过去,还听到了令人震惊的事实。

位于O县的班目机构研究机关发生了重大事故,导致数十人死亡。

问题在于,那个地方只有班目机构中少数几个人知道,属于高度机密,而且正在进行政府极为重视的研究。最糟糕的是,政府密使当时也在现场,成了牺牲者之一。先见预言的惨剧令政府对班目机构的信任大为减弱,原本保持着微妙平衡的立场终告崩塌。

尽管那件事被定义为事故,但先见预言的却是大规模杀人。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惨剧呢?

二月二十日

机构终于开始把先见视作危险了。他们说,先见的能力已经成了不可控制的东西。

针对我的批判也越来越强烈,上周冈町君还跟反对派的所员引发了暴力冲突。先见还是跟以前那样,用温和的态度协助我的研究。然而研究所已经人心涣散,还有人对我说:

“如果真的想规避灾难,倒不如现在就把那姑娘的舌头拔了,嘴巴缝起来。”

“你在这里太碍事了。如果想继续研究,你就把那个目中无人的女人带到别处去吧。”

“那帮人就是在忌妒我们这个研究的价值。他们只会拖后腿,一群蠢材。”

冈町君的愤怒,说不定是针对我。

因为尽管处在这种情况下,研究所还是出现了别的问题。

先见有了孩子,是我的。

怀孕对先见能力的影响完全是未知数。她的家族中似乎出现过分娩后就丧失能力的人。我会不会亲手将那稀世的预知能力给抹杀了呢?

可是她怀着我的孩子,似乎由衷地高兴,令我无法将这种话说出口。

最关键的是,连我自己都十分惊讶——

我自己竟然也迫不及待地期盼着我孩子的降生。

十月十六日

今天先见分娩了,是个活泼的女孩子。

研究没有进展。

十月三十日

到目前为止,孩子发育得很好。

我的孩子只受到了十分有限的祝福,令我心中不忍。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自己跟先见有了新的羁绊。

孩子名叫久美。我希望她能够一直美丽下去。

最近机构都没有联系这里。莫非风向变了?

还是他们终于把我放弃了,随时打算中断研究?

先见身体情况稳定后,我向她吐露了研究所跟我所处的情况,她却意外地露出了开朗的表情。

“那样也很好啊。只要能在一起,我在哪儿都愿意配合勤先生的研究。”

自从生了孩子,她就没去做过祈祷。但她本人说,能力应该没有问题。

我问她,如果能离开这里,想到哪里去?她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我说,想去海边。

确实,先见从小到大只在山里待过。我们一家三口在潮水的气味中开始新生活或许也不坏。听到我这么说,她轻轻蹭着孩子的脸颊,笑着回答:“那我们约好了,你一定要带我去哦。”

看到这里,我心中突然涌出了没来由的不安。

先见今后一定还会继续预知未来吧。

可是,万一她预言了我们孩子的死该怎么办?

没有人能改变结果。我不能,先见自己也不能。

我有那个觉悟吗?我能下定决心与先见的预言生活下去吗?

十一月三日

我接到联系,说研究所被公安盯上了。

而且可能几天后就会有人来调查。时间太紧了。

机构下达了撤退命令,内容令我极为惊愕。

他们让我把女儿带走,先见则留在研究所里。

既然说是撤退,看来机构并没有停止超能力研究的打算。可是没有了先见,研究要如何继续?

机构的回答令人震惊。

“既然先见的家族拥有各不相同的预知能力,将来或许能够利用她的孩子重启研究。那个只会四处散播灾难的母亲已经用不上了。”

我总算明白了研究没有被中断的理由。

他们并没有放弃研究,甚至比我还执着。

他们是打算利用久美代替先见,并且将来还要利用久美的孩子。

开什么玩笑。我果然错了。

人不应该被困在这种闭塞的盒子里,而应该靠自己的双脚寻找生存之处。

干脆从班目机构逃离吧。

可是我该怎么做?

按照机构的计划,我们要请好见村村民协助,一次只开车送几个人到镇上去,以避免被公安发现撤退的迹象。村民应该不知道先见的样子,可是乘车人数比预定计划要多,很可能会暴露我的企图。届时甚至会有被迫跟这个孩子分开的危险。

我身为一个男人,身为一个父亲,应该怎么做?

你一定要带我去哦。

我俩的约定在脑海中回响。

十一月六日

经过百般烦恼,我还是只能把她留在这里。

我散尽钱财把她托付给了好见村村民。就算过后产生矛盾,她只要展示出预言的力量,应该也能生存下去。

唯一不能放下的,就是我没有履行约定这件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故意放大脚步声回到房间,看见比留子同学正抱膝坐在床上,翻看着十色借给我们的研究笔记。她好像正好看到十色勤最后离开好见那里。这就是确定先见跟十色有血缘关系的部分。

她有点困倦,可能因为彻夜思考缺乏休息吧。

“你回来啦,没事太好了。”

我告诉她十色房间里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东西,墙壁和天花板都没有弹痕,以及挂钟疑似被子弹打中坏掉了。另外,我还补充了朱鹭野对我说的独头弹特征,以及我在仓库发现了朱鹭野的指甲片和亚砷酸的事情。

不愧是比留子同学,听了指甲片的事情,马上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朱鹭野小姐确实从昨天晚饭开始就一直是原色的指甲。我还以为她是因为泡澡才把假指甲摘掉了,原来是丢了一个吗?”

“你连别人的指甲都能注意到啊。”

“要是不密切关注,女性可是会备感受伤的哦。”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比留子同学的手指。

“我觉得比留子同学这样就很棒。”

“谢谢。不过希望你平时能主动说出这种话来。”

对不起,我做不到。

比留子同学不再跟我说笑,而是一脸认真地陷入了沉思。

“不经过检查,就无法判断先见女士喝下的毒药是不是亚砷酸。不过先见女士说过,她拿起茶杯喝水的时候,感到舌头受到了刺激。”

“啊,对呀。亚砷酸是无色无味的。”

砷在推理小说中是数一数二的常用毒物,以不易发现而闻名。而且朱鹭野并没有机会给茶杯投毒,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你在仓库还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

“真的?什么都没有?”

她诧异地追问道。难道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我有点在意,但比留子同学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不过墙壁和天花板没有发现弹痕这点让我很意外。你挺不错啊,能发现没有的东西。这可能是非常重要的线索,不愧是神红的华生。”

她的夸奖让我很高兴。这应该就是平时猜别人点菜的训练成果吧。

“不过,假设在墙上画画的人是十色同学,那就意味着她知道很快就要有人被枪杀。如果叶村君站在她的立场上,还会听到有人来就轻易开门吗?”

“啊。”

那确实是个盲点。如果十色像之前一样画了预知未来的画,那么她应该比所有人都先察觉到危险。仅靠花言巧语应该很难骗她开门。

不,可是,如果反过来利用这点呢?

“这样如何?凶手对十色同学大喊:‘不好了,茎泽君被叶村开枪打中了。我们已经把他控制住,你快过来。’”

凶手准备枪杀十色,还推测到十色可能已经预知了那个光景,于是故意说外面发生了枪杀。十色认为自己的预言应验,所以不假思索地把门打开了。

不知为何,比留子同学很惊讶地看着我。

“你脑子转得很快啊。莫非你平时就惯用这种伎俩……”

“不是啦!”

总而言之,凶手巧言欺骗了十色,并在她开门后将她枪杀了。

子弹贯穿十色的身体,击中挂在墙上的时钟,导致指针停摆。

“不知道挂钟是一直挂在墙上还是被打落在地。不管怎么说,要是坏掉的挂钟出现在枪杀尸体的旁边,任何人都能判断出那是被子弹打落,因此也就曝光了行凶时间。”

凶手为了不让人发现行凶时刻,故意踩碎了挂钟,又为了把我们的注意力从挂钟上引开,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这就是藏木于林,藏林于茫茫树海。

这样一来,现场的疑点就好像都能得到解释了。

可是比留子同学又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

“不过这个推理,从根本部分就出错了。”

“出错?哪里错了?”

“子弹打中挂钟令其停摆那个部分。因为就算挂钟停在了行凶时刻,只要把指针转一转就好了呀。”

她的观点很简单,却让我忍不住抱住了头。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凶手没必要执拗地踩碎挂钟,因此也没有弄乱房间的理由了。

比留子同学仿佛要照顾我的面子,继续说道:

“不过墙壁和天花板确实没有弹痕,所以子弹打中时钟这点肯定没错。问题在于,明明只要转动一下指针就好,凶手却要把整个挂钟破坏掉,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不过现在还是先去跟先见女士见一面吧。”

比留子同学看了一眼时间,脸上闪过一道阴影。她可能想起了研究笔记最后记录的十色勤和先见的结局吧。

十色勤带着孩子逃离了班目机构。

先见被爱人背叛,还被迫与自己刚刚生下的孩子分开,她的心情如何自然不难猜测。无论在故乡还是班目机构的研究所,先见都一直生活在特殊的环境中,对外部世界的生存法则一无所知,最后只能选择一直住在这个盒子里。

稀世的先知遭到好见村村民的避讳,独自在魔窟里度过了半个世纪,并且差点被人杀掉了。这样的人生难道不悲惨吗?

我想起朱鹭野刚才说的花语。

背叛、孤独、寂寞。

欧石楠的花语概括了先见的人生。

我想跟先见确认的事情有很多,比如研究笔记上的内容,还有她跟十色的关系。然而那些都不太可能成为轻松的话题。

“笔记上还有一处让我很在意。”

比留子同学翻开了我昨天看过的页面。

“最开始出现的实验对象姓名:交灵术的宫野藤次郎、寻水术的北上春,然后是接触感应的槐宽吉。你知道他的姓怎么发音吗?”

我摇摇头。因为那个部分我不太关心,只是快速翻了翻。

“这个名字读作‘Enju’。”

不愧是文学系的人,认识不少汉字。

不过,‘Enju’这个读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我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爸爸以前跟爷爷一样姓‘Enju’,结婚后就改成狮狮田了。”

不会吧?可是这个姓很少见啊。

“狮狮田先生的父亲也姓‘Enju’吧。”

“而且狮狮田先生离婚后并没有恢复旧姓。这里面或许有隐情。”

狮狮田在我们面前一直固执地否定超能力的存在。如果他的亲人也参与过班目机构的研究,那他来到这里真的只是偶然吗?

临近正午,我到餐厅弄了一点方便食品,拿回房间跟比留子同学分着吃了。

随后,我就来到了神服的房间与先见会面。这次神服也在场。

我听说先见经过昨晚的毒杀未遂,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可是她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带着疲色。她仰卧在被褥上,微微抬起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你也很可怜啊。”

她可能听神服说比留子同学死了吧。我一脸严肃地低下了头。

“那两个孩子也是。没想到我这个老太婆没死成,竟把这么年轻的人给害死了。”

或许是在哀悼两个女生,先见的声音透着此前没有的哀痛。

“先见女士。十色同学当着我们的面画了好几次未来的光景,她是否跟你一样,也具有预知能力呢?”

神服端坐在先见身边,全神贯注地听着。

“嗯。”几十秒的沉默过后,先见发出了肯定的声音。

“她母亲是我以前跟一个名叫十色勤的研究者生下的孩子,所以她是我的外孙女。”

神服好像是头一次听闻先见有孩子,此时瞪大了眼睛。

“可是你已经跟家人分开了将近半个世纪吧。那个研究者……十色勤跟你有联系吗?”

听了我的提问,先见无力地摇摇头。

“孩子出生没多久,就被他带走了。我曾经放弃了再见到孩子的可能,可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又渐渐想知道他们的情况了。”

当时神服尚未搬到好见,先见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于是她便用机构留下的钱请某个村民去帮她寻人。

“那人就是朱鹭野小姐的父亲。他在我看来也跟别的村民不一样,好像一年到头都在为钱发愁,就算别的村民对我敬而远之,他也毫不犹豫地接下了我的委托。”

“朱鹭野小姐似乎也为父亲的挥霍习性受了不少苦。”神服赞同道。

先见委托朱鹭野父亲做的事情,是代她寻找有相关业绩的侦探事务所,请他们调查十色勤的去向。

她本以为调查会花费很长时间,没想到一下就查到了十色勤的所在地。

“他可能通过熟人得知了班目机构解体的消息,一直使用本名生活。他在新天地跟另一个女性结合,而与我分开时还是个婴儿的女儿也有了夫婿。”

不知该说幸或不幸,女儿并没有显露出预知能力。

可是先见的血统原本就有很强的隔代遗传倾向。于是她又委托侦探事务所进一步调查,果然查到她的外孙女十色真理绘在上小学时发生过不可思议的事情,并由此确信这个外孙女完美遗传了自己的预知能力。

“你早就知道十色同学有预知能力了,是吧?”

“我一直祈祷她不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先见远隔千里担心着外孙女,却无法告诉她自己是她亲生的外祖母。就这样,几年过去了。

“我记得是奉子女士到这里来的两年后吧?”

“您是说朱鹭野小姐的父亲去世吗?”

神服接过先见的话,开始说明。

“那年,先见大人预言盂兰盆节会有人被熊袭击而死。当然,村民们都恐惧预言,假期尽量避免外出,连扫墓都不去了。可是朱鹭野小姐的父亲却坚持一个人去扫墓,最后遇上了熊,遇袭死亡。”

听到这里,我心中产生了疑惑。

“他为什么不理睬预言?他不是相信先见女士的预言吗?”

“不知道。当时我也没事找他,所以很久没见他了。”

“村民们的传闻是:他女儿朱鹭野秋子小姐故意没有把先见大人的预言告诉他。刚才也说了,他在好见是格格不入的存在,一直是朱鹭野小姐在跟其他人来往。”

朱鹭野跟父亲两个人生活,却因为父亲花钱大手大脚而受了不少苦。她以父亲的死为契机离开了好见,开始新生活。难道那是她设计的契机吗?

“我年轻时对只把女儿带走的勤先生痛恨不已……不过现在能理解他的心情了。我的力量让许多人陷入了不幸。人根本不希望知道未来。就算是谎言,人们也想得到希望。这种绝对无法颠覆的预言……”

“那不对。”神服坚定地反驳道,“就算预言内容是某些人的死,还是有许多跟我一样得到拯救的人。”

“奉子女士这样的人其实是少数派。现在已经不是需要预言者的时代了。只是……”

本以为早就失去了力量的枯木般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被褥。

“尽管如此,我当时明知自己被抛弃,还是对勤先生深信不疑。不,我很想相信他。我感觉一旦承认那个事实,我们的关系就会终结,所以我一直待在这个水泥盒子里等着他。”

“先见女士……”我突然感到一阵悲凉。

“可是他说要来接我的约定,最终没有实现。昨天我听那孩子说勤先生去世了,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这里也有一个因为特殊能力而背负着不幸的人。

“先见女士。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你知道吗?”

先见没有摇头,而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最近我连祈祷都做不了,也对未来的事情不感兴趣了。”

谈话结束后,我请求神服让我调查这个房间的构造。她虽然没有摆出好脸色,但我还是坦白了自己的意图。

十色昨晚被枪杀时,神服的房间正对餐厅,而先见一次都没有出去过。神服离开房间也只是最后那五分钟,应该没有单独杀害十色的时间。

可是,假设这个房间存在秘密通道,能够不动声色地离开,那就不一样了。她们两个人就有了足以杀害十色的时间。为了证明二人的清白,我必须否定房间里有秘密通道。

神服有点不服气,但是在提出不要惊扰卧床的先见后,还是答应了。

检查女性的房间让我非常紧张,不过神服好像平时都住在好见,并不会睡在这里,所以我没发现什么私人物品,也很快确认了这里没有密道。

我顺便要来了调查先见房间的许可,然后离开了神服的房间。

先见的房间跟昨晚她中毒倒下时没有两样,还是一副混乱的样子。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散落在榻榻米上的小小红花和叶片。那些东西并非来自倒下的花瓶,而是我们踩到走廊上的欧石楠带到房间里来的。

神服在门口轻叹一声,可能想到了过后收拾的麻烦。

我开始了跟刚才在神服房间一样的操作,在室内寻找密道入口。可是神服一直在背后盯着我,我实在受不了,就给她抛去了一个话题。

“神服女士是从亲戚那里听到先见女士的事情,从东京搬过来的,对吧?这里面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神服可能很担心留在房间里的先见,一直扭头看着走廊,同时回答我。

“跟朱鹭野小姐一样。”

那是什么意思?

“我在东京工作时,由于业务压力大,又跟上司性格不合,感到身心俱疲,丧失了活下去的意义。”

她一直与父母不和,所以无法回老家。有一天,平时几乎跟她没有来往的叔父突然打来了一通奇怪的电话,叫她那几天不要靠近某个地区。

神服休息时经常光顾的购物街就在那个地区。虽然不懂叔父的意思,她还是感到有点害怕,最终没有出去。

结果就在下一个休息日,那个购物街发生了无差别杀伤事件。嫌疑人将大型车高速开上人行道,撞倒了一大片行人。罹难者中还有神服不喜欢的那个上司。

“我觉得那不可能只是巧合,就追问叔父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告诉我,那是他住在好见时的邻居通知他的。”

她又追问详情,便听说了预言必定应验的先见这个人的存在。叔父知道侄女住在预言地点附近,就专门打电话说了一声,以免她被卷进去。

“多亏了先见大人的预言,我没有被卷进那起事件,而且连平日里最烦恼的上司都死了。你知道我有多么感谢先见大人吗?”

后来,神服的父母相继患病急逝,她拿到了一大笔保险金。因为她一直仰慕先见,干脆借此机会辞去工作,搬到了好见。

“你认为朱鹭野小姐内心也为父亲的死感到高兴吗?”

“那当然。整个好见都在谈论,唯一的血亲死成那个样子,她却在葬礼上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是吗?”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可是朱鹭野好像真心害怕先见啊。

或者说——她只是一时兴起没把预言告诉父亲,本来只打算稍微吓唬他一下。可是父亲外出,果然像预言那般被熊给咬死了。她是否至今仍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呢?离开好见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

神服坚定地说:

“先见大人的预言确实会无情地道出某些人的死亡。可是有一个事实无法否定,那就是一些人死了,会让另一些人得到救赎和幸福。”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同时抽屉都检查完了。接下来我一边检查榻榻米,一边向房间内部移动,在小小的衣箱后面发现了夹在榻榻米外框和墙壁之间那一点缝隙里的白色东西。

我抽出来一看,那是包药纸一样的薄纸,里面还包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打开纸包,里面是暗褐色的颗粒物。颗粒大小不一,就像一把白砂糖跟沙砾混在一起。

我拿给神服看,她皱着眉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在先见房间里找到的不明物质,这当然让我联想到了给先见下的毒药。

“我还想找先见女士确认一下。”

神服点点头,然后说:

“我还是离席比较好吧。”

“啊?”

“如果那是凶手使用的毒药,那么就出现了是谁把它藏在这里的问题。平时经常出入这个房间的我也是嫌疑人之一。所以,在你问询的时候,我不应该在旁边看着。”

她这个提议很好,但也有点莫名其妙。我还以为她会强烈反对我跟先见单独待在一起。

但是此行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先见声称没见过这种东西,还断言它藏在房间深处,连神服平时都不会到那里去。那到底是谁,什么时候把这东西藏在那里的?

我拿着不明物质,离开了先见的房间。

返回房间途中,我在厕所门口碰到了狮狮田父子。由于现在随时有可能遭到袭击,狮狮田一刻都不会离开儿子身边。

所幸我在此前的事件中拥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再加上所有人都认为我失去了同伴比留子同学,狮狮田好像对我不怎么戒备,而是推了一把纯说:“好了,你快去吧。”我听到单间门关上的声音,看来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了。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狮狮田一脸不耐烦地说。

“你还在玩侦探游戏吗?对你来说,我也是应该提防的人才对吧?”

那确实是一种可能性。不好,我是不是把自己错当成了置身事外的“调查者”?我得牢记这点,否则掉以轻心容易丧命。

“不好意思,下次我会提防的。”

“你这么说又让我心情很复杂了……算了,你要问什么?”

我轻吸一口气,用哪怕狮狮田真的袭击我了也能让房间里的比留子同学听到的声音说:

“班目机构的研究对象中,有一个人叫槐宽吉。”

狮狮田的表情明显变僵硬了。

“我听纯君说,狮狮田先生的父亲姓‘Enju’对吧?这只是巧合吗?”

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厕所,然后长叹一声。

“我该说自己不小心,还是怪运气不好呢?没想到我儿子竟会说出那种话来。莫非这是你作为侦探的天生运气?”

“您的意思是……”

“槐宽吉就是我父亲,在户籍上是这样。我早就跟他不来往了,不过既然是母亲的葬礼,我也不能不出现。”

听他的说法,好像很长时间没跟家里联系过了。

“你离婚后还使用前妻的姓,也是因为这个吗?”

“那家伙到底说了多少啊?”狮狮田挠着下巴上的胡楂儿咕哝道,“我先声明一句,我和前妻现在还经常联系,只是彼此都太强势了,没法在一起生活而已。”

啊,我好像能想象出狮狮田家的光景了。要是两个互不相让的大人整天打仗,反倒是拉开一点距离对纯更好吧。

“先不说那个。我出生前,老爸好像确实跟什么班目机构有关联,可那玩意儿根本不是超能力者,而是骗子。”

狮狮田越说越来气,甚至开始管亲爹叫那玩意儿了。

“那玩意儿到处吹牛,说自己能读取物体上的记忆,也就是拥有所谓的接触感应能力,靠这个骗钱为生。比如从遗物上读取死者的信息,搞点什么灵媒的把戏。我出生以后,他还一直这样。”

“呃,你确定那真的是骗人吗?”搞不好人家真的有超能力。

“那当然确定了!”狮狮田咆哮道,“每次去见委托人,他都会提前收集一大堆个人信息记在脑子里。之前你们不是讲了验证超能力的事吗?热点阅读、伯纳姆效应……那全是我老爸的手段。我从懂事那时开始,父亲就尽干这种事,想跟他们断绝关系也情有可原吧。”

“对于宽吉先生骗人的行为,你母亲怎么想?”

“那家伙是老爸的助手!”

狮狮田并没有受到父母影响,而是一上高中就离开了家。他之所以如此积极否定超能力,同时过分重视逻辑性,或许就是出于这种经历吧。

“我没听老爸提过班目机构,但是亲戚喝醉酒时说漏过嘴。他说老爸为了钱去参加人家的研究,没想到那个研究意外严谨。老爸一开始还能蒙混过关,最后就无计可施,被打上失格的烙印赶出来了。虽然那个组织很可疑,不过没让老爸那个骗子得手,也算是了不起了。”

其后,宽吉回到故乡,又开始重操旧业。

如果尽信狮狮田的话,那么槐宽吉的事情跟这次的事件就应该没有关系。

“这是家丑,你别在我儿子面前提起,而且他现在好像特别低落。”

因为比留子同学不在了吗?我内心一阵苦涩。

“虽然我也还没放弃,不过他真是特别亲近比留子同学啊。”

狮狮田闻言有点尴尬。

“他应该不是跟剑崎君亲近,而是留恋过去。”

“那是怎么回事?”

“我们家以前有个跟剑崎君很像的邻居。那孩子当时读高中,特别喜欢纯,也愿意陪他玩儿。可是纯五岁的时候,那孩子遇到了交通事故,肇事司机逃逸,她也死了。后来纯低落了很久。”

狮狮田望着远方喃喃道。

“剑崎君跟她真是太像了,所以我见到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对纯来说,这是他第二次……”说到这里,狮狮田道了声歉,强行换了话题。

“话说回来,昨天我不是去洗澡吗?回房以后我才想起把手表落在更衣室了,返回去取的时候正好碰到王寺君换衣服。当时我看到他背上有刺青。”

“刺青……你是说文身吗?”

昨天聊到性别话题时,他不愿意脱掉外套就是因为这个吗?就算背部可以用T恤挡住,脖子这些显眼的部位可能也有刺青。我感觉这跟王寺开朗亲切的印象有点不相符,不过现在为了好看而刺青的人应该也不少吧。然而狮狮田用少见的含糊语气继续道:

“他的刺青很大,全都是五芒星和蛇这些驱魔的东西,感觉有点不协调。关键是王寺君自己极力想隐瞒这个,让我觉得有点……”

说到这里,纯擦着手走出来了。他看见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起头看着我说:

“大哥哥,你一定要把比留子姐姐救回来哦。”

“纯,走了。”

年幼的勇士被父亲拉着手,往地下室走去。

我心中对他有点罪恶感,不过比留子同学还活着。哪怕是为了他——

那个瞬间,我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一定要把比留子姐姐救回来哦。

那么,问题就在这里。

为了让女性阵营的比留子同学保证存活,该怎么做?

回到房间,比留子同学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可能是因为昨晚一直废寝忘食地动脑子,现在太累了吧。我很想向她报告在先见房间找到的小纸包,不过还是先让她休息一下比较好。我在旁边轻轻坐了下来。

通过这次调查,我们手头有关这次事件的线索应该变多了。

先见曾经是“魔眼之匣”超能力实验的对象,她跟研究者十色勤生下了一个孩子。可是十色勤在公安逼近研究所时留下先见,带着孩子离开了。先见后来一直居住在“魔眼之匣”,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跟附近的村民关系恶化,只能通过彰显自己的预言能力来保持优势立场。

多年之后,她通过朱鹭野的父亲委托侦探调查十色勤的行踪,得知了他的住址和自己的外孙女真理绘的存在。真理绘也拥有描绘未来光景的预知能力。朱鹭野的父亲因为事故而死亡,村民中可能有人从他口中听到了这个秘密。

今年,《月刊亚特兰蒂斯》的编辑部收到了一封曝光先见存在的信,记者还被邀请在预言之日造访好见。

如此想来,我还是觉得给先见下毒的人就是跟好见相关的人。就算犯罪动机是逃避死亡预言,首先把矛头指向先见肯定也有一定理由吧。

“思考动机也没用啊。”

说到底,这都是我的想象。仅凭想象的动机无法推定凶手身份。

比较有力的线索,就是十色房间的挂钟了。

贯穿十色身体的子弹无疑是打中了挂钟,既然凶手专门费功夫弄乱了房间,那么挂钟应该是关系到凶手身份的重要证据。可是正如比留子同学所说,如果只是挂钟停在了行凶时刻,只要用手指拨一拨指针就好了。

那么,还有没有其他暗示凶手身份的线索呢?比如挂钟上附着了凶手的血液或体液?或者十色在挂钟上留下了死前留言?十色虽然被击中了胸口,可是我好像在什么书上读到过,就算心脏被击穿,只要大脑没有损伤,还是能继续行动几十秒钟。

不,不行。

现场并没有十色被击中后移动过的痕迹,应该认为她基本是当场死亡。另外,挂在墙上的时钟也很难沾上凶手的血液或体液。

时钟能够显示的证据,怎么想都只有时刻而已。

我习惯性地垂下目光寻求比留子同学的意见,正好遇上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你、你醒了啊。”

“一开始就醒着。万一睡着了,让别人走进来发现可不好。”

“你还是睡一会儿吧。预言的期限要到今天深夜,最好趁能休息的时候休息一下。”

“没关系,我平时存了不少睡眠。”

比留子同学嘴上是这样说,实际却赖在床上不起来,定定地看着我。

“你这样我没法专注。”

“你可以玩我的头发哦。”

那更无法专注了。

再这么下去,她可能要调戏我好久,于是我汇报了新得到的线索。

我把在先见房间找到的可疑纸包拿给她看,比留子同学也好奇地撑起了身子。

“这是什么呢?有点像胶,又有点像水分蒸发后的结晶。”

她边说边捻起一小点,用指尖揉搓了一下确定触感,然后——

“嗯。”

她竟张开嘴,把刚碰过那东西的手指按在了下唇黏膜上。

“喂,很危险啊!”

比留子同学并不理睬我的惊慌,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冷静地说:

“有点刺激性,应该就是先见女士服下的毒药。”

“可你那样也太危险了啊。”

“喝下一定剂量的先见女士都活下来了,这么一点不会有事的。”

比留子同学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用于犯罪的毒药被藏在房间深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跟趁先见女士不注意在茶杯里下毒不一样。像我们跟十色同学那样隔着书台跟她说话,根本做不到那个动作。”

藏毒的人一定是能进入房间而不被先见注意到的人。可是先见亲口证明,连神服都不会走到房间深处。

比留子同学一脸严肃地喃喃道:

“如此一来,藏毒的人就只能是先见女士了。”

被下毒的先见把毒药藏起来了?

“你的意思是,那并不是毒杀未遂,而是自杀未遂吗?那太奇怪了。”

我举出了自己想到的矛盾点。

“如果是自杀,她没必要把自己用的毒药藏起来。只要在把毒药倒进茶杯后,将纸包扔在书台上就好了。”

“那假设先见女士出于某种理由,想把自杀伪装成他杀呢?为了不让人在她死后发现这是自杀,她就把毒药藏起来了。”

比留子同学语气平淡地说着,仿佛在进行将棋对局后的复盘评论。她可能想通过跟我打思考战来整理自己的思路吧。我忍不住配合了她的意图,变得比平时更多话了。

“如果想伪装成他杀,把毒药藏在房间里就很说不过去了。她完全可以倒进浴室或厕所里冲掉,或是埋到后院里啊。”

先见的身体虽然虚弱,但不至于完全动不了。她还有独自上洗手间和洗脸的体力;而且假设先见是自杀,就无法解释撒在房间门前的红花了,因为她没有必要专门跑到后院去摘花。

“我觉得还是假设下毒者藏匿了毒药更自然。先见没有出事的时候,凶手确实无法靠近衣箱,可是先见被转移到神服的房间后,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到她的房间去。”

“为什么要特意藏到房间里?”

“当然是为了让人们认为先见是自杀啊。”

这次轮到比留子同学反驳了。

“那才叫奇怪。先见女士是在急救处理结束之后才转移到其他房间的。当时凶手应该已经意识到先见女士很有可能存活。在那之后伪装先见女士的自杀实在太不合理了,因为会被本人否定。”

我无言以对。

对凶手来说,还存在着被别人目击到他走进先见房间的风险。既然如此,他应该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把毒药冲进厕所或扔到外面去才更合理。

尽管我知道没用,还是尝试了最后的抵抗。

“那有没有可能是正在急救的时候趁乱藏在房间里了?凶手当时还不知道先见能否得救,所以把赌注押在了救不回来这边,将毒药藏了起来。”

“如果凶手是负责急救处理的神服女士,那倒有可能。只不过毒药被藏在了房间深处,对不对?神服女士当时一直待在先见女士旁边,而且我也在旁边,更何况其他人也在房间外面看着。一旦有什么可疑举动,必然会有人发现。”

能辩论的地方都辩论了一遍,我们陷入沉默。

不管是先见企图隐瞒自杀未遂的事实,还是凶手企图伪装成先见自杀,把毒药藏在她房间里都显得极不合理。

我先把毒药的问题放到一边,开始汇报其他事项。

被留在“魔眼之匣”的先见,没有实现的约定,十色跟先见的血缘关系,被预言改变了人生的神服和朱鹭野,狮狮田和王寺不为人知的一面。

比留子同学听完我的话,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是吗”。

“比留子同学对挂钟有什么想法吗?”

“还没有。假设破坏挂钟的理由是毁灭证据,那就意味着挂钟上残留的证据轻易无法抹除。结合子弹击中挂钟的事实,我觉得可能是表盘被打了个洞。”

表盘?洞?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我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对啊,有那个可能性!”

“叶村君。”

我把旁边枕头上的枕套拆下来,随后站起身。

“我再去十色的房间看看,马上回来。”

大约十分钟后,我回到了房间。

比留子同学看到我从枕套里拿出来的东西,不仅露出了微笑。

“你把那东西拿来了呀。”

“那东西”就是被破坏成大小合计八块碎片的挂钟表盘。

擅自将证据带离案发现场本来是最忌讳的事情,可我实在提不起劲在十色的遗体旁边展开作业,也不放心让比留子同学一个人待太长时间。

我把床单铺在地上,将碎片一一摆上去,开始了解说。

“看照片可能不太清楚,其实不仅是挂钟表盘被撕碎了,连指针都被折断了。长针甚至断成三截,当时我就觉得这破坏得也太彻底了。不过听了比留子同学的话,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比留子同学“哼”了一声,仿佛在说原来如此。

我先拿起较大的碎片,将边缘拼接起来。做成唱片模样的时髦表盘上只有12和6这两个数字,乍一看很难弄明白碎片属于哪个部分。我只能像做拼图一样一点点比对。

“子弹贯穿十色的身体后打中挂钟,有可能把表盘打了个洞,或是留下了子弹击中的明显痕迹。如果仅仅如此,对凶手还无法构成威胁。可是问题在于,子弹还破坏了表盘前面的东西,那就是——分针。”

子弹先打断了分针,然后才击中表盘。

可能凶手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可是仔细一想,弹痕的位置就在分针停留的位置,也就是显示了行凶时刻。

只要将表盘碎片拼接起来弄清楚弹痕位置,那么至少能够推算出杀害十色的凶手了。

昨天夜里,我们记录了每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据的时间。

茎泽从十点十五分开始离席大约十五分钟。

王寺从十点五十分开始离席大约十分钟。

魔眼之匣谜案
不在场证据记录

朱鹭野十一点二十分离席,五分钟就回来了。

十一点四十分,狮狮田父子一起去洗手间,离开了大约十五分钟。

神服几乎是跟狮狮田父子交替去了洗手间,大约五分钟后,接近午夜零点时回到餐厅。

先见一次都没有离开神服的房间。

“顺带一提,就算被打断的是时针,也就是断针,也能推测出大致时间。因为时针每个小时转动三十度。不过考虑到子弹的直径,打中分针更方便推算时间。”

表盘碎片共有八块,所幸是黄铜材质,断面没有被撕碎,还保持着清晰的轮廓。我只花了一小会儿就把表盘复原了。

可是。

“为什么?”

我呆呆地咕哝了一声。复原成圆形的表盘上并没有弹痕。

比留子同学凑过来看了看。

“你说独头弹贯穿力很低,对吧?”

所以子弹没有贯穿表盘,而是弹走了吗?可是连一点痕迹都没有,这根本无法推定行凶时刻,凶手也就不需要费劲破坏挂钟了。

我的推理落空了。难道凶手另有破坏挂钟的理由?

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还剩下九个小时。

可能多亏了比留子同学伪装自杀,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更多牺牲者。

凶手们已经达到目的了吗?还是正在等待下一次行凶的机会?

走廊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

我跟比留子同学对视一眼,然后我独自开门把头探了出去。

不知为何,走廊一片漆黑。灯被人关了。

就着房间透出的灯光,我看到一个白色影子从左边走廊一路小跑着出现了。好像是什么人披着纯白色的和服单衣,跟地下室原实验室里存放的白衣服很像。那个人影头上罩着头巾一样的东西,看不见脸。

白衣人好像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威吓似的抬起了右手。他手上好像握着一把长枪。

“站住!”

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同时摆好姿势准备随时关门。

可是白衣人迅速转了个身,发出踩水的脚步声穿过了厕所门前。我连忙跑出房间,看见翻飞的白色衣裾消失在右侧的楼梯下方。

“怎么了?”室内传来比留子同学的声音。

“有个奇怪的家伙逃到地下室去了。请你待在这里别动。”

我不知道电灯开关在哪儿,只能用手机照明走向楼梯,弄清楚了刚才那段奇怪脚步声的真相。原来厕所门前的走廊漏雨,地上铺着吸水的抹布,往前有一串沾了水的脚印。那个白衣人在黑暗中踩到了湿抹布。那串足迹既不是鞋印,也不是光脚印,而是穿着袜子的印记。

楼梯铺着绿色的地毯,所以再往前就几乎分辨不出足迹了。来到楼梯中途的转角,我找到了被扔在那里的白衣服和头巾。

太恶心了。这不就是再现了比留子同学伪装自杀的场景吗?我带着这种感觉拾起白衣,发现里面没有包东西。

走到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依旧没变。楼梯的绿色地毯尽头又出现了已经不太清晰的足迹,一直延伸到转角另一头——朱鹭野的房间方向。

就在那时,楼上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是叶村同学吗?”

说话的人是神服。我转头一看,发现一楼也透出了灯光。应该是她把灯打开了。

“你没事吧?刚才我在房间门前看到了可疑人物。”

原来刚才那声尖叫是神服吗?她发现可疑人物后马上躲进了房间,而我则循声追了下来。

“我也看见了,一个穿白衣服的家伙往这边逃了过来。”

我正要径直走向朱鹭野的房间,却听到神服发出忠告。

“对方拿着武器,还是把其他人也叫过来比较好吧。”

“可是朱鹭野小姐有危险。”

“你忘了吗?已经有两个女性牺牲了,不会再有人死。”

我一时无法回答。其实比留子同学还活着,死亡预言依旧对女性有效。

前方没有任何动静,一直保持着骇人的沉默。白衣人是否见到朱鹭野了,还是正在埋伏我们?

如果是后者,那么确实应该听神服的话,把狮狮田他们也叫过来帮忙。

我们一边小心提防着白衣人趁机折回来逃走,一边走向左手边狮狮田的房间。因为房间隔音,我用力敲了几下门,跟神服轮流喊了几声,狮狮田总算一脸讶异地把头探了出来。看来他真的没听到外面的骚动。

“干什么啊?”

我告诉他一个可疑人物逃到了地下室,狮狮田马上绷着脸对纯说:

“你在屋里等着。”

纯面色苍白地点了一下头。

紧接着我们又走向王寺的房间,他一开始还对我十分警惕,迟迟不愿出来,后来三个人上阵朝他喊话,他总算把门打开了。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从最近的房间开始检查是否有人躲了进去。

走过转角,走廊上的脚印果然一直延伸到了朱鹭野的房间。我们四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先检查了臼井的房间和两个原实验室,都没有人。

“朱鹭野小姐。”

我用力敲门,没有回应。再转动门把,门没有锁,被我打开了一条缝儿。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暖炉发出微光。

“慢慢来,慢慢来。”狮狮田压低声音说。

我提防着有人从里面偷袭,一点点推开了门。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因为我们看到了床前的两条腿。

神服喃喃了一句“天哪”,同时狮狮田粗壮的胳膊伸进门缝,把电灯打开了。现实猛地揭幕,朱鹭野一脸惊愕地瞪大眼睛倒在地上,旁边还落着一根宛如长枪的木棍。我记得那东西跟白衣和头巾一样,是存放在“实验室2”房间里的实验用具。

她的衣服没有乱,只有左脚的袜子脱落了一半,就像换袜子时突然倒下了一样。袜子内侧好像被水打湿了,有点变色。她的拖鞋则整齐摆放在床边。

“你怎么了,朱鹭野小……”

我试图摇晃她的身体,突然发现她的视线不对焦,就把手放在了她的脖子上。她身体尚未开始僵硬,体温也还残留着,可是我摸不到脉搏。

“死了。”

听到我的话,三个人都发出了惊呼。

“被杀了吗?”“怎么会,女性已经安全了吧?”

比留子同学的伪装全是白费功夫。我大受打击,还是把室内环顾了一遍。

除了朱鹭野,没有别人,也没有人像比留子同学那样藏在被子里。不过看情况也不像是自杀。她为什么会死呢?

我在尸体旁边蹲下,发现朱鹭野头侧的地上有一块发黑的污渍。那是干掉的血迹。再看朱鹭野脑后,有个血液快要凝固的小伤口。

神服道出了疑问。

“是被人打中后脑勺了吗?”

“不,那她应该向前倒下。这恐怕是倒在地上时撞出来的。”

我请神服快速检查了朱鹭野的全身,并没有发现可能成为死因的伤痕。得出这个结果后,狮狮田重重点头道:

“那她就是摔了一跤撞到头死了,等于意外死亡吧。”

“那么,白衣人就是朱鹭野小姐吗?”

王寺僵硬地咕哝道。

只能这样想。我来到地下室的时间比白衣人只晚了不到十秒,神服是从我身后出现的,而地下室只有狮狮田父子和王寺这几个人。短短十秒钟,他们绝不可能冲到这个最深处的房间,把朱鹭野推倒令她摔死,然后再回到自己房间。

“遮挡身形的衣服,还有凶器。可以认为她准备袭击什么人吧。可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叶村君你们发现了,于是她逃进自己的房间,试图隐藏长枪和袜子这些证据。但是由于太慌张,她试图靠暖炉的照明来脱袜子,却不小心失去平衡跌倒了。大概是这样吗?”

狮狮田下了这样的结论,神服似乎无法被说服。

“可是女性牺牲者已经有两个人了。朱鹭野小姐应该不会再去袭击别人。”

“你说什么呢?真正杀人犯的想法用道理根本无法说明。”

狮狮田痛快地吐出这句话,离开了房间。

朱鹭野是凶手?这样无法说明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我顶着满脑子的空白自问自答,突然听见狮狮田喊了一声“喂!”,走过去一看,发现他的房间门开了。

“纯不见了!”

“什么?”

狮狮田咬牙切齿地说:

“那家伙肯定是去找剑崎君了。他一早就在说这种话。”

严厉的父亲离开了,少年似乎是趁此机会跑了出去。

我们慌忙跑上楼梯来到门口,发现门闩被拔出来,玄关大门敞开着。外面还有一串小小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树林里。

王寺的声音里透出了危机感。

“糟糕,那可不是一个小孩子能独自乱晃的地方。”

“还有被野兽袭击的可能性。”

王寺追着脚印跑了出去。我正要跟上,却感到背后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转过头去,比留子同学躲在走廊拐角处朝我招着手。我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刚才纯君到一楼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语速飞快地讲了白衣人逃走后朱鹭野死了,以及纯好像跑到外面去的事情。得知纯可能在寻找自己,比留子同学也心慌意乱起来。

“我也去找他。”

“可是……”

“如果纯君是为了找我而出去,那么我要负责任,而且大家一起行动更好。如果还有别的凶手,那么地下室应该还有很重要的证据没被处理掉。”

我不知道重要的证据是什么,总之决定去追赶王寺他们。正如王寺所说,纯进入的山林长满了乔木和灌木,只走了几步就擦得我们脸上手上都是伤。比我们个子小的纯应该更容易过去吧。而且雨停之后起了雾,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要是不尽快找到纯,连我们都要被困在山里。

我在比留子同学前面埋头开路,看到了前面那三个人的背影。

与此同时,山中传来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那是个孩子的声音。

“纯!”

狮狮田像野猪一般往发出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在一小丛灌木后面停了下来。王寺和神服,以及好不容易追上去的我们两个也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全都无言以对。

地上躺着一具腹部被撕开、全身被咬得七零八落的尸体。

可能是被熊袭击了。

狮狮田抱住惊慌哭闹的纯,呢喃着尸体的名字。

“茎泽君……”

十一

刚发现茎泽君的尸体,比留子同学就出现在眼前,所有人都接连受到了惊吓。

她解释了伪装自杀的事情,并向众人道歉。可能因为纯从今天早上就相当低落,狮狮田格外气愤地指责了我们。然而纯因为重新见到了比留子同学,得以从发现茎泽尸体的惊吓中稍微平复过来,狮狮田也就没有继续追责。

“先见大人的预言果然没有错。”

一副安心模样的人是神服。得知朱鹭野并非第三名女性牺牲者后,她好像也乐于见到比留子同学。

茎泽全身的伤痕和周围的足迹表明,他应该是被熊袭击而死。茎泽面对十色的死,竟在失意中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生命,对此,我忍不住感到一阵哀痛。被特殊能力所困扰的十色,以及试图支持他的茎泽,两人的关系或许能称为比留子同学和我的镜像。

我很想替他清理掉身上的雨水、泥土和血污,但是被神服阻止了。熊对自己捕获的猎物非常执着,要是我们试图搬走,它极有可能会发动袭击。最后,我们只好把遗体留在原处,不情不愿地撤退了。

总而言之,男性的臼井和茎泽,女性的十色和朱鹭野死亡,先见的预言已经应验。

再也没有在封闭空间里杀人的理由了。接下来只要等今天过去,好见村村民或许就会通知警察这里的桥没了。他们可能不会承认自己纵火,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看向玄关旁的前台窗口,“冬之人偶”还留在那里。可能连凶手都没有预料到茎泽的死吧。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徒劳。我们活下来了。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可是我们也没能颠覆死亡的预言。这究竟是胜利,还是败北?

唯独比留子同学依旧表情严肃,一回到“魔眼之匣”,就径直走向朱鹭野的房间。其他人也没想什么就跟了过去。

神服拿来掩盖朱鹭野遗体的床单,却被比留子同学拦住了。

“能让我稍微查看一下吗?”

跟十色那时一样,她把摄影任务交给狮狮田,走进了室内。

比留子同学轻轻合上遗体的眼睑,分开染红的头发查看头部,随后目光停留在了后头部的伤口上。

“伤口周围的血液几乎凝固了。叶村君发现时也是这样?”

“是的,都一样。”

“地上干掉的血迹也一样?”

我又一次点头,随后站在走廊上旁观的王寺略显犹豫地开口了:

“我在电视上经常能看到,可是人真的碰一下头就能死吗?感觉出血不是很多啊。”

“头部外伤的死因不是出血性休克,而是大脑损伤。就算表面看没有伤口,里面的大脑有可能碰撞到头盖骨上造成了损伤。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硬膜下血肿,由于头盖骨内部积血而导致大脑受到压迫。”

床上摆着朱鹭野的私人物品、大衣和钱包。比留子同学拿起大衣,仿佛注意到了什么。

“请别在意哦。”

她之所以对我这么说,是因为知道我对翻动他人的遗物有心理阴影。

比留子同学仔细检查了大衣口袋,然后把大衣折叠整齐,放回了床上。

“没有手机。”

那可奇怪了,因为我看朱鹭野摆弄过好几次手机。

“是不是掉在哪里了?”

比留子同学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沉思了片刻,对站在门外的神服问道:

“请让我确认一下发现朱鹭野小姐遗体时的情况。大致情况我都听说了,那个白衣人确定是跑到地下室来了,对吧?”

“我看到白衣人的瞬间就尖叫一声关上了房门,所以没看见他逃跑的方向。后来叶村同学喊了一声‘站住’,于是我又开门来到了走廊上。”

可是我亲眼看到了白衣人跑下楼梯的光景,绝不可能是把衣服扔在楼梯上,人却往反方向跑了。

“你们并不知道白衣人是朱鹭野小姐吗?”

“因为走廊灯被关了,他脸上也盖了头巾,而且手上的长枪更吸引人的注意。”

我也跟神服一样。回想起来,我感觉白衣人好像故意弓着身体隐藏了体形。就算那人不是朱鹭野,而是神服或者作为男性个子比较小的王寺,又或是体格较胖但身高不高的狮狮田,应该也认不出来。

“你们来到地下室后,就跟狮狮田先生和王寺先生,没有让任何人逃到楼上去,对吧?”

神服这次表示了肯定。敲开王寺和狮狮田的房间时,还有调查其他房间时,我们都时刻关注着走廊的情况。那人应该不可能趁机逃走。

比留子同学逆着已经开始变干的脚印,一边上楼,一边低声说:

“我当时很担心叶村君,就开了一条门缝监视着走廊。神服女士确实紧跟着叶村君下去了,而走上楼来的人只有纯君一个。”

来到一楼厕所门前,比留子同学低头凝视着浸湿的抹布。

白衣人跑下楼梯和我来到地下室中间顶多只间隔了十秒,王寺和狮狮田应该不可能在十秒钟的时间里脱掉白衣和头巾,同时跑下楼梯,冲进最深处的朱鹭野房间,再放下长枪回到自己房间。

“一踩就会有印子。”

比留子同学凝视着抹布说。

“仔细想想,这也理所当然,而且仅此而已。”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正要开口问,她却抬起头来。

“事到如今还要说这种伤人的话实在对不起。能让我检查一下狮狮田先生和王寺先生的房间吗?”

“你要怀疑我们吗?只用几秒钟跑到朱鹭野小姐的房间再跑回去,根本不可能啊。”

王寺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狮狮田却充满自信地说:

“如果你看了能满足,那就随便看吧。反正我们这几个男的没有理由杀她。”

我们一同走向王寺的房间。这里被匆忙布置成了住宿的地方,而且跟别的房间不一样,屋里没有床,只有一套被褥直接铺在地上。不知从哪儿渗出来了一大片水导致墙纸剥落,只能在四角用图钉固定住。

比留子同学掀开被褥,还把房间每个角落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接着我们又来到狮狮田的房间。正如吃饭时说到那样,房间桌上平摊着纯从原实验室拿来的一米见方的灵乩板,上面满是诡异的图画,还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平假名和英文字母等文字。

比留子同学集中精神继续检查,而纯则在门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表情跟刚才截然不同,充满了平静的欢喜。

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本来不应该被盯上的朱鹭野为什么死了?

在大家看来,比留子同学的消失应该意味着女性牺牲者已经够了。

可是,比留子同学的尸体并未被发现。

假设这里有人还怀着一丝希望,会不会这样想呢?

如果先见的预言真的会应验。

那么只要在比留子同学的尸体被发现前,先把其他女性杀掉,比留子同学就能平安回来了吧。

比留子同学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安,而是在结束检查后低头说了一句“谢谢配合”。

大家肯定都认为,这下她该满意了。

所以当她说出下一句话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三个小时后,请各位到餐厅集中。我将公布凶手的真实身份。”

人们带着疑惑离去之后,我又问了一遍比留子同学。

“你真的查出凶手是谁了?两个人都清楚了?还知道是谁给先见下了毒?”

“综合十色同学的杀害现场和朱鹭野小姐的遗体情况,我可以推定两名凶手的身份,应该也能大致说明他们为何联手作案。”

“也能解释毒药为何被藏在先见的房间里?”

“嗯。”

尽管她这样回答了,但并没有往下说。看来是不打算告诉我。

我感到胸口一紧,很不甘心,但也知道原因是什么。

“因为我还不是华生吗?”

比留子同学闭上眼睛想了想,缓缓做了个呼吸,然后摇摇头。

“不是。”

“那?”

“但这不是推理小说的解决篇,所以我不需要华生。”

不是解决篇?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比留子同学做出了宣言。

“接下来要开场的,是我和凶手的殊死搏斗。如字面意思,赌上了彼此的人生。我希望你一直看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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