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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乐上墨子 作者:墨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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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对音乐是持反对态度的,这一主张也有与儒家针锋相对的意味,因为儒家最讲究礼乐。其实,墨子并非不能欣赏音乐的美,他的这一主张有很深远的考虑,那就是在当时的社会生产力条件下,王公大人对于音乐之美的追求,只会造成“亏夺民衣食之财”的后果。这不但是当时社会物质生产极端匮乏下的一种无奈之举,也是墨子对于当时社会的两极分化的一种批判。因为,统治者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沉湎声色,但这种行为却是以民众的牺牲为代价的,所以,墨子通过大量的论证证明这是不对的,而且还进一步说明,这也是上天所不喜欢的事情。 在论述中,墨子的反复诘难使得论证极为雄辩,全文一连用了六个“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来作为一段驳论的结束,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大大强化了论证效果。 “非乐”本来共有三篇,其他两篇均佚,这里选了仅存的上篇。 子墨子言曰:仁之事者 (1) ,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将以为法乎天下: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且夫仁者之为天下度也,非为其目之所美,耳之所乐,口之所甘,身体之所安。以此亏夺民衣食之财,仁者弗为也。 【注释】 (1) 仁之事者:当作“仁人之事者”。 【译文】 墨子说:仁义的人来做事,必定要为天下人兴利,除去祸害。以此作为天下的准则:有利于人的,就去做;无利于人的,就停止。况且,仁义的人做事是要为天下考虑的,并非是为了自己眼睛看上去悦目,耳朵听起来动听,口中尝到觉得甘美,身体感觉着舒适。如果因为这些而损害夺取人民的衣食之资,仁义的人是不会去做的。 是故子墨子之所以非乐者,非以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为不乐也;非以刻镂华文章之色,以为不美也;非以犓豢煎炙之味 (1) ,以为不甘也;非以高台厚榭邃野之居 (2) ,以为不安也。虽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乐也,然上考之不中圣王之事,下度之不中万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 【注释】 (1) 犓豢(chúhuàn):饲养的意思。这里指所饲养的牲畜。 (2) 野:通“宇”。 【译文】 因此,墨子之所以反对音乐,并不是认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等乐器的声音不动听;不是以为雕刻的华美图案不漂亮;不是以为禽畜的肉烹调出来的味道不甘美;不是以为高大的楼台亭榭和幽深的宫室居住起来不安适。虽然身体能感受到安适,口能感受到甘美,眼睛能感受到美丽,耳朵能感受到动人,但向上考察,这不合于圣王行事的原则,向下考察,也不符合民众的利益。所以墨子说:从事于音乐是不对的。 今王公大人虽无造为乐器 (1) ,以为事乎国家,非直掊潦水、拆坏垣而为之也 (2) ,将必厚措敛乎万民 (3) ,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然则当用乐器,譬之若圣王之为舟车也,即我弗敢非也。古者圣王亦尝厚措敛乎万民,以为舟车。既已成矣,曰:吾将恶许用之?曰:舟用之水,车用之陆,君子息其足焉,小人休其肩背焉。故万民出财赍而予之 (4) ,不敢以为戚恨者,何也?以其反中民之利也。然则乐器反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 【注释】 (1) 虽无:即“唯毋”,发语词。 (2) 掊(póu):捧。潦(lǎo)水:指道路上的积水。 (3) 措敛:当即“作敛”,墨子在《辞过》篇中用了五次“厚作敛于百姓”,句式正同,且“作”与“措”音同而互用。下同。 (4) 赍(jī):给予。 【译文】 现今王公大人制造乐器,用来服务于国家,并不是像捧起一点水、拆毁一堵坏墙那样容易做到,而是必定要增加赋税于民众以聚敛钱财,以此来制造大钟、鸣鼓、琴瑟、竽笙等乐器而得声色之美。但是乐器有什么用,若把这比为圣王制造车船,那我就不敢非议了。古代圣王也曾经增加民众的赋税,用来制造车船。造成之后,说:我将用它来做什么呢?说:船用于水运,车用于陆运,君子可以让他的脚得到歇息,劳动的人也可以让他的肩头和脊背得到休息。所以民众都愿意把钱财拿出来给圣王制造车船,而并不心怀怨恨,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反而符合了民众的利益。如果制作乐器也能正好符合民众的利益,就像圣王制造车船一样,那我也不敢非议。 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民衣食之财将安可得乎?即我以为未必然也。意舍此 (1) ,今有大国即攻小国,有大家即伐小家,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寇乱盗贼并兴,不可禁止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天下之乱也,将安可得而治与?即我以为未必然也。是故子墨子曰:姑尝厚措敛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无补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 【注释】 (1) 意:通“抑”。 【译文】 民众有三种忧患:饥饿的人得不到食物,受冻的人得不到衣服,劳苦的人得不到休息。这三种,是民众的最大忧患。那么当为他们撞击大钟、敲打鸣鼓、弹奏琴瑟、吹奏竽瑟并挥动斧盾来跳舞,民众的衣食之资就可以得到解决了吗?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姑且不论这个,现在有大国要去攻打小国,有大家族要去掠夺小家族,强者胁迫弱者,人多势众的欺压势单力薄的,狡诈的人欺骗憨厚的人,尊贵的人傲视低贱的人,叛变和盗贼同时出现,无法禁止。那么就应当为他们撞击大钟、敲打鸣鼓、弹奏琴瑟、吹奏竽笙并挥动斧盾来跳舞,天下的混乱,会得到治理吗?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墨子说:姑且向民众增加赋税,用来制造大钟、鸣鼓、琴瑟、竽笙等乐器而得音乐之美,用这来求得天下的利益,去除天下的祸害,是没有任何补益的。所以墨子说:从事于音乐是不对的。 今王公大人,唯毋处高台厚榭之上而视之,钟犹是延鼎也 (1) 。弗撞击,将何乐得焉哉?其说将必撞击之。惟勿撞击 (2) ,将必不使老与迟者。老与迟者耳目不聪明,股肱不毕强 (3) ,声不和调,明不转朴 (4) 。将必使当年,因其耳目之聪明,股肱之毕强,声之和调,眉之转朴 (5) 。使丈夫为之,废丈夫耕稼树艺之时;使妇人为之,废妇人纺绩织纴之事。今王公大人唯毋为乐,亏夺民衣食之时,以拊乐如此多也 (6) 。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 【注释】 (1) 延:覆的意思。 (2) 惟勿:即“唯毋”,发语词。 (3) 毕:快捷。 (4) 明:当为“鸣”字。朴:急速的意思。 (5) 眉:同上注,当为“鸣”字。 (6) 拊乐:即“击乐”。 【译文】 当今的王公大人,处在高耸的楼台亭榭之上往下看,钟就像一种倒扣着的鼎一样。如果不去撞击它,那有什么乐趣可言呢?要想娱乐就必定要撞击它。要撞击它,就必定不会用那些年老迟缓的人。年老迟缓的人耳不聪目不明,手脚不灵敏强健,奏出的声音不和谐,音节不会变快。所以必然要使用年轻力壮的人,因为这些人耳聪目明,手脚灵敏强健,奏出的声音和谐,音节可以很激烈。但是若让男子去做这件事,就耽误了男子耕田种地的时机;让妇女去做这件事,就耽误了妇女纺线织布的事。现在的王公大人从事于音乐,损害夺取人民的衣食之时,仅从命人奏乐这一点来看就已经很厉害了。所以墨子说:从事于音乐是不对的。 今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既已具矣,大人锈然奏而独听之 (1) ,将何乐得焉哉?其说将必与人。与君子听之,废君子听治;与贱人听之,废贱人之从事。今王公大人惟毋为乐,亏夺民之衣食之财,以拊乐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 【注释】 (1) 锈:即当为“肃”。 【译文】 现在大钟、鸣鼓、琴瑟、竽笙等乐器所奏出的音乐之美都已经具备了,王公大人如果是肃然地演奏并独自来听,那有什么乐趣可言呢?想娱乐就必定要与别人一起。与君子一起听,就会耽误君子治理政务;与平民一起听,就会耽误平民的生产。现在的王公大人从事于音乐,损害夺取人民的衣食之资,仅从命人听乐这一点来看就已经很厉害了。所以墨子说:从事于音乐是不对的。 昔者齐康公兴乐《万》 (1) ,《万》人不可衣短褐,不可食糠糟。曰:食饮不美,面目颜色不足视也;衣服不美,身体从容不足观也 (2) 。是以食必粱肉,衣必文绣。此掌不从事乎衣食之财 (3) ,而掌食乎人者也。是故子墨子曰:今王公大人惟毋为乐,亏夺民衣食之财,以拊乐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 【注释】 (1) 齐康公:孙诒让疑其当为齐景公之误,王焕镳亦从此说。 (2) 从容:指举动。 (3) 掌:通“常”。 【译文】 从前,齐景公大兴一种《万》舞,跳《万》舞的人不可以穿粗布短衣,不能吃粗劣的食物。据说:饮食如果不精美,容貌就不好看;衣服不华美,身体的一举一动也不好看。所以吃的必须是精美的食物,穿的必须是华丽的衣物,这都是常常不从事于衣食之物的生产,反而需要人们长期供养的人。因此墨子说:现在的王公大人从事于音乐,损害夺取人民的衣食之资,仅从供养乐人这一点来看就已经很厉害了。所以墨子说:从事于音乐是不对的。 今人固与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异者也,今之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因其羽毛以为衣裘,因其蹄蚤以为绔屦 (1) ,因其水草以为饮食。故唯使雄不耕稼树艺,雌亦不纺绩织纴,衣食之财固已具矣。今人与此异者也,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君子不强听治,即刑政乱;贱人不强从事,即财用不足。今天下之士君子,以吾言不然,然即姑尝数天下分事,而观乐之害。王公大人蚤朝晏退,听狱治政,此其分事也;士君子竭股肱之力,亶其思虑之智 (2) ,内治官府,外收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仓廪府库,此其分事也;农夫蚤出暮入,耕稼树艺,多聚叔粟 (3) ,此其分事也;妇人夙兴夜寐,纺绩织纴,多治麻丝葛绪綑布縿(4) ,此其分事也。今惟毋在乎王公大人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蚤朝晏退,听狱治政,是故国家乱而社稷危矣。今惟毋在乎士君子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竭股肱之力,亶其思虑之智,内治官府,外收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仓廪府库,是故仓廪府库不实。今惟毋在乎农夫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蚤出暮入,耕稼树艺,多聚叔粟,是故叔粟不足。今惟毋在乎妇人说乐而听之,即不必能夙兴夜寐,纺绩织纴,多治麻丝葛绪 布 ,是故布 不兴。曰:孰为大人之听治而废国家之从事 (5) ?曰:乐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 【注释】 (1) 蚤:即“爪”。绔(kù):裤子。屦(jù):鞋。 (2) 亶:通“殚”,竭尽。 (3) 叔:即“菽”。 (4) 縿(xiāo):缣帛。 (5) 孰为大人之听治而废国家之从事:此句当为:“孰为而废大人之听治、贱人之从事?”从俞樾说。 【译文】 现在的人当然不同于禽兽、麋鹿、飞鸟、昆虫,现在的禽兽、麋鹿、飞鸟、昆虫,用它们的羽毛做衣裳,用它们的蹄爪做裤子和鞋子,把水、草当作饮食。所以,即使雄的不耕田种植,雌的不纺线织布,衣食的用度就已经具备了。现在的人与它们不同,依赖自己力量的人才能生存,不依赖自己力量的人就不能生存。君子不努力去治理政事,刑法与政治就要混乱;平民不努力生产,财用就会不足。现在天下的士人君子如果认为我的话不对,那就姑且试着列举天下分内的事,来看音乐的害处。王公大人早晨上朝,晚上退朝,听审案件,治理政事,这是他们分内的事;士人君子用尽全部的力气,竭尽智力去思考,对内治理官府,对外征收关市、山林、河桥的赋税,用来充实仓廪府库,这是他们分内的事;农夫早出晚归,耕田种植,多收获粮食,这是他们分内的事;妇女早起晚睡,纺线织布,多制出麻丝葛布,织出布匹缣帛,这是她们分内的事。现在如果王公大人喜欢音乐而去听它,就必定不能很早上朝,很晚退朝,听审案件,治理政事,这样国家就会混乱,江山就会有危险。现在如果士人君子喜欢音乐而去听它,就必定不能用尽全部的力气,竭尽智力去思考,对内治理官府,对外征收关市、山林、河桥的赋税,用来充实仓廪府库,因此仓廪府库就会空虚。现在如果农夫喜欢音乐而去听它,就必定不能早出晚归,耕田种植,多收粮食,因此粮食就会不足。现在如果妇女喜欢音乐而去听它,就必定不能早起晚睡,纺线织布,多制出麻丝葛布,织出布匹缣帛,因此布帛的生产就不会发展。请问:是什么荒废了王公大人们的听审与治理、平民百姓的生产活动呢?回答是:音乐。所以墨子说:从事于音乐是不对的。 何以知其然也?曰:先王之书,汤之《官刑》有之,曰:“其恒舞于宫,是谓巫风。其刑:君子出丝二卫 (1) ,小人否 (2) ,似二伯 (3) 。”《黄径》乃言曰 (4) :“呜乎!舞佯佯 (5) ,黄言孔章 (6) 。上帝弗常 (7) ,九有以亡 (8) ,上帝不顺,降之百𦍙(9) ,其家必坏丧。”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从饰乐也。于《武观》曰 (10) :“启乃淫溢康乐 (11) ,野于饮食。将将铭苋磬以力 (12) 。湛浊于酒 (13) ,渝食于野 (14) 。《万》舞翼翼。章闻于天,天用弗式。”故上者天鬼弗戒 (15) ,下者万民弗利。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士君子,请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当在乐之为物,将不可不禁而止也。 【注释】 (1) 卫:当作“纬”,束。 (2) 否:即“倍”。 (3) 似:即“以”。伯:即“帛”。 (4) 《黄径》:即指《大誓》。黄,即“皇”,大的意思。径,即“经”,以此相称表示尊敬。 (5) 佯佯:即“洋洋”,人众多的样子。 (6) 黄:即“簧”,大笙谓之簧。言:亦指乐器,大箫谓之言。 (7) 常:读为“尚”,即佑护之意。 (8) 九有:九州。 (9) 𦍙(xiáng):即“殃”字。 (10) 《武观》:夏启的季子名为五观,即武观,此指《逸书》中的《武观》篇。 (11) 启:夏禹的儿子,夏朝的第二个皇帝。 (12) 将将:即“锵锵”。铭:当为“金石”二字之误合。苋:即“筦”,指笛子。 (13) 湛:沉溺。浊:当为“沔”,即“湎”。 (14) 渝:疑为“歈”的假借字,讴歌。 (15) 戒:当作“式”。 【译文】 怎么知道是这样呢?答案是:先王的书籍,汤所作的《官刑》有记载,上面说:“经常在宫中跳舞,这就叫做巫风。对此的惩罚是:君子缴纳丝线两束,小人加倍,缴纳两匹帛。”《大誓》上说:“哎!乐舞洋洋,笙箫的声音非常响亮。上帝不保佑,九州都要灭亡。上帝认为这是不顺从天意,就会降下各种祸殃,他的家族必然灭亡。”考察九州所以灭亡的原因,只是因为从事于音乐啊。《武观》上说:“夏启放纵享乐,在野外大肆吃喝。那铿锵如金石声的乐音,是致力于笛、磬类的乐器所发出来的。沉湎于酒,并随意在野外听乐进餐。《万》舞的场面十分浩大。这些都被上天知道了,天不把它当作法式。”所以,在上的天帝鬼神不以为法式,在下的民众没有得到利益。所以墨子说:现在天下的士人君子,诚心要为天下人谋利,为天下人除害,对于音乐这样的东西,是不应该不禁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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