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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末日之书 作者:康妮·威利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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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妮丝才睡了5分钟,恶魔的丧钟就停了,接着又重新敲响。这一次钟声更快、更响亮,召唤大家去做弥撒。 “洛奇神父开始得太早了,现在还没到午夜呢。”埃梅里夫人说道。然而她话还没说完,维查尔德和贝尔福德的大钟都响了起来,然后其他地方的钟也敲响了,连遥远的东部也响起了钟声,就像是微弱的回声,那是牛津的钟声。 绮芙琳仔细辨认着,有奥斯尼的钟声,还有卡尔法克斯的钟声。她想知道在现代牛津,那些钟会不会也在今晚敲响。 布洛特爵士站了起来,然后把他的妹妹搀起来。他们的一个仆人连忙拿着他们的斗篷和一件松鼠毛皮镶边的披风匆匆走进来。叽叽喳喳的女孩们拿起堆在一起的斗篷披在身上系好,嘴里还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埃梅里夫人摇醒了正在长凳上打瞌睡的麦丝丽,让她去取自己的经书。麦丝丽拖拖拉拉地走向通往阁楼的梯子,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萝丝蔓德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斗篷,斗篷从艾格妮丝的肩膀上拂过。 艾格妮丝对身边的一切一无所知。绮芙琳犹豫着,她不想把艾格妮丝叫醒。但同时她也很清楚,哪怕是玩得筋疲力尽的5岁孩子也不能缺席这次弥撒。“艾格妮丝。”她柔声唤道。 “你得把她抱着去教堂。”萝丝蔓德一边说,一边费力地把布洛特爵士送的金胸针重新别到斗篷上。管家家里最小的男孩把绮芙琳的白色斗篷拖了过来,站在她面前。 “艾格妮丝。”绮芙琳再次说道,然后推了推艾格妮丝。她很惊讶教堂的钟声竟然没有把女孩吵醒。钟声比晨祷和晚祷时更加响亮,听上去也更近,它的尾音几乎将其他钟声全都淹没了。 艾格妮丝的眼睛睁开了。“你没有叫醒我,”她迷迷糊糊地对萝丝蔓德说,等她清醒过来后,声音更大了。“你答应叫醒我。” “穿上你的斗篷,”绮芙琳说,“我们要去教堂了。” “绮芙琳,我想戴上我的铃铛。” “你正戴着它呢,”绮芙琳说道。她费力地帮艾格妮丝扣着她的红斗篷,避免搭扣的针刺伤她的脖子。 “不,它不在我的手上,”艾格妮丝看了看手臂说道,“我想戴上我的铃铛!” “在这儿,”萝丝蔓德说着,把铃铛从地板上捡起来。“它一定是从你的手腕上掉下来的。但你现在不适合戴铃铛,钟声响起来了,正在召唤我们去做弥撒呢,之后还要敲圣诞钟。” “我不会把它弄响的,”艾格妮丝说,“我只是把它戴在手腕上。” 绮芙琳一点儿也不相信女孩的承诺,而且其他人都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布洛特爵士的一名随从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柴火,点亮了角灯,并将它交给一名仆人。绮芙琳急忙将铃铛绑在艾格妮丝的手腕上,然后抓住她的手。 布洛特爵士伸出一只手,艾莉薇丝将手搭在他的手上。埃梅里夫人示意绮芙琳跟在女孩们身后。其他人则庄严地跟在他们身后,好像是一支游行的队伍。埃梅里夫人和布洛特爵士的妹妹并排走着,然后是布洛特爵士的随行人员。艾莉薇丝和布洛特爵士一路带领着这支队伍走到庭院中,然后穿过大门,走上了草地。 雪已经停了,星星出来了。村庄静静地躺在白雪中。这雪下得真好,绮芙琳心想。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子看上去跟平时大不一样了,东倒西歪的栅栏和肮脏的棚屋在大雪的覆盖下变得柔软而雅致。灯笼照到雪花晶莹的表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但真正美得摄人心魄、让绮芙琳屏住呼吸的,是天空上无数的繁星。成百上千的星星就像宝石一样镶嵌在寒冷的夜空中,闪闪发光。“真亮!”艾格妮丝感叹道。绮芙琳不知道她说的是雪,还是夜空。 教堂的大钟一下一下敲响,节奏均匀,声音沉稳。跟平常相比,钟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声音虽然不大,但更饱满清晰。现在绮芙琳可以听到其他所有钟的声音,并辨认出它们。有埃斯科特钟、维特尼钟,还有切特林通钟,即使它们的声音也跟平时不同。她一直等着听斯维顿的钟声,之前那座钟总是响个不停,但她却没有听到。她也没有听到来自牛津的钟声。她想知道之前听到的这两个地方的钟声是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你把铃铛弄响了,艾格妮丝,”萝丝蔓德说。 “我没有,”艾格妮丝说,“我只是在走路。” “快看教堂,”绮芙琳说道,“多美啊!” 教堂矗立在草地的另一边,就像一座灯塔,从里到外灯火通明。彩色玻璃窗在雪地上投下美丽的影子,闪耀着红宝石和蓝宝石般的光芒。教堂周围也亮了起来,从教堂墓地到钟楼,一路都被照亮了。是火把,绮芙琳闻到了柏油燃烧的烟味。更多的火把在雪白的田野中移动着,从教堂后面的山上蜿蜒而下。 她突然想起了圣诞节前夕的牛津,商店仍亮着灯,等待着最后一批采购圣诞礼物的顾客。布雷齐诺斯学院的四方庭院弥漫着黄色的柔光,贝列尔学院的圣诞树点缀着五彩缤纷的激光灯串。 “我本来想去你们那儿过圣诞节的,”埃梅里夫人对伊沃尔德夫人说,“那样的话,我们就能有一个体面的牧师来主持弥撒了,这个破地方的神父就只能勉强念念主祷文。” 这个破地方的神父刚刚在冰冷的教堂里跪了几个小时,绮芙琳默默地想,他裤子的膝盖部分都磨出洞来了。现在,这个破地方的牧师正在敲响一座沉重的钟,要敲上一个小时,然后还得主持一系列烦琐的仪式,他必须把每个细节都背下来,因为他不识字,无法阅读。 “恐怕这将是一次糟糕的布道和一场糟糕的弥撒。”埃梅里夫人说。 “唉,现如今有很多人不爱戴上帝了,”伊沃尔德夫人说,“但我们必须向上帝祈祷,请他恢复世界的秩序,再次让人们拥有美德。” 绮芙琳很怀疑这个回答是埃梅里夫人想要听到的。 “我已经派人去请求巴斯主教给我们派一位随行牧师了,”埃梅里夫人说,“但他还没来。” “我哥哥说巴斯那儿情况很糟。”伊沃尔德夫人说。 一行人快走到教堂墓园了,绮芙琳现在可以认出那些举着火把的人了。人们的脸被烟雾缭绕的火把和女人们举着的小油灯照亮了。灯光从下方照亮他们的脸,每个人的脸都变红了,看起来像是不怀好意的样子。绮芙琳心想,如果丹沃斯先生在这儿,一定会认为他们是愤怒的暴徒,正聚集在火刑柱前烧死某个可怜的受害者。是火光的原因,她想,在火把的照射下,每个人看起来都像匪徒,难怪人们要发电。 他们走进了墓园,绮芙琳认出了教堂大门附近的一些人,那个从她身边跑过的患有坏血病的男孩,两个科布家的年轻女孩,她们来庄园里帮忙烘烤过圣诞节糕点。管家的妻子穿着一件带有貂皮衣领的斗篷,手里提着一个金属灯笼,灯笼上面镶嵌着四块真正的玻璃。她正在和一个女人热情地说着话,那个女人曾经在大厅里帮忙装饰冬青枝条,她的脖子上有瘰疬留下的疤痕。人们都聊着天走来走去,让身子暖和点。一个留着黑胡子的男人在大笑,他手里的火把差点儿点着管家妻子的头巾。 绮芙琳记得,在中世纪由于人们往往会在平安夜聚集起来饮酒狂欢,教会官员最终不得不取消午夜弥撒。管家正在兴致勃勃地跟一个相貌粗鄙的男人说着话,萝丝蔓德说那个人就是麦丝丽的父亲。他们的脸都是通红通红的,要么是因为寒冷,要么是因为火光,要么是因为喝了酒,或者三者都有。但他们看起来很开心,并不让人感觉到危险。管家说一句,就用力地拍打一下麦丝丽父亲的肩膀。每当他这样做时,麦丝丽的父亲就哈哈大笑几声,做出被逗乐的样子,这一举动让绮芙琳认为这个男人的头脑应该比他看起来的样子要聪明得多。 管家的妻子抓住了她丈夫的袖子,但很快被管家甩开了。不过当艾莉薇丝和布洛特爵士走过墓园大门时,管家和麦丝丽的父亲迅速退后,为他们让出一条通往教堂的路。其他所有人也一样,安静地随着队伍穿过教堂墓地,走进沉重的教堂大门。之后大家又开始聊起天来,但在教堂里面,人们都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布洛特爵士解开了他的佩剑,把它交给一个仆人。他和艾莉薇丝一进教堂就跪下来,行了个跪拜礼。他们一直走到靠近十字架屏风的地方,然后再次跪下。 绮芙琳和两个小女孩跟在后面。艾格妮丝画十字时,她的铃铛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在空洞的教堂里回荡。我得把铃铛从她手腕上取下来。绮芙琳心想。她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否应该走出队伍,把艾格妮丝带到埃梅里丈夫的坟墓旁边,把铃铛取下来。但埃梅里夫人正和布洛特爵士的妹妹一起在门口不耐烦地等着。 她只好带着女孩们往前走去。布洛特爵士已经吃力地站了起来,艾莉薇丝多跪了一会儿,然后也站了起来。布洛特爵士护送她走到教堂的北边,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走到男士所站的区域。绮芙琳和女孩们一起跪下,她暗自祈祷艾格妮丝这次画十字时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好在艾格妮丝这次确实没发出声音,但是当她站起来时,脚钩到了长袍的下摆,差点绊倒,于是她不得不挥舞着手臂保持平衡。她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几乎和外面还敲着的大钟一样响亮。埃梅里夫人就在她们身后,见状狠狠瞪了绮芙琳一眼。 绮芙琳连忙带着两个女孩站到艾莉薇丝旁边。埃梅里夫人跪了下来,但是伊沃尔德夫人只是拜了拜。埃梅里夫人一站起身,一个仆人就立即端着一个黑天鹅绒面的跪垫往前跑去。他把跪垫放在萝丝蔓德旁边的地板上,让伊沃尔德夫人跪在那上面,另一个仆人在男士区域的布洛特爵士面前也放了一个,并扶着他往下跪去。爵士紧紧抓住仆人的胳膊,气喘吁吁地俯下沉重的身体,往下跪去,脸涨得通红。 绮芙琳看着伊沃尔德夫人的跪垫十分羡慕,心中想起了挂在圣玛利亚大教堂椅子后面的塑料跪垫,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那是多么好的东西。布洛特爵士和伊沃尔德夫人再次站起身时,绮芙琳又想到哪怕坐在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也是件幸福的事。在这个时代,他们该怎么坚持站着参加整个圣诞夜弥撒呢? 地板冰冷刺骨,尽管点着这么多灯火,教堂里还是寒气逼人。教堂里点的大多是普通的标记烛,沿着墙壁摆放着。冬青装饰的圣凯瑟琳雕像前面也摆放了一些。每扇玻璃窗的窗台装饰的绿色植物中间都插着一根又高又细的黄色蜡烛,但蜡烛点亮的效果可能跟洛奇神父的预计相去甚远。明亮的火焰反而让彩色玻璃板变得更暗,几乎变成了黑色。 圣坛两侧的银烛台上插着更多的淡黄色蜡烛。冬青枝条堆放在烛台前,十字架屏风的顶上也放了一些。洛奇神父把埃梅里夫人给的蜜蜡蜡烛放在冬青闪亮的尖尖叶丛中。他很好地完成了装饰教堂的工作,即使是埃梅里夫人也应该满意,绮芙琳心想,瞥了她一眼。 埃梅里夫人将圣物匣放在交叠的双手间,但她的眼睛是睁开的,正盯着十字架屏风的顶部。她的嘴巴紧紧绷着,一脸的不满。绮芙琳猜测她是不想将蜡烛放在那里,但那个地方是最合适的。蜜蜡蜡烛的光芒照亮了耶稣受难像和最后的审判,几乎照亮了整个教堂中殿。 它们使整个教堂看起来跟平时不一样了。教堂变得更加温馨、更加熟悉,感觉就像圣诞节前夕的圣玛利亚大教堂。丹沃斯去年圣诞节带绮芙琳去参加了教会联合祝祷。她本来打算去参加圣复初会的午夜弥撒,听如何用拉丁文做弥撒。但那次的午夜弥撒取消了,圣复初会的牧师被请去在教会联合祝祷仪式上传布福音,所以将本应在午夜举办的弥撒改到了下午4点钟。 艾格妮丝又摆弄起她的铃铛来,埃梅里夫人转过身,越过自己虔诚交叠的双手,瞪了艾格妮丝一眼。萝丝蔓德从绮芙琳前面探身冲艾格妮丝“嘘”了一声。 “弥撒结束之前,你不能再弄响铃铛。”绮芙琳靠近艾格妮丝低声道,以免别人听见。“我不会弄响的,”艾格妮丝自以为压低了声音,但她的话整个教堂的人都听得到。“是缎带绑得太紧了。” 绮芙琳并不认为真实的情况是这样,事实上,如果她之前花时间把缎带绑得更紧些,那么铃铛就不会在艾格妮丝动来动去时叮当作响了。但弥撒马上就要开始了,她没法在这个时候去跟一个又累又困的孩子争论,只好无奈地伸手去摸索女孩手腕上的绳结。 艾格妮丝肯定一直试着将铃铛从手腕上扯下来,本就开始磨损的缎带被拉紧了,形成了一个结实的死结。绮芙琳一边用指甲挑着缎带的边,一边注意着身后的人群。整个仪式应该是从列队巡行开始,队伍排头是洛奇神父和他的侍祭(如果他有侍祭的话),会端着圣水沿着过道走来,同时念诵洒水礼赞美诗。 绮芙琳拉了拉缎带和绳结的两边,结果绳结变得更紧,更没有希望解开了。现在要想把铃铛弄下来,除非把缎带剪断。不过努力之下整个缎带总算稍微松了一点,但仍然不足以从艾格妮丝的手腕上取下来。绮芙琳往后瞟了一眼教堂的大门。钟声已经停了下来,但她仍然没有看到洛奇神父的身影,并且教堂里的人们也没有让出一条过道给他走。村民们挤在一起,塞满了整个教堂的后方。有人把一个孩子举到埃梅里丈夫的坟墓上,并扶着他坐在那里,好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弥撒,但是现在还没有什么可看的。 绮芙琳又回去解那个铃铛,她把两根手指插到缎带下面,轻轻拉着,想把缎带展平。 “别扯断了!”艾格妮丝又用那种能让整个教堂听见的耳语说道。绮芙琳抓住铃铛,匆匆把它转了一圈,塞进艾格妮丝的掌心。 “像这样抓住,”她把艾格妮丝的手指弯到铃铛上,低声说,“抓紧些。” 艾格妮丝顺从地握紧了她的小拳头。绮芙琳将艾格妮丝的另一只手放在拳头的上面,摆成虔诚祈祷的样子,然后温柔地说:“紧紧抓住铃铛,它就不会响了。” 艾格妮丝立即以虔诚的态度迅速将双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 “好姑娘。”绮芙琳说着,用胳膊搂住她,然后又往后面的教堂大门看去。大门仍然关得紧紧的,她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看向圣坛。 洛奇神父正站在那儿,穿着一件泛黄的绣花白法袍,法袍的下摆比艾格妮丝的缎带磨损得更加厉害。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显然一直在等绮芙琳忙完手头的事。很明显,绮芙琳弯腰弄艾格妮丝的缎带时,神父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责备的表情,甚至连不耐烦都没有。他脸上的表情跟平时截然不同,让绮芙琳想起丹沃斯先生通过薄薄的玻璃幕墙看着她的样子。 埃梅里夫人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几乎就像是在咆哮。洛奇神父似乎回过神来了,他把那本书递给了给绮芙琳她们做过马童的科布。科布穿着一件脏脏的法袍和一双过大的皮鞋,跪在祭坛前。接着,洛奇神父把经书拿回来,然后开始布道。 绮芙琳也跟着洛奇神父默默念了起来,她脑海中想着拉丁语,听着翻译器一字不差的回声般的翻译。 “你们看见了谁,噢,牧羊人?”洛奇神父用拉丁语背诵着,开始跟教众唱和。“告诉我们谁出现在地面上。” 神父停下来,皱着眉头看着绮芙琳。 “他忘词了。”绮芙琳心想,然后焦急地看了一眼埃梅里夫人,希望她没意识到后面还有布道词。但埃梅里夫人抬起头,怒气冲冲地看着洛奇神父,她包在丝绸头巾里的下巴咬得咯咯响。 洛奇神父还在皱眉看着绮芙琳。“说,你看到了什么?”他继续说道,绮芙琳松了一口气。 “告诉我们谁出现在地面上。”不对!应该是“我们看到了刚出生的孩子”,绮芙琳无声地念着接下来的词,希望洛奇神父能看懂。 虽然洛奇神父正直视着她,但却没有表现出他已经看懂了的样子。“我看见……”他说道,然后又停了下来。 “我们看到了刚出生的孩子。”绮芙琳低声说着,她能感觉到埃梅里夫人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天使唱赞美归主。”洛奇说道。这句也不对,埃梅里夫人转身看着前面,不满地死死盯着洛奇神父。 毫无疑问,这一切都会传到大主教的耳朵里去。蜡烛放错了位置,穿着下摆磨损的法袍,还有其他天知道什么错误和违规行为。 “说,你看到了什么?”绮芙琳继续无声地做着口形,洛奇似乎突然回过神来。 “说,你看到了什么?”他清楚地说道,“告诉我们基督的诞生。我们看到新生的孩子和天使唱赞美归主。” 接下来神父开始吟诵《悔罪经》,绮芙琳仍然跟着他一起低声吟诵。好在他这次一个错都没犯,于是绮芙琳放心了一些。不过当他走上圣坛,吟诵《圣咏》时,绮芙琳还是紧紧盯着他,随时准备着给他提词。 洛奇神父的白色法袍下裹着黑色的长袍,这两件衣服看起来都像是用精湛的手工制作而成的,但对他来说,这两件衣服都太短了。当他在圣坛上弯下腰时,绮芙琳可以看到长袍的褶边下面露出了他的棕色长裤。那条裤子露出了10厘米,已经磨损得不像样子了。那件法袍和长袍很可能属于之前的某位牧师,或者是埃梅里夫人的随行牧师穿旧了不要的。 在现代,圣复初会的牧师在棕色套头衫和牛仔裤外面套着一件涤纶法袍。牧师向绮芙琳保证这场弥撒是完全正统的,尽管它是在下午举行的。牧师还告诉过绮芙琳,轮流颂歌是从8世纪开始的,十字架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是都灵大教堂版本的精确复制。但那个教堂是一个文具店改装的,那里的圣坛是一张折叠桌。说这些的时候,屋外面的卡尔法克斯钟琴则一直忙着糟蹋《夜半圣歌》的曲子。 “上主,求你垂怜。”科布说,双手交叠着祈祷起来。 “上主,求你垂怜。”洛奇神父说。 “基督,求你垂怜。”科布说。 “上主,求你垂怜。”艾格妮丝开心地说。 绮芙琳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别作声。基督有怜悯,基督有怜悯,基督有怜悯。 教会联席祝祷仪式中也使用了《圣咏》,可能是圣复初会的牧师以此跟教区牧师作为交换,才答应改掉午夜弥撒的时间。千禧教会的牧师拒绝背诵《圣咏》,并且像埃梅里夫人一样带着不满的表情冷冷地看着其他人。 洛奇神父现在似乎完全正常了,他吟诵《光荣颂》和过渡词时一点都没磕巴,接着他又开始传布福音。“《路加福音》开头说”,他说道,并开始结结巴巴地说起拉丁语来,“当那些日子,恺撒·奥古斯都有旨意下来,叫天下人民都报名上册。” 教区牧师在圣玛利亚大教堂读过相同的经文,他是从千禧教会坚持的家庭通用版《圣经》中摘选的,开头是“在那时政治家们对纳税人加税”。但它的拉丁文版本跟洛奇神父正在刻苦背诵着的福音一模一样。 “忽然,有一大队天兵同那天使赞美神说: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与神!在地上平安归与他所喜悦的人。”洛奇神父亲吻了福音书。“愿福音擦去我们的罪过。” 接下来应该是布道,如果有的话。在大多数乡村教堂里,牧师只在教众中传道。即便如此,通常布道只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教理问答课,列出七宗罪或七美德,时间一般是圣诞节早晨做大弥撒的时候。 但是洛奇神父走下圣坛,来到了中间过道前方。村民们相互挤着,靠在柱子上,几乎堵塞了整个过道,没法让人通过。人们都试着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然后开始说话。 “在基督从天上降到地上的日子里,上帝发出迹象表明人们可能知道他的到来;在最后的日子也会有迹象,将会有饥荒和瘟疫,撒旦将在这片土地上出国。” 哦,不,绮芙琳暗暗叫苦,别说什么看到魔鬼骑着黑马了。 她瞥了一眼埃梅里夫人,老妇人看起来怒容满面,但绮芙琳觉得她会生气并不是因为神父说的话,埃梅里夫人已经找到足够向大主教报告的洛奇神父的错误和违规行为了。伊沃尔德夫人看起来略有些不耐烦,其他人脸上都是那种倦怠却又强忍着无聊的表情。看样子,无论在哪个世纪,人们听布道时的心情都一样。绮芙琳去年圣诞节在圣玛利亚大教堂时也看到过同样的表情。 圣玛利亚大教堂印制的布道词被人们当作垃圾扔掉了,于是基督教会的院长在布道开始时说:“基督教始于一个马厩,难道会在下水道结束吗?” 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毕竟那场祝祷仪式是在午夜,而且圣玛利亚大教堂有石头地板,还有一个真正的圣坛。绮芙琳闭上眼睛时,可以想象出那铺有地毯、摆放着雨伞和激光蜡烛的中殿。那天晚上,她把塑料跪垫推开了,跪在石头地板上,想象着在中世纪会是什么样子。 丹沃斯先生告诉她,中世纪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当然,他一般是对的。但关于这场弥撒,他没说对,绮芙琳当时想象的场景就像这样,石头地板,人们喃喃诵着《圣咏》,寒冷的空气混合着焚香和牛油的味道。 “主会带来火与瘟疫,一切都将灭亡。”洛奇神父说,“但即使在最后的日子里,上帝的怜悯也不会离弃我们。他会向我们发出帮助和安慰,并将我们安全地带到天堂。” 安全地到了天堂。绮芙琳想到了丹沃斯先生。他曾经说:“别去!那里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他是对的,他总是对的。 但即便是担心着天花、匪徒和火刑柱的丹沃斯先生,也永远不会想到她所经历的这一切:她迷路了;返回日只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了,而她还不知道传送点的位置。她看着过道对面的格温,他正在凝视着艾莉薇丝。绮芙琳必须在弥撒结束后跟他谈谈。 洛奇神父走到圣坛上,开始正式的弥撒。艾格妮丝靠到了绮芙琳身上,绮芙琳伸出一只胳膊搂着她。可怜的孩子,她一定累坏了。她一大早起来就撒着欢儿到处跑。绮芙琳想知道弥撒需要多长时间。 彼时圣玛利亚大教堂的祝祷仪式进行了一个小时零一刻钟。仪式还没结束时,阿伦斯医生的急救呼叫器响了起来。“是一个产妇要生孩子,”她匆匆离开时,低声对绮芙琳和丹沃斯说,“多么应景啊。” 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在教堂,绮芙琳心想。紧接着,她忽然想起那边现在不是圣诞节。那边的圣诞节在她抵达这儿的三天之后,那时她还病着。那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1月2日,圣诞节假期几乎已经结束了,所有的装饰一定都被拆除了。 教堂里开始热起来,而蜡烛似乎在把空气吸走。当洛奇神父逐项完成弥撒的例行步骤时,绮芙琳可以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艾格妮丝的身子越来越歪。当仪式进行到《三圣咏》时,绮芙琳心中一阵窃喜,因为她终于可以跪下了。 她试着想象1月2日的牛津,商店打出了新年促销的广告,卡尔法克斯的钟琴终于安静了下来。阿伦斯医生一定在医务室接诊着假期后胃部不适的病人,而丹沃斯先生一定在为去希拉里任期的历史调研做着准备。不,他没有,绮芙琳心想,她好像看到丹沃斯站在薄薄的玻璃幕墙后面,他现在肯定在担心我的安危。 洛奇神父举起圣杯,跪下,吻了一下圣坛。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了,教堂里的男士区域,人们开始窃窃私语。绮芙琳往那边看过去,格温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看起来很无聊,布洛特爵士睡着了。 艾格妮丝也是。她已经完全倒在了绮芙琳身上。绮芙琳这样子完全没法坚持到念主祷文。当其他所有人都站起来时,绮芙琳抓住机会把艾格妮丝抱得更近一些,并把她的头摆到更舒服的位置。绮芙琳的膝盖硌得生疼。她一定是跪在两块石头之间的凹缝上了。她移动了一下膝盖,轻轻地抬起腿,把斗篷叠了一块塞在膝盖下面。 洛奇神父在圣杯上放了一块面包,嘴里念着《祝圣词》,每个人都跪下念诵《羔羊颂》。“上帝的羔羊,除去世上的罪,怜悯我们。”洛奇神父大声高呼道。 上帝的羔羊,绮芙琳低头看着艾格妮丝笑了笑。女孩睡着了,身体沉沉地压在绮芙琳的身上。她的嘴巴松松地张开着,但拳头仍紧紧地握在小铃铛上。我的小羊羔,绮芙琳心中升起一股柔情。 跪在圣玛利亚大教堂的石头地板上时,她设想过中世纪的弥撒的蜡烛和寒冷,但没想到过随时准备抓住神父在弥撒中犯错的埃梅里夫人,没想到过艾莉薇丝或格温或萝丝蔓德,也没想到过洛奇神父匪徒般的脸和破旧的裤子。 她可能想上100年,甚至想上731年,也不会想象出艾格妮丝,她的小狗,她顽皮的小性子,还有她感染的膝盖。真高兴我来了,绮芙琳心想,尽管经历了这么多磨难。 洛奇神父用圣杯画了个十字,然后把它喝干了。“愿主与你们同在。”他说道。绮芙琳背后出现了一阵骚动,圣诞节的主要部分结束了,人们开始纷纷离场,免得拥挤。显然,在离开时,领主的家庭没有受到任何特别的尊重。人们甚至没等他们走出教堂就开始说话,但绮芙琳没看到任何人对此行为有什么异议。 “礼毕,会众散去。”洛奇神父在一片嘈杂声中说道。他的手还没放下去,埃梅里夫人就走到了过道上,看起来她打算立刻动身去巴斯向大主教汇报。 “看见圣坛上的牛脂蜡烛了吗?”她对伊沃尔德夫人说,“我吩咐过他,用我给他的蜜蜡蜡烛。” 伊沃尔德夫人摇着头,脸色阴沉地看了一眼洛奇神父,萝丝蔓德紧紧跟着她们两个一起走了出来。 如果能避免的话,萝丝蔓德显然无意与布洛特爵士一起回庄园,于是她紧紧跟着那两个老太太。村民们在这三个女人身后涌了出来,有说有笑。等布洛特爵士发现大家都不在了,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时,人们都已经快走到庄园了。 绮芙琳在站起来时遇到了麻烦。她的脚已经麻了,而艾格妮丝睡得正香,一丝反应都没有。“艾格妮丝,”她唤了一声,“醒醒,该回家了。” 布洛特爵士已经站起来了,脸色几乎因为这番挣扎涨成了紫色,他穿过过道,把手伸向艾莉薇丝,让她搭在上面。“您的女儿已经睡着了。”他说。 “是啊,”艾莉薇丝说着,看了一眼艾格妮丝,然后搭着布洛特爵士的胳膊开始往外走。 “你丈夫没有像他所承诺的那样到这儿来。” “没有。”绮芙琳看到艾莉薇丝这样说时下意识紧紧地攥住了布洛特爵士的胳膊。外面,所有的钟都敲响了,钟声没有任何节拍,只是狂野而不规则地鸣响着,听上去棒极了。“艾格妮丝,”绮芙琳边喊边摇晃着女孩,“是时候摇响你的铃铛了。” 女孩甚至连动都没动。绮芙琳试图让睡得沉沉的艾格妮丝靠在她的肩膀上,她的手臂轻轻地搭在绮芙琳的肩膀上,铃铛响了起来。 “你等了一整夜想要摇响铃铛,”绮芙琳说着,单膝跪了起来。“醒醒,小羊羔。” 她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谁能帮忙。教堂里几乎没有人了,科布正在巡视教堂的窗台,用他干裂的手指捏灭蜡烛。格温和布洛特爵士的侄子在教堂中殿的后面,扣着他们的佩剑。洛奇神父不知道去哪儿了,绮芙琳想知道是不是他在欢快地敲着大钟。 绮芙琳发麻的脚开始刺痛。她把脚在薄薄的鞋子中动了动,然后将全身的重量放了上去。虽然脚很疼,但她还是勉强能用脚支撑着。绮芙琳把艾格妮丝举到肩膀上,然后试着站起来。她的脚裹在了裙子下摆里,不由得一个趔趄往前倒去。 格温一把搀住了她。“亲爱的凯瑟琳女士,领主夫人艾莉薇丝吩咐我来帮助你。”他说着,把绮芙琳稳稳扶起来。他轻松地将艾格妮丝从绮芙琳怀里接了过去,扛到肩膀上,然后大步走出教堂,绮芙琳则跟在他旁边一瘸一拐地走着。 “谢谢您,”当他们走出人潮汹涌的墓园后,绮芙琳对他说道,“我的胳膊都快断了。” “她是个小胖妞。”格温说道。 艾格妮丝的铃铛从她的手腕上滑了下来,落到了雪地上。铃铛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音,跟那些大钟应和着。绮芙琳停下来捡起了铃铛,缎带的绳结已经小得快看不到了,绳结的两头已经磨损松散,变成了细线,当她拿起缎带的那一刻,绳结自动散开来。绮芙琳赶上格温,在艾格妮丝耷拉着的手腕上绑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我很乐意帮助遇难的女士。”格温说道,但绮芙琳没有听到。 他们两人单独走在草地上,府邸里的其他人几乎已经走到了庄园门口。她可以看到管家提着灯笼,为走进门道的埃梅里夫人和伊沃尔德夫人照路。教堂墓园里还有很多人。有人在路旁生了一堆篝火,一群人站在篝火周围暖着手,相互传递着一个盛着什么的木碗。但在这里,在草地上,只有绮芙琳和格温两个人。如果错失这个时机,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跟格温单独谈了。 “我想感谢您追查攻击我的人,并在树林里救了我,把我带到了这里。”绮芙琳说,“您发现我的地方,离这里远吗?您能带我去那儿吗?” 格温停了下来,看着绮芙琳。“他们没告诉你吗?”格温问道,“我把您所有的行李和马车都带回庄园了。盗贼拿走了您的随身物品。虽然我骑马去找过他们,但恐怕我什么也没找到。”他说完又继续往前走。 “我知道您把我的箱子拿回来了,谢谢您。但我不是因为那个才想去看您发现我的地方。”绮芙琳赶忙说道,担心自己还没问完他们就赶上了其他人。 埃梅里夫人已经停了下来,正在回头看他们。在埃梅里夫人派管家过来查看他们到底慢吞吞地在干什么之前,绮芙琳必须问清楚。 “我在袭击中受了伤,失去了记忆,”绮芙琳说,“我想,如果我看到那个地方,可能会记起我是谁以及我来自哪里。” 格温再次停了下来,看向教堂后面山坡上的那条路。那里出现了几点火光。那火光剧烈地晃动着,很快就靠近了,难道是刚才没来得及赶到教堂的人吗? “您是唯一一个知道那个地方的人,”绮芙琳说,“否则我是不会麻烦您的。但如果您能告诉我那个地方在哪里,我可以……” “那里什么也没有,”格温含含糊糊地说道,他的眼睛仍然看着那些火光。“我把您的马车和箱子都带回庄园了。” “我知道,”绮芙琳说道,“非常感谢,但是……” “那些东西在谷仓里。”格温说道,然后朝马蹄声的方向转过身去。摇曳的火光是骑在马背上的男人手里提的灯笼,他们跑过了教堂,穿过了村庄,至少有六七十人,离艾莉薇丝夫人和其他人站立的地方越来越近。 是她的丈夫,绮芙琳心想。但她还没想完,格温就把艾格妮丝塞进她的怀里,然后朝那群人跑去,边跑边拔着剑。 哦,不,绮芙琳惊恐地想,抱着沉重的艾格妮丝笨拙地跑起来。那不是艾莉薇丝的丈夫,而是追杀他们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她们要躲在这里。也正因为如此,艾莉薇丝才会因为埃梅里夫人告诉布洛特爵士她们在这里而大发脾气。 拿着火把的男人已经下马了,艾莉薇丝向前走到仍在马背上的三个男子中的一人,然后跪倒在地,就像被击倒了一样。 不,哦,不,绮芙琳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抱着艾格妮丝奔跑时,铃铛疯狂地响着。 格温也向那些人跑去,他的剑在灯笼的火光下闪烁着。紧接着,他也跪了下来。艾莉薇丝站了起来,走向骑在马背上的男人,做出了欢迎的手势。 绮芙琳停了下来,屏住了呼吸。布洛特爵士也走了过去,先跪下,然后站了起来。马背上的男人甩掉了他们的兜帽。他们戴着某种帽子,或者说是王冠。格温还跪在地上,把他的剑插入剑鞘。其中一名骑马的男子举起了手,他手上的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怎么了?”艾格妮丝睡意蒙眬地说道。 “我不知道。”绮芙琳说道。 艾格妮丝在绮芙琳怀里翻了个身,好往那边看,惊奇地问:“是三圣王来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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