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开办脑内讲座

肚子饿了，当然要吃点森永的巧克力球。哟嗬，盒子上有只鸟哎！我得仔细观察它的外形，推测它的行为模式。

巧克力球包装盒上的“大嘴鸟”是一种主要栖息在粗点心店的鸟类。不认识它的人也请务必尝尝森永的巧克力球。这款产品是粗点心界的王者，比起歌帝梵巧克力也毫不逊色。大大的嘴巴，大大的眼睛，五彩斑斓的羽毛……大嘴鸟的外观很有特点，但我们对它的行为模式还知之甚少。

话虽如此，生物学研究有着悠久的历史，人们已经积累了大量的知识。尤其是“动物的习性与形态”的关系，已经被研究得很透了。好比老鹰、老虎、鲨鱼这样的掠食者需要攻击其他动物，所以进化出了可以用作武器的尖牙锐爪，但它们没有保护自己的“盔甲”——对这几种站在生态圈顶点的动物而言，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它们没必要特意进化出用于保护的身体结构。

而防御结构比较发达的都是生态圈金字塔底层的动物。浑身尖刺的豪猪是弱小的食草动物，全身覆盖装甲的犰狳是吃蚯蚓的胆小鬼，一身扎人铠甲的龙虾是惧怕鲨鱼的美味食材。做一身牢固的铠甲会消耗很多能量，但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它们才进化出了如此豪华的装备。顺便一提，犰狳的装甲真的很硬，有时甚至能弹开小枪发射的子弹，请大家务必小心。

全身是刺的巨龙在大银幕上肆虐，将主人公推进恐怖的深渊。但巨龙的形态告诉我们，它不过是个惧怕掠食者的弱者而已。《超级马里奥兄弟》里的反派库巴也是一身的刺，味道肯定很不错。勇士们还是别埋头练武术和魔法了，先研究研究生物学吧，这样就能避免很多无谓的杀生了。

让我们把视线转回森永的大嘴鸟。巨大的鸟嘴最适合“把食物整个吞下”的动作，所以它不是抓老鼠和鱼吃的食肉派，就是把果实整个吞进肚里的食草派。不过森永大嘴鸟的主要成分是可可和花生，这么看来，它很有可能是热爱果实的和平主义者。

问题是，它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朝着正面。一般来说，警惕掠食者需要有开阔的视野，所以那些鸟类的眼睛往往长在头的侧面。而掠食者的眼睛都长在正前方，这样才能用双眼立体地捕捉猎物的位置。这么一分析，“大嘴鸟吃肉”的可能突然多了几分。

可是，正如大家所知，包括人类在内的灵长类动物也是眼睛冲着正前方的。猴子的进化是为了适应树上的空间，它们极有可能是需要立体地把握树枝等物体的位置，才发展出了拥有广阔视野的双眼。换句话说，就算不是食肉动物，也有可能进化出朝前的眼睛。

大嘴鸟肯定生活在一个没有天敌的地方，不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平时就吃些树果。它们的栖息地绝对是没有肉食哺乳动物的孤岛——我觉得自己根据“巨大的鸟嘴”和“朝前的眼睛”得出了一个合理的推论。

因为脚趾就在那儿[句式出自英国探险家乔治·马洛里。有人问他为什么想要攀爬珠峰，他回答：“因为它就在那儿！”（Because it's there!）这句话成了经常被引用的名言。]

我这人特别怕冷，冬天绝不会去野外考察。国民有言论的自由，也有怕冷的自由，所以天一冷我就会在暖桌里自在地窝着。不过窝归窝，鸟类学的能力不能丢。棒球队员每天至少要击球一千次，篮球队员至少要投两万个球，练习是必不可少的。大冬天的，没有比在暖桌里搞脑内鸟类学研究更爽的了。今天在珍藏的零食盒上发现了大嘴鸟，那就以它为素材，开展一场脑内研究吧。

咱们继续往下讲。大嘴鸟有茶色的、黄色的……每只鸟的毛色有些微妙的差异。在西伯利亚繁殖的流苏鹬也是这样。

一到繁殖期，雄性流苏鹬就会聚集起来，形成所谓的“求偶场”。它们争相展示漂亮的羽毛，讨雌鸟的欢心，看对眼的便能结为夫妇。我们不妨想象一下：每年春天，五颜六色的大嘴鸟齐聚草原，翩翩起舞。雌鸟看得心醉神迷，纷纷走向求偶场……在野外，这样的场面无异于自助餐厅，掠食者可以放开肚子，分分钟把你吃到灭绝。这也与我刚才提出的假设——“大嘴鸟生活在没有天敌的孤岛”完全吻合。嗯，越来越有说服力了呢。

然后再看脚。三个趾向前，一个趾向后。这是鸟类典型的不等趾型。“趾”是指代“脚趾”的专业术语。

不等趾型的特征在于拥有朝后的第一趾，也就是“拇指”。如果人的脚上有这样一根脚趾，袜子肯定会破，脚后跟着地也会弄伤脚趾，简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最要命的是，朝后的脚趾会在前进的时候钩住地面，别提有多碍事了。

但是朝后的第一趾有“抓住东西”的功能。人类之所以无法用脚灵巧地抓住东西，正是因为所有的脚趾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据推测，鸟类的不等趾型脚是专为抓住树枝进化出来的，这双脚非常适合在树上活动。巧了，这双脚也非常符合“大嘴鸟住在树上”的假设。

对鸟来说，脚是和翅膀同等重要的器官，那我们再深入分析一下吧。

鸟类是为了飞翔不断进化的动物，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它们并不是一直处于飞翔状态的。要飞翔，得有寻找食物、季节性迁徙、躲避掠食者之类的理由才行。反过来说，要是没有这样的理由，鸟是不会乱飞的。

飞翔是有成本的。都怪牛顿粗心大意摇下了苹果，世界才会被重力统治，于是飞翔便成了一件需要耗费能量的事情。在残酷的野生王国中，浪费能量是最大的忌讳。所以鸟类不会闲来没事飞着玩儿。

仔细观察一下野鸟，你就会发现，它们飞翔的频率其实很低。忙着找食物的鸽子一直在地上走，乌鸦站在电线杆上嬉皮笑脸……你去追它吧，它的确会飞走，可一旦飞到你够不着的树枝上，它就会继续休息。“鸟就是飞在天上的动物”不过是一种成见。

不飞的时候，鸟类重点使用的器官当然是脚。翅膀的确是鸟类的象征，但脚才是平时支撑它们的运动器官，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所以，鸟类的脚型都是为了适应不同的生活模式而进化的。

不等趾型是树上居民的典型脚型。麻雀、老鹰、鸽子的脚都属于这个类型。恐龙是鸟类的祖先，但它们的脚趾都是朝前的，这是因为恐龙主要在地面活动。后来，恐龙进化成了鸟类，开始利用树上的空间，于是便进化出了朝后的第一趾。

再后来，适应了树上空间的鸟类又进化出了一批“不上树”的鸟。一下地，第一趾就成了纯粹的累赘。所以，主要在地面活动的鸟类呈现出第一趾逐渐消失的倾向。好比栖息在澳大利亚的鸸鹋，第一趾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三根脚趾。非洲鸵鸟连第二趾都退化了，成了二趾鸟。如果要拍一部以“未来的非洲”为舞台的电影，请务必刻画进化成一趾鸟的“未来鸵鸟”。

如果你想亲眼看一看下地的鸟长了一双什么样的脚，不妨选择离我们最近的鸭子。它们的脚后跟还留着一根小小的指头，那就是退化了的第一趾。鸭子的第一趾几乎不发挥脚趾的功能，已经沦为“这里曾经有过脚趾”的纪念。海鸥的第一趾也只剩痕迹了。

大嘴鸟在树上生活，这一点已经毫无疑问，完全可以登在官网上。来人啊，帮我打个电话给森永的消费者热线！

不过，大家可别被一本正经的瞎扯淡给骗了。科学家吹牛皮是常有的事。

信仰也不一定能带来救赎

通过对外形的多方考察，我列举了一系列“大嘴鸟生活在树上”的证据，但是上一节的论述不一定可信。当然，我对每个形态特征做的分析基本都是真的，但那不过是一部分事实而已。

以水雉为例。这种鸟也有朝后的第一趾，而且这根脚趾特别长。按刚才的逻辑，这绝对是为了停在粗壮的树枝上而进化出来的形态。问题是，水雉要适应的并不是树上的环境，它们喜欢在莲花叶子上走来走去。可叶子是漂在水面上的，很不稳定，这就需要它们把脚底承受的压力分散开。人在雪地里行走的时候，不是会套个鞋托，防止脚陷进雪里吗？水雉也运用了同样的原理，它们张开特别长的脚趾，以便在脆弱的叶片上行走。出没在泥泞浅滩的秧鸡也有很长的第一趾。

特例不仅出现在“路况不好”的地方。云雀和西黄鹡鸰不仅有普通长度的第一趾，还有和脚趾长度相当的趾甲。它们是经常在地面走动的鸟类。用双脚步行比四肢着地更不稳定，而地面不存在树枝这种需要“抓”的东西，所以它们大概是想扩大脚底和地面的接触面，以提高稳定性吧。

鸟类起初之所以进化出朝后的第一趾，也许是为了适应树上的生活。但是在下地生活的鸟类中，有不少品种把这根脚趾用在了“支撑身体、提高稳定性”上。

这么想来，我们不能因为大嘴鸟有明显的第一趾就断定人家一定住在树上。说不定它们是为了适应水边的泥泞地面呢？如果大嘴鸟真生活在水边，那大大的鸟嘴肯定是为了一口吞下大鱼才进化出来的吧。眼睛之所以朝前，也是为了准确把握鱼的位置——这分明是掠食者的眼睛。以褐色为主的丰富毛色是保护色，因为各地水边的枯草和土堤都不太一样，只有这样才能巧妙地融入环境，不被掠食者老鹰发现，也免得被鱼看到。在淡水鱼界，能生吞鲇鱼的大嘴鸟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王。这个结论和温馨的“树果爱好者”假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当然不知道哪个假设才是对的。再说了，如果光分析形态就能搞清鸟类的习性，那还有什么必要去野外呢？正因为分析不出来，才需要实地调查啊。真是的，可别小瞧了鸟类学！

所以，搞了半天脑内鸟类学，结论却回到了原点——“习性不明”。

科学家擅长运用专业知识做出看似很有道理的结论。巧妙组合能佐证假设的事例，编出乍看之下很有说服力的故事，有时候真能唬住世人。话虽如此，科学家不一定是抱着恶意瞎编乱造的。有时候，他们也会相信自己编出来的故事，把自己都骗到。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听研究成果的人也能养成“细细斟酌”的习惯，不要全盘相信。骗人当然不好，但防止自己被骗还是很有必要的嘛。

事已至此，我必须履行身为科学家的义务，调查一下大嘴鸟的野生个体。要是有哪位朋友见到了野生的大嘴鸟，请一定给我报个信。对提供了有利线索的朋友，我双手奉上珍藏的巧克力球。

分析得差不多了，寻找野生个体的任务也甩给别人了，我感觉自己再次满血复活。上网逛了一会儿，却偶然发现了大嘴鸟的动画。搞了半天，原来已经有野生个体的录像了。都怪我一门心思翻论文，却疏忽了对普通信息的探索。

成天闷在象牙塔里，在缺乏常识的状态下任思维暴走，也是科学家的特征之一。科学家的特征都已经交代清楚了，信与不信，这之后就由你自己判断了，请务必多留个心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