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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异形综合征鸟有什么好看的 作者:川上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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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世界各国的“你好”[标题为1970年大阪世博会的主题歌歌名。] 我得了“突发性卡尔综合征”,出差去小笠原诸岛调查的时候,严重发作了一场,静养了一阵子也不见好。这下麻烦了。好想吃明治的卡尔粟米条啊! 我爱卡尔粟米条,爱到脑髓都要麻木了。喜欢的口味当然是芝士味。粟米条里的气泡在口腔上颚一个个破裂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为了缓和症状,我只能每天调查结束后去商店报到,采购粟米条。这也算是治疗的一个环节。 明治卡尔粟米条堪称粗点心柜台的瑰宝。它的主要原料是玉米,而玉米是原产于中南美的外来物种。送女孩子的红玫瑰原产于欧亚大陆东部,在女孩子膝头蜷成一团的小猫咪原产于中东。牛、鸡、稻子、小麦……这些东西在日本都是“外来物种”。离了外来物种,现代人就没法过日子了。 与此同时,我却夜以继日地与外来生物奋战。这是因为外来生物会对本地生物产生负面影响。话虽如此,我并没有为了驱逐玉米而封杀卡尔粟米条,反而在拼命地为产品贡献销售额,只盼着生产商能持续不断地供货。说到底,人类之所以把生物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就是因为这种生物能给人类带来好处。 外来物种也不全是洪水猛兽,只要妥善管理,就不会引发太大的问题。即便是从宇宙进口来的火星人,只要能把它们装进包装袋,摆在粗点心柜台,它们也作不了妖。然而,逃跑的火星人一旦野化,城市便会化作火海,人类则会惨遭屠杀。只有在脱离人类的管理之后,外来生物才会构成威胁。 外来物种会威胁生物多样性。冲绳的獴快把冲绳秧鸡吃灭绝了。湖沼中的大口黑鲈也把本地鱼类吃得一干二净。那我们为什么要保护生物多样性呢?没看过《生物多样性基本法》就讨论多样性,和没看过《鲁邦三世》就去抢银行差不多。《基本法》里写着这样一句话: “生物多样性是全人类的共同财产。最大限度地保护多样的生物资源,造福于当代和子孙后代,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义务。” 就算某种小鸟在陌生的无人岛上灭绝,世界局势和国民收支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就像只有风信鸡才会因为刮风而欢喜,木桶店是挣不了大钱的[风信鸡是鸡的形状的风向标,欧洲教堂或房屋等建筑的屋顶经常设有风信鸡。木桶店的解释见此处但风与木桶店的关系毕竟是无端的联想,这里是想说鸟与世界局势、国民收支无关,就像风与木桶店的收入无关一样。]。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得保护生物多样性。原因很简单:多样的生物资源是全人类的财产,保护生物多样性是国民的职责所在。 冲啊,本土物种防卫军 在外来生物问题中,鸟类主要扮演着被害者的角色。但它们有时也会化身外来生物,加害于人。画眉鸟就是一例。众所周知,它们已经在夏威夷野化了,严重威胁着本地物种的生存。在日本,它们甚至也入侵了森林。 画眉鸟原产于亚洲大陆,通体呈茶色,眼睛周围有形似勾玉的白色花纹,因此得名。它们在原产地是很受欢迎的宠物鸟。 饲养画眉鸟是因为它们叫声好听。东亚有遛鸟赛歌的文化,歌声悠扬婉转、高亢有力的画眉鸟自然备受青睐。然而,日本的住房条件不比大陆,房子本身小,间距也窄。在这样的环境下,画眉鸟就显得有些吵了,所以它们在日本国内市场不太受欢迎。而且褐色的羽毛实在朴素,难以勾起爱鸟人士的兴趣。如果是一身古铜色皮肤的美人鱼,倒是和四季常夏的风光相称得很,令人心驰神往,可惜一身土色的宠物鸟着实不太讨喜。后来,有些家养的画眉鸟逃到了野外,也许是故意放生,也许是意外出逃。反正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它们在关东、九州、东北等地同时大量繁殖。 值得关注的是,画眉鸟是在森林里野化的。日本国内虽已有一百多种外来鸟类的野化记录,但大多数往往定居在农耕地、住宅区等严重受人影响的地方,能在自然度较高的森林里站稳脚跟的外来鸟类少之又少。最要命的是,画眉鸟在夏威夷是有案底的,实力过硬。用练柔道比喻,那就是黑带;要是在公司,那就是副部长;进了粗点心店,地位堪比贝贝星干脆面。画眉鸟对日本鸟类的多样性产生了严重的威胁,必须代表月亮消灭它们[出自《美少女战士》主角月野兔的经典台词。]。 要推进生态保护事业,提升民众的认知度必不可缺。画眉鸟毕竟是外来物种,鸟类图鉴都不太提及,大家很难察觉到它们的威胁。就像如果你没发现邻居是外星人,哪怕有地球防卫军也没用。要采取对策,就得先意识到敌人的存在。 画眉鸟重点入侵的是森林里的灌木丛,而树莺正是栖息在灌木丛里的本土物种。这两种鸟都爱吃昆虫,一旦出现争夺食物的问题,头一个受影响的必然是树莺。 画眉鸟眼神凶狠,面相不善。这样一种鸟很有可能对日本人的灵魂伴侣树莺产生负面影响。大事不妙!我反复强调问题的严重性,申请了研究经费,通过媒体大力开展惩恶扬善型科普活动。 “外来鸟类威胁到了日本的本地物种!不可原谅!” 与此同时,我们抓了一些画眉鸟,装上脚环放生,一路追踪,找到鸟巢,观察它们的繁殖情况。由于这种鸟在日本定居的时间不长,人们对其在国内的生活习性知之甚少。所以必须先摸清基本情况,深入分析它们带来的影响。 不愧是靠歌声承宠的鸟,画眉鸟在野外也经常鸣叫。它们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会用响亮的叫声提醒附近其他鸟:“这里是我的地盘!”这架势简直和踢馆的暴徒没差,可谓厚颜无耻,贼喊捉贼。而且画眉鸟还会模仿其他鸟类的叫声,我就时常被它们模仿稀有鸟类的叫声蒙骗。所以画眉鸟不仅是公敌,跟我还有不少私仇呢。 调查习性的同时,还得搞清画眉鸟对日本鸟类的影响,这才是重中之重。研究方法是在画眉鸟密度高、密度低和尚未入侵的地方分别统计本土鸟类的密度。在画眉鸟大量分布的地方,以树莺为主的本土鸟类果然……不对,不少啊…… 咦?难道是我冤枉人家了? 不能太相信自己哦 外来生物的影响是多种多样的。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捕食与竞争造成的影响。如前所述,捕食很容易造成生态系统失衡。但是另一方面,鸟类竞争的影响却往往并不明显。 鸟类会围绕生态系统中的资源开展竞争。最容易引起竞争的当然是食物。不过,大部分鸟类吃的都是储量丰富的昆虫和果实。除非某种资源非常特殊,且数量有限,否则是不会轻易因为竞争而枯竭的。 画眉鸟厚着脸皮引吭高歌的模样太过惹眼,人们难免会想象它们带来的负面影响。而且面相太凶会让人先入为主,认定它们绝对会作恶。可是,经常鸣叫是因为领地意识强,而领地意识强就意味着每片地区只有一对画眉鸟。换句话说,画眉鸟的栖息密度不可能超出某个数值。 诚然,新鸟增加会消耗相应的资源,影响并不是完全没有。但鸟类的数量也受其他因素的影响。候鸟的个体数会因国外环境的变化而浮动。台风、缺水与干旱、局部土地开发……野生动物时刻暴露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之下。和其他因素相比,“多出两只小鸟”造成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都怪画眉鸟在夏威夷的前科和外观带来的成见,害我做出了错误的推测。 问题是,话已经放出去了——外来物种一定要管,因为它们会危害本地物种!要是不管,岂不就成了“只要没有负面影响,有些外来物种也无妨”。可事实也并非如此。只怪我年少气盛,把错误的认识公之于众。我的错在于用惩恶扬善的对立关系宣扬采取对策的必要性,因为这样更容易得到舆论的支持,讲解省事。对此,我必须深刻反省。 巴尔坦星人要入侵地球,人类必须迎击敌人——多么简单易懂的道理。所以科学家有时也会用这种方法煽动舆论,媒体也很欢迎这种单纯明快的对立结构。可是,具有侵略性的外来物种的确会产生负面影响,需要尽早采取对策。只不过,“影响的大小”并不是该采取什么对策的依据,充其量是给对策排优先级的标准之一。有些外来物种是没有危害到本地物种,但这里终究不是它们该待的地方。 假设日本有野兔,月亮上有月兔。如果让这两个物种在对方的地盘野化,和谐共存,那么日本跟月亮就各有两种兔子了。乍看之下好像没什么问题,只是两个地区的生物种数都翻了个倍而已。 然而不难发现,这种变化破坏了本地生物相的独特性。地球和月亮原本有着各不相同的生物相,可是两种兔子野化之后,两边的生物相就一样了。虽然没有一个物种在这个过程中灭绝,但“每个地区有自己独特的生态系统”这一多样性被摧毁了。外来物种问题背后还潜藏着一种“没有灭绝的侵略”,即全球化导致的世界同质化问题。 在外来物种问题还没有深入人心的时代,宣扬惩恶扬善也是必要之举。但是在现代社会,人们对这方面的讨论已日趋成熟,对外来生物问题本身也有了充分的认识。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继续强调善恶两元论无异于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发展成容忍外来物种的论调。人们的认识水平是在不断提升的,也许是时候就问题的本质开展更进一步的普及工作了。 到头来,画眉鸟对日本国内生态系统的影响还是没有显现出来。而且它们虽在森林中广泛分布,密度却很低。实不相瞒,要扑杀这样的鸟比登天还难,压根没有办法可想。出于这几方面的原因,我没有继续研究画眉鸟。毕竟研究时间与精力也是有限的资源,必须重点投入更为紧要的课题。降低影响小、难处理的物种的优先级,也是生态保护战略的重要环节。于是我的画眉鸟狂想曲就在反省中迎来了尾声。 我一边回忆这些往事,一边吃着卡尔粟米条。天天吃,夜夜吃,居然把商店的存货吃光了。来小笠原的船每六天才有一班,所以在下一次到货之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自己吃不到不说,还拖累了本地的卡尔“瘾君子”们,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把岛上的宝贵资源吃得一干二净什么的,简直是侵略性外来生物的行径啊。 我只能在心里给病友们赔不是,找形状相似的零食过过瘾。可这也太甜了吧!我想吃的不是这种东西啊!玉米浓汤味儿太可怕了! 看来无论是粗点心还是外来物种,都不能以貌取人。我把教训铭记于心,在求索粗点心的道路上迈出坚实的一步。好嘞,下次换卷心菜太郎[也是一种膨化食品,是表面有海苔粉的玉米粉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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