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楚歌房间中走出来，陶抒夜没有立即回自己的房间。

她乘坐电梯径直来到了位于二十四层的行政酒廊。

那幽暗华美的密闭空间里，四处都是或站立或端坐着的男男女女，各自倾吐着心事。酒廊之外有一个漂亮开阔的户外观景台，那里可以远眺深圳美景。

她疾步走出酒廊，松了口气，从包里摸索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她觉得有些惬意。

穿着一袭性感黑裙的应溪野盘腿坐在一处偏僻卡座里，正眉飞色舞、四仰八叉地打着电话：“好，你女人已经来了，我和她聊完跟你说，你先睡去吧！”

除了漂亮，应溪野的身上还有一种很勾人的东西。她的睫毛很长，眼睛永远像含着一汪水，一看，就是很透亮、很干净的女孩儿。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男人一看到她水汪汪的眼睛，魂就没了。

应溪野放下手机，喝了口杯中的香槟，朝着陶抒夜扮了个鬼脸：“我和你老公聊完了，搞定！”

“谁是谁老公？你别总是这么口无遮拦，别忘了楚歌就在这里！”陶抒夜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朝着酒廊门口望了一眼。

应溪野迫不及待地从陶抒夜的包中摸出香烟：“姐姐，你快给我一支烟，憋死我了，下车的时候被你顺走了，这里根本就买不到这种烟。对了，我和秦澈约好了，明天晚上七点钟去我家会合，不见不散。”

“嗯，好的。”陶抒夜一边点头应允，一边在应溪野对面的位置坐下。

应溪野一脸的好奇：“快和我说说，你们聊得怎么样？他现在还怀疑你吗？这个主动策略奏效了吗？”

陶抒夜在好友面前，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那份直率：“你给我滚！你给我支的那些什么坦白局的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完全就不靠谱儿好吗？”

应溪野模仿着陶抒夜的语气，惟妙惟肖地道：“楚歌，你选的那家咖啡厅，然后遇到秦澈，都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吧？我当然可以继续装傻充愣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我觉得特别不舒服，我认为有必要和你挑明这一点——你要查就查，不要拐弯抹角去试探，我觉得特别没劲。我现在才明白你让我出差的意思，其实你真正的意图……就是我吧……”

陶抒夜自顾自地喝酒，完全没搭理应溪野。

应溪野着急地跺着脚：“这些台词你都没有用吗？”

“我要是用了，才是真的傻！”

“你个没良心的，枉费我一片心意。”应溪野十分失落，没有了方才军师当道的挥斥方遒。

“我觉得我原本就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背着历史的包袱？”陶抒夜一脸轻松，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忐忑不安，“不过——”

“不过什么？”应溪野眨了眨双眼。

“大晚上去他的房间谈判还是蛮刺激的。”陶抒夜托着脸颊回忆方才的对话，“就像谍战悬疑片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应溪野假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哎呀，你这个女人不会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吧，被楚歌控制了，渐渐地你会发现自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

“你在胡说什么！”陶抒夜一口气喝掉半杯香槟，觉得酒味还算不错，尤其是里面的冰块，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清凉。

“老姐，我可告诉你，我在网上搜索职务侵占的案子，有人利用职权与案件关联人搞性交易，尤其是漂亮姑娘……”应溪野像煞有介事地严肃分析着，“如果楚歌注意力不集中在案件上，而是对你的个人隐私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你就要小心了……你大晚上去酒店房间找他，人家是不是觉得你要色诱他？”

“楚歌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男人……”陶抒夜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方才的交谈场景，“整个聊天过程他一直很谨慎，中途他拿了一次手机，我估计他在录音，手机一直是扣在桌子上的。”

“哼，你要是真的主动送上门，那还不便宜了他！”应溪野冷笑着将烟卷儿摁灭，大呼小叫地把服务生喊过来又要了两杯啤酒。年轻帅气的男服务生动作利落地很快送了过来。“宝贝儿，不过我感兴趣的是，你要是豁出去了，真的心甘情愿今晚委身于他，他会按捺不住和你上床吗？”

陶抒夜一脸认真地回答：“你要听真话吗？”

“当然。”

“我不是你，我做不出来这种事儿！”

“你……”应溪野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指着陶抒夜笑骂道，“忘恩负义，早晚有一天我们坐在一起将会无话可说，这顿酒你请——”

陶抒夜没有理会应溪野，她自顾自地望着远方的海平面，以从来没有过的通透的口吻道：“我先前一直活得很累，但是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

“呃？”应溪野抬头惊讶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陶抒夜回忆道：“秦澈的老板叫洋太，号称‘领仕传播的竞标之王’，那个家伙个人经历非常传奇，曾经创造过一年竞标胜率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惊人战绩。在这亮眼的成绩背后，他曾经向秦澈分享过一个无欲则刚的比稿理论。后来秦澈又告诉了我。”

“愿闻其详。”应溪野眨了眨眼睛，对这个洋太颇感兴趣。

无欲则刚这个道理说起来简单，实践起来却十分难。

正常状态下，人们面对熟悉的朋友都会非常自然，也就是我无所求。但是当他们去面对自己的老板、面对身价上亿的有钱人、面对能够决定一家公司生死存亡的投资人、面对怀疑你甚至正在调查你的警察时，人的动作往往会变形。

人们心态上会失衡，其实本质上是一个字——“求”。这又在中国这个人情社会上体现得尤为深刻，人在很多时候避免不了去求人。所谓“人不求人一般大”，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先前面对楚歌，即便提前准备多少次，陶抒夜都会有得失心。人一旦有了得失心，动作就会变形，会影响人一系列的动作，包括相处的态度、言行以及策略。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种预感，楚歌处理完魏雪，一定也不会放过我的。我每天下班回家，都会感觉有双眼睛在暗处默默盯着我……”陶抒夜拿起漂亮的杯子，看着里面透明的酒汁，淡淡地说，“你想想看，他毕竟给我修过电脑，看过我们之间的聊天记录，他一直怀疑我。我这次主动出击，告诉他一部分真相，至少能够消解他内心对我的一部分怀疑。”

“但是现在，你觉得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吗？”醉眼蒙眬的应溪野擎着烟卷儿，耐心地抚弄着自己修长的后颈，旁边不时有经过的男人被她吸引。

陶抒夜又喝了小半杯酒，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更直率地对应溪野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想，我累了，要杀要剐，随他便好了……我想清楚了，如果我真的被抓了，就认了，他拿出证据来，要不总是这么活着……太累了。后天我就回北京了，这个城市留下了我最糟糕的记忆……就这样吧，拜拜，滚蛋吧！”

应溪野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没说话，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又点燃一支烟，那缕烟缓慢上升，渐渐消失于黑暗中。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那天晚上陶抒夜睡得很沉，她做了一个梦，回到了久违的高中课堂，她低头一看，桌子上赫然出现了一套既熟悉又陌生的数学卷子。

她苦思冥想半天，却不知该如何选择。其他的题目于她而言，更像是天书一般。交卷时间马上到了，她不由得内心一阵惶恐，拍了拍脑袋，想起自己已经大学毕业了，为什么现在还在准备高考？哦，可能是希望再考一次上更好的大学吧，脑中另外一个声音告诉她。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在监考。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开始担心自己彻底考砸，但是另外一个意识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其实她已经读完大学了。

老师突然上台让她在众目睽睽下在黑板上公布答案，她手足无措，老师却冷眼嘲笑她。

她想了想说：“大不了我不参加高考了。”

老师一怔，严厉地喝道：“如果你不想考试，也不要影响其他人。走人！”

全场愕然，只见她起身潇洒地走出了教室，留下瞠目结舌的同学们。

那一刻，她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