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男寡女，深夜会面。

陶抒夜的突然造访，完全超出楚歌的意料。

从她走进房间的第一秒起，楚歌的神经就高度紧张起来，万一未来这个女人倒打一耙，控诉他借问询之名试图威逼利诱与她发生性关系，这个罪名他可担待不起。趁着替陶抒夜从冰箱里取可乐之际，楚歌顺势拿出手机，迅速打开录音，将整个聊天过程记录下来。

下午在咖啡厅里陶抒夜撞见秦澈，刹那间所呈现出的神情，楚歌记忆犹新，那是这个女人的另外一面，是他从未见过的她的真实情感。

陶抒夜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气质，是心怀叵测、处处示弱，还是心里有鬼、眼神闪烁，楚歌自己也有点儿拿不准。最初她进入楚歌的视线，是由于魏雪。两个曾经并驾齐驱的下一任主管候选人，落败的陶抒夜，即便她没有像魏雪那样肆无忌惮，但是唾手可得的利益摆在眼前，她真的一点儿都不动心吗？

种种迹象表明，陶抒夜一定在隐瞒着什么。

假设秦澈与陶抒夜就是同谋，魏雪出事之后，秦澈离开北京避嫌，这在逻辑上无懈可击。

尤其当秦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看到陶抒夜的那眼神，被楚歌毫厘不差地捕捉到——那分明就不像只是曾经熟络的普通工作伙伴而已！震惊、眷恋、质疑、恐慌，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不悦！

楚歌一眼就看出来了两人之间肯定有事。

说是普通朋友，那显然不止；若定义为情人，却又显得不够浓烈……甚至显得有些陌生。

谈恋爱犯法吗？当然不！

如果打着谈恋爱的幌子，秦澈送陶抒夜什么都合情合理。唯一的漏洞在于如果秦澈利用公关公司在背后提供的金钱换作等价礼物，假借着恋爱的名义向陶抒夜秘密输送利益，那么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除非，陶抒夜压根儿就不知情。

不、不会的……两人恋爱，即便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也一定清楚对方的家境如何。如果明显超出秦澈的收入水平，且又不是他的家庭背景所能承担的，就一定有蹊跷。

因此，楚歌推断的结论是，要么陶抒夜是真的傻，要么就是她故意在装傻。与陶抒夜近距离接触的这段日子，他感到她属于典型的智商比情商高的那类女人。只是对于陶抒夜方才的突然来访，他有一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

她像是在做某种浅层的试探，又或者，像是某种程度的示威。

目前楚歌手上有的，只有无意间在陶抒夜的笔记本电脑中看到的微信聊天记录。聊天对象的名字似乎叫应溪野，不知道是真名还是网名。

如果仅仅凭借这组聊天记录，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就去调查陶抒夜，并不符合公司反舞弊的规定；但如果就这么放弃，未免也太过轻率。

至于她方才所提供的那份紧急舆情传播报告，其实他早已知晓主角是谁。

双方指向的嫌疑人，都是同一个人。

但是这份报告，显然就是陶抒夜给自己深夜敲门找的理由而已。事态固然紧急，但是她也完全可以通过微信或者邮件发给自己，没必要亲自来房间找他。

这个微妙的动作，到底意味着什么？

楚歌坐在沙发上，思绪紊乱不已，透过酒店敞亮的落地窗，他仰望着暗沉的天空，忽地想起刘岩有一次酒后与他倾诉衷肠说的往事。

在刘岩三十多年的犯罪侦查中，一度患上了极其严重的职业病……当年刘岩还是市局刑警队的大队长，心态有时候就像棺材店老板——死人越多越好。在日常具体的侦查过程中，刘岩期望待抓捕对象的罪行严重，越重越好……凶杀案，“期望”被害人死亡；伤害案，甚至“期望”被害人致死……

直到刘岩离开警队之后，随着年龄增长，才一点点克制住自己的心魔。后来，心直口快的刘岩批评楚歌也有类似的毛病，总是习惯以自己的职业为出发点思考问题，内心希望嫌疑人犯罪事实越重大越好。

莫非，自己过度关注她了？

现在，面对陶抒夜，楚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再重复这个毛病，欲速则不达，这注定是一场消耗持久的车轮战。陶抒夜身上或许存在着一些违规现象，但是这个错误并不能简单归结在她一个人身上，朗睿集团在过去二十年来相对宽松的监管制度，也在最大程度上释放了人性。

不对！这不等于是为对方开脱吗？错了就是错了，哪有在制度上面找原因的道理？楚歌脑子里的两个自己左右互搏，心绪一时竟然有些紊乱。

怀疑陶抒夜这件事，楚歌从来没有对第二个人讲过，甚至先前赵伯倩提议调查她的时候，他还建议暂时搁置这个议题。对于这个女人，楚歌心里到底怀着一种什么感情，恐怕连他自己也讲不清楚。

不过现在，于公于私，针对陶抒夜的调查必须暂停。

就在陶抒夜出现在他酒店房间的半小时前，楚歌刚刚向栾贺臣汇报完一个更为棘手的案件，根据这段时间反舞弊团队的秘密调查取证，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犯罪嫌疑人浮出水面。这个人所牵扯的，不仅是他自己，更代表着这背后更为复杂、微妙的集团下一任首席执行官候选人之间的上位博弈。这个嫌疑人的证据，已经被刘岩和图南牢牢掌握，牵一发动全身，案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也让楚歌不得不把精力都放在他身上。

楚歌一口气喝光杯子中剩下的威士忌，他打开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桌面上存放着一个叫作“下一个”的秘密文件，这里面是他列出来的四级嫌疑对象：黑色证明犯罪事实已经被坐实了，写着魏雪、谭耀明等人的名字；红色意味着当前调查对象中优先级最高的重点怀疑对象；黄色代表着次级怀疑对象；蓝色则意味着嫌疑相对轻微的对象。

楚歌将端到嘴边装有冰水的杯子又缓缓放回桌上，他思索再三，将陶抒夜的名字从红色区域移除，挪到了黄色区域里。

接下来，红色区域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就是朗睿集团003号员工，一向以清廉正直著称的采购部负责人——徐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