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贝尔先生的告别

[克贝尔·拉斐尔(1848—1923),哲学家。生于俄国,赴德国研究哲学和文学。1893年,到东京帝国大学讲授西洋哲学。退职后在东京音乐学校教授钢琴。]

暖梦  作者:夏目漱石

今天(八月十二日)该是克贝尔先生离开日本的日子。但是,先生两三天前已经不在东京了。先生是个极其憎恶虚仪虚礼的人。二十年前,应大学聘请离开德国时,深知先生禀性的朋友没有一人到车站送行。先生如影子一般静静来到日本,又如影子一般悄悄离开日本。

文静的先生在东京三度迁居。先生所知道的恐怕只是他的三间住居和由此通往学校的道路。我曾问过先生是否散步,先生说,没有散步的地方,所以他不散步。照先生的意思,大街不是散步的地方。

这样的先生可以说对于日本这个国家一无所知。也没有理由了解日本的好奇心。我告诉他我在早稻田,先生不知道早稻田在哪里。深田君提醒说,以前他曾应邀到过大隈伯[大隈重信(1838—1922),政治家、侯爵。历任参议院议员、外相、首相等职。创立东京专门学校,其后任早稻田大学总长。]的宅邸,先生对此早已忘却。也许他第一次听到大隈伯的名字吧。

上月十五日,我应邀参加晚餐会时,我问先生回国后有没有朋友。先生回答,除了南极和北极,不管走到哪里都有朋友。这当然是句玩笑话,但在先生的头脑里,只有超越个别的场所、具有世界观念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话语。只要说出这样的话语,在不感兴趣的日本待了二十年之久,也就没有必要显露出不满的表情了。

不光是地方,在时间上先生的态度也完全不同于常人。我问他,邮船公司的轮船有一半是货船,速度又慢,为什么要乘这种船呢?先生说,他乘船在海洋上不管漂流多久都不以为苦。他说,他很理解那些只考虑快速、便利的人的心情。他们从日本到柏林,总是计较是十五天还是十四天,总希望旅行能早一天到达目的地。

同西方人完全不同,先生对待金钱总是漫不经心。在先生家中做事的人,在经济方面都享有充分的自由,这一点是普通人家所看不到的。前次会面时谈及以为敛财家,先生苦笑着说,积蓄那么多金钱究竟想干什么呢?先生今后完全可以靠着日本政府的津贴以及过去月薪的盈余生活下去,他的月薪的盈余是真正的自然而然的盈余,不是特意俭省下来的。

对于这样一位先生,最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相互联结的爱与情。先生最喜欢自己教过的日本学生。十五日晚,我离开先生的家回来时,先生对我说,他马上就要离开日本了,临行前只想给朋友和自己指导过的学生留下一句简单的话:

“再见了,多保重。”

他托我将这句话写出来,在《朝日新闻》上刊登。先生说他讨厌谈论别的事,也没有必要谈。他说他不希望自己的这句话刊登在广告栏里。我不得已在先生的许诺之下,除了“再见了,多保重”这句话之外,又画蛇添足地加上了自己的一段话。我愿先生的告别辞,能像先生所希望的那样,永远留在众多受过先生熏陶的人们的心里。我代表大家,衷心祝愿先生旅途平安,安度晚年。

---1914年8月12日

上一章:长谷川... 下一章:战争造...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