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爱短信

女孩们的地下战争  作者:蕾切尔·西蒙斯

性爱短信(sexting),即通过电子途径发送性爱相关的图像或文字。2009年,这一现象划破了表面的宁静,引发了美国人的关注。惊人的是,调查显示19%的青少年发送过性暗示的照片或文字,31%的青少年则表示收到过此类信息,这样的调查结果令人震惊。尽管这种做法与隐性攻击文化并无直接关系,但女孩们的确会用性感图像互相羞辱。性爱短信也是女孩社交媒体关系的重要部分,因此我选择在本章进行探讨。

举国上下对性爱短信展开大讨论,将女孩视为猎艳者以及过度性化的社会环境的受害者。的确如此,但这不是全部。实际上,性爱短信是女孩通过社交媒体创建关系时自然出现的产物,完全在意料之中。将性爱短信视为特殊现象,或将其归为低自尊女孩的悲剧,都会走进怜悯女孩而忽略实质语境的误区。

正如我在本章一直提及的,女孩并非为科技所支配的被动载体。相反,她们可以左右社交媒体,使其服务于自己的动机:她们希望对自己感觉良好,受人喜欢,拥有地位。进入青春期,她们就会陷入一种娱乐文化,这种文化十分看重女性的知名度、身体和性感程度。与此同时,女孩也明白,吸引社交地位较高的男生的注意会让她们备受欢迎。于是,性爱短信登场了。

采访埃琳·兰伯特时她16岁,留着精灵短发,快人快语,语带讽刺,她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朱诺,像极了电影《朱诺》(Juno)中爱说俏皮话的倔强少女。她既勇猛又脆弱,看到令她后悔的性爱短信,她匆匆翻了白眼,但是依然吐露很希望有人称赞她漂亮。

兰伯特告诉我两个聊天网站,Omegle和Chatroulette,她瞬间就能通过网络摄像头或文字信息跟一群陌生人聊起来。没人知道她是谁,除非她主动告知对方,若是聊得不舒服或感到没意思,随时可以点开下一位陌生人。两个网站到处都隐藏着会在镜头前自慰或发送露骨性爱短信的男人,兰伯特可不在乎,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女孩们先是学会了如何使用社交媒体拉近自己与朋友的距离,随后也弄清了怎样用它感受自己的美丽和性感。“我现在就能登录Omegle,”她说道,“点几个窗口,就会有人说‘你看起来美极了’。”和其他许多女孩一样,兰伯特努力想让自己的脸蛋和身体得到认可。她很好奇自己的身体是否足够吸引人,甚至会担心自己的身体是否算正常。她交过几个男友,算不上认真。她会在镜中看着自己的胸部、皮肤和双腿,并为此感到烦恼。

14岁时,兰伯特曾通过视频聊天将胸部展示给朋友的朋友看。当时兰伯特刚被男友抛弃,在一次聚会中认识了史蒂夫,两人接下来几晚都在用Skype聊天。史蒂夫恳求了她三个小时。我问兰伯特,让他苦苦恳求是否很有趣,她说道:“有点儿吧?知道他真的很想看我性感的一面,看到他努力恳求,我觉得的确有点满足感,我可以让人那样恳求。”

不过,此后她感到“有点羞愧”。她说,这是“自己第一次脱掉上衣出现在男生跟前,我浪费了机会”。然而,她还是得到了回馈。史蒂夫说自己很喜欢她的胸部,这对兰伯特来说很重要。“至少我现在对我的胸很自信了,因为我知道它不像卡西莫多那么畸形丑陋,用不着关进钟楼。”她讽刺道。

“你感觉得到认可了吗?”我问她。“是啊,”她答道,“听到别人说自己还不错,感觉挺好。你不吓人,不讨厌。我想我只希望别人承认我并非毫无价值。这就像是说,我也许还算比较吸引人。”史蒂夫的话只让她开心了两周,她自嘲道,此后她又回到了“那种自卑状态”。

兰伯特渴求史蒂夫认可的心情,是否与发信息后紧张等待回复的女孩动机相同呢?两种女孩都在用社交媒体求安心:对兰伯特来说,这关乎身体和性感程度;对另一种女孩来说,这关乎她是否被喜欢,或说有无社交价值。“我就是特别想知道我的身体是否正常。差不多就像是,希望自己被爱,知道别人跟我在一起很享受,想要我。”社交媒体发明之前,兰伯特也许会冒着生理危险得到这种认可,比起这种现实风险,性爱短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许更“安全”。

然而,发送性爱短信的人面临的是另一种危险。兰伯特在这个世界如履薄冰。她在Chatroulette上遇见另一个不同县的男孩时,连续两周每晚都聊天,随后他劝说兰伯特脱衣。她说,第二次简单多了,虽然她依然感到羞愧。他问兰伯特是否想看自己的阴茎,兰伯特不想。“那就像奇怪的小人一样,”她开玩笑道,“就像热狗似的。”兰伯特对此不只是毫无兴趣,还略带厌恶感,这表明该类互动背后存在着超越挑逗或性欲之外的目的。她解释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他很帅,很有趣,我们调情,然后他就会告诉我,说我很漂亮什么的。”

最终,兰伯特为马特在镜头前全裸了。“如果他在录像怎么办?”她想道。结果他的确在录像。通过一位网络共同好友,兰伯特发现马特有她在浴室里的视频。出于窘迫,她向一位共同好友发送了一张马特阴茎的照片作为报复——她漫不经心地说,当初拍下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毫不奇怪,效果截然不同:“他很受欢迎,所以他的朋友们只是更崇拜他了。”)她让马特发誓删了,虽然她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删除了。如今他们仍是朋友。

正如女孩的感知在网络视觉语言面前钝化了一样,她们对性爱聊天也开始满不在乎。“第二次之后,就不尴尬了,”兰伯特回忆道,“我在想,好吧,有人已经看过(我的胸)了。我知道不算太糟。问题是如果父母走进来怎么办?如果马特取笑我怎么办?”她将炫耀胸部和炫耀新发型进行类比:“算不上大事,就好像,我剪了新发型。我给一个人看,你是第一个看到的,然后大家都看到了,就不算大事了。”

尽管她冒着裸照被曝光的危险调情,兰伯特也很清楚自己有权力“删除”这些关系。和在学校不同,她不用每天都面对某人,“你可以从好友列表(把这些男孩)永远删除,然后他们就永远消失了。如果你不愿想他们,就可以不想了”。告诉我这些话的时候,兰伯特可能忘了,她可能有一段裸体视频正在网上游荡,根本无法删除。然而,我想起了利娅的关系食物链:如果可以,她能轻易“删除”那些不太重要的朋友,那些她只发消息但不说话的同龄人。这是兰伯特的“食物链”吗?

关于女孩和性爱短信的讨论,常常受到道德评判与惊恐之情的阻碍。我并不是对兰伯特等女孩的网络行为毫不担忧,而是认为不应将她的行为视为可悲、纵欲或反常的,这种态度有碍于我们看清事实:性爱短信来自科技向女孩打开的世界,尽管女孩是自愿走进去的。

我也不是说女孩的性爱短信仅仅来自对外部压力的回应。女孩是性感形象的载体和代言人。她们好奇、充满渴望,热衷于此。女孩探索自己的性感身份由来已久,尽管这么说可能会让我们感到尴尬。在谈恋爱和一时放纵之中,她们已经发挥创造力自主探索了很久。对包括兰伯特在内的一些女孩来说,在网上通过性爱短信表达欲望仅是在将这种探索付诸实践而已。她的行为并非源自跟上同龄人的节奏或被人称赞有魅力的需求,而是来自欲望和好奇。

然而,缺乏安全感无疑是让女孩参与性爱短信的强大因素。我是《青少年潮流》杂志的专栏作家,为青少年提供建议,我发现最常见的求助一般是这样的:“为什么男生不喜欢我?为什么我所有朋友都有男朋友了?我很古怪吗?”[显然,提交求助的女孩抽样不是随机的,寻求建议的女孩可能已经在与不安全感做斗争了。]许多女孩都担心自己是否不够性感、没有男孩喜欢,正如她们会在乎自己是否苗条美丽一样。虽然女孩生活的文化中早已充斥着异性恋图像,但这些信息如今更为泛滥,更加有害。

2010年,人们对将女孩性化的愤怒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网络上一段7岁女孩旋转舞蹈的动作点燃了讨论,美国服饰公司(American Apparel)的服装广告中的大学女生显得色情化,童星麦莉·赛勒斯(Miley Cyrus)和黛米·洛瓦托(Demi Lovato)的半裸照片被公之于众。2007年,美国心理学协会(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发布了里程碑式报告,称性感化,即用女性的性爱价值来物化、定义她们[据该报告称,性感化的完整定义是:一个人的价值仅源自性感诱惑力或性行为,不考虑其他特征;(狭隘地)将外观魅力等同于性感,并以此为标准来判断一个人;一个人在性爱方面被物化了——成为他人在性爱中使用的物品,而不被视为同样具有独立行为和决定能力的人;和/或性感被不恰当地强加到某个人身上。],与自卑、抑郁和饮食紊乱存在联系。该研究作者认为,将女孩性感化不仅归咎于媒体,还应归咎于成年人和同龄人。

女孩每天都被灌输大量信息,这些信息从性爱角度定义她们的权力和价值。在这种高压锅环境中,同类信息也渗透进了女孩的手机。正如科技能让流言蜚语民主化、让人人都有机会传播小道消息一样,性爱短信为每个被忽视的女孩创造了另一种虚拟机会,来证明自己的性爱价值。这是许多女孩甘愿冒险去做的事。在青春期与社交地位较高的男孩约会或被他喜欢,是赢取社交位置的关键。女孩必须维持自己的性感形象,不只是为了证明给男孩看,还是为了证明给其他女孩看。

我记得很清楚。初中时,我迫切希望最受欢迎的男孩们邀我共舞。但从未有过。我对谈恋爱并不是特别感兴趣,只是因为我圈子里的其他女孩都这么做。我担心别人认为我不够酷,担心被踢出去。如果有受欢迎的男孩问我要照片,我会给吗?如果我生活在网络与现实交融的世界中,有男孩暗示他“喜欢”我,如果发送照片意味着我会得到恭维作为回报,我一定会发的。

性爱短信尤能说明科技在同龄人关系中有着重要影响。对许多女孩来说,性爱短信就是调情的同义词。倘若对胃口的男孩要照片,女孩便会将其理解为“我喜欢你,我暗恋你,我对你感兴趣”。男孩的请求一般不会被视为淫荡下流之举;如果的确是出于淫荡下流的目的,大部分女孩不会同意。(兰伯特的熟人问她要裸照时,她发了一张网上找的老太太的照片。)

如果说性爱短信满足了女孩知道自己足够性感的需求,那么对于男孩,它满足的则是他人感到自己有男子气概的需求。想象一下“典型”的青春期男孩卧室:墙上的海报有什么?有的是名车或体育明星,还有的则是一丝不挂的女性。2010年,较多男生会选择梅根·福克斯(Megan Fox)。这些海报不仅满足男生养眼的需求,还承认并传递了他的异性恋倾向,从而肯定他的男性魅力。女孩想让男生觉得自己性感火辣,这令她们很有压力;但男孩同样也面临着来自媒体、成年人和同龄人令人窒息的暗示,教他们如何成为“泡”辣妹、获取女孩芳心的“玩家”。

性爱短信将墙上海报取下来,塞进男孩的手机。有一张“对胃口”女孩的照片,就是成功展示男性魅力的新证据。女孩会因性感遭人骂“荡妇”,但男孩不一样,他们会因自己的性感赢得注意力和社交热度。性爱短信赋予男孩爬上自己性别高层的机遇。男孩问女孩要照片,通常是因为自己的确喜欢她。但他可能也是为了——或许只是为了——展示给朋友看。一旦这个男孩转发信息,或他的朋友抢过手机发送给自己(这是常有的事),照片中女孩的声誉就被永远地改变了。

这就是为何与女孩谈论性爱短信时,必须将重点放在性别角色及其对行为的影响上。告诉女孩性爱短信和她们本人“不好”,对改变行为无济于事。更重要的是要让她们明白,转发或分享性爱短信是攻击行为。2010年,部分州的法律将性爱短信列为儿童色情的形式之一。尽管这从某种程度上有助于惩罚并预防性爱短信,却依然未能引导人们关注性爱信息如何影响目标的关系和声誉、如何使其陷入恶意环境。

声称只有男孩才会转发性爱内容,就是在偏袒女孩、片面地将她们视为狩猎目标。在网络世界中,女孩也会靠转发自己收到的女孩性爱图像来控制彼此。21世纪,分享侮辱性的图像或文字相当于骂女孩“荡妇”。看看Tumblr上一位高二女孩的主页留言:

嗯,为什么有人要转给我一张裸照,上面是我认识的女孩?该死的,我不停摇头。她太蠢了。她应该利用新科技看看MTV广告,而不是自取其辱。这个烂决定是她自己做的。哦,好吧,我不在乎,因为我恨她……我现在要把这样的垃圾转发给每每每每个人。

很明显,留言者巧妙逃避了侮辱另一个女孩的责任,名正言顺——她自取其辱。

关于自己的网络性爱活动是否值得,兰伯特至今依然很矛盾。网上的亲密沟通如蛛丝一般脆弱,她心里清楚。从虚拟性爱联系中获得的片刻自信也根本无法维持下去。她为生活的二重性挣扎。“我有点开始感觉唯一欣赏我(性感)的人是我在网上找到的那些人,”她继续道,“感觉,天哪,现实中我一定有什么问题,我肯定有很重的体味或其他问题。”

仅当兰伯特来来往往的性爱短信失控,或完全依赖网络肯定自己的性感身份与自信,才会招致真正的大麻烦。这些“关系”无法让她彻底满足,科技也无法替代真实的恋爱。她在Facebook有几百号朋友,兰伯特称:“我可以看照片,感觉,是啊,你和所有这些人都是好友,但又不算真正的朋友,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孤单。”兰伯特已经发现了网络友谊的规律,发送性爱短信亦是如此:越是在食物链下层,联系越是无法带来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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