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真实

女孩们的地下战争  作者:蕾切尔·西蒙斯

在里奇伍德初中等待下一次访谈时,我注意到一个高高瘦瘦的非裔美籍女孩笔直地坐在大门边上的石凳上。她一动不动,好像屏住了呼吸一样。最后一辆黄色校车离开停车场后20分钟,一辆白色皮卡出现了,停在大门正前方,扬起一阵淡棕色的沙尘。一位年长的非裔美籍女性走下车,看起来高大威猛。她大步走向坐着的女孩,扬起粗粗的胳膊。

“我早就告诉你了,丫头。有人揍你,你也揍他们!你应该脱掉球鞋甩在她脸上!”祖母穿过校门时,女孩直直盯着前方。皮卡车的客座车门开了,另一个女孩跳了出来。她冲向第一个女孩,大喊着:“我要揍她!我要揍她!”

“你这样学校会开除我的!”高个子女孩喊道,突然站住了,“你希望这样吗?”

“那等放学以后,”另一个姑娘回答,“没人管得着。”

高高的女孩坐回板凳上,带着蔑视抿紧嘴,球鞋轻轻拍打着地面。女子足球队慢慢走进停车场,校长助理帕姆·班克突然悄悄出现在我身旁。她道歉说迟到了,扭头看看那对姐妹,一言不发。“有个男孩找她弟弟麻烦,她打算揍那个男孩的姐妹,结果自己被揍得很惨,现在她还想打。我告诉她,姑娘,你看看你衣服都扯破了!”

大门甩开了,丝丝缕缕灰白头发向后梳起的校长信步走出,后面跟着在高一讨论组发言积极的女孩凯莎。凯莎丰满强壮,穿着时髦的黑色紧身裤和紫色衬衫,领尖被纽扣钉着,还有一双与着装相称的凉鞋,其中一只鞋拎在手里。她走路的样子正符合我祖母对我的要求,昂首挺胸。

“那就是揍她的女孩。”帕姆低声道。

凯莎跟着校长走到一辆厢式轿车跟前,轻车熟路地打开车门。

帕姆叹了口气:“校长送她回家。”

我在里奇伍德第一周就遇到了凯莎。她似乎很喜欢我们的小组讨论,她让屋子里充满欢笑,还说了很多故事。她的小组是由驾驶培训和自习室随机抽取的女孩组成的,大部分是非裔美籍姑娘。“如果你对某人感到生气,你会告诉对方吗?”回答这个问题时她毫不犹豫。“我会,”她说道,“我会让她知道的。如果我难过,我会表现出我很难过。我不愿意假装微笑,好像每天都特别完美似的。我不高兴的时候,别和我说话。小心点。”

“是啊,你最好别那样!”她的朋友布里特妮确认道,一边窃笑一边假装退缩。

“是啊,如果我跟你生气,我会告诉你是哪件事惹我生气了,”凯莎继续道,“我不会憋着不说的。那样很幼稚,呆呆坐在那儿,生闷气,甚至都不——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怎么说。”许多女孩点头表示赞同。我问她们,跟谁学到和惹自己难过的人当面对质时,回答差不多是异口同声的:“妈妈。”

非裔美籍母亲“会在贬低黑人女性的社会中塑造健壮、自我实现的女儿”,她们在这方面拥有强大的决心,且以此著称。研究表明,许多父母培养女儿将独立和自信当作抵抗潜在压迫的手段。学者贾妮·沃德(Janie Ward)评论道:“父母会为孩子示范思考、观察、行事的方法”,这种“心理脚本”会在代际遗传,旨在让子女更强大。女孩学会了通过努力和受教育来获取权力。

这些母亲知道,“如果女儿在限制黑人女性机会的环境中过于安逸,就会继续承认自己的从属地位”。像一些工薪阶层女孩一样,黑人女孩需要学会看清融入集体和开口发声之间的界线。沃德还发现,许多非裔美籍父母会使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和自身情感向后代介绍种族问题。一位家长告诉研究者:“我不会告诉孩子这是公平的竞技场、人生来平等、好人有好报。”

非裔美籍家庭通常有强大的亲戚网络,一些孩子有“干妈”,女性共同养育孩子。这些女性实践着“一种更为广泛的关爱伦理,黑人女性有责任关爱黑人社区的所有孩子”。克拉拉·巴顿学校一位高一学生告诉我,一个女孩让她很是苦恼,她试图忘了这些事情,但她的同辈亲戚塔尼娅无法忍受。“塔尼娅会说‘跟她直说!’,我会说‘不行,我不想,我不想’。她说‘告诉她’,然后走上来说如果你不告诉她,我就打你屁股。”

她解释道,身边的女性长辈“会告诉你,你应该这么做那么做,她们只是在教你,像教比赛规则一样。这是一场更大的比赛,你不得不参加,比赛还有别的选手,这是选手的比赛”。

养育方式上的明显差异令一些黑人女孩至少在两个重要方面有别于白人中产阶级同龄人。首先,心理学家将女孩自尊较弱同回避真实的关系和感受联系起来。而许多非裔美籍父母显然对自己身为黑人公民所遭遇的痛苦和愤怒直言不讳。因此,他们的女儿在某种意义上避开了“理想化关系”,正是这种关系预示着一个女孩开始疏远真实的自我。这些女孩的家长要求她们与人类行为的现实进行正面斗争,尤其是采用攻击形式。

其次,有色人种女孩日常面对着种族歧视和压迫的威胁,将关系放在第一位、“友善”对待所有人会令她们的处境很不安全。我见到的非裔美籍姑娘,不论是中产阶层还是工薪阶层,都会用自己的语言划清自己和他人的界限,因此避开了那些最终会损害许多女孩友谊的社交状况。在小组和一对一访谈中,她们把“朋友”和“伙伴”(associate)区分开来:前者是相互信任的同龄人,后者是关系一般的熟人。她们用这些词明确划分出谁值得信赖,谁不值得。另一方面,我也和布朗和吉利根一样,听到了白人中产阶级女孩会“区分‘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相信不会在背后说自己坏话的朋友以及‘一般’朋友——可能在背后说自己的人”。

“伙伴”的概念点明了那些尚未证明自己能做真正朋友的女孩的地位。这个概念回绝了女孩必须成为所有人的朋友的期望:她们应当友善并接纳遇到的每一个人。“伙伴”允许女孩选择关系而不是假定关系存在,让她们更具自主权。

非裔美籍女孩会进一步区分“伙伴”和“两面派”,后者指会说谎或做出其他欺骗行为的人。对一些女孩来说,被人揭发是“两面派”足以成为正面冲突的理由。白人女孩对频繁出现的背后议论感到无可奈何——“一旦走出这间屋子,我们就会讨论每个人说的话!”而许多非裔美国女孩则明确表示自己会避开这种人,并表示母亲一直教她们这样做。

我和克拉拉·巴顿学校的丹妮拉谈话时,她告诉我,与在背后说自己坏话的人当面对质很重要。“我是从街上学到这一点的。我是在两个……国民住宅计划中长大的。两个地方都让我学会为自己说话,你不能被别人推倒,要对人们说出自己的感受。”里奇伍德一位五年级黑人学生告诉我,当她听说有人背地里说自己坏话时,“我会说:‘如果你想说什么,当面说。’”

其他女孩将这种两面派行为视作友谊违规者,或当作红色警戒。六年级学生塔米卡说道:“如果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要用两种方法做事才能做自己,那么你的朋友就算不上朋友。”她的同学伊夫琳表示赞同:“如果一个女孩在另一个女孩背后说坏话,被说的女孩不知道另一个说了她什么,那我就不想和她做朋友了。”里奇伍德高一学生查妮尔评论道,“一个女孩背着另一个女孩说她,我觉得就像偷了她男朋友或做了其他特别伤害她的事情一样。”

不同阶层背景的非裔美籍女孩通常会用“真实”一词来描述值得信赖的真朋友。真实的人不会做两面派的事情,而是会直接和你摊牌,摆出问题寻求解决方案。

我见到的许多非裔美籍女孩有效地创造了关于女孩关系的词汇。她们让我们看到了女孩相处方式的另一种选项,关系是可选择的,正面冲突是有必要的。在协商日益复杂的关系时,一种共同的语言为女孩提供了依托,帮助她们说出那些常被藏掖起来的背叛。除了在文化上允许女孩公开表达攻击性,语言还充当了社交压力的缓冲带,让女孩不必迫于压力陷入与人毫无冲突却虚假的关系中。语言能够提供一种表述途径,让女孩始终感受到真实的自己。

在一些市区的拉美裔和黑人社区中,描述关系的语言很常见。倘若一个女孩在冲突中失败或逃避冲突,可能会被叫作“窝囊废”,更容易遭遇暴力。“像窝囊废一样躲闪”指的是被袭击时不愿反击,即“打不还手”,这在一些地方可是大罪。“我敢肯定,如果有女孩打我,”波多黎各裔高二学生尼迪娅告诉我,“我不会打不还手的。如果我打不还手,那所有人都觉得可以挑衅你。”里奇伍德六年级的黑人女孩劳伦解释道:“有时人们会骂你说‘哦,你长得真丑’,你不能说‘好吧,谢谢’,你得说‘好吧,你妈妈太胖了,都进不了车门!’”

15岁的杰奎琳·鲁伊斯是索杰纳·特鲁斯的一名波多黎各裔高一学生,她说窝囊废“不会为自己说话,不会思考,不敢捍卫自己,别人冲她吼或骂她,她只会始终一声不吭”。尽管杰奎琳时而会有避免正面冲突的冲动,但她还是总结道,从长远来看,直白会更好。“经验告诉我,”杰奎琳解释道,“你得说出来,有很多办法可以说。如果一开始就想办法解决问题,以后就会少很多麻烦。一声不吭,人家就开始说你是窝囊废,你自己可能也会感觉自己像个窝囊废。你不对那个惹你生气的人说,她就会继续那样对你,这样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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