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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短剧女王蜂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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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门连太郎和宇津木慎介达成了妥协。 即慎介暂时不把连太郎交给警察,连太郎则必须接受新日报社的监视,在保证他不被捕的同时,将他置于软禁状态下,以获取瞅准时机爆料的特权。 两人谈好后,慎介马上从剧场给报社打电话汇报了案件,让报社派记者过来。等记者来后,他就和连太郎一起离开了剧场。 因此在门口看到等等力警部的时候,慎介也吓了一跳。 新闻记者——尤其是宇津木慎介这样活跃在第一线的记者,居然会离开自己偶遇的犯罪现场,实在很不正常。老练的等等力警部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直到离开歌舞伎座很远,慎介都在担心警部会不会忽然叫住他,甚至警察会不会追来,以致腋下冷汗直流。 “哈哈哈,这就是所谓的心中有鬼啊。真怕他问我‘宇津木,你旁边那位是谁’,吓死我了。” 两人走过三原桥后回头一看,警部已经进了剧场,也没有警察追来。慎介总算松了口气,看了看连太郎。 “你认识那个警察?”连太郎若有所思,沉着声音问。 “嗯,他姓等等力,是警视厅出了名的老狐狸。我有时跟他下下棋,互相也都占过对方的便宜,算是亦敌亦友吧。” 慎介成功地骗过警部,把连太郎带了出来。这让他十分得意。 连太郎被慎介拉着胳膊,一言不发地走在人行道光线阴暗的一侧。忽然,他对慎介说: “宇津木,你刚才说今晚被杀的是个胖子?” “嗯。是不是被杀还不清楚,总之口吐鲜血死了。估计是氰化钾吧。也没有人会专门跑到歌舞伎座来自杀吧,所以应该是他杀。” “我本来想今夜把他的脖子拧断来着……”连太郎自言自语般说道。 慎介吃了一惊,说:“喂,别胡说啊。开什么玩笑,不会是你干的吧?” “不是我。”连太郎顿了顿,“但我刚才都告诉智子了,警部现在可能也知道了。而且……而且我的座位就在胖子的后面。” 慎介又吃了一惊,看着连太郎说:“喂,多门,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我现在觉得自己是不是弄错了。那个一再把我叫出来的不透露姓名的人,或许不是出于什么好意,反倒是为了陷害我……我总是处在有嫌疑的状态下。修善寺的时候也是……” 慎介也着急起来,他环视左右,说:“喂,多门,你要是把这话……把想杀那个胖子这种话告诉过别人,那咱们就得快点走了。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 慎介加快脚步,连太郎也快步走跟上他。就在这时—— “喂,喂,这位小哥。” 女子的声音从后传来,很快她便把身子贴在慎介左侧,说: “你别总跟旁边那位那么亲热,也来和我亲热一下嘛。” “什么?” 慎介刚一回头,便感到左腰部一阵寒意。 女子穿着绿色雨衣,右手放在雨衣口袋里。口袋里有个硬硬的东西紧贴着慎介的左腰。 “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放开那个人。” “什么?” “小哥,你看着我,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告诉你,为了那个人,我随时可以杀他几个记者。反正你快点松开他,我替他跟你走,我当人质。喂,小哥,你倒是看着我啊!”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高,慎介看了她一眼,不禁感到心中一紧。 下定了决心的阿香——不用说,这女子自然就是阿香,脸色苍白,面容扭曲,眼泪随时就要掉下来,目光中却流露出坚定的决心。 慎介不由得松开了手。连太郎快步离开慎介,又停下脚步说: “宇津木,很抱歉不能遵守承诺。我想再自由行动一段时间,我得查明一些东西。等我弄明白了,一定会去新日报社找你。阿香,你可别乱来!” “慢着!” 慎介刚要追赶,阿香喊道:“别动!你不要命了吗?” 她左手拉着他,右手拿东西顶在他腰间。 连太郎又跑了五六步。就在此时,后面开来一辆车,超过连太郎四五米后,一个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连太郎,上车!” “啊?”连太郎十分意外,当即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对方的长相,“啊,殿、殿……”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慎介也吃了一惊,看着车里的人。 “笨蛋!什么都别说,快点上来!” “是!” 连太郎立刻回应,脚步都有些慌乱。待他上了车,车很快就开走了。 慎介茫然地目视汽车驶远。抓着慎介的阿香也一脸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慎介才对阿香说:“你认识那个人吗?车里的那个……” “不认识,我从没见过那位老先生。” “喂,把你那个危险的东西给我。” “嗯。” 阿香老老实实地把小手枪交给了慎介。 “你说你会当人质,对吧?” “嗯,哪儿我都跟你去。” “哈哈哈,你可真是个好姑娘……” 两人像情侣一样挽着手,默默地走在深夜的大街上。 歌舞伎座的演出大概结束了,不停有人和车从两人身边经过。但谁都不知道刚才在这里上演了一幕短剧。 只有慎介知道。 刚才乘车带走多门连太郎的,正是原衣笠宫智仁亲王殿下,现在的衣笠智仁。 衣笠智仁 “我早就应该来拜访您,但总是提不起勇气。今天是为了智子小姐,希望能聆听您真实的想法,就觍着脸来了。希望您多多包涵。”金田一耕助诚惶诚恐地说。 老人和蔼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僵硬的脸,问:“是加纳告诉你我的情况的吧?” 衣笠说着,神色丝毫未变。他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特别从容。 “不,加纳律师什么都没说。只是我查着查着就查到了您这里。而且前几天在歌舞伎座也见到了您……” 衣笠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 这里是涩谷松涛地区的衣笠宅。家里除了常年侍奉的老女佣之外,只有很少几名用人,生活十分简朴。衣笠近来只对养兰花感兴趣,两人所在的会客厅可以看到远处的温室,那里栽培着很多名贵的兰花。 歌舞伎座案件发生三天了。金田一耕助思来想去,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登门拜访衣笠。他本以为前一两次不会见到衣笠本人,已经作好了打道回府的准备。没想到直接被请到了会客厅,两人现在正面对面坐着。 “我知道以您的身份,一定不想抛头露面。但这次的案件非比寻常,不能放任不管,必须尽快抓到凶手。所以我想向您打听一些事情……” “是的,必须尽快抓到凶手,绝对不能任事态发展下去。”衣笠严肃地说,“只要对抓到凶手有用,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如你所说,我不想抛头露面,尽量不要让我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 “明白。我一定会守口如瓶。” “谢谢。”衣笠的双眼十分清澈。他看着耕助,笑着说:“那么,关于我,你现在了解多少呢?” “大致了解一些吧……您是智子小姐的爷爷;您和大道寺先生一起筹划把智子小姐接到东京来;您想尽快见到智子小姐,又不能亮明身份,所以就乔装打扮去了修善寺……” “嗯,嗯,然后呢?” “然后,根据我的推测,您大概对大道寺先生为智子小姐选的几位年轻人不满意,就另选了一个叫多门连太郎的人,想让他和智子小姐在一起。” 最后这句话令衣笠吃了一惊,他眯着眼看了看金田一耕助,沉声说:“金田一先生,大道寺也发现了吗?”语气有些担忧。 “没有,我觉得他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当然,以他的聪明才智,一定对多门连太郎疑惑重重,但似乎还没想到这是您策划的。不过,衣笠先生,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不直说自己不喜欢那几个人选呢?” “我说过,但大道寺就是不听。他既然坚持,我也不能全盘否定他。至少从法律上来说,大道寺是智子的父亲……而且战后他帮了我很多,我也不便勉强他。”衣笠黯然道,“但是,大道寺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呢?那几人里也许会有一个成为我的孙女婿,因此我仔细调查过他们,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家世背景倒是不错,都是名门之后,但为人都令人不齿。大道寺如此头脑,怎么会选那些人……” 衣笠高贵的脸微微有些泛红,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这样啊。那么多门是……”金田一耕助插嘴道。 但衣笠顾不上听他说话,而是继续激动地说:“金田一先生,你听我说。我是个孑然一身的老头子,我多么关心智子啊。智子有个叫神尾秀子的家教,每年五月二十五日智子过生日的时候,都会拍一张照片寄给大道寺,大道寺又会把照片寄给我。智子长得越来越像死去的智诠。智诠是我的掌上明珠,含在嘴里都怕化了,而智子长得越来越像他,我也就越来越想见智子。但以我的身份,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见。我想尽量远离社会上的议论,不想成为舆论的工具。所以我就让大道寺做主,把智子叫到东京来。这样至少能和她拉近距离,时不时看看她生活得怎么样,也算是我晚年的慰藉吧。” 衣笠双眼噙满了泪花。金田一耕助想到这位原亲王的寂寞处境,也不由得心头发热。 衣笠接着说:“智子对我来说如此宝贵,我怎么可能容忍令人不齿的人成为她的丈夫?但我也不能一再反对大道寺的做法。我非常痛苦,非常烦恼。这样下去,智子早晚要从那三个人里选一个。于是我决定瞒着大道寺再找一个人,如果智子选了他,大道寺也不会有异议。我选中的就是多门连太郎。” 多门连太郎这个名字似乎能让衣笠感到温暖,他露出一丝高兴的微笑,说: “你问我多门连太郎是谁。我告诉你,他爷爷早年在我家当过大管家。他本来姓日比野,但现在随母亲的姓。他爷爷还当过驻外公使,是个很有骨气的男子汉。我是受他爷爷的影响长大成人的。因为这层关系,连太郎从小就经常来我家。我一直很看好他,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孩子。他的父亲很早就去世,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我一直觉得他将来能和他爷爷一样成为大人物。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打仗时他作为学生被动员到前线之前,来向我道别。听说他还主动报名参加特攻队,差一点就将激昂赴死的时候,战争结束了。我不知道这件事和战后的世态炎凉如何伤害了这个敏感的年轻人,他的热情全都消失,仿佛只剩一具躯壳。这让他在战后过起了那样的生活。我一直以来都把他视为可以配得上智子的人,但听说战后他糜烂的生活,也一度很生气,感叹世事无常,十分绝望。但仔细想想,他拥有一颗高贵的灵魂,绝不是甘心一路沦落到底的人。总有一天他会幡然醒悟。不,我要让他醒悟。于是我就决定给他一次机会,既让智子拯救他,也让他拯救智子。但我不想露面,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是智子的爷爷。让他们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认识,如果可能就走到一起,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于是,衣笠采取了那些奇特的手段。但考虑到他的身份,考虑到他不愿让人们议论自己的心情,以及连太郎战后的行径,或许他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我明白了。于是您就让连太郎去松籁庄,而您自己也到那里去观察结果。” “是的,我是有这个目的,但主要还是想见智子,真是控制不住自己。” “您乔装打扮是为了不让松籁庄的员工和连太郎看出您是谁,这我可以理解。只是我不明白,以您的身份,为什么会想到化装?而且怎么能掌握化装的技术?” 衣笠眯着眼,眼角堆起皱纹。 “那是大道寺教给我的。” “大道寺先生……”金田一耕助惊讶地说。 “是的。我想尽快见到智子,但松籁庄的人都认识我。我正无奈时,大道寺说化装就好。也不知他从哪里弄到了假发和胡子,手把手教我怎么化装。他上学的时候参加过学校话剧团,也登过台,所以对化装很有造诣。” 金田一耕助想了想,说:“您逃离松籁庄,是因为怕警察一调查,身份就会被识破。是吗?” “是的。不化装反倒更好……就因为化了装,反而不能让警察调查我。” “您见到了游佐的尸体吧?” 衣笠点了点头。 “您进钟楼了吗?” “不,我没进。在松籁庄的几天里,我每天都到屋顶散步。那天晚上到屋顶后,我发现钟楼亮着灯。之前从来没亮过,我觉得奇怪,就打开门,从门缝里看了一眼。” “但只看一眼应该看不出来是游佐吧?” “能啊,他面向大门靠墙站着。” “您、您说什么?站着?”金田一耕助大吃一惊,头部仿佛遭到重创,眼冒金星,“但是,但是,之后不久,智子小姐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是倒在地上的啊……” “没错。我看了一眼,急忙把门一关,关门的震动让他倒了下去。我听见声音,又从门缝里看了一眼,这时他已经倒在地上了。” 金田一耕助感到全身火烧火燎地战栗着。 竟然有这么一回事。如果衣笠说的没错,那金田一耕助的推理就完全不对了。 金田一耕助以为游佐在被害的一瞬间就倒了下去,他的身体压到了自鸣钟的把手。而钟第一次响不是九点十五分,而是九点半,说明凶手杀人是在九点十五分之后。耕助基于此调查了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 但衣笠所讲的情况表明,游佐被杀的时间和自鸣钟响不响完全无关。游佐很可能在九点十五分之前已经被杀,之后一直靠在墙上。 金田一耕助深受打击,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样一来,在修善寺列的不在场证明表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当时有人因在九点十五分到九点半之间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而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现在他们也可能是凶手了。 这让金田一耕助感到人的智慧如此渺小,他无比消沉。 “对了……”过了许久,他才又开口问,“连太郎现在在干什么呢?” “连太郎?连太郎怎么了?” “别这样,您就别隐瞒了。有人看见您在歌舞伎座外把连太郎带走。连太郎现在在您这里吗?” 衣笠盯着耕助,那目光仿佛要把他整个吸过来一般。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只好说了。我把他带到家里,诚心诚意地开导他,也告诉了他智子的情况。他很吃惊,也很感动,还向我下跪磕头,承诺一定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金田一先生,他和这次的案件全无关系。” “这我明白。他今天……” “不在。我没有骗你,他出门了。” “他去哪里了?” “去青梅九十九龙马的道场了。连太郎觉得他很可疑,想自己去侦查一下。” 金田一耕助心里一阵不安。 向衣笠告辞,回到家里时,耕助收到了神尾秀子寄来的快件。打开一看,有封信,信上说在歌舞伎座时提到的针织暗号已经编好,现给寄来一份。另一张纸上是复杂的针织符号,还标有五十音图。 金田一耕助很吃惊,仔细看着这些暗号。这时,一名女佣急急忙忙地从主屋方向跑来,说:“金田一先生,有电话找您。” “电话?哪位?” “一位姓等等力的先生,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耕助觉得事情不妙,赶紧去了电话间。 “警部,是我,金田一。请问有什么事?” “哎呀,金田一先生。”警部的声音十分激动,“你知道青梅那边九十九龙马的道场吗?” “我只知道那里有他的道场,但一次都没去过。警部,道场怎么了?” “嗯,那里好像又出了点事。我们正准备过去。你要有时间也来吧。” “明白了,我马上出发。警部,到底是什么事?” “这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们赶时间,一会儿见。” 叮的一声,警部挂了电话。那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让耕助直头疼。他在电话旁呆站了好一会儿。 耕助从衣笠那里听说,多门连太郎去了青梅九十九龙马的道场。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可怜的母亲 稍早些时候,青梅九十九龙马的道场里,主人龙马正在避人耳目的内厅里笑逐颜开,笑里透着股猥琐。 因为智子信守了诺言,只身一人前来。而且今天的智子和在歌舞伎座时一样美丽,穿着艳丽和服的她让龙马痴迷不已。 “哈哈哈,没想到你真来了。你说过要来,可我心里还真没底,真是没想到啊。” 身穿白色修行服、浅黄色裙裤的龙马席地而坐,隔着朱漆桌子眯眼看着智子,似乎随时都会过来拉她的手一样。 “叔叔,我说要来就肯定会来嘛。我决定的事情一定会做,谁都拦不住。” “哈哈哈,是啊是啊,智子是个很强势的人嘛。和你母亲完全不一样。你母亲太软弱,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但你穿和服的样子,跟你母亲还真像啊。”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岛上的人都说母亲是世上最美丽的人。” “你母亲的确很美,可你也很美啊。美得让人头晕目眩啊,哈哈哈。” “叔叔您就别恭维我了。” 龙马的眼睛里逐渐流露出危险的神色,智子似懂非懂,她扭动身躯,声音细腻甜美。 “这怎么是恭维呢,我可是真的这么想啊,智子。” 龙马忽然轻声一咳,从桌后探身向前。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说:“师父。” “谁啊?哦,音丸啊。” “是。给您送吃的来了。” “哦,是吗,进来吧。” “是。” 门轻轻打开,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进来了。他穿着绫子料的窄袖和服和窄筒裙裤,面色白净,宛如上了妆一般美丽。智子一边看着童子往桌上摆吃的,一边说道:“真不好意思,还让您这么张罗……” “哪里,山里没什么好东西。你要是事先打个电话,我还可以精心准备一下……” “小姐,您要来一杯吗?”童子拿着琉璃色的酒壶问。 “不用了,我不能喝酒。” “别客气,喝一杯吧。这可是我下了一番功夫的神酒,用药草泡的,是长生不老的灵药。” “是吗?那我就喝一小杯吧。” 最近总和那些求婚者在一起,智子也学会了喝酒。她沾一口稠稠的琥珀色的酒在舌尖上,说:“叔叔,这酒好甜啊。” “是啊,适合女人喝。音丸,再给她倒一杯。” 智子一边接受斟酒一边问:“叔叔,平时这里没有女人来吗?” “这里是道场,不让女人进。但有很多像他这样可爱的童子,杂务都交给他们做。” “不让女人进啊,那我是不是不应该来啊?” “没事的。信徒就无所谓了,信徒无所谓男女之别。” 龙马使了个眼色,童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智子似乎没太留意,她的脸色有些泛红,便拿出手帕扇着风,说:“我来这儿真吓了一跳,没想到房子这么大。跟宫殿似的。” 智子的话绝非夸张。 龙马的道场建在青梅的山谷里,规模虽然不大,却是寝殿风格建筑。寝殿位于正中,左右和背后各有一对厢房,院子里的池塘旁有水榭,还有直伸到池塘上的亭子。 龙马之所以建这么一栋道场,既是为了向信徒们展示自己的威仪,也有实际需要。很多政界和商界大腕假借信仰之名来到道场。这些人往往派别不同,不宜相见,因此多建几间独立的建筑十分必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附近的居民把道场称为伏魔殿也不无道理。 智子正在最深处的厢房的一间屋子里与龙马相会。只有这里显得不那么庄重,是间四叠半大小的休息室。这里其实是专为女客而设的具有特殊目的的屋子,智子当然对此毫不知情。 龙马一杯杯美酒下肚,渐渐醉眼朦胧。 “对了,智子,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那眼神像是在试探。 “我有事想向您请教……” “请教什么呢?” “这个嘛。叔叔,您要不要再喝点?还有您要保证,无论我问什么,您都要说真话。” “哈哈哈,你还真小心。好吧,既然是你来求我,我就保证都说真话。但我有个条件。” “啊?” “我也有事拜托你,你肯答应吗?” “是什么事呢?” “你要先保证什么都答应,不然我就不说。哈哈哈。” 看到龙马充血的眼睛,智子感到后背一阵寒意。但她不能就此退缩。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我也就不能保证都说实话了。哈哈哈,智子,来,喝酒喝酒。” 智子虽然极力少喝,但也已经喝下了不少。 “好的,我答应。叔叔说什么我都答应。” “哈哈哈,你答应我就放心了。智子,你想问什么?” 智子游移不定的眼神忽然一凛,说:“我想知道父亲的情况。不是大道寺,而是十九年前死在岛上的亲生父亲。叔叔,我父亲不是从悬崖上掉下摔死的,而是在上了锁的房间被杀,是吧?用月琴……” 龙马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说:“智子,你怎么知道……”他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我亲眼看到了。上锁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折断的月琴,沾满了血迹。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后来听大家讲,渐渐就明白了。叔叔,我父亲是在那里被杀的吧?”智子的眼睛几欲喷火。 龙马仿佛中邪一般动弹不得,直勾勾地盯着她,叹了口气说:“原来那房间还是那个样子啊。我早就说要快点销毁痕迹……” “叔叔……您果然知道啊。到底是谁杀了我父亲?是谁?”智子发狂般高声喊道。 龙马怜悯地看着她,说:“智子,你既然都知道这么多了,我也可以把事情都告诉你。但你可别后悔。” “我不会后悔。我真的想知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智子不依不饶的眼神让龙马的神色黯淡下来,他又叹了口气,说:“你一问我才想起来,那天是登茂祭。我作为登茂祭的筹备人去了神社。对了,那天来了十二三个戏班的人,我负责接待他们。下午四点左右,神尾老师过来找我,样子特别慌张。平时稳重的她居然会那样,我很奇怪,就赶紧回去看了看……” 龙马深吸了一口气,说:“一看不要紧,你父亲倒在那间屋里的桌子上,浑身是血,头被砸开了大口子,场面很惨烈。你母亲和外婆在旁边站着,眼神像疯了一样……” 智子感到不寒而栗,全身像树叶一样颤抖起来。 “我吓了一跳,问怎么会这样。琴绘一个劲地哭,话也说不顺。神尾老师战战兢兢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我那叫吃惊啊……感觉全世界都崩塌了一样。” “到底……到底是谁杀了我父亲……”智子声音发抖。 龙马又深深叹了口气,说:“智子,你别吃惊,其实是你母亲干的。” 智子瞬间仿佛痴呆了一样看着龙马的脸,但她马上又因愤怒而颤抖着说:“叔叔,别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您要说实话!” “智子,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可这就是事实。你母亲也不是故意杀人,但她患有一种可怜的疾病,一旦受惊或者情绪激动就会发作,发作时神志不清,事后也完全不记得。可以说是梦游的一种吧。当时就是因为病情发作酿成了惨剧。” 智子无法抑制身体不断抖动。她小时候也听外祖母提到过母亲的疾病,外祖母还担心她会不会也遗传了这种病…… 智子感到天旋地转,恶心得想要呕吐。她拼命把这种感觉压下去,说:“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假的。一定有人趁母亲犯病时杀了父亲,好让母亲做替罪羊。” “智子,这我也想过,我也希望如此,但越听越觉得不是这样。杀了你父亲的人除了你母亲别无他人啊。” “为、为什么?” “神尾老师听到你母亲尖叫赶到房间时,门从里面上了插销和门闩。你母亲打开门时,里面只有她和你已死的父亲。而且你也知道,那间房子除了门之外,没有可以出入的地方。” 智子几乎就要发出尖叫,然而声音却在喉咙深处死死地冻结了。龙马怜惜地望着她,说: “既然是你母亲做的,就不能放着不管。我得想办法保护你母亲,把事情隐瞒过去。于是你母亲、神尾老师和我三人就一起商量怎么办。神尾老师想到了把尸体从悬崖上推下去的主意,这样可以伪造成失足滑落。我也赞成这么做,就负责伪装了现场。那天天黑后,我便把你父亲的尸身抱到悬崖边推了下去。” 龙马呼吸燥热,继续道: “你可能觉得我是个残忍的家伙。但要不这么做,我就不保护不了你母亲。智子,你不要怪我,我可很爱你母亲啊,奋不顾身地爱她啊。” “可是……可是……母亲怎么会……就算她病情发作……” “这我也不知道。神尾老师或许知道吧。但猜想一下,大概是你父亲说了什么让你母亲激动的话,或者做了些什么。当时你母亲已经怀上了你,平时情绪就很不稳定……” 智子双手掩面,热泪顺着指缝汩汩而流。 这真相竟如此残忍。杀害父亲的凶手竟然就是母亲。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吗? 龙马会不会在说谎?不,看起来不像。智子听了龙马的一番话,也回想起一些往事。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带着深深的悲伤和懊恼,那绝不仅仅是失去了至爱的未亡人的痛楚。她总是陷在深深的自责中,就好像苦行僧用针刺着自己的血肉,用烙铁烙着自己的肌肤。这是对心灵多么激烈的苛责啊。而这正是母亲英年早逝的原因。 天哪,可怜的母亲,可怜的父亲…… 智子趴在榻榻米上哭了起来。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也记不大清楚了。每当回忆到这里,她都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和母亲一样患有会短时间神志不清的疾病。 智子正深深陷在失魂落魄的悲伤里,陷在绝望的泥淖中,她哭倒在榻榻米上。这时,她忽然感到一双强壮的胳膊从身后抱住了她,她条件反射般直起身来。 “叔叔,您……您干什么?” 智子推开龙马,跪着往后蹭了两三步。她按着凌乱的裙裾,大口喘气。 “你问我干什么……智子……”龙马也喘着粗气,“你刚才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我说实话,你就什么都答应我……” 龙马一点点靠近,伸手去拉智子的裙裾。智子的嗓子挤不出半点声音,她无声地干号着,又往后缩了几步。 “不要,不要啊,叔叔,您怎么能这样……我答应的不是这些,我以为是其他什么事。叔叔,放过我……” “哈哈哈,别傻了,智子。”龙马的喉咙深处发出骇人的笑声,“你也不是小孩了,难道还不知道女人答应男人什么都做是什么意思吗?智子,我喜欢上你了,迷上你了,我……我……” 龙马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了裙裤,上衣前襟也敞着,露出浓密的胸毛。 “啊,叔叔!” 智子站起身想打开拉门,但门从外面上了锁,任凭智子推拉就是不开。而且这扇门从里面看是拉门,外面却是镶着结实棱框的木门,凭智子一个女子的力量根本无法打开。 “来人啊!有人吗……快来人啊……开门啊……” “哈哈哈,没用的,智子。你再叫也不会有人来。刚才那个小孩把门锁了,除非我喊他,否则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过来。来吧,智子。” 龙马强有力的双臂从身后将智子一把抱住。 “不要,不要,叔叔,放开我……” “哈哈哈,不要怕,智子。来,回头看看,看着我的眼睛。别乱动。来,按我说的做。” 智子不停地挣扎,拼命想逃离龙马的怀抱。但她越是挣扎,龙马抱得就越紧。智子不知什么时候被龙马转过了身,正对着他。 “来,智子,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吧……不要害怕……看着我的眼睛,你就会忘掉所有恐惧和悲伤……来……来……来……” 龙马身上散发出酒臭和男人的体味。不要,不要,不要啊,智子心中不停地喊着。 智子知道,龙马的眼睛具有不可思议的魔法。在月琴岛第一次见面时,她便见识过了。 不能听他的话。不能被他的眼睛吸引。怎么能跟这种男人…… 龙马渐渐压了过来,智子还是身不由己地望向他的眼睛。 “啊,叔叔……” 智子急忙想扭头,但龙马的眼睛仿佛磁铁一样吸住了智子的眼神。 龙马的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他对智子母女两代人的情欲更加深了其神秘的魔力。他正在向智子的眼睛里投下一种看不见的毒药。 “不要,不要……啊……叔叔……” 智子在龙马的怀抱里开始抽泣。 龙马说得没错,智子忘掉了一切,恐惧、悲伤都不复存在……她全身都失去了感觉,无力地瘫在他火热的怀里。 “智子小姐。”龙马的声音十分温柔。 “是……” “智子,你愿意听我的话吧?” “是的,叔叔……”智子的声音宛如梦呓一般。 “哈哈哈,智子真是个好孩子。来,让我抱抱你。” 龙马像捧着名贵的宝石一样抱起智子,让她平躺在榻榻米上。他正色凝视了眼睛半闭的智子一会儿,忽然像发狂一般抱住智子的上半身,在智子的脸上一通狂吻。智子神志不清,只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而当龙马颤抖的手指伸向裙裾时,智子已经彻底不省人事了。 所以,智子一点都不知道,伸手去摸她裙裾的龙马,忽然间发出了诡异的呻吟声,然后便软软地扑倒在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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