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破镜谋杀案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验尸过程非常短暂,结果令人失望。死者的丈夫做了身份确认,剩下的就是医学证明了。希瑟·巴德科克死于四粒氢基-乙基-苯二氮,反正就是类似这种名字的药。没有证据表明这药是怎么下的。

调查暂停了两周。

结果出来后,弗兰克·科尼什探长走到了阿瑟·巴德科克面前。

“我能跟您聊两句吗,巴德科克先生?”

“当然,当然可以。”

阿瑟·巴德科克显得比往常更加心乱如麻。“我想不通,”他咕哝道,“我怎么也想不通。”

“我有车,”科尼什说,“我开车送您回家,好吗?那里更好、更私密一些。”

“谢谢您,先生。是的,是的,我想这么做要好得多。”

他们在阿灵顿巷三号那扇干净的蓝色小门附近把车停了下来。阿瑟·巴德科克在前面带路,探长跟在他身后。他掏出钥匙,但还没插入钥匙孔,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开门的女士向后退了一步,显得有点尴尬。阿瑟·巴德科克则被吓了一大跳。

“玛丽。”他说道。

“我刚为你准备了些茶点,我想你回来后可能会需要。”

“您真是太好了,这点我很肯定。”阿瑟·巴德科克感激地说,“呃——”他犹豫了一下,“这位是科尼什探长。贝恩太太,她是我的邻居。”

“我知道了。”科尼什探长说道。

“我再去拿杯茶。”贝恩太太说道。

她走开之后,满腹狐疑的阿瑟·巴德科克把探长领进了前厅右边的客厅里,里面放满了鲜艳的印花布艺家具。

“她人很好,”阿瑟·巴德科克说,“一向这么热心。”

“你们认识很长时间了吗?”

“哦,没有,是我们搬到这儿之后认识的。”

“那我想应该也有两年了吧,或者三年?”

“到现在刚好三年。”阿瑟说,“但是贝恩太太是六个月前才来的,”他解释道,“她儿子在附近工作,于是丈夫去世后,她就搬到了这里,和儿子一起住。”

这时贝恩太太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大概四十岁,肤色略深,看起来相当热情。深色的眼睛和头发让她看起来像极了吉卜赛人,同时她的眼睛有些奇怪,带有一种警惕的目光。她把托盘放在了桌上,科尼什探长说了些好听又无关紧要的话,但心里的戒备时刻未曾松懈,这是他特有的职业本能。女子警惕的眼神,以及阿瑟在介绍他身份时她微微吃惊的表情,都没能从他眼中溜过去。他非常了解人们会在警察面前表现出丝丝不安的原因。一种是担心自己无意间触犯了庄严的法律而显现出的恐慌和疑虑,但是还有另一种情况。他感觉到眼下就是这第二种情况。他认为贝恩太太曾经与警方有过什么瓜葛,导致她变得异常机警和拘束。他暗暗决定要去发掘玛丽·贝恩更多的信息。放下托盘后,她说自己不能和两位一起喝茶,要回家了,于是就离开了。

“看起来是位不错的女士。”科尼什探长说。

“是的,确实。她是位非常热心的好邻居,同时也是位有同情心的女士。”阿瑟·巴德科克说道。

“她是您妻子的好朋友吗?”

“不,不是,我觉得不能算是。她们俩仅仅是相处愉快的邻居关系,没什么特别的。”

“我明白。好了,巴德科克先生,我们想从您这儿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我想,这次验尸结果一定让您吃惊不小吧?”

“哦,是的,探长。显然,我发现您也觉得这里头有点问题,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希瑟的身体一直很好。事实上,她没生过一天病。我对自己说:‘一定有问题。’但结果仍旧让人难以置信,要是您能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探长。真的,简直太难以置信了。那是什么东西啊——那个什么氢什么乙的——”他停了下来。

“它有个更简单的名字,”探长说,“出售的时候它有个品名,叫卡蒙。听说过吗?”

阿瑟·巴德科克茫然地摇了摇头。

“在美国这种药用得很多。”探长说,“我知道能轻易在哪里买到这种药。”

“它的功效是什么?”

“我的理解是,它能让大脑保持一种快乐而宁静的状态。”科尼什说,“是开给那些精神紧张的人吃的,这些人往往焦虑、压抑、忧郁、失眠,等等。开适当的剂量是没有危险性的,但是过量就不好了。您妻子似乎服用了普通剂量的六倍。”

巴德科克瞪大了眼睛。“希瑟一辈子都不会吃这种药的,”他说,“我十分确信,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要吃药的人。她从来不会沮丧或者担忧,她是您所能想象得到的最快乐的人之一。”

探长点点头。“我明白。那么,没有医生给她开过这种药,对吧?”

“没有,当然没有。我敢肯定。”

“她的医生是哪位?”

“西姆医生。但我想自打我们搬来这儿之后,她没去看过一次病。”

科尼什探长若有所思地说:“所以她不是那种需要这种药物的人,因此也不可能服用它?”

“她不是,探长。我保证她不是那种人。她一定是误服了……”

“这种情况下,误服是很难的。”科尼什探长说,“那天下午她吃过或者喝过什么吗?”

“嗯,让我想想。午饭——”

“您不用追溯到午饭时候,”科尼什说,“服用了这么大剂量的药,会发作得很快、很突然。茶,从下午茶的时候开始说。”

“嗯,我们进到庭院的大帐篷里,那里简直乱透了,但最终我们还是挤了进去,每人拿了个小圆饼和一杯茶。帐篷里很热,我们赶紧吃喝完,就走了出来。”

“所以,她在那儿只吃了这么一点东西,一杯茶和一个小圆饼?”

“是的,先生。”

“之后你们就进屋了,对吗?”

“是的,一位年轻的女士过来说,要是我妻子能赏光进屋的话,玛丽娜·格雷格小姐会非常乐意与她见面。我妻子自然非常高兴。她已经把玛丽娜·格雷格挂在嘴边好几天了。每个人都显得很激动,哦,就这一点,探长,您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清楚。”

“是的,确实,”科尼什说,“我妻子也很兴奋。唉,社会各界人士都愿意付钱进去一睹戈辛顿庄园的风采,瞧瞧对它进行的改造,并期待能看一眼玛丽娜·格雷格本人。”

“那位年轻的女士把我们领进了屋。”阿瑟·巴德科克说,“我们上了楼,聚会是在楼梯平台处进行的,但就我看来,那儿和过去很不一样。它更像是个房间,一大块被挖空的地方,里面放着桌椅,桌上还有饮料。我估摸当时应该有十二个人在场。”

科尼什探长点了点头。“是谁迎接你们的?”

“是玛丽娜·格雷格小姐本人。她丈夫跟她在一起,可我现在记不起他的名字了。”

“贾森·拉德。”科尼什探长说。

“哦,是的,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他。嗯,不管怎么说,格雷格小姐很热情地欢迎了希瑟,一副很高兴能见到她的样子。接着希瑟就跟她聊开了,跟她讲多年前曾在西印度群岛上偶遇的事情,一切都显得再正常不过了。”

“一切都显得再正常不过了。”探长重复了一遍,“然后呢?”

“接着格雷格小姐问我们要喝什么,然后她的丈夫,拉德先生,给了希瑟一杯鸡尾酒,叫代克雷酒什么的。”

“代基里酒。”

“对,先生。他拿了两杯,一杯给了希瑟,一杯给了玛丽娜。”

“那您呢?您喝了什么?”

“我喝了杯雪利酒。”

“我明白了,那你们三个是站在一块儿喝的?”

“呃,不完全是。您瞧,有更多的人上楼来了。比如镇长,还有其他人——我想是一对美国的绅士和小姐——所以我们让开了一点儿。”

“接着您妻子就喝了那杯代基里酒?”

“没有,那会儿还没有,她没喝。”

“她那时没喝,又是什么时候喝的呢?”

阿瑟·巴德科克皱起眉头开始回忆。“我想……她把酒放在了某张桌子上。她看到了几位朋友,我想都是跟圣约翰急救队有关的,他们从马奇贝纳姆之类的什么地方开车过来。总之,他们聊了起来。”

“那她是什么时候才喝下那杯酒的呢?”

阿瑟·巴德科克又皱起了眉头。“是之后一小会儿。”他说,“那时人开始慢慢多了起来。有人轻轻推了一下希瑟的胳膊肘,她的酒洒了出来。”

“什么?!”科尼什探长猛然抬起头来,“她的酒洒了?”

“是的,我记得是这样的……她拿起酒杯啜了一小口,然后做了个鬼脸。您要知道,她不太喜欢鸡尾酒,但同样,她也没打算喝太多。不管怎样,她就站在那儿,有人轻推了一下她的胳膊肘,于是酒都洒了出来。洒在了她的裙子上,我想也洒到了格雷格小姐的裙子上。格雷格小姐表现得真是再好不过了,她说没关系,裙子上不会留下任何污渍。她还掏出手帕帮希瑟擦裙子,接着她递过手中的酒杯说:‘喝这个吧,我还没碰过呢。’”

“她递过了自己的酒,对吗?”探长说,“这点您能肯定吗?”

阿瑟·巴德科克想了一会儿。“是的,我很肯定。”他说。

“然后您妻子接过了酒杯?”

“呃,一开始她不想要的,先生。她说:‘哦,不行,我不能这么做。’但格雷格小姐笑着说:‘我已经喝得太多了。’”

“于是您妻子接过了酒杯,然后呢?”

“她稍稍转过脸去将酒喝掉,我想,她喝得很快。接着她沿着走廊走了一小段,看看花和窗帘。窗帘真的很漂亮,我们之前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东西。然后我碰到了一位朋友,阿尔科克议员,我就跟他聊了起来。当我环顾四周时,发现希瑟坐在椅子上,表情十分古怪。于是我上前问她:‘你怎么啦?’她说自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哪种不对劲?”

“我不知道,先生。我没时间问清楚。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古怪,有些沙哑,头也在微微摇晃。突然,她大大地吸了半口气,头向前一倒。她死了,先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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