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检察官衣着华丽、动作夸张地宣布了站在被告席上的爱德华·塔纳和奈杰尔·哈特的罪状，让坐在一旁的陪审团了解到这二人是何等残虐暴力。主犯是塔纳，从犯是哈特。

“已故的罗伯特·巴顿氏身为知名内科医生，甚至被允许入宫。我想他的光辉事迹诸位陪审员应知之甚详。且罗伯特·巴顿氏曾对其弟丹尼尔·巴顿氏大力资助。然则爱德华·塔纳与奈杰尔·哈特身为丹尼尔·巴顿之徒，却毫无缘由地认定自己的研究成果为罗伯特·巴顿所篡夺，对其产生强烈恨意……”

西威斯敏斯特治安区治安法官约翰·菲尔丁在安·夏莉·摩尔的陪同下，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预防斑疹伤寒的草药和醋的气味刺激着人们的鼻孔。由于法官的感冒鼻塞已经痊愈，他不得不承受这超出必要的强烈气味。开药的奥斯本医生说，感冒如果置之不理，可能会拖上一个星期，如果加以治疗，大概七天就能痊愈。经验丰富的医生的这番话，颇耐人寻味。

爱德华有幸得免在新门监狱被长期收监之苦，公审开庭前，他被关在法官官邸的拘留室里。约翰法官全力安排审判迅速进行。从犯奈杰尔以审判前随时明确交代去向为条件，免于拘禁。既然已经交给老贝利法庭了，治安法官的责任已经结束。审判的主角是主任法官曼斯菲尔德伯爵威廉·马里及主任检察官雷吉纳德·波尔，庭上还有被告的律师尼古拉斯·福伯。

主任法官马里及主任检察官波尔都是众所周知，会拿钱办事的人，但法官能够肯定，这场审判并没有受到赃钱的影响。

但他感觉，检察官的报告有很多偏颇之处。报告中完全不曾提及爱德华与奈杰尔的行为是为了丹尼尔老师，而是把罗伯特颂扬为一个高洁之人，将爱德华刻画成一个具有强烈的被迫害妄想的恶人。

检察官的目的是要让被告被判有罪，他会有这样偏颇的立场也是当然的，同样，律师为了能让被告赢得判决，也会使尽手段。

“然而，这位生性凶恶的年轻人为了发泄他扭曲的恨意，将罗伯特·巴顿氏诬陷成一个杀人凶手，居然将无辜的少年内森·卡连……”

陪审团和旁听席上一片骚动。卡连夫人的悲泣声穿插其中。

约翰法官是第一次听说福伯律师这号人物。据安的描述，他看起来没什么经验，是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

丹尼尔曾说过要去委托在奴隶审判中一举成名的律师，说起那个律师，法官也曾见过。因为扬了名，他的律师费也水涨船高。为什么最后会委托了这么一个连辩论技巧都难称高明的年轻人呢？是那个有名的律师给丹尼尔开了个负担不起的天价吗，还是丹尼尔已经放弃，认为不管请什么律师都无力回天了？

在决定将塔纳与哈特送交老贝利之后，约翰法官再也没接见过丹尼尔等与本案相关的人士。审判之前，他会避嫌，避免任何可能招致暗中交易之嫌的行动。

主任检察官的论述结束，次席检察官要求原告卡连夫人上庭作证。

夫人因为哀伤，说话泣不成声。

“次席检察官握住夫人的手鼓励她。”安低语。

“主任法官现在什么样子？”

“一脸无趣地看着自己的指甲。”

对曼斯菲尔德伯爵而言，这场审判应该是无趣到了极点。不管哪一方赢，他都没有任何利益。约翰法官猜测他一定是希望按照陪审团的结论迅速结案，下堂休息。

丹尼尔与学生们也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与法官相隔几个座位。

丹尼尔极其亢奋，又极其沮丧，他一直处在一种无地自容的情绪中。

爱德华与奈杰尔的行为，实在无从辩护。除了死刑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任何的判决结果。不，他们都还年轻，也许会被流放到新大陆去做苦力……但这比死刑还残忍，像奈杰尔的身体，怕是半个月都撑不下去。想到两人的所作所为，死刑或流放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但即使如此，每次主任检察官做出贬损爱德华的发言时，丹尼尔仍然忍不住喃喃自语：“不，不是这样的。”最后他大吼出声：“那不是事实！”法警甚至警告说要将他驱逐出法庭。

律师那副不可靠的样子也让他急躁不堪。本来他打算去委托那位在奴隶审判中运用了交换陪审团的奇策获胜的律师。虽然他手头拮据，但曾认真想过要把标本拿去典当。在亚伯等人面前说的时候，他还是半开玩笑的，但现在已经无法把这些话当成戏言了。然而，爱德华在会面时听到这打算，脸色大变。“老师，您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不惜杀人的？您要是失去了标本，我可能在开庭之前就会死掉。”

丹尼尔去找坦普尔银行的休姆先生商量。休姆先生介绍了福伯律师给他。律师费很便宜，休姆先生告诉他福伯律师绝对可靠。

然而现在他看着这位律师，这是什么玩意儿？

休姆先生说他会带妻子来旁听，但他们还没有到。丹尼尔已经为他们占好了旁听席的位置。

“辩护人，”法官唤道，“请进行反询问。”

“哦哦。”福伯慢声应道，慢腾腾地把取下来的假发放在头上站了起来。

然后他就沉默不语了。

“开始反询问。”法官不耐烦地催促。

站在证人席上的卡连夫人对福伯律师怒目而视，这个人正要为杀害她儿子的年轻人辩护。

“辩护人，开始反询问。”

“这个嘛……”

福伯的眼神游移。

这时，丹尼尔听到有人匆匆走过旁听席边的通道，他回头望去。

“约翰阁下，休姆先生与其家人到了。”安低声告诉治安法官。

法官也听出休姆先生的脚步声，“有三个人，除了休姆先生以外还有谁？”他轻声问。

“我是第一次见，应该是休姆夫人，还有个保姆抱着婴儿一起来了。”

“抱歉我们来晚了。”休姆先生用手帕擦着汗道歉，“马车在路上碰到了一群要赶集的鹅。”

辩护人这时开口了：“卡连夫人，我想请教你，你是否认识……”

那个人——福伯指向休姆先生一行人，他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卡连夫人就用自己的行动来回答了。

她离开证人席，冲了上去。

休姆夫人从保姆手里接过小丹尼尔。

卡连夫人注视着保姆，一把扯下“她”的白布帽子。垂在帽子外的栗色卷发和帽子一起掉落，露出一头短发。

母子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犹如一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