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履薄冰的晚年

乾隆制造  作者:李正

因为自身年龄大,又是太监总管,且还深受康熙和雍正两代皇帝的信任,所以在雍正朝后期,苏培盛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还真丢失了他最初的那份谨慎。只不过,鉴于雍正对苏培盛的宠幸,也就没什么人追究过这些细节。

比如在宫廷之中,太监永远是奴才,是必须要注意尊卑之分的。见到皇室人员,是得跪下请安的。可到了雍正朝后期,苏培盛除了见到雍正本人会下跪之外,遇到其他人,不管对方是亲王还是贝勒,苏培盛几乎不下跪,半跪就算给足面子了,很多时候他只是一拱手就完事了。

至于平常相处的礼仪,苏培盛在雍正朝后期表现得就更随便了。

清朝为了杜绝太监干政,理论上,宫廷内所有太监都要受内务府大臣的严格约束。简言之,在面对内务府大臣时,无论是什么太监,永远都只有跪着或站着的份。而苏培盛在面对雍正朝的内务府大臣兼铁帽子亲王、康熙的皇十六子、雍正的亲弟弟庄亲王允禄时,这老哥俩居然经常并排坐在一起聊闲天。史书记载:

甚至庄亲王并坐接谈。[见《清高宗实录》卷四,雍正十三年十月十一日。]

并排坐着聊天这事,尽管肯定有允禄本人太不讲究的原因,但苏培盛也确实有些罔顾尊卑了。

如果说苏培盛只对允禄这样“不拘小节”也还好,但是,他对“心胸开阔”的“章总”也这么干了。

当时,弘历还没登基,只是皇子。彼时,圆明园要举办一场典礼,老四弘历和老五弘昼准备去观礼,结果哥俩到的时候,苏培盛已经在现场吃上饭了。按理说,弘历和弘昼两位皇子来了,苏培盛这个当下人的赶紧躲开就行了。没想到,苏培盛竟然一招手,问弘历、弘昼要不要一起坐下来吃点。

当时弘历一下子就气得不行了,可还没等他发飙,五弟弘昼竟已经上桌跟着苏培盛一起吃上了。乾隆后来回忆道:

前朕与和亲王(弘昼)等,在九洲(州)清晏瞻礼时,值苏培盛等在彼饮馔,伊等不但不行回避,且复延坐共食。而阿哥等亦有贪其口腹,与之同餐者。[见《清高宗实录》卷四,雍正十三年十月十一日。]

可以说,从这顿饭开始,弘历就看苏培盛极其不爽——你这个老太监,有什么资格跟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当时他们观礼的地方叫“九州清晏”。从这顿饭开始到“章总”登基,“九州清晏”举办的所有宴席,“章总”一场都没去过。《清实录》记载,“章总”说:

嗣是朕即不复在九州清晏用饭。[见《清高宗实录》卷四,雍正十三年十月十一日。]

因此,早在老爹咽气之前,弘历就看苏培盛不顺眼了。等到雍正驾崩后,弘历刚登基没两个月就公开发表上谕给内务府,对着63岁的苏培盛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而且是指名道姓地骂:

即如苏培盛,乃一愚昧无知人耳。得蒙皇考加恩,授为宫殿监督领侍,赏赐四品官职,非分已极。乃伊不知惶愧感恩,竟敢肆行狂妄。向日于朕弟兄前,或半跪请安,或执手问询,甚至庄亲王并坐接谈,毫无礼节。……而苏培盛狂妄骄恣,公然与皇子等并坐而食。似此种种悖乱,不可枚举,此皆朕躬所亲见者也。[见《清高宗实录》卷四,雍正十三年十月十一日。]

总之,“章总”把过往的一切全翻出来骂了一遍。骂完之后,他表示:

朕今即将苏培盛,问以不敬之律,未为不可。[见《清高宗实录》卷四,雍正十三年十月十一日。]

朕以大不敬之罪为名杀了苏培盛都不过分!

但好在乾隆之后又话锋一转:

然朕君临天下,惟以大公至正为心。因念苏培盛之偶尔失仪,尚属糊涂可赦之罪,未至汉唐宋明宦寺之放纵也。然星星之火,尚能燎原;涓涓不杜,终成江河。[见《清高宗实录》卷四,雍正十三年十月十一日。]

朕是宽仁的皇帝,苏培盛的罪过说到底只是犯糊涂,并非乱政,只要他改了,朕还是可以赦免他的。

乾隆准备让苏培盛怎么改呢?一句话——当太监的必须要注意尊卑之别。

所有太监,见到宫廷内任何皇室中人,太监请安时必须下跪,哪怕对方只是后宫的一个答应,也得下跪请安。

即内宫之宫眷,虽答应之微,尔总管不可不跪拜也。[见《清高宗实录》卷四,雍正十三年十月十一日。]

乾隆还提出新规定:只要有皇室成员在场,太监永远不能坐在椅子上,即便亲王、阿哥等说了赐座,当太监的也只能席地而坐。

苏培盛骨子里还是非常谨慎和稳重的,因此,当乾隆提了新要求之后,尽管苏培盛已经60多岁,有些腿脚不便了,但他依然是后宫太监里执行得最标准的一个。这使得乾隆尽管刚开始看苏培盛很不爽,但他依然让苏培盛继续担任太监总管的职位长达12年之久。而苏培盛也在小心谨慎中,于乾隆十二年(1747)的七月十二日寿终正寝,死在了太监总管任上,终年75岁。

回顾苏培盛的一生,他前半生家境贫寒、读书不第;大概30岁时冒险进宫,用近20年的时间升到了太监总管的位置,宠冠内侍,能跟满洲的铁帽子亲王并坐接谈。虽说他晚年极其谨慎,过得如履薄冰,可对封建社会的穷人家庭而言,家中能出一个苏培盛这样的人物,已经难能可贵了。尽管史书没有记载,但我们应该相信,因为苏培盛的牺牲,他的弟弟们一定都过上了相对幸福的生活。

此前,我们看了乾隆朝诸多贵族的人生起落,在本书接近尾声之际,我们也算看到了在封建王朝统治之下,穷苦百姓的一种别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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