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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弃长安 作者:张明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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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史之乱初期,十一月二十一日的博陵失陷是个转折点,妄自尊大的李隆基自此开始将安禄山大军视作强敌。 在这一天,此前一直待在骊山华清宫的李隆基紧急返回长安兴庆宫,正式结束了度假状态。 一回到长安,李隆基就杀掉了安禄山长子安庆宗,最冤枉的是皇室血脉的荣义郡主,也受到夫家牵连被赐死。杀掉安庆宗夫妇,固然是李隆基盛怒之下的发泄之举,但其中也不无政治宣示的因素:大唐和叛贼安禄山没有任何政治媾和的空间,只有平叛到底一条路。 也是在当天,李隆基依据不断恶化的战局,进行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前线人事调整。有两项调整尤其值得注意: 第一,新设河南节度使,领陈留等十三郡,由卫尉卿张介然担任。这也是唐朝第一次在边境以外的内地设置节度使。这自然显示了李隆基对河南主战场的重视,但也悲哀地透露了一个事实:河南已是唐帝国的边境。 第二,让朔方节度使安思顺转任户部尚书,由安思顺在朔方的下属郭子仪接任节度使。安思顺是安禄山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兄,两人虽然从小关系甚密,但之后走向反目,安思顺还曾多次向李隆基进言“禄山必反”。也因此,安禄山起兵后,安思顺没有受到政治株连。但是,很可能是出于谨慎,李隆基还是让安思顺离开了朔方节度使这个军权在握且过于敏感的职位,让其不失体面地转任户部尚书;安思顺之弟安元贞也被剥夺了兵权,从羽林军大将军改任太仆卿。安思顺与安禄山毕竟有亲戚之名,风雨飘摇的唐朝此时业已经受不起任何不测,李隆基也只能委屈安思顺了。 这次人事变动的后续影响很快就超越了变动本身,郭子仪和朔方军由此在大唐军界迅速崛起,一跃成为平乱战争中最重要的擎天一柱。 回长安第二天(十一月二十二日),李隆基又召见了“西北军三巨头”之一的高仙芝。同是三巨头之一的封常清也曾是高仙芝的旧部。天宝十载(751)战败于怛罗斯之后,高仙芝引咎回京,一直出任右金吾大将军这个带有半赋闲意义的职位。 李隆基的平叛策略都建立在利用西北边军的“以西制东”之上,继封常清之后,他又让高仙芝重新复出,担任实际指挥作战的副元帅,委任六皇子荣王李琬为元帅,统率诸军东征。按照李隆基的谋划,这支命名为“天武军”的部队预定人数为十一万,但经过近十天的努力,只征集到五万人。这五万人有三个来源,除了没有战斗力的新兵和飞骑、彍骑等中央军之外,值得注意的是,已经有部分西北边军从河西、陇右等地回援长安,成为这支拼凑之军中唯一可战的力量。 十二月初一,高仙芝率这五万大军从长安出发,进驻陕郡(今河南省三门峡市陕州区)。对此行寄予厚望的李隆基亲自在兴庆宫勤政楼为荣王和高仙芝饯行,并命曾和高仙芝在安西合作过的边令诚为监军。 从十一月十五日获悉反情到十二月初一高仙芝出征,在半个月出头的时间里,李隆基在仓促中完成了第一阶段的战略部署。在主战场河南,李隆基共设置了三条防线:第一道,河南节度使张介然率军一万驻守陈留(今河南省开封市祥符区);第二道,封常清保卫东京洛阳,手下的六万守军是他花了十天时间就地招募的;第三道,副元帅高仙芝统兵五万,坐镇陕郡。在山西方面,则是以郭子仪的朔方军为主导,太原尹王承业和潞州长史程千里为支点,组织防御。李隆基的防御体系看似缜密且有纵深感,但弱点有三:一是层层设防,兵力分散;二是消极防御;三是兵员素质太低,空有大战略而无劲兵支撑。[参见许道勋、赵克尧《唐玄宗传》,人民出版社,2015年3月版,473页。] 巧合的是,高仙芝出师第二天(十二月初二),安禄山大军就在灵昌郡(今河南省安阳市滑县东)强渡黄河,在第一时间对李隆基的河南防线发起了正面挑战。叛军用绳索、草木把破船连接起来横跨黄河两岸,一夜之间,冰合如浮桥,叛军步骑渡河攻陷灵昌,向南直逼陈留。 安禄山大军进逼时,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到任陈留才数日,虽带兵苦战,但以寡敌众,本就毫无胜算。十二月初五,陈留郡太守郭纳开城投降,张介然被俘。拿下陈留时,安禄山惊悉长子安庆宗被杀,恸哭道:“我何罪,而杀我子!”在此之前,安禄山很可能心存侥幸或不愿面对现实,认为自己反的是杨国忠,名义上并没有造李隆基的反,未来自己的政治抉择或许可以视战局发展保持开放性:或裂土分封,或与李隆基平分天下,两人君臣一场,未必就一定要斗到你死我活。但安庆宗之死可能彻底打破了安禄山的这一幻想,他与李隆基至此恩断义绝,两人之间再无媾和妥协的空间,只能缠斗至死。 为了泄愤,安禄山不仅杀掉了张介然,还屠杀了近万名陈留降兵,将这场战争进一步推向了野蛮与无序。 李隆基在河南设置的第一道防线,就这么破了。 攻取陈留后,安禄山大军结束了一路向南的征程,转而向西,兵锋直指洛阳—潼关—长安这一线。 安禄山攻打荥阳(今河南省郑州市荥阳市)时,还没正式攻城,唐军竟上演了开战以来最荒唐的一幕:城墙上的守城兵士,刚刚听到敌人的攻城号角声,就“自坠如雨”,这仗还怎么打?十二月初八,安禄山轻松拿下荥阳,距洛阳只有二百七十里。 荥阳失守前一天(十二月初七),七十一岁的李隆基宣布亲征洛阳。亲征诏书从黄帝和蚩尤讲起,把安禄山的忘恩负义骂了一通,但信息量也是有的:李隆基下令河西、陇右、朔方等地的边军除了少量留守城堡之外,其他人都由节度使亲自统领,从速前往洛阳行营,十二月二十日为最后集结日。 这次边军内调宣告了唐帝国开始退出在西域和中亚的上百年经营,昔日的世界帝国收缩为一个“小中华王朝”。直到贞元二年(786),吐蕃攻占了唐朝在河西走廊的最后一个据点沙州;至于安西和北庭孤悬万里的唐朝孤军,早已和长安音尘断绝,孤忠和家国都湮没在大漠中。 亲征也很快成了泡影——倒不是李隆基故弄玄虚,原因简单到残酷:十二月二十日还没到,洛阳就失陷了。 天宝十四载岁末,自负才略的李隆基彷徨失路,败讯纷至沓来。万马齐喑中的唯一一束微光是一个叫颜杲卿的奇男子,他正在胡骑遍野的河北做振臂一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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