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烟囱别墅的调查

七面钟之谜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邦德尔的性格绝非来自她父亲的遗传,她父亲不喜欢动,平易近人。而邦德尔呢,她从来不会闲得让脚底下长出青草来。

在陪比尔一起吃晚饭后的第二天早上,邦德尔一觉醒来,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在这一天里,她有三个完全不同的计划要去执行,而且在时间和地点上都有一些吃紧。

好在她不像格里·韦德、罗尼·德弗卢和吉米·塞西杰一样喜欢赖床,在早起方面,就连奥斯瓦德·库特爵士也挑不出毛病。八点三十分刚过,邦德尔就已经吃好了早饭,钻进她那辆西斯巴诺,一溜烟地赶往烟囱别墅。

父亲见到她似乎很高兴。

“你总是神出鬼没,”他说道,“倒也省得我打电话了,我讨厌打电话。昨天梅尔罗斯上校来过,是验尸的事情。”

梅尔罗斯上校是郡警察局长,凯特勒姆勋爵的老朋友。

“你是说针对罗尼·德弗卢的验尸?什么时候?”

“明天中午十二点。梅尔罗斯会来找你。是你发现尸体的,你得作证。不过他说你没必要惊慌。”

“我为什么要惊慌?”

“哦,你知道的,”凯特勒姆勋爵有些歉意地说道,“梅尔罗斯有些古板。”

“十二点,”邦德尔说道,“好的。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在这里等他。”

“凭什么说你不会活着?”

“谁知道呢,”邦德尔答道,“现代生活的压力……就像报纸上说的。”

“这倒让我想起了乔治·洛马克斯,他要我下个星期到双足飞龙教堂去。当然,我已经回绝了。”

“还是不去的好,”邦德尔说道,“我们可不想让你卷进稀奇古怪的事情。”

“会有怪事发生吗?”凯特勒姆勋爵一下子提起了兴趣。

“哦……就是恐吓信之类的。”邦德尔说道。

“难道乔治会被暗杀?”凯特勒姆勋爵充满期待地说道,“你说呢,邦德尔?说不定我还是去一下比较好。”

“别那么残忍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邦德尔说道,“我要去跟豪厄尔夫人谈谈。”

豪厄尔夫人是烟囱别墅的女管家,就是那个外表高贵、喜欢哑着嗓子叫唤、令库特夫人打心眼儿里害怕的女人。但她却不会让邦德尔害怕,其实她总是尊称她“邦德尔小姐”。打邦德尔还是个两腿长长的顽皮小女孩时就是这样,那时她的父亲还没继承爵位。

“嗨,豪厄尔,”邦德尔说道,“一起去喝杯浓可可吧,再跟我说说家里面的新鲜事儿。”

没费多少工夫,邦德尔就搜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并且在脑子里记下了大概——

两个新来的女帮厨,都是乡下女孩,好像不怎么称职。第三个新来的打扫屋子的女仆是管事女仆的侄女,似乎没什么问题。豪厄尔好像常常欺负可怜的库特夫人,她绝对做得出来。

“我从没想到烟囱别墅会有陌生人住进来,邦德尔小姐。”

“噢!人必须顺应潮流,”邦德尔答道,“要是你永远看不到这里被改建成娱乐场所,那你才算走运呢,豪厄尔。”

保守的豪厄尔脊背一凉,打了个哆嗦。

“我还没见过奥斯瓦德·库特爵士。”邦德尔说道。

“奥斯瓦德爵士无疑是个聪明人。”豪厄尔冷冷地答道。

邦德尔心想,看来奥斯瓦德爵士不是很受仆人们的欢迎。

“当然,负责打点的是贝特曼先生,”女管家接着说道,“非常能干的先生。真的很能干,什么事情都办得很好。”

邦德尔谈题一转,开始说起格里·韦德的死来。豪厄尔夫人更是求之不得,口若悬河地说起来,语气中充满了同情。但邦德尔并没有搜罗到有价值的东西,很快她就辞别豪厄尔夫人下楼去了,然后立刻按铃把特雷德韦尔召来。

“特雷德韦尔,阿尔弗雷德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有一个月了吧,小姐。”

“他为什么要走?”

“他自己想走的,小姐。我想他到伦敦去了。我对他并没有什么不满。我想,您会对新来的听差约翰满意的,他相当称职,而且乐于表现。”

“他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的推荐人很可靠,小姐。先前他在蒙特·弗农勋爵家干活。”“哦,是这样。”邦德尔若有所思地答道。

她想起了蒙特·弗农勋爵此刻正在东非狩猎旅行。

“他姓什么,特雷德韦尔?”

“姓包尔,小姐。”

特雷德韦尔待了一两分钟,见邦德尔问完了,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邦德尔仍然在沉思。

回到烟囱别墅的那天是约翰开的门,她曾暗暗地打量过他。约翰看上去是个无可挑剔的听差,训练有素,低调不张扬。也许他比大多数听差更有军人的味道,后脑勺的样子也有点儿怪。

但邦德尔明白,这些细节跟眼下的情况扯不上边。她坐在那儿,愁眉不展地盯着面前的吸墨纸,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在上面漫无目的地划着“包尔”这个名字。

突然,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停住了笔,凝视着刚才写过的名字。然后,她又一次召来特雷德韦尔。

“特雷德韦尔,‘包尔’这个姓是怎么拼的?”

“B—A—U—E—R,小姐。”

“这不是英国人的姓。”

“我猜他有瑞士血统,小姐。”

“噢!没你的事儿了,特雷德韦尔,谢谢你。”

瑞士血统?不,是德国血统!瞧那副军人的架势,扁平的后脑勺,还有,在格里·韦德死前两周才来到烟囱别墅。

邦德尔站起身来。在这里能做的她都做了,现在该进行下一步了!她去找父亲。

“我又要走了,”她说道,“我要去看看玛西亚伯母。”

“去看玛西亚?”凯特勒姆勋爵惊讶地问道,“可怜的孩子,为什么你非要去自讨没趣呢?”

“就这一次,”邦德尔答道,“我正好要去办点事。”

凯特勒姆勋爵吃惊地看着她,搞不懂竟然有人想去见他那位令人望而生畏的嫂子。玛西亚·凯特勒姆侯爵夫人是他哥哥亨利的遗孀,个性鲜明。凯特勒姆勋爵承认,她确实是亨利的贤内助,要不是她,亨利不可能当上外交大臣。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总是认为亨利的早逝对他来说是一大解脱。

在他看来,邦德尔这次简直是羊入虎口,太蠢了。

“噢!听我的,”他说道,“别去了。你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我知道,”邦德尔安慰道,“没事的,爸爸,您不用为我担心。”

凯特勒姆勋爵叹了口气,在椅子上扭了扭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他又开始细细品读手上的《赛场》杂志来。可是没过多久,邦德尔又把头探了进来。

“对不起,”她说到,“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奥斯瓦德·库特爵士是干什么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蒸汽压路机。”

“我不是问你对他的印象。我想知道他是怎么赚钱的,做裤子钮扣,还是什么别的?”

“哦,我明白了。他是搞钢铁的,有一家全英国最大的钢铁厂,或者类似什么的,随便你怎么说吧。当然,他现在用不着亲自打理了。是一家公司,也许是好几家。他请我当了个董事,或者类似的职位,对我来说相当不错,什么事也不用做,大家每年到城里的大饭店去一两次,景隆街或利物浦街,围坐在一张摆放着考究文具的桌子旁,然后听库特或者哪个精明的家伙发表一通演讲,里面尽是数字。不过,好在听不听都无所谓,而且我告诉你,开完会常常还有一顿丰盛的午餐。”

邦德尔对凯特勒姆勋爵说的午餐并不感兴趣,没等他说完,她就走开了。在回伦敦的路上,她琢磨着怎么把搜集到的所有信息串联起来。

目前看来,钢铁和婴儿福利似乎扯不上边。那么,其中必定有一个是幌子,想必是后者了。麦卡塔夫人和那个年轻的匈牙利伯爵夫人就可以排除了,她们只是被用来掩人耳目的。对了,整件事的关键似乎是那个不起眼的赫尔·埃伯哈德先生。他不像是乔治·洛马克斯会邀请的那类人。比尔含含糊糊说过他是搞发明的。还有就是航空部长和做钢铁生意的奥斯瓦德·库特爵士。这些人凑在一起必有原因。

再猜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邦德尔索性不再想了,专心思考起即将与凯特勒姆侯爵夫人的见面。

侯爵夫人住在伦敦上流社区一幢幽暗的大房子里,里面弥漫着火漆、鸟食和花朵略微腐败的气息。凯特勒姆侯爵夫人是一个身材臃肿的女人,身上无论什么地方都硕大无比。她的体态不仅仅是丰满,简直可以用巨大来形容了。她长着一个硕大的鹰钩鼻,戴着一副金边夹鼻眼镜,嘴唇上面的汗毛浓密得让人怀疑是不是长了一撇小胡子。

见到侄女,她有些惊讶,但脸上还是冷冰冰的。邦德尔得体地亲了她一下。

“真是少见呀,艾琳。”她冷冷地说。

“我们刚回来,玛西亚伯母。”

“我知道。你父亲好吗?还是跟以前一样?”

她的语气带着轻蔑,对第九任凯特勒姆勋爵阿拉斯泰尔·爱德华·布伦特没有丝毫好感。如果她听说过“可怜虫”这个词,一定会这么称呼他的。

“爸爸很好,他现在在烟囱别墅。”

“哦。艾琳,你知道的,我一向不赞成把烟囱别墅租出去。从很多方面来说,那儿就是一个历史纪念碑,不该让它掉价。”

“亨利伯伯在世的时候它一定很风光。”邦德尔微微叹了口气。

“亨利明白自己的责任。”亨利的遗孀说道。

“想想到那里的客人,”邦德尔出神地说道,“全是欧洲的政要。”

凯特勒姆侯爵夫人叹了口气。

“凭良心说,那儿不止一次创造了历史,”她感慨道,“要是你父亲……”

她伤心地摇了摇头。

“我爸爸厌倦了政治,”邦德尔说道,“不过我倒觉得政治是一门令人着迷的学问,尤其是对知晓其中内幕的人来说。”

她说这番话完全是言不由衷,但却丝毫没有脸红。玛西亚伯母有点吃惊地看着她。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她说道,“艾琳,我总以为你除了及时行乐之外,对其他的都漠不关心。”

“以前是这样的。”邦德尔答道。

“你还年轻,这不错,”凯特勒姆侯爵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凭你的优点,如果你嫁对了人,就有可能成为当今政坛最重要的女政治家。”

邦德尔吓了一跳。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担心这位伯母马上就会给她找一位合适的丈夫来。

“但我觉得自己太笨了,”邦德尔说道,“什么都不懂。”

“这个容易,”凯特勒姆侯爵夫人爽快地说道,“我有一些资料,你可以拿去看看。”

“谢谢您,玛西亚伯母。”邦德尔说道,接着她又发起了第二轮进攻。

“不知道您认不认识麦卡塔夫人?”

“当然认识。她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女性,出类拔萃。我一般不赞同女性加入议会,她们可以用女性的方式来发挥影响力。”她顿了顿,毫无疑问在回忆以往的岁月。她就是采用女性的方式把不情愿的丈夫推入政坛,然后共同努力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不过时代不同了,麦卡塔夫人做的是能够影响全国的大事,而且对所有的女性都有价值。可以这么说,这才是真正的女人的工作。你一定要见见麦卡塔夫人。”

邦德尔有点沮丧地叹了口气。

“下个星期她会参加乔治·洛马克斯举办的家庭晚会。乔治邀请了爸爸,但是爸爸当然是不会去的。可他从没想过邀请我,大概是觉得我太无知了吧。”

凯特勒姆侯爵夫人忽然觉得她的侄女有了惊人的进步。是不是经历了一次失恋?在凯特勒姆侯爵夫人看来,失恋对年轻姑娘往往很有益,可以令她们更严肃地对待生活。

“大概乔治·洛马克斯还没想到你已经……我们这么说吧,长大成人了。亲爱的艾琳,”她安慰道,“我必须找他谈谈。”

“他不喜欢我,”邦德尔说道,“我知道他不会邀请我的。”

“胡说,”凯特勒姆侯爵夫人说道,“我去跟他说。乔治·洛马克斯才这么点大时我就认识他了。”她比划了一个太不靠谱的身高,接着说道,“他肯定会乐于帮我这个忙的。而且他一定很明白,我们这个阶层的年轻女性贡献才智为国家谋福,这是非常重要的。”

“听听,听听……”这句话邦德尔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过她硬是忍住了。

“我这就去给你找些资料来。”凯特勒姆侯爵夫人说着站起身来,尖声叫道,“康纳小姐!”

一个打扮清爽却面带惊慌的秘书跑了进来。凯特勒姆侯爵夫人向她吩咐了一大堆事情。不久,邦德尔就带着一大堆最枯燥乏味的资料驱车返回布鲁克街了。

下一步是打电话给吉米·塞西杰。他一开口就透露出成功的喜悦。

“我办好了,”他说道,“虽然在比尔那儿费了不少工夫。他总是担心我会羊入虎口。不过我终于把他说通了。我拿到了一大堆东西,正在细读呢。尽是些蓝皮书和白皮书之类的,乏味得很……不过总得理出个头绪来。你有没有听说过圣菲边境争端?”

“从没听过。”邦德尔答道。

“哦,这个问题可费脑筋了。争端持续了好几年,而且非常复杂。我要拿它当做研究课题,这年头人人都得学有专长才行。”

“我也弄到了一大堆类似的东西,”邦德尔说道,“玛西亚伯母给我的。”

“什么伯母?”

“玛西亚伯母……我爸爸的嫂子。她醉心政治,还会想办法让我参加乔治的晚会呢。”

“是吗?噢,这太好了。”停顿了一下,吉米接着说道,“对了,我想这件事我们最好不要告诉洛兰了,你觉得呢?”

“也许吧。”

“她可能会不高兴,但她真的不必卷进来。”

“对。”

“我是说不能让像她那样的女孩去冒险!”

邦德尔心想,吉米说话真不够意思——我也会遇到危险的呀,可是他似乎不怎么担心。

“还在吗?”吉米问道。

“在,我在想事情。”

“哦。明天的验尸你去吗?”

“要去的。你呢?”

“我也去。对了,晚报上有消息了,但只是登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意思……我还以为他们会大做文章呢。”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哦,”吉米说道,“我得接着看材料了,我才读到波利维亚给英国发照会那一段。”

“我也要做点功课了,”邦德尔说道,“你要看个通宵吗?”

“大概吧。你呢?”

“噢,也有可能。晚安。”

他们两个都是那种说谎不脸红的人。吉米·塞西杰正准备带洛兰·韦德出去吃晚饭。

至于邦德尔,她一挂上电话就穿上了向女仆借来的便装。换好衣服,她一边走出门,一边想着是坐公共汽车还是坐地铁到七面钟俱乐部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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