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秦岭记  作者:贾平凹

站在了拔仙峰,看群梁众壑远近起伏,能体会到山深如海。正是清晨,所有的谷底沟畔便有了云堆,或大或小,像是无数的篝火在冒烟,烟端直上长。太阳要出来了,先是一个红团,软得发颤,似乎在挣脱着什么牵绊,软团就被拉长了,后来忽地一弹,终于圆满,随之徐徐升起。而一起长上来的云,这时候分散成块,千朵万朵的,踊跃着,开始了鼓舞欢匝的热闹。这样的场面可以维持十多分钟,有时甚至半个小时,云又弥漫,再又叠加,厚实得是铺上了一层棉,棉上的阳光一派灿烂。

拔仙峰上是观日出云起的地方,拔仙峰上也是道教上清灵宝天尊的道坛。现存的一座道观,规模不大,但所有建筑全木雕砖镂,大殿是金顶。多年来许多高人捐过巨款,道士并不扩张,而花钱雇人从山下购买米面油盐,烧纸香烛,供观里日常生活和祭祀之用,再就是买萝卜,大量的白萝卜,贮存在地窖里。

上山的游客多,可以坐滑竿,滑竿来回一趟千元,大多的人还是步行。到了峰上观赏了大自然的壮美,就去道观里进香,礼拜,道士会赐给一个萝卜。萝卜在山下是萝卜,到了仙境就叫如意。然后便到厢房去抽签。三百六十四支签分下下签、下签、中签、上签、上上签。抽签人都神色庄严,口不可言,各在心里祷告着生意、仕途、疾病、学业。抽出一支,按签号去取签词,院子里便有大呼小叫的,有会心微笑的,有愁眉和苦脸的。

到处都在传拔仙峰道观里的签灵验,便有县上、市上甚至山外省城的领导来山下的镇上检查工作。镇长当然要给领导推荐到拔仙峰去,看山出,看云起,吃如意。

有一年麦收过后,农闲时候,县上一位主任携夫人坐滑竿到了峰上,那夫人兴致极高,给大殿里送上灯后,吃了如意,便去抽签。抽的都是下下签,夫人黑了脸,再不说话。镇长十分尴尬,便把道士叫过一边责骂。道士说:签是天意么。镇长说:签不是你做的?

从此,再有镇长陪同了领导到峰上来,道观的签筒里全换上,上上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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