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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最后派对气球人 作者:陈浩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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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珍、小宝,你们要听爷爷的话,别调皮喔。” “嗯!”“嗯。” 看着爸爸妈妈的车子远去,珍珍更感郁闷。因为工作关系,珍珍和小宝的父母要到外国出差半个月,两小姐弟只好寄住在祖父的家。珍珍并不讨厌她的爷爷——虽然他们一年只见面三四次——但要她在暑假期间,离开自己的家到这个偏僻的郊区居住,跟同学朋友暂别两个星期,对这个九岁的小女孩来说称不上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姐姐!这里好多花草树木啊!”六岁的小宝牵着姐姐的手,兴奋地摇着她的手臂。 比起满怀心事的姐姐,乐天的小宝对这个陌生的环境感到雀跃。在他的眼中,这个地方恍若天然的乐园,偏僻的社区就像神秘的村子,四间屋子好似四座古老的城堡,通往小山丘的道路宛如魔界森林的入口。透过丰富的想象力,小宝觉得这儿比位于市中心的家更好玩、更有趣。 这是珍珍和小宝第一次到祖父的家。每年春节、中秋等节日,祖父都会到市区跟他们吃饭,平日偶尔会跟儿子和孙儿通电话聊两句,爷孙之间不能说很要好,但亦不至于太陌生。珍珍听父亲说过,知道祖父是个有钱人,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他拥有这个郊区的大片土地,还有十多栋房子收租,租客都称呼他“房东先生”。 每年珍珍和小宝生日,祖父都会托父亲给他们大红包,只是父母怕宠坏孩子,命令他们把九成的金额存起来——不过余下的一成,也足够珍珍购买让同学们羡慕的巨大熊娃娃,以及让小宝买最新款的动漫玩具。 祖父的家比珍珍所想的,亮丽得多。珍珍知道祖父住在偏僻的郊区时,还以为会是一栋破落的木屋,没想到比自己所住的家还要豪华,客厅的电视比家里的大上一倍,更有巨型的音响。这栋房子有两层,一楼是大厅和厨房,二楼是寝室和客房。小宝看到房间时很高兴,因为客房里竟然放了两部电视,还有两台电脑。小宝的妈妈从来不准他每天看超过两个钟头的卡通,周末才准许他打一会儿电动,他没想过祖父的家除了神秘漂亮外,还有这么“厉害”的设备。 “珍珍,小宝,你们几点睡、玩多久、看多少电视都可以,”祖父对他们说,“不过如果你们睡过头、迟了回来赶不上吃饭时间,你们就要饿肚子喔。” 珍珍和小宝点点头。他们早听过父亲提及祖父的管教,知道爷爷喜欢训练孩子自律。 “爷爷,我要到外面探险!”虽然室内的玩意儿很吸引人,但小宝对外面的环境更感好奇。 “这一带很安全,没有什么车子,你们可以随便逛,不过蓝色那栋房子有一位租客,他在家里工作,你们不要跑去骚扰人家,给人家添麻烦。”祖父指了指窗外,虽然从这房间根本看不到那间蓝色的小屋。 “爷爷,我还要去森林!”小宝兴奋地说。祖父和珍珍一时间也不明白“森林”是什么,在小宝一番比画的说明后,他们才知道他说的是道路尽头的小山丘。 “你们不要自己跑上去,那边有野狗,我又怕你们迷路。我最近有点风湿痛,改天带你们去走走,好不好?” 小宝大力点头,眼神充满着希冀。珍珍没把心思放在什么森林山丘,她只在盘算怎么打发这两个星期的时间,回家后跟好友小丽她们聚会。 “一个钟头后吃中饭,我煮了咖喱,别顾着玩耍忘了下来喔。”老祖父说完这句便离开房间。看到爷爷孤寂的背影,珍珍突然觉得有点惭愧。昵称丽塔的奶奶在珍珍出生前已病逝,而爷爷一直坚持留在这个小社区当房东,不肯到市区跟儿媳、孙儿一起居住,这十多年来老祖父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僻静的郊外。今天难得有机会跟孙儿生活,闲话家常,身为孙女的自己却老是想着两个星期后回家跟朋友见面,珍珍心想,自己未免太自私了。 当珍珍一边打开包包、取出课外读本和作业,一边反省自己的态度时,小宝却按下电视遥控器,蹦到床上,坐在电视前。 “小宝!看电视不要坐得太近。” 小宝听到姐姐的话,连忙往后退,坐在床的另一端。 “怎么没有卡通啊?”小宝换了几个频道,电视上只播着肥皂剧和新闻。 “不要一直按,按坏了你要赔给爷爷喔。”珍珍吓唬弟弟说。小宝吐吐舌头,乖乖地放下遥控器。 “……昨晚在城南博物馆发生的五尸命案,至今仍未有任何进展。现场消息指出,五名死者中,有三人是博物馆的职员,两人是参观者,所有受害者皆手脚痉挛,死于心脏衰竭,陈尸于博物馆的大厅及职员室内。由于馆内监视器被破坏,警方未能翻看事发的过程,而博物馆馆长路炳然博士透露,馆内正展出的一批欧洲化妆盒遭盗,馆方仍在清算损失。该批化妆盒由一位私人收藏家借出,估计市值六千万元。虽然警方没有在现场找到证据,但警方发言人表示相信五位死者死于中毒。另外有消息指出,有部分调查人员认为犯人与过去类似的离奇凶案有关,现正全力侦查中……” 电视传来这样的报道。珍珍没有特别注意细节,但小宝津津有味地聆听着。 “姐姐!这一定是表哥说过的那个‘气球人’做的!” “别傻了,气球人什么的只是表哥说来戏弄你的。” “不是啦,表哥说过,那是一个连警察叔叔也抓不住的大坏蛋喔!” 有时珍珍觉得自己的弟弟有点不正常。一个未满七岁的小鬼,竟然对什么杀人案件、都市传说产生兴趣,换作一般小孩,听到这些话题都会哇哇大哭,这家伙却兴趣盎然地追问下去。不久前,十六岁的表哥在亲戚的婚宴上跟小宝说“恐怖的气球人”的故事,说什么有一个擅长利用魔法杀人的杀人魔术师潜伏在城市之中,犯下无数诡异的杀人案,没想到小宝没被吓倒,反而一直抓着表哥问长问短,烦得表哥要向小宝父母赔不是。珍珍猜想,小宝如此胆大一定是拜那些“名侦探什么”的卡通所赐。在小孩子的认知里,杀人犯跟警探的周旋,都变成游戏似的对决。 珍珍经常无法理解小宝的想法。 ——小宝真的是自己的弟弟吗? 珍珍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怪念头。珍珍品学兼优,运动万能,加上可爱甜美的笑容,在学校是万人迷,受尽师长的宠爱、同学的爱戴。然而,小宝却是个“怪咖”,小小年纪便经常闯祸,在学校里弄哭同学,又让老师气得半死。两姐弟的性格南辕北辙,珍珍精明干练,小宝糊里糊涂。珍珍其实很清楚,弟弟的糊涂只是表象,小宝比同年纪的孩子都要聪明,只是他的想法十分古怪,就连爸爸妈妈也捉摸不透。 虽然珍珍和小宝性格迥异,但姐弟俩亦有一个共通点。 他们都很喜欢对方。 珍珍忘了从何时开始,弟弟时常牵着自己的手,跟着自己跑来跑去。就连跟着父母一起外出,小宝也喜欢牵着姐姐的手。有时小宝闹别扭,父母拿他没法之际,只要珍珍开口,小宝就会乖乖听话。纵使弟弟不大可爱,珍珍每次听到小宝亲热地喊她“姐姐”,她都觉得心头冒起一份温暖。珍珍猜想,自己用功学习、行为端正,说不定是因为想立一个好榜样给弟弟仿效。 一个钟头后,珍珍和小宝到大厅跟祖父吃中饭。电视上仍播着博物馆事件的报道,但祖父没有理会,只顾着跟孙儿边吃边聊天。珍珍觉得爷爷比平时话更多,他在问两姐弟在学校的生活之类。 吃过饭后,珍珍要替爷爷洗盘子,但老祖父说:“你们两个去玩吧!别抢了我享受家务的乐趣。” “姐姐,我们到外面探险喔!”小宝走到大门边,伸手扭动门把。 “爷爷,我带小宝出去逛逛!”珍珍向着厨房喊道。 “别走太远!”厨房传来祖父的回答。 珍珍牵着小宝,离开这栋白色的房子,站在庭园里四处张望。小宝像只猴子般蹦来蹦去,一时跑到房子后观察水管和排水沟,一时攀上栏杆远眺树丛后的风景。 “姐姐,我们来玩捉迷藏吧!”小宝突然说。 “你不是说要探险吗?” “捉迷藏更好玩喔!” “可是我们连这附近的环境都不清楚啊。”珍珍环顾四周。 “就是不清楚才好玩呀!”小宝又一次说出超乎珍珍理解的话。珍珍好一会儿才明白,小宝是说比起早就知道每一个隐蔽的地点,对环境一无所知会更好玩。 珍珍本来想拒绝,但她灵机一动,说:“好,不过你先等我一下。” 珍珍回到房间,拿起一本课外书,塞进小包包里,带着包包回到庭园。 “你要当鬼吧?”珍珍问。 “不是鬼!是名侦探!姐姐是怪盗,我就是要把你找出来!” “好好,怪盗或什么都好,总之我现在要躲起来了,你先合上眼数一百吧!” “姐姐不可以躲到爷爷不准我们进去的森林里,或者跑回家里看电视,让我在外面一直找你喔!” “行了,我就会躲在这附近。”珍珍说。她倒没想过,先回房间躲起来这一招。 “我数了喔!一……二……”小宝面向玄关旁的柱子,手掌盖着双眼,慢慢地数数。 珍珍推开栅栏旁的闸门,蹑手蹑脚地往右边走去。她沿着道路一直走,经过无人居住的绿色房子,来到蓝色和黄色两栋屋子前。她想起爷爷说过蓝色屋子的租客在家工作,嘱咐他们别骚扰人家,于是她悄悄走到蓝色的房子后面,拨开树丛,找到房子外墙和草丛之间一个小小的空间。她倚着墙壁坐在一块砖头上,然后从包包掏出书本,在阳光下看起书来。 珍珍本来不想玩什么捉迷藏,但她想到这样比带着像顽猴一样的弟弟四处“探险”来得轻松,她只要找一个地方躲好,就可以慢慢看书。祖父提过蓝色房子有人住,珍珍猜小宝未必猜到她躲在这儿。等到小宝找不到自己,哭着要找姐姐时,她再跑出去露面。 珍珍想到这儿,满意地露出微笑。 珍珍开始阅读手上的课外书。那是一本简译版的《绿野仙踪》,她来爷爷家前只读了数页,主角多萝茜才刚“误杀”了邪恶的东方女巫,被善良的北方女巫唆使强抢死者的银鞋,踏上找寻奥兹国魔法师之旅。 “……也是时候吧。” 珍珍忽然听到说话声。她把视线从故事书移开,左右张望。她的前方是向上倾斜的陡坡,声音并不是从那儿传来的,她便抬头向左右两边查看。透过树丛间的空隙,她看不到任何人影,可是,声音再一次传来。 “你是认真的吗?” 珍珍侧耳细听,发觉声音是从背后传出。她的身后便是蓝色屋子的墙壁,向上一看,发觉原来上方有一扇窗子。虽然玻璃窗紧闭,但声音还是从房子里跑出来。 “干了这么多年,够了。而且再干下去……我怕失手。” 从声音可以知道,房子里有两个男人,他们正在交谈。珍珍觉得偷听他人的隐私很不道德,于是站起来,打算另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继续看书,可是当她听到下一句话时,却不由得僵住。 “真不像你,昨天博物馆的差事就干得很漂亮啊!五条人命,咻的一声便解决了,愚蠢的警方至今还一头雾水呢。” 博物馆?警方?五条人命?珍珍想起之前看到的新闻报道,感到疑惑。 “不,我觉得那已经是极限了。” “但你最后不是干掉目标人物,完成委托了吗?” “话是这么说……” “你是我遇过最好的杀手,这些年来,我介绍给你的工作你全都完成得干净利落,几乎没留下半点证据。如果你现在退下来,大客户找我,我都不知道要把委托转交给哪个人好了。” 珍珍惊惶地掩着自己的嘴巴,额上冒出一滴滴冷汗。房子里的人是杀手!是昨天在博物馆杀死五个人的杀手!为了听得更清楚,她把耳朵贴近墙壁,专心地聆听着二人的对话。 “我近来觉得有点力不从心,”另一人说,“你当中间人,不用上前线,当然觉得无所谓,但我要应付所有突发情况啊。就像昨天,我本来预计馆内只有三名职员和那个人,怎么料到原来有一个无关的客人在厕所。如果我一时大意,没发现他,我今天搞不好已被逮捕了。长期躲在后方的你又怎会明白我的难处呢……” “阿……”珍珍听不清楚对方的话,他似乎在叫那个杀手的名字,“虽然我只负责接头,但我也要下很多工夫,确保你的身份不被暴露啊。” “总而言之,我决定退休了。” “我手上还有好几个委托,其中有两个想给你,你不妨考虑一下?报酬方面我可以再提高一点。” “我都说了不是钱的问题!”那人怒吼。 “啪。” 一只手掌突然搭在珍珍的肩膀上,吓得她几乎尖叫出来。 珍珍骇然地回头一看,只见小宝天真无邪的笑容。 “找到你啦,姐姐……” 小宝话未说完,珍珍连忙把他拉住,捂住他的嘴巴,紧贴着墙壁,缩到一旁。 这时候,她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 不到两秒,她听到有人走到窗前,伸手打开窗户。幸好窗台稍为向外凸出,她跟小宝缩在墙下一角,刚好身处于一个盲点。 “怎么了?”房间里其中一个人问。 “没什么,我想我听错了。可能是野猫。”那个人关上窗子,说,“看,我已经变得这么神经兮兮了,再干下去一定会失手。” “唉,无论如何,我不会死心的。或者你先休息几个月,我之后再跟你谈吧。” 珍珍听到两人往房间的另一端走去,按捺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伸长脖子,从窗户的边缘偷看屋内的情况。她看到在玄关前,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跟一个长胡子的大叔握手,那男人说:“好,我们之后再谈,就当我放一个长假。” “嗯。之后再联络,阿诚。”胡须男说。珍珍这一刻听清楚那个杀手的名字,他大概叫“阿成”或“阿诚”。 胡须男离开屋子,男人关门后,开始收拾桌上的咖啡杯。 “嘿,再谈?今晚你就会心脏病发嗝屁,这样我就可以安心退休了。”男人自言自语道。 珍珍感到莫名地惊惧,她再一次蹲下,回望自己紧抱着的小宝,只看到他以不解的眼神盯着自己。她不敢松开手掌,生怕一放手,小宝说话会引起杀手的注意。 “只要被发现,就死定了。”珍珍汗毛直竖,眼角渗出泪水。她知道这时候要尽快离开,可是她双腿发软,而且她觉得只要发出丁点脚步声,就会被屋子里的人发现。 “沙……”屋子里传出水声,那个人进去浴室,开始洗澡。 “珍珍,要趁现在逃跑啊!”珍珍在脑袋中对自己说,可是双腿就是不听使唤,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现在不逃就没有机会了!”“你还要待多久啊?”珍珍不断责骂自己软弱,但她就是没有勇气踏出第一步。 “唔……”小宝摇摇头,看着珍珍,不懂她在挣扎什么。 “为了小宝,一定要逃跑啊!”珍珍心底突然冒出丁点勇气。她奋力站起来,仔细听着房子里的水声,然后抱住小宝,战战兢兢地离开那个树丛和墙壁之间的小空间。 当她走到道路转角,离开蓝色屋子庭园有一段距离时,她拖着小宝,头也不回地狂奔,一口气跑回祖父家门前。刚才从屋后走到屋前,其实不用二十秒,但她觉得那二十秒就像一个钟头那么长,那么可怕。 “姐姐,发生什么事啊?”小宝仍是一脸纯真,对珍珍刚才陷入的恐惧一无所知。 珍珍本来不想说,但她害怕小宝会胡来,于是把听到的对话告诉对方。 “那个人就是杀人的坏蛋喽?”小宝讶异地问。 珍珍点点头。 “我们快告诉爷爷,让他报警。”珍珍说。 “不要啊,万一警察叔叔不相信我们,那个坏蛋就会害姐姐跟爷爷了。”小宝说。 珍珍没想过这个可能,但仔细考虑一下,情况真的如弟弟所说。警察会相信两个小孩的话吗?如果警察不相信,惊动了杀手,他们就会变成被灭口的目标。 毕竟那家伙连接头的中间人都解决了。 “姐姐,我们要先找到证据,警察叔叔才能够逮捕犯人啊。”小宝抬头跟姐姐说。珍珍有点诧异弟弟懂得那么多,连“逮捕”这种词语都懂得说,不过细心一想,大概是从那些侦探卡通学到的。 “别干危险的事啊!”珍珍焦急地说。 “我们回去好好想一下法子吧!姐姐这么聪明,一定会想到方法的!” 小宝这时候仍气定神闲,珍珍再次觉得弟弟是一个“怪咖”。不过,她想这也是最合理的做法,虽然邻居是个危险人物,但看来没有立即的危险,先待在祖父家,至少能确保弟弟的安全。 晚上,珍珍和小宝待在房间,思量对策。虽然吃晚饭时祖父觉得孙女神情有异,但他只以为是孩子想家,没有在意。 “不如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反正我们半个月就回家了。”珍珍说。纵使这想法很消极,但对两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决定。 “万一那个坏蛋以后要害爷爷,怎么办?”小宝冷静地说。珍珍皱起眉头,觉得很不安——没错,两星期后他们便离开了,但祖父还继续待在这儿,而那家伙是个连伙伴也会杀掉的狂魔啊。 “告诉爷爷不行,装作不知情又不行,该怎么做才好啊……”珍珍哭丧着脸说。 “我就说,由我们找证据嘛!”小宝乐天地说。 “小宝,这是现实,不是卡通漫画啊!”珍珍板起脸,认真地对弟弟说,“我们怎么可能找到杀人证据?” “姐姐,我们不是要找杀人证据喔!”小宝说,“电视说那个坏蛋除了杀人外,还偷了东西嘛!我们只要找到那些‘贼仓’就有证据了!” “你是说‘贼赃’吧……”珍珍想了想,反问道,“你怎么肯定他还没卖掉赃物啊?而且说不定那些赃物在中间人手上呢?” “当然在他手上啊。如果在中间人那里,他就不会杀死中间人嘛。”小宝一脸轻松地说。 珍珍怔了一怔,觉得弟弟言之有理。她没想到小宝从那些卡通里学了一堆无用的知识,偏偏这刻派上用场。 “我们只要在这阵子留意一下那个人的生活,有没有奇怪的样子就行啦!坏蛋都会露出……露出脚的!”小宝嚷道。 珍珍本来想纠正弟弟误用的词语,但她的心思都放在计划上。只是打探一下,旁敲侧击,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如果能抓到坏蛋的辫子,就能确保爷爷的安全了。 “好吧,我们明天一起去。”珍珍点点头。她想,房东的孙儿跟住客打个招呼,应该不会引起怀疑吧?顶多被当成顽皮的小孩子罢了。 小宝从床上翻落,坐在书桌前,打开图画簿,拾起色笔在上面画画。 “姐姐,我来计划一下侦查的‘步周’!” 珍珍不知道小宝打算有什么“步骤”,她只担心自己能不能镇定地面对那个可怕的男人。 翌日上午,珍珍和小宝吃过早餐后,一起走到蓝色房子前监视。泊在房子前的车子不见了,珍珍猜那男人不在家里。她壮着胆子,走到房子的窗前探视,室内没有半个人影。 “糟糕,他会不会去卖赃物了?”珍珍说。 “不会,犯人不会刚犯案就立刻卖掉赃物喔,因为很容易被警察知道!”小宝又一次祭出他从卡通学到的侦探知识。 整个上午,珍珍和小宝都待在蓝色和黄色的房子前,等待着男人回来。直到中午,仍不见踪影。 “姐姐,我肚子饿了,我们要回去吃中饭喔。”小宝拉了拉珍珍的衣角。 珍珍看看手表,回头看着静谧的道路彼方,牵着弟弟的手,回到祖父的家。 下午两人再次走到蓝色房子前,待了半个钟头后,珍珍听到远方传来引擎声。她连忙拖着小宝躲到黄色房子庭园一角,在树丛后窥看着。 男人回来了。 那个人离开车子,提着两袋像是装满日用品的塑胶袋,慢慢走向玄关。 珍珍和小宝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男人默默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走进屋子内。 “姐姐,我们靠近一点看看吧!” 珍珍点点头,于是两人从树丛后走出来,慢慢走近蓝色房子。 可是他们只走了三四步,便遇上意料之外的情形。 男人从房子走出来,跟他们碰个正着。 珍珍大吃一惊,连忙抓紧小宝的手。她压抑着不安的心情,装出好奇的样子,望向男人。 “还好我们还没走进他的园子里……”珍珍心想。 “哦,小朋友,你们是房东先生的孙儿吗?”男人面露微笑,主动跟他们打招呼,一边往车子走过去。 “嗯,嗯。”珍珍回报一个僵硬的笑容。她希望对方只把她当作怕生的小女孩,不会怀疑她有什么企图。 男人打开车门,再从座位取出两大袋日用品。珍珍看到,不禁骂自己大意,没想过对方要分两次提东西回家。 “你们来爷爷家玩吗?”男人仍然笑眯眯的,态度相当亲切。 “我们来住两个礼拜。”珍珍答道。她想,她没必要撒谎。 “我听过房东先生提起你们,你叫……珍珍,而你叫小宝,对不对?每年春节他都会到市区探望你们吧。” 珍珍没想过,原来自己和弟弟的名字早被对方知道。 “爷爷也提过,阿诚叔叔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在家里工作。”小宝像是不甘示弱,插嘴说。 “哦?”男人眨眨眼,笑着说,“对啊,我在家里工作,所以你们最好别在这边玩耍哪。” “嗯,我们知道了。我们先回去,拜拜。”珍珍拉了小宝一把,生怕他会连“凶案”或“贼赃”之类都说出来。 珍珍拖着小宝回头走,男人却突然叫住他们:“等一下。” 男人的声音就像冰冷的刀锋,刺进珍珍的背脊。 “什么事?”珍珍开始慌张,怕昨天偷听的事情被拆穿。 “别叫我叔叔,我还没那么老啊。”男人大笑道,“叫我哥哥就好啦。” 珍珍舒一口气,挤出笑容,说:“嗯,那再见了,阿诚哥哥。” 小宝跟着姐姐向男人摆摆手,然后一同回到祖父的家。 “没有露出马脚吧?”珍珍心想,“不过,对方知道我们是谁,又警告我们别走近他的房子,我们可不能继续监视了。” “姐姐,我们再去侦查吧!”刚回到房间,小宝便说出跟珍珍想法相反的提议。 “那个人已经留意到我们,他知道我们的事情比我们知道他的还要多!我们怎么可以再去啊!”珍珍皱着眉头说。 “如果我们不去侦查,就什么也做不到啦!”小宝打开放在书桌上的图画簿,指着他画的“侦查步骤”,说:“我们要先找到‘贼仓’,拿给爷爷看,爷爷就会相信我们,找警察叔叔,让警察叔叔抓那个坏蛋,就像卡通里……” “够了!”珍珍听到“卡通”二字,按捺不住,对小宝大骂,“别再玩这种愚蠢的侦探游戏!说不定我昨天听错了,或者那个男人是个演员,他跟那个胡须大叔在演戏呢!他是好人也好、坏蛋也好,我都不想再管了!” 小宝呆住,眼眶红了。一直以来,珍珍从没对小宝动怒,没骂过他半句。这一刻姐弟之间出现了第一道裂痕,房间里只余下一片静默。小宝没有哭出来,他只是抽着鼻子,忍住泪水,拿着画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珍珍感到十分懊悔。她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太重,想跟小宝道歉,可是,她害怕道歉后小宝又会固执地继续他的侦查游戏,万一有什么意外,她会内疚一生。 晚饭时,祖父看出两人有点不对劲,不过他以为是姐弟间因为玩游戏之类发生的小争执,也就不过问。 珍珍想,只要睡一觉,小宝便会忘掉他们之间的不和。但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早上,小宝没有一如以往地跟姐姐亲热地说早安,亦没有耍脾气为难珍珍。珍珍起床时,发觉旁边的床上空空如也。 “小宝!”珍珍大惊,向房间四处张看。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小宝被那个人抓住了,但细心一想,自己仍在房间里就证明不是那回事,如果杀手真的潜进房子,她现在也不能活着找弟弟。接下来她猜想弟弟向自己报复,特意躲起来吓她,于是她打开衣橱,蹲下查看床底下,看看小宝是不是缩在一角闹别扭,可是小宝都不在这些地方。她无意间走到窗前,往窗外一看,发觉小宝正在庭园前方,沿着道路往左边走去。 祖父房子的左方是断头路,再往前走便是往山丘的小径。珍珍匆忙地穿上外衣,连脸也没洗便冲出房子。当她走到路上,已不见小宝的踪迹。 “小宝!”她呼叫一声,四周没有回应,就只有早晨的鸟啼和夏蝉的鸣叫。一股不祥的预感教珍珍背脊发凉,她没再多想,沿着道路往山丘跑去。 经过道路的尽头、小径的入口,珍珍来到山丘的树林之中。山丘小径并不阔,而且愈往山上延伸,小径就渐渐消失,和泥地、树丛融为一体。珍珍喘着大气,一边跑一边呼唤着小宝,没理会衣服被泥土弄脏、手腕被树枝割痛,心里就只记挂着弟弟的安全。 “小宝!”走了差不多十分钟,珍珍快要哭出来。 “姐姐!别这么大声啊!”小宝忽然从树丛中窜出,拉住珍珍的手。 “小宝!”珍珍一把抱住弟弟,看到他平安无事,什么争执都忘掉了。 “嘘!姐姐,别出声,那个坏人就在我们前面啊。”小宝指了指山丘的另一边。 “那个……人?”珍珍大吃一惊。 “我今早去侦查,看到那个人走出园子,四处望了一会儿后,就往山丘这边走过来。我一直在后面跟着他,因为听到姐姐你叫我,我怕他发现,才走过来叫住你喔。”小宝一脸紧张地说。 珍珍望向小宝所指的方向,面前是一片翠绿的树丛。“难道那个人把赃物藏在山丘上?”珍珍暗忖。 小宝牵着珍珍,说:“再不走就要跟丢了啦!” 珍珍犹豫起来。 “不,小宝,我们不要去。” “为什么啊?姐姐,我们这样做真的不是愚蠢的侦探游戏,是真正的侦查喔!” “不,不是那个原因……”珍珍回头望向她走上来的路径,说,“再往前走,我们就会迷路了。” 小宝张望一下,发觉周围是模样差不多的树丛,他的眼神也露出一点疑惑。 “我们不懂这里的地势,万一失去那个人的踪影,我们便无法找到回头路。”珍珍抓住小宝的肩膀,说,“你认不认得上来的路?” 小宝咬一下嘴唇,摇摇头。他自己很清楚,刚才一直追着那个男人的尾巴,根本没在意上山的方向。 “我们先回去吧。”珍珍说。 “但是……”小宝仍不死心。 “小宝,如果我们在这里迷路,饿死了,没办法告诉爷爷我们所知道的事,有一天那个坏人要伤害爷爷,你说怎么办?” 小宝讶异地张开口,然后大力捉紧姐姐的手。 珍珍微微一笑,牵着小宝往回走去。树木之间的样子都差不多,他们走着走着,山坡渐渐变平,但风景却非常陌生。 他们已经迷路了。 “姐姐,对不起……”小宝发觉事态严重,红着眼跟珍珍道歉。 “不,都是我不好,我昨天不应该对你发脾气……”珍珍安慰弟弟说,“如果我昨天没骂你,你就不会独个儿出去侦查了……” 小宝摇摇头,擦擦眼睛,紧紧握着姐姐的手。 “我想我们好像往东边走太远了,”珍珍望向天空,看到早晨的太阳,“我们往这边走,看看能不能找到路。” 珍珍内心其实相当不安,不过为了让弟弟放心,她故作坚强。 而这份坚强,在她嗅到异样的气味后,渐渐地粉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臭味。珍珍和小宝起初没有在意,但气味愈来愈强烈,当他们发现气味的源头时,恐怖感就像野兽一样,霎时间狠狠地咬住他们的咽喉。 那是一大堆动物的尸体。 在一片草丛之间,躺着十几只猫狗的尸体。有的已经腐烂,身上爬满蛆虫,看样子已死了好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有的仍可认出样子,似乎只死了几天。这些猫狗的死状恐怖,有的头颅胀大,眼珠从眼窝脱下,有的四肢扭曲,以怪异的角度扭成绳结的样子。有一具猫尸,前肢肿胀成球体,就像它有三个头,尾巴和后脚却扭成脆麻花的图形。 “姐……姐姐!”小宝骇然地指着旁边一棵树,珍珍抬头一看,只见有一只狗的上半身挂在树杈上,红黑色的肠子从破开的身体悬垂着。 “别……别看。”珍珍几近反胃,但一想到小宝在身边,便鼓起勇气,拖着小宝从那个地狱般的场景逃跑。她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正确与否,她只知道,至少要离开那个恐怖的屠宰场。 他们不知道跑了多久。不过,当他们停下来时,他们发觉前方是山丘的小径入口,不远处便是道路的尽头。 “回……回来了!”珍珍抱着小宝,小宝高兴地点点头。 不过,当珍珍想起那些恐怖的动物尸体时,便高兴不起来。 那些是……那个人所做的? 珍珍想起表哥说的“气球人”传说。传说中,这个恐怖的杀手能隔空杀人,有个外国人曾被他用魔法杀死,脖子像瓶盖那样子扭开,是至今仍未解决的著名悬案。 难道那是真的? 新闻里说过,博物馆的凶案中,警方认为凶手跟过去某些离奇的案件有关,搞不好真的如弟弟所说,是“气球人”所为? 山上的猫尸狗尸,是“气球人”用魔术杀死的?是为了取乐,还是为了练习? 珍珍感到一阵恶寒。如果以上的猜测属实,那么,爷爷的处境便很危险了。珍珍想,自己和弟弟只要待半个月就能回家,但爷爷要继续住在这个杀人魔的邻家。某一天那个“气球人”狂性大发,爷爷便会像那些猫狗一样惨死。 对一个小女孩来说,这些念头实在太可怕,也太沉重了。 珍珍牵着小宝回到祖父家。祖父一脸严肃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在看电视。 “我说过,如果不准时就没有早餐吃。”祖父说,“你们一早就去玩,现在只能饿着肚子等中饭了。” 珍珍和小宝没有因为没早餐吃而感到不快,事实上,他们现在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那股怪异的腥臭仍留在他们的鼻腔之中。 “对不起,爷爷,我们先回房间去了。”珍珍忍住担心的泪水,说道。 “刚才你们去哪儿玩了?”祖父觉得她的反应有点怪。 “没有,只是在外面逛一下。我们有听你的话,没有打扰阿诚哥哥。”珍珍一边说一边步上楼梯。 祖父看到他们没有说什么,就不再追问,继续看电视。当珍珍和小宝回到房间后,祖父突然想起一点。 “谁是阿诚哥哥?” 午后的阳光格外灿烂,祖父戴着草帽,拿着小铲子,在庭园打理花卉植物。珍珍透过玻璃窗,默默地看着爷爷的身影。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要跟爷爷说这三天的遭遇吗?他会相信自己吗?就算带他去找那些可怖的猫狗尸体,能证明住在邻家、笑容可掬的男人就是博物馆凶案的犯人、以魔术杀人的神秘杀手吗? 珍珍回头望向小宝。小宝坐在书桌前,拿着色笔在画画。珍珍留心一看,却教她几乎尖叫出来。 小宝正在绘画山上那乱葬岗的情景。 红色的、黑色的,一片凌乱。虽然是小孩子的涂鸦,一般人看不出内容是什么,但珍珍一眼就知道弟弟画的是不久前他们遇上的可怕经历。 “小宝!你别画这些鬼东西!”珍珍惊讶地嚷道。她并不是发怒,而是对这些回忆感到厌恶。 “不行啊!姐姐,这是记录!”小宝放下颜色笔,牵着姐姐的手,说,“就算我很害怕,我都要画下记录啊……” 珍珍感到弟弟的手心一片冰冷。即使她觉得自己的弟弟是个“怪咖”,但她从弟弟的手心知道,其实小宝也很害怕,一般的小孩早已吓得哭着喊妈妈,小宝却仍坚持把看到的记下来。现在支持着他的,是那份埋藏在小小身躯里的正义感,以及对姐姐和爷爷的关怀。 这一点,珍珍也一样。 只是,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两个小孩可以干什么? 黄昏时,祖父弄了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豆苗虾球当晚餐,每一道都是珍珍和小宝喜欢的菜式,可是他们食不知味。祖父看到,还以为自己一时失手,调味技巧不好。 “叮咚。” 门铃响起,珍珍和小宝几乎吓得跳起来。祖父放下碗筷去应门,两小姐弟却紧张得几乎要把刚吃下去的饭菜都吐出来。 “房东先生!不好意思,我赶着外出,有一件事情想拜托您。”珍珍光听到那声音,就知道是那个戴着假面具、装作好邻居的杀手。珍珍和小宝庆幸饭桌的位置在房间的另一边,他们的座位刚好被架子遮住,不用跟那个坏蛋的目光接触。 “哦?怎么了?”祖父说。 “我有点要事不得不到市区一趟,但我网购了一些电脑零件,快递公司说待会儿送来。那些东西我赶着明天用,可不可以麻烦您替我签收?” “没问题,举手之劳罢了。” “那好极了,我今晚会晚归,您帮了我一个大忙。”男人的语气很是感激,“我会打电话跟快递那边说明,麻烦您替我保管,我明早过来取。过几天请您喝酒报答您。” “哈,不用客气啦。”祖父笑道。 “我要先走,不然迟到了。再见!” 随着大门关上的声音,珍珍和小宝不禁放下心来。 晚饭后,小宝拉着珍珍,小声地说:“姐姐,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进去那个人的家找‘贼仓’的机会!” 珍珍大感错愕,着急地说:“你还想闯进他的家里!” “姐姐,刚才他说今晚会晚归,我们不用怕啊!” “可是我们上哪儿找钥匙?” “爷爷是房东嘛!我在客厅架子的抽屉里看到有一串钥匙,那一定是后备的。” “但是……” “不要‘但是’啦,姐姐,这样下去,爷爷和我们都有危险喔!” 珍珍犹豫半刻,最后还是点点头。 祖父饭后坐在客厅中看电视,珍珍和小宝找不到机会偷钥匙,好不容易等到祖父上厕所,他们小心翼翼,打开抽屉,找到蓝色房子的钥匙,再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 二人很快来到蓝色房子前。本来停在房子前的车子不在,他们更肯定那个男人不在家里。 珍珍掏出钥匙,紧张地插进匙孔转动,门锁应声打开。她和小宝走进房子里,把门关上,锁好,再打开手电筒,往大厅的四方照过去。 大厅的摆设没有什么特别,墙边有两个柜子,另一侧有一张饭桌,客厅中央有一张沙发,沙发前放了一个小茶几。乍看之下,和一般普通人的家没有不同。 “姐姐,我到房间里找,你找客厅。” “该找些什么?化妆盒吗?” “‘贼 仓’ 一定是放在包包里!又或者放在架子的暗格……” 珍珍点点头,二人分头行事。小宝走进睡房,打开衣橱,把身子探进去查看。珍珍则拉开厅中柜子的抽屉,检查着里面的物件,不过她看到的都是普通不过的日常用品,以及一些银行单据记录、广告传单之类。 在关上第三个抽屉时,珍珍觉得抽屉有点古怪。跟前两个抽屉相比,这个抽屉好像特别短。她把沉重的抽屉整个拉出来,然后用手电筒往里面一照,看到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盒子。盒子不算大,只有五六厘米厚,她把它取出来,心想这大概收藏了博物馆凶案的赃物。 可是,她错了。 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把手枪。珍珍不知道这把手枪的型号,甚至不知道这是一柄半自动的曲尺手枪,但她确信,这屋主一定不是好人。 他是个杀手。 “小妹妹,别碰这么危险的东西喔。” 冰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珍珍刹那间僵住。她头皮发麻,难以置信地缓缓向后望,只见那男人一手抓住正在挣扎的小宝,一手捂着小宝的嘴巴,在手电筒的微弱灯光下犹如鬼魅,以冷峻的眼神瞪着自己。 “小宝!” 珍珍没有多想,抓起手枪,指向对方。她不懂得用枪,不过她知道,这样做或许可以拯救自己和弟弟的性命。 “哎,我就说,别碰这么危险的东西,你偏不听。”男人一步步逼近。 “别过来!我会开枪!”珍珍大嚷。 “你不怕伤害到你的宝贝弟弟吗?”男人没有停下来。 “别……别过来!” 珍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狠狠扣下扳机。 “咔。” 没有子弹从枪管发出。 “哦,想不到你真的有胆开枪。”男人松开捂住小宝嘴巴的手,抓住枪膛用力一扯,把手枪夺过来,再顺势以枪柄打向珍珍的脸颊。珍珍跌坐地上,左边脸红了一大片。 “我不准你打我姐姐!”小宝怒吼。 “呵,我已打了,你又能怎样?”男人单手把子弹匣退出,说,“我老早把子弹取出,放到另一处了。我其实不爱用枪,这东西也是偶然之下到手的。” 珍珍按住火辣灼痛的脸庞,回头望向玄关。大门仍然紧闭,男人不是在她专心找证据时回来的。 “别想逃走啊,你的弟弟在我手上。”男人误会了珍珍望向玄关的动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珍珍不忿地问道。 “回来?我根本没外出。”男人露出嘲讽的笑容。 “没有……外出?”珍珍怔住。 “我把车子驶到路口,然后回来躲在寝室门后等着。我本来以为这次不会钓到你们,没想到如此顺利,嘿。” “钓我们?”珍珍和小宝惊讶地反问。 “小鬼,我早就知道你们不怀好意。”男人把手枪丢到地上,说,“你们偷听到我和那家伙的对话,知道我干了什么吧?刚才你们说要找‘贼仓’‘化妆盒’,我就确定我的猜测没错。” “你……你怎会猜到我们知道你是谁?”珍珍追问。 “你们真是笨蛋,我们昨天碰面时,你们已经露出马脚了。你记得我跟你们说了什么?” “你叫我们不要打扰你……” “不,是那之后。” “你……叫我们不要叫你叔叔,要叫你阿诚哥哥。” “你们怎知道我叫阿诚的?” “就……就是爷爷告诉——” “我在房东老头面前,用的是另一个假名啊。”男人露出不屑的笑容。 珍珍和小宝这时才发觉自己早犯了大错。那天小宝冲口而出,说出“阿诚”这名字,对方还特意引导珍珍重复一次,确认有没有听错。珍珍和小宝惊觉这个对手并不是两个小孩子能对付的。 “我之后在屋后找到脚印,我就知道,前天我没有听错,在窗子下作声的不是野猫,而是你们这两只小老鼠。”男人用力抓住珍珍的胳臂,“昨天开始,我就想办法要对付你们两只小鬼。本来以为今天早上可以先解决一只,结果落空,枉费我一番心机。” “今……今早?”珍珍骇然地问。 “今早我看到这小鬼在监视我,于是我想引他到山丘,在没有人的地方把他干掉。没料到他跟到一半跑掉了。” 珍珍和小宝闻言,冷汗直冒。他们不知道,原来那时继续跟下去,找到的不是贼赃,而是对方布下的死亡陷阱。只要在山丘树林里死亡,尸体很可能过很久才被发现,身上的证据也会消失。 “这……这是你引我们来你家找赃物,特意布的第二个陷阱?”珍珍感到绝望,问道。 “对啊。我跑到你们家,拜托你们的爷爷代收邮包,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我不在,好让你们来我家找那些不存在的化妆盒。” “‘不存在’的化妆盒?” “我手上根本没有什么贼赃。” “没有?”小宝诧异地说。 “拜托,如果我有门路出售那些几千万元的贼赃,我就不用当杀手,只要干一票就行啦。”男人失笑道,“这是一宗杀人的委托,博物馆馆长跟情妇秘密投资,在股票市场上亏了一大笔,情妇又威胁他要把丑事抖出来,他就委托我杀人。当天那个情妇是其中一名参观者,我是为了杀死她才把其他人解决,用来掩饰真正的目标。” “主谋是馆长?” “对,所以他老早就把那些化妆盒藏好,我那天连半件财物都没带走。保险公司会赔偿物主的损失,而馆长又可以在黑市卖掉赃物换钱,来填补他在股票市场上的亏损,以及支付我的酬劳。他是馆长,说展品被盗,难道还有人怀疑吗?” 珍珍和小宝感到后悔。他们觉得自己太小看现实中的罪案,社会里黑暗的面貌,不像卡通漫画描绘的,名侦探跳出来表演一番,就能把坏人绳之以法。 “废话说完了,你们是时候遇上‘意外’而死了。”男人说。 “我……”珍珍感到一阵晕眩,努力思考脱身的方法,“你在这儿动手,会留下很多证据!” “没错,所以我会先把你们绑起来,用车子把你们载到没人找到的地方再杀死。虽然我擅长让人意外致死,但在不得已的时候,我也能让人消失在地盘、深山或大海之中。”男人一边说,一边取出麻绳,捆绑珍珍和小宝。 珍珍和小宝都有逃走的机会,可是,对方早已看穿他们的弱点——他们不会丢弃亲人,独个儿逃跑。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两人已被紧紧绑住,嘴巴被贴上胶布。 “珍珍!小宝!” 屋外传来祖父的声音。 珍珍和小宝听到时激动起来,奈何动弹不得,嘴巴被封,只能在地上挣扎,流着泪发出“唔,唔”的叫声。 “哦,看来今晚还要多解决一个人。真可恶,我挺喜欢这房子的,干掉房东后,不得不搬家了。” 珍珍和小宝大惊,比起自己的性命,这时他们更担心爷爷会不会遭毒手。男人打开大门,离开昏暗的客厅,往外面走去。 “房东先生,怎么了?”男人装出愉快的表情,离开房子。 “咦,你不是说会晚归的吗?”祖父诧异地问。 “事情解决了,所以就提早回来了。”男人笑道,“我刚打电话给快递,我会自己收邮件了,刚打算去您家跟您说声。” “对了,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孙儿?” “有啊。” “在哪儿?” “就在屋前,昨天中午我见过他们。”男人装出无知的表情。 “不是呐,我是说现在啊。我以为他们在房间,怎知刚才发觉他们都不在,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跑出来玩耍。” “现在时间也不是太晚,或许过一会儿就回家了吧。” “唔……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们这两天好像都有点心事。”祖父表情一沉。 “啊,”男人装出一个忽然想起的表情,说,“刚才我回来时,发觉我家对面的空屋有点声音,他们会不会走进去玩探险游戏了?” “喔?也可能喔。我去看看。” “房东先生,您有钥匙吗?” “为防万一,我带出来了。”祖父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 祖父和男人一前一后,踏进黄色房子的庭园。祖父抽出钥匙,打开大门,屋子里一片漆黑,只靠着窗子射进的路灯灯光,勉强看到室内的情景。 “看来没有人……”祖父说。 “爷爷!” 珍珍竭尽全力的呼喊,从蓝色房子的玄关传出。她在杀手离开后,努力爬到大门前,从大门旁的窗子看到祖父与男人交谈。她不理会脸颊的刺痛,以脸蛋不断刮着窗框,慢慢把胶布一点一点地蹭掉。当她成功蹭开半张胶布,她对着室外发出凄厉的警告。 不过这一声警告,不及男人的动作那么快。 就在祖父回头的一瞬,他被身后的家伙用力一推,脸孔朝下扑倒。男人一下子冲前,跪在祖父背上,按住双手,再用脚把大门关上。 “房东先生,您太大意喽。” “你……” “您的宝贝孙子在我手上,我正打算干掉他们。为什么爷爷那么内敛,孙儿却如此多管闲事呢?他们没听过‘好奇心会害死猫’吗?”男人用力掐住祖父的脖子。 “你对他们干了什么!”祖父脸孔贴在地上,大声骂道。 “没什么,只是绑起来罢了,我不会在自己家动手这么笨,留下证据,很容易惹祸。” 祖父突然沉默不语。 “您放心,我会让你们爷孙三人死在一起,在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我这就放心了。”祖父淡然地说。 “哦?” “你还没动手伤害他们,我就放心了。” “有什么……” 男人话没说完,祖父突然奋力而起,男人往后跌坐。他讶异于自己竟然无法压住一个老头,但刹那间,他发觉并不是因为对方力量大,而是自己的四肢剧痛,完全使不上力。 祖父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埃,说:“真是讽刺啊,又是这间屋子。” “你……你干了什么?什么又是这间屋子?”男人忍住痛,说道。 祖父微微一笑,说:“我没想过,我又要在这房子里干掉一个杀手。四十年前,我就在这儿解决了一个想对付我的家伙……那家伙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凯文还是卡文的,不过也没关系吧,反正是假名。” “妈的!你对我做了什么!”男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但手脚不听使唤。 “没什么,我只是输入了一个令你手脚肌肉扭曲的指令而已。”祖父笑道。 “什……什么鬼指令?” “你没听过吗?那个传说中能隔空杀人的家伙喔。” “气……气球人?那……那个流传了二三十年……骗小孩的都市传说?” “容我自我介绍一下,老夫就是那个骗小孩的气球人。”祖父蹲下身子,盯着倒地的男人说。 “那……那个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而且我杀过的人一定比你还要多。”祖父回望四周一下,说,“说起来,这儿真是受某些人欢迎啊,当杀手的、潜逃的、躲黑道的,都喜欢来这儿隐居。三十年前,这儿的老房东兼地主病逝,我舍不得这个优美恬静的环境,就花钱跟他的儿子买下所有土地和房子,当起房东来。我以前就是住你的房子呢,某种意义上,你可以说是我的接班人吧?” “那、那把手枪是你留在厨房的墙洞的?” “原来我把手枪留在厨房啊!”祖父拍一下额头,说,“我搬到房东的家时,还烦恼了好一阵子呢!心想到底把枪藏到哪儿去了……不过顺带一提,我不用枪的,那枪本来属于那个凯文或是卡文,就算被警察发现也没有关系。” “我……我还以为你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头……”男人辛苦地喘着气,愤愤地说。 “干这一行,当然要懂得伪装嘛,不然会死得很早喔。就像我刚才已经知道你是个杀手,还是先引你进来才对付你。” “你……已经知道了?” “老实说,我以前就猜你是个有双重身份的家伙,不过只要你准时交租,我才不管你是杀人的还是卖毒品的。”祖父突然换了个认真的表情,“可是,你要对我的孙儿甚至我本人下手,我就不能不管了。小宝在他的图画簿里画了一堆没人看懂的‘侦查步骤’,我却猜到,他画的是早几天博物馆命案的事情,也猜想他画的那个青面獠牙的家伙就是你。” 在祖父发觉珍珍和小宝不在房间的时候,他看到桌上的画簿,于是把孙儿这几天的异常行为联想起来。当他看到树林中猫狗尸体的涂鸦时,不由得眉头一皱,他就是不想孩子看到那情境,才不准他们独自上山的。 “自从二十几年前退休,我就甚少杀人了,只偶尔上山宰些猫猫狗狗,确认自己的异能没有消失,同时也当作锻炼,以防遇上像今天的情况,被你这种笨蛋杀个措手不及。” “不过,就算你在这儿干掉我,你也逃不掉条子的追查……”男人痛苦地笑着说,“你一动手,就会留下证据,你的身份就会曝光!” “你说得对,为了解决这难题,我只好用上一些较极端的手段了。”祖父站起身,步向玄关,说:“我刚才下的指令,并不是只有扭痛你的手脚这么简单。我输入的是‘手臂和大腿肌肉水平扭转三百六十度,五分钟后眼窝充气,再三十秒后胃袋充气并在零点一秒之内膨胀十万倍’。” 男人愕然地盯着祖父,搞不懂他说的复杂指令是什么,不过他只呆住五秒,眼球突然从眼窝挤出来,像两颗高尔夫球挂在脸上。 “哇!”男人痛苦地在地上滚动。 “这么说,半分钟后你便要爆炸喽。” 祖父打开大门,装作狼狈地连滚带爬走出庭园,再冲到蓝色房子前,假装颤抖地打开大门。 “爷爷!”珍珍从窗子看到祖父无事跑出来,不禁欢呼,可是祖父冲进屋子后,一把抱住她和小宝,伏在地上。 “轰!” 一声巨响,让珍珍和小宝吓一大跳,窗子的玻璃被震碎。震动过后,珍珍和小宝透过窗户的破洞,看到黄色的房子塌了一半,庭园的矮树被震波撞歪了,有几盏路灯破掉。 “那家伙藏了炸弹……说要把我们连房子一起炸掉……”祖父一边说,一边解开捆绑孙儿的麻绳。 “爷爷好厉害!你怎么逃脱的?”小宝拥抱着祖父问。 “我趁他没留意把他撞倒,他一定是小看我,以为老人家好对付喽!我逃出来的时候听到他说什么同归于尽,就怕他引爆炸弹了。到底那家伙是什么人哪?恐怖分子吗?” 十分钟后,消防员和警察来到,对于这么严重的事件感到震惊。从珍珍和小宝的证言,他们找到博物馆馆长路博士的犯罪证据,确认在爆炸中粉身碎骨的死者是馆长雇用的杀手。在死者的房子里,警方找到大量特制的毒药,其中有类似氰化氢等能令吸入者即时死亡的有毒气体,相信杀手是用这个方法杀害博物馆命案中的五人。另外,珍珍指出杀手杀害的中间人也被警方查出,那个胡须男在与杀手见面当天晚上因急性中毒入院,抢救后不治。医生估计,死者是从饮品中服用了某种生物碱神经毒素,珍珍猜毒是下在咖啡之中,因为她看到杀手在胡须男离开后,收拾咖啡杯。 “珍珍!小宝!”事隔两天,珍珍和小宝的父母收到消息,中断工作回来。看到珍珍的脸包着绷带,他们都很心痛。相反,珍珍对这些小伤不以为意,她对爷爷和弟弟能逃过毒手,更感到畅快。 “爸,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啊?”珍珍的父亲不禁责怪自己的老爸。 “不是爷爷的错!是我们太胡来了!”珍珍连忙替祖父说话。 “对呀,爷爷好威风喔!他救了我们喔!” 看到儿女的维护,珍珍的父亲就没再说下去。 “爸爸,既然我们已经回来,就接珍珍和小宝回家……” “不,我要在这里陪爷爷!”珍珍嚷道。 “我也要!”小宝跟着姐姐一起说。 珍珍的父亲搔搔头,说:“爸爸,你一向喜欢独居,他们一定让你很为难吧……” “别胡说,”老祖父亮出一个深邃的微笑,“我一向最喜欢小孩子了,我很久很久以前,还指导过一个惹人嫌的小鬼,教他养仓鼠的技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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