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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其主之声 作者:斯坦尼斯瓦夫·莱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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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纳德会提前一周计划实验,一天安排四轮。这是那套简易设备的最大承受能力。每次实验后,设备都会遭到部分破坏,需要修理。修理工作进展缓慢,因为作业时必须穿着防护服,因为设备部件会被放射性物质污染。我们是在“守灵”之后开始行动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唐纳德独自行动;我只是个旁观者。我们现在知道,八天后,那个平行计划“其主之魅”的人就要来了。唐纳德本来打算一大早开始实验,因为他手下的人仍然忙于他指派的虚假研究工作,唐纳德希望他们用隆隆的射击声掩盖爆炸的巨响。但是,前一天晚上(也就是说,当我在计算机中心研究全球末日无尽的变种时)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就没有再等待。 事实上,到了此刻,奈伊(以及他身后的、我们强大的保护者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此事的已经无关紧要了。拉帕波特离开后,我陷入了不安的睡眠。好几次我惊醒跳起,感觉好像听到了爆炸的隆隆声,但那只是一场梦。这些建筑物的混凝土是很久以前专门设计的,可以隔挡远强于此的爆炸。凌晨四点,我像复活的拉撒路一样,拖着一身酸痛的骨头从床上爬起来。我无法再待在房间里了,我决定抛开关于“阴谋”的种种注意事项,径直去实验室。搞成这样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不过我也不相信唐纳德·普罗瑟罗会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安安静静地上床睡觉。我的判断没错:他的神经也是有极限的。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便出门了。我经过走廊尽头奈伊的房门,注意到他屋里的灯还亮着,我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意识到这一举动颇为荒诞,我狡黠地笑了,微笑牵动了脸上的皮肤,我觉得面孔僵硬得像皮革一般,仿佛那不是我自己的脸。我没有乘电梯,而是跑下了楼梯。 我从来没在这个时间离开过宾馆。大厅里很黑;我撞到了四处摆放的椅子;天上悬着一轮圆月,但入口处的混凝土砌块挡住了月光。另一方面,街上的景致显得有些离奇,也许只是在我看来如此。行政大楼上闪耀着红宝石色的灯光,警告过往飞机;除此之外,只在十字路口亮着几盏灯。物理楼里黑黢黢的,似乎空无一人,但路线我已烂熟于心。我穿过半开的门,来到了正厅。我立刻知道实验已经结束了,因为逆变器运行时指示灯会闪动红色信号,但此刻它是暗的。在昏暗的大厅里,巨大的逆变器环使这个地方看起来像工厂或轮船的轮机室;控制台的小指示灯还在忽明忽暗地亮着,但实验室附近没有人。我知道唐纳德会在哪里;数吨重的电磁体线圈之间有一条狭窄过道,通向一小块内部区域,那里有个类似小隔间的地方,唐纳德把所有的实验记录、胶卷、笔记本都放在那里。没错,我确实看到一盏灯亮着。一看见我,唐纳德就跳了起来。麦克希尔和他在一起。他一句话也没解释就把那张写满潦草字迹的纸递给了我。 我没意识到我所处的状态,直到我发现自己无法辨认这些符号,尽管我对它们非常熟悉。我呆呆地盯着一列列数字,试图整理思绪。当我终于明白了四轮实验所得坐标的意义时,我感到膝盖发软。 墙边有一张凳子。我坐在上面,小心而缓慢地把结果又检查了一遍。那张纸突然变成了灰色;有什么东西模糊了我的视野。这阵虚弱感只持续了几秒钟,等它过去之后,我浑身是冷汗。唐纳德终于注意到我不太对劲,但我说自己现在已经好多了。 他想拿回笔记,但我不给他。我还要再看看。能量越大,爆炸的定位就越不准确。尽管实验只进行了四轮,还不够做统计分析,但这一种相关性已经很明显了。对于超过一个微吨的电荷(我们使用核弹道学计量单位工作),误差因子大概等于引爆点到目标的距离的一半。再来三轮,最多四轮,更多的实验将足以确定这一点,也足以确认TX作为武器的无用性。我已经很确定了,因为突然间,我异常清晰地回忆起之前所有的结果,还有我为了得出一个公式模型而付出的努力。这一相关性曾出现在我面前,关于整件事的真正公式,简单得超乎想象;它无外乎是测不准原理在TX效应上的转换:能量越大,聚焦准确性就越低;能量越小,该效应的聚焦就越精准。在一千米左右的距离内,我们可以将效应对焦到一平方米大小的目标区域,但爆炸的原子数屈指可数。没有强大的打击,没有毁灭的力量,什么都没有。 抬起眼时,我看到唐纳德也明白了。几句话就足够了。只有一个问题:进一步的实验必须一劳永逸地终结TX作为武器使用的构想,但如果实验能量增加一个数量级,那将变得很危险。因为能量释放地点的不确定性,爆炸的转移完全不可预测,这会危及实验者。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专门的实验场——一片沙漠……还有一台远程遥控装置。这些唐纳德也想到了。我们只交换了只言片语;头顶上悬着一个光秃秃的、落满灰尘的灯泡。这段时间里麦克希尔一言不发。在我看来,与其说那人觉得震惊,倒不如说他有些失望;但也许我对他的看法有失公允。 我们非常小心地把整个流程重新过了一遍;我的思路很清晰,我能够当场推算出其中的相关系数,进而推演到千吨范围内更大电荷的情况,然后反向计算以验证我们之前的结果。相符程度达到了小数点后三位。唐纳德看了看手表。已经五点了。他拉下主开关,切断了所有单元的电源,然后我们一起离开了实验室。外面天已经亮了。空气像水晶一样冰冷。麦克希尔走开了,但我和唐纳德在宾馆前站了一会儿,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寂静和彻底的孤立中,好像只有我们俩还活着。这想法让我不寒而栗——但现在回想起来,这只是一种记忆的反射。我想对唐纳德说些什么,来总结这一切,来表达我的解脱、我的快乐,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感到快乐。我只是空虚,极度疲惫,无动于衷,仿佛现在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同样的感觉。我们握了握手(我们通常不这么做),然后各自离开了。如果有人持刀猛刺,刀刃却因隐藏的盔甲阻挡而刺偏了,那么发出这无效一击的人当然不能自认成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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