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犬之力  作者:托马斯·萨维奇

就像乔治的作用是坐在餐桌首座、记账、跟买家交涉、写信、接电话以及让里奥轿车保持状态,菲尔的作用是监管收干草的工作、检查设备、修理八台割草机(四台是约翰迪尔牌,四台是麦考马克德尔林牌)、六台集草机、六台搂草机、两个起重架、灶棚和餐棚——都是装在移动底架上的小房子,可以从一个营地拖到另一个营地。他会让人把十二个巨大的帆布帐篷拆了,摊开来检查有无破损。夏季灌溉时,他会指挥人把溪水引去特定的方向。他会检查干草的储存情况,指定开始收干草的时间——在七月四日之后,越早越好。菲尔称之为“光荣的四号”。

七月四日那一天,聚集在横顿台球房外面的流动工人会享受最后的狂欢,然后就散去城外的各个牧场当帮工收干草了。

这最后一次狂欢的记忆,将支撑他们度过长达九十天的收干草工期:大街上飘扬的旗帜,火车站旁平整芬芳的草地上嘀嘀嘟嘟吹奏的横顿市政铜管乐队,乐器上闪耀的阳光,游乐场上的牛仔竞技表演,尘土,热狗,前一晚燃放的鞭炮,篝火,还有——如果他们幸运的话——喝不完的酒,阁楼里某个小女士兴奋的耳语。当然,有些人会被执法部门抓起来——那些病怏怏的、不守秩序或是原则不坚定的人。执法部门会以游荡的罪名把他们抓起来,关押一两晚,在法院后面脏兮兮的囚室里,他们会唱歌,会哭泣,会打架。他们来到牧场时,脸色是狂欢后的苍白,一言不发,潜心悔过。伯班克牧场的帮工通常是坐马车或搭便车过来的,还有一些是坐货车到山毛榉之后走过来的。他们做好了工作的准备,发肿的眼睛布满血丝,双手颤抖,但是非常配合、非常主动。“你们好哇,老伙计。”菲尔会在大宅前跟他们打招呼。

“你好哇,菲尔。”他们会说。菲尔会跟他们握手,为他们的忠诚而感动。菲尔会被忠诚打动,有好几次都感觉喉咙里有些哽咽。他对这些帮工很好,这些帮工为他干活也干得很好,帮工彼此间也会轻松地谈论起他,说他一点架子也没有。

“嗯,又是一年了。”菲尔会提醒他们,并为这种持续的情谊而骄傲,为生活中仍有些东西尚未改变而骄傲。他会陪着他们一起绕过大宅去谷仓,那边的几只狗不记得一年前的人了,会炸毛、狂吠。

“闭上你们的狗嘴。”菲尔会大笑,拿小石头砸它们。它们会呜呜叫着,退到谷仓下面,继续发出威慑的低吼。来收干草的帮工就在干草堆上铺好铺盖。他们会暂时睡在这里,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就带着机器、马匹、帐篷和灶棚去野地里。

菲尔有一样好——他从来不势利。值得认可,他就认可。他一直这样,所以能获得大家的信任,连一些从不对任何人吐露心事的人也会对他敞开心扉。有个曾在马戏团工作的英俊白发老人每年都会来干活。他的举手投足还像个少年,但他的眼睛里盛着悲剧,他向菲尔袒露过的悲剧。虽然长得那么英俊,他在马戏团做的却是最低等的工作:清理马和象的粪便。在那段糟糕的日子里,他没有什么道德束缚,用那双迷人的眼睛诱惑了许多少女。其中最后一个为他生下孩子,然后死了。

这场骇人的死亡让他清醒过来。他重新为自己树立了一套非常严格的道德标准,很少再被人性的弱点动摇。他先是努力晋升成了运兽卡车司机,负责用猩红色的大笼子把一群狮子从一个小镇运到另一个小镇。然后他弄到一本《圣经》,每晚在灯光下阅读,希望获得坚定的意志来对抗生命中的下一次诱惑,希望成为他想要成为的那种父亲。

他的女儿是个金发小女孩。她那么可爱,以至于有些马戏演员在表演空中飞人之前会先碰碰她,以获取好运。这个小女孩自己也被空中飞人表演吸引,而长到十二岁时(依然满头金发),她就以“全世界最小的空中飞人”的名头参加表演了!她父亲的钱包里仍然收藏着一张老旧的宣传单,他和菲尔的友谊也始于这张宣传单——当时他小心翼翼将它展开,唯恐折痕处撕裂。所以说,命运会回报清理动物粪便的人,赐给他们令人骄傲的孩子!

但是菲尔知道,命运也会惩罚骄傲的人,毁掉他们的希望。有一天晚上,在一千个观众面前,那孩子从高空绳索上掉了下来,粉身碎骨,然后被抱进了她的化妆室。菲尔从那位父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切。这就是为什么他会离开马戏团,四处打短工。即使经历了这样的悲剧,他也从不抱怨,而菲尔发现他很会融入集体工作。菲尔佩服他的勇气,也佩服他对那本辜负了他的破烂《圣经》的固执投入。他依然点灯夜读《圣经》,巨大的影子映在帐篷的墙上,硕大的脑袋垂听上帝的话语。菲尔同情他,因为菲尔也一样,知道什么是悲恸。

菲尔自己有着极其严格的道德标准,但几乎从来不在这方面评判那些不幸的人。在给他干活的人当中,他能骄傲地称为朋友的人当中,有一个是坐过牢的。那家伙无须向菲尔坦白什么,机敏的菲尔便已看出他需要知道的一切——那双眼睛,那苦涩的笑声,那可怕的晒伤——近年一直住在阴影里的人才会这么容易晒伤。正如那个马戏团出身的老人像别人随身带枪一样带着《圣经》,这个坐过牢的人也随身带着一本小小的软皮《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菲尔不会去询问,也不会讨论他的伤疤是怎么回事——看上去像折叠刀造成的——因为,谁会知道别人为什么要做各种事,谁又会知道别人肩负的压力呢?重要的是,菲尔很钦佩,这个男人从监狱里带出来了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一种冷静的力量,让他能带着尊严面对人生不可避免的结局——死在哪个慈善病房里,或者哪块卷心菜地里,在横顿周边哪个破落的小镇中,一旁哀悼的只有一个(也许)和他差不多的人。

这个男人叫乔,他还在监狱里学到了一项了不起的技能,虽然听上去简单——编织马毛的绝妙手艺。这项手艺太过细腻,只有在彻底绝望的时候才能练就。

这个叫乔的男人四十出头或三十到尾,用一个雪茄盒装着几条表链,都是用黑白两色的马毛编成的,还没一根铅笔粗。菲尔在脑海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每一条表链都包含一百码长的马毛。是的,一个有无限时间的人是什么都能做到的。

在夏天,一整天的工作结束后,傍晚特别漫长:太阳在山头徘徊,远处的森林起了山火,烟里泛着红光;然后太阳忽地落下,只泛出一片血红的霞光。菲尔喜欢的是,太阳消失那一刻总是伴随着一片美妙的宁静,那是一种非人间的静谧,一些细微的声音潜入其中——就像夜间活动的万物潜入黑暗——那阵阵低语,是柳叶与枝头亲吻、相触,是流水疼爱、抚摩溪间光滑的石头,还有人们亲密而慵懒的说话声从帆布帐篷里渗出。消失的太阳带出一股突然的清凉,让雾气像幽灵般在水面飘舞,空气里弥漫着新晒的干草的气息。

吃过晚饭,休息了一会儿,八个开割草机的帮工便从帐篷里钻了出来,站在外面打打嗝伸伸懒腰,然后慢慢晃到了机器收纳架那边。他们收工之前总是把机器停到这里。

割草机是一种简单的装备,只有两个轮子,像古代的战车一样,不过车轴上方正中央有一个座位。割草机很沉重,但很好操控,套上半驯化的马,是非常理想的乘具,前提是切割板处于垂直拉起的状态。但是,一旦长达七英尺的切割板被放下来,靠近地面,锋利的刀片来来回回扫动,世界上就没有比它更危险的机器了。它如此无辜,又如此危险。广阔的山谷里年年都有人从座位上掉下来,摔到切割板前头;如果他尖叫、流血或晕倒在地时只是失去了一只脚或一只手,那他就算是幸运的。开割草机的人要对付半驯化的马匹,生活在危险之中;每天工作结束后,其他人都无所事事时,他们还要卸下切割板,小心地扶着刀片,用磨刀石把刀片磨得更加锋利(磨刀石是像自行车轮胎一样架在底座上的)。因此,他们可以拿到更多的工钱,还能获得特别的尊重:他们的帐篷是最新的,他们的意见会得到倾听,他们可以先从肉盘里选肉,吃到最上等的牛排。

菲尔跷着二郎腿坐在帐篷前,很开心能和三个老伙计共享这顶帐篷,其中两个是割草的。他看着割草工人磨着刀片,金属摩擦石头发出尖啸声,难听得让人龇牙。乔,那个坐过牢的伙计,原本年年都来当割草工,今年却没有回来。

而他承诺过的。

“我会回来的。”他对菲尔承诺过。他们握了手。他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又坐牢了。不然还能怎么解释呢?他不可能违背诺言,因为菲尔感受到了他们之间存在某种东西,一种认同。

天黑了,到了思考的时间。菲尔在思考,人与人之间是怎样传递礼物的。人性就像手工编织的链条和生牛皮绳,这边一条、那边一条扭在一起,有时美妙绝伦,有时不堪入目。菲尔现在做着编织,就是在向乔和布朗科·亨利这两位编织者致敬。他们都教会了他一些东西。

在他身边有一个锡制水盆,里面浸着几大块生牛皮,被太阳晒白了,在水里涨开,看上去像肥大的虫子。

菲尔只打算编一条一两英尺长的生牛皮绳。他只是想向自己证明,他编皮绳的技术依然不错。这样一条绳子,在太阳下小心晒干之后,涂上牛脂,就会像火麻绳一样结实,在畜栏里使用起来也更加灵活——就像一条灵巧的蛇。那个叫乔的男人说,曾经有人开价五十美元,想买他盘在纸板旅行箱里那条三十英尺长的皮绳,被他拒绝了。菲尔相信他的话。他佩服乔,不会为了钱出卖自己用才艺之手创造的东西:那个男人在监狱里学到了对金钱的鄙视和对时间的尊重。布朗科·亨利也学会了鄙视死亡,正因为这样,他让自己超越了普通的男人。

菲尔刚开始编织,拴在机器收纳架上的栗色马忽然扬起头,打了个响鼻,又嘶鸣了一声。菲尔向来骄傲的是,他这匹马的耳鼻眼跟野兽一样灵敏。过了一会儿,在日落后的静谧和金属与磨刀石的摩擦声之间,菲尔听到了马具上的铁链发出的声音。

是乔治回来了,坐着客货两用马车。菲尔熟悉那铁链声。

是的,确实是乔治。客货两用马车上装了一箱又一箱罐头食品,还有用白布包着的四分之一只整牛的肉。不过不光是罐装食品和牛肉,还有其他行李——露丝小婆娘笔直地坐在乔治老弟身边,那个娘娘腔小男孩坐在马车尾,脚上崭新的白色网球鞋刮擦着割完草之后地上的草根。他们就这样穿过柳荫,驶进开阔地,着实引人注目。乔治把帽子戴得很正,像是树干上长出了一大块东西;女人脖子上裹着一条红围巾,围了几圈,菲尔估计她觉得这样很好看,或者——按女人们的说法——“美呆了”。呆了倒是没说错。他只联想起印第安女人戴的那种玩意儿。小婊子真是千方百计想要扮得像别的什么人!

马车嘎吱嘎吱地经过了敞开的帐篷,帮工都在密切注视着。那个女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但菲尔看出她脸色有点发红。乔治把马车赶到了灶棚前面,老瘦的厨师正好用毛巾端着锅走了出来,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看到那女人,老厨师马上把雪茄扔了。

乔治一边爬下马车,一边跟厨师打招呼。那女人准备往下爬,但还没开始,那男孩就下车绕了过去,向她伸出一只手——小公子扶妈妈下马车,这是小小的礼仪。现在那女人理了理她头上那块破布,瞥了一眼脚上的高跟靴子,菲尔估计是从来自东边的“阿比达比婊奇”公司产品目录册买的,圣诞期间老先生和老太太也喜欢买那上面的东西。

也许乔治没看出那女人的状况,但那个男孩和菲尔都看出来了,那就是,她真的需要人扶着才能下车。她又灌黄汤了?一个人得倒在乔治鼻子底下,他才能留意到这种事。说真的,发现她在灌黄汤的时候菲尔还有些意外;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为了鼓起勇气跟他说话才喝了一次。但他后来检查了。没错!她一直在给酒瓶里灌水呢——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诡计了——甚至还偷走了几瓶。他愿意赌上六个铜板,赌他能找到她藏酒的地方。现在他只需要等待,等待那个女人上吊自杀。她的性格就是容易酗酒,这一点她可能已经在亡夫的医书里读到了。在她第一次喝完乔治的黄汤、晕晕乎乎晃荡的时候。“黄汤晃荡露丝”!

小公子也像洋娃娃一样穿上了新装,李维斯牌的裤子配着新网球鞋。在这乡下,一个男人拿到新裤子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扔到溪水里,用石头压住泡几天,让裤子缩完水、泡掉蓝色染料。如果有人没这么做,你就知道他是城里来的纨绔子弟。

小公子在妈妈身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菲尔发现,他在看空地另一头的一棵柳树,上面有一个细枝搭成的乱糟糟的喜鹊窝。然后男孩忽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开始穿过空地,经过那些敞开的帐篷,菲尔猜他是要去看喜鹊窝。

乡下的慵懒夜晚,人们昏昏欲睡,空气中弥漫着草糊的香味——帮工用绿草做成、用来驱赶蚊虫的草糊。在这样的夜里,菲尔跟帮工讲起过那男孩的故事,说他怎样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跟那些书报图画住在一起,说山毛榉的小孩怎样嘲讽他不会打球,说他折纸花还做成摆花,而那些帮工毫无疑问会——他们必然会——厌恶这个不男不女的小怪物,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外科医生的儿子。他现在坐着伯班克家的马车,仅仅是因为他的妈咪有一张漂亮的脸。不少流动工人的观念本来就容易受人影响,很快就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公平。

菲尔继续编织着生牛皮绳,拉起每一条牛皮、沥干上面的水分。因为手指足够灵巧,他可以从牛皮上移开双眼,看着那男孩穿过空地。他每走一步,坚挺的牛仔裤布料都发出吱吱的摩擦声。男孩移动起来像个木棍做的人,屁股有点像女人一样一摆一摆,菲尔简直受不了。那双新网球鞋脆弱而洁白。乔治在跟厨师唠叨,那个女人则站在稍远的地方,注视着男孩前进的步伐。菲尔看到她身子都僵住了,因为男孩经过第二个帐篷的时候,第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像箭一样射出:那是男人会朝女人吹的口哨。啊,这男孩要招致这样的嘲弄,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那粗鲁的哨声,是菲尔给帮工讲故事的后果,乔治能听到,那女人能听到,那男孩也能听到。它让菲尔确信,那些帮工认为他才是牧场的主人,而不是乔治;因为不但那个女人在场没能保护男孩,连乔治在场都没能保护他。

今天真是个令人兴奋的日子!

但是关于那男孩,有一点菲尔必须称赞。他既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慌张地从敞开的帐篷前匆匆跑过。他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经过那些咧嘴笑着旁观的帮工,走到柳树跟前,抬头去看上面那个讨人厌的鸟巢,看里面摇摇摆摆叽叽喳喳、尚无力寻找自己的栖息地的小喜鹊。

菲尔一边看着,一边编织。那男孩回到妈妈身边并不需要原路折返。他可以从帐篷后面绕过去,避开那些人的冷眼与嘲笑。

男孩转身,开始往回走,再次从敞开的帐篷前走过。奇怪的是,没人吹口哨了。

哈,值得认可,菲尔就认可。这孩子的勇气不一般。如果菲尔能让这孩子断奶,离开他妈,那不是太有趣了吗?对吧?这孩子会迫不及待地拥抱建立友谊的机会,与一个男人建立友谊的机会。而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如果她感觉自己被遗弃了,就会越来越依赖烈酒,依赖那些黄汤。

然后怎样?

然后这样:那个女人和乔治之间的矛盾会爆发得更早。老乔治即便再迟钝,也会发现那女人在酗酒,并把这个问题当成自己的责任,因为自己没能让她快乐。

这个计划近乎完美。

这种完美还神奇地体现在了当下。就在此刻,他手里正拿着可以达成这个终极计划的好工具,即他正在编织的绳子。用编绳技巧去吸引那孩子会是绝佳的开始。可以说,这条绳子将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纽带。他的双手停住了。他放下牛皮,抬起双手,十指相抵,像两只巨大的蜘蛛。他仿佛忽然着了迷,满脑子都被这个主意占据:这条皮绳将是他通往结局的手段。

“彼得……”他轻轻唤了一声。

那男孩还在迈着僵直的腿往灶棚走。灶棚那锈迹斑斑又歪歪扭扭的烟囱里,最后几缕细烟正袅袅升起,在柳丛上消散。

“彼得!”菲尔的声音尖锐了一点点,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那孩子胆敢无视他的召唤。

那男孩忽然像帆船一样调转了方向,朝他走来,然后停下脚步,双手塞在那条崭新笔挺的李维斯的裤袋里。

“您找我,伯班克先生?”

菲尔脸上装出困惑的样子。他扭着头左看右看,仿佛在寻找什么人。“你说伯班克先生?我不认识什么伯班克先生。我是菲尔,皮特。”

“是,伯班克先生,”彼得说,“您找我?”

“这样啊,”菲尔说,“我猜,让一个小伙子直接用‘菲尔’来叫我这样一个老怪物,可能是有点难——一开始会有点难。”

然后他举起那条新绳子。“看看这个,皮特。”

彼得看着绳子。菲尔感觉那条绳子仿佛倒映在了彼得的眼中。“编得真好,先生。”

“你自己编过什么东西吗,皮特?”

“没有,先生。从来没试过。”

“皮特,”菲尔说,“我在想啊。我们一开始的接触有点不愉快,你和我,最开始的时候。”

“有吗,先生?”

“不,不要先生来先生去了。”菲尔轻轻咳了一下,“我印象中是这样。不过,你知道,很多最终成了好朋友的人,一开始都是这样。”

“我想是吧。”

“好嘛,你猜怎么着?”

“怎么——什么怎么着,菲尔?”

“你看看?你改口了。终于叫我菲尔了。我要把这条绳子编完,然后送给你,教你怎么使用。反正,你会继续待在这个牧场,那就不如学学怎么用套绳嘛,是吧?学学骑马?这里挺无聊的,皮特,除非你融入这里的日常生活。”

“谢谢……菲尔。你估计大概多久能编好这条绳子呢?”

菲尔又产生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整条绳子倒映在了彼得的眼睛里。这男孩很感兴趣,好嘛。菲尔耸了耸肩。“我想,我不紧不慢地编,在你回学校之前肯定能编好。”

彼得细细打量着浸在水盆里的生牛皮条。“那就是用不了多久了,菲尔。”彼得说。

“你下次到营地的时候可以顺路来看一下。”菲尔说,“你就过来看看,看我编得怎么样了。”

那个男孩居然对他露出了微笑,然后转身走回马车边,他笔挺崭新的李维斯裤子呲呲作响,像剪刀一样。

他真是古怪,菲尔想。“是,先生。不,先生。”说话像是用维克多牌留声机放的一样。“谢谢,先生。”不过正如那孩子所说,用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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