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捞尸

燃烧的蜂鸟  作者: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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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后,顾红星的焦虑就更加严重了。因为马法医从尸体上提取的擦拭物里,检出了留下精斑的人的血型是A型,而张建设的血型也是A型。不过,马法医说过,死者的下体被割裂,所以血型检验有可能会受到污染。而死者张春贤的血型恰恰也是A型,这个做出来的精斑血型有没有被污染,连马法医也不敢打包票。加之张建设一直没有低头认罪,所以给顾红星留下了一丝希望。

摸排工作虽然是侦查工作的“三板斧”之一,可也是一项异常艰苦的工作。顾红星咬着牙,决定跟着冯凯、肖骏一起,承担了对全村人员排查的重要任务。一家一家清查,一户一户梳理,对于重点人,又要多方面印证案发当时有没有作案时间,如果排除不掉的,就又要打听事发后这人有没有反常迹象等等。总之,梳理清楚全村人的亲友关系,就花了他们两个多礼拜的时间,然后他们又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排查完了所有的重点人。

眼看着,五月份了,天都暖和起来了。

冯凯每次查否[查否:经查证核实,没有符合条件的嫌疑人]一个重点人,内心都会十分暴躁,可是看到顾红星更是忧郁焦虑的模样,就暴躁不起来了。冯凯安慰自己,当了好几年刑警,也从来没有像这起案件一样,沉下心来细心排查这么长时间,也算是好好体验一把摸排工作的艰难困阻吧。这样看来,现代的工作还是要幸福很多,毕竟有那么多科技作为支撑。而当年自己一直不相信技术,实在是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感觉了。

虽然到最后,也没能排出重点嫌疑人,但顾红星依旧坚定地认为,他的技术没有错。他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又查看、比对了无数遍张建设的掌纹和现场的掌纹。去现场复勘了十几次,他认为这枚非常新鲜的掌纹一定是案发前刚刚留下的,一定是嫌疑人的掌纹,因为过了一礼拜、一个月复勘现场,掌纹就明显不清晰了。而这掌纹又确定不是张建设的,张建设已经按流氓罪被审查起诉了,也没有交代承认他杀人,所以这案子一定另有蹊跷。

既然顾红星坚持,冯凯知道这个人命案马虎不得,所以也就一直咬牙坚持着在做排查工作。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变了,可以一个人一个人地慢慢审查而不去寻找捷径。不过话说回来,在这个年代,他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寻找捷径。不过,排查了两个月,至少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冯凯凭着自己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很快成了东桥村的熟客,每次进村都会受到热烈的欢迎。

顾红星很崇拜冯凯的这一点特质,他入警的时候,老师就说过“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才是公安工作的真谛。如今这两个月的工作,让他实实在在体会到了这一点。从和村民混熟开始,他们的调查就越来越顺利。从刚开始连重点人的性格、家世都要调查大半天才能弄明白,到现在一天可以查一个重点人所有零零散散的信息,甚至花边信息都能轻松查到,其实都因为两人在东桥村的熟门熟路。而这种熟门熟路,顾红星认为主要是冯凯混来的。

可是,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们两人已经查到了无法再查的地步了。

顾红星相信,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重新梳理了重点人的名单,又逐个对排除的依据进行审核,最后发现,没问题。他不放弃,又拿出全村男人的名单,看除了重点人之外的其他人,是不是有确凿的排除证据,最后发现,也没问题。这个村子算是给他们两个人从头到尾“清洗”了几遍,也最终没有发现比张建设更像凶手的人了。

冯凯知道顾红星在这两个月中对于掌印已经多次复核检验,依旧坚信他的观念。既然他这么坚持,自己也就不好去提出质疑了。只是冯凯不知道,此时的顾红星都有点怀疑自己了。

因为被这起案件的摸排工作耽误,顾红星一直没有机会去向领导汇报重启女工案的事情。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汇报,而是没好意思拖着冯凯一起去。冯凯很聪明,早就看出了这一点,可是他就是不主动提出陪顾红星去。直到眼下这个案子的调查重新陷入僵局后,顾红星终于憋不住了。

“女工案那个事情,要不你陪我去领导那里说一下?”顾红星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下午要去东桥村,继续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线索。”冯凯说,“你自己去就是了。”

“可是,可是……”

“可是啥可是。”冯凯打断了顾红星,说,“一个人的自信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就是其欲望,或者说是愿望给逼出来的。如果你真的对这起案件有那么大的疑问和执念,那你就自己去找领导。”

冯凯觉得,这件事是培养顾红星自信心最好的机会了。

顾红星涨红了脸,低头犹豫着。

“我是真有事儿。”冯凯忍着笑,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上次咱们破案后尚局长来表彰咱们,然后拒绝了你买设备的要求,肯定对你负疚。所以啊,你别找穆科长了,你就直接去找尚局长,这种小事儿,他一定会允的。你想想啊,他允了,也是你去查,又不是让他查,他为什么不允?”

顾红星想了想,觉得冯凯说得很有道理,说:“说是这样说,可是我怕我说不明白。”

“你和我说得不是挺明白的吗?”冯凯继续出主意,“你要是怕你说不明白,你就手绘个PPT。”

“PPT?”

“啊,就是讲解演示示意图。”冯凯说漏了嘴,立马解释说,“就是你找几张纸,把你要说的情形大致画下来,这样一边给局长看,一边说,你肯定就不紧张了。”

顾红星将信将疑地看着冯凯。

“你相信我,你没问题的。”冯凯拍了拍顾红星的肩膀,骑车走了。

当天下午,顾红星没有去找局长,而是花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画了不少图。有些是现场方位图,这本身就是痕检工作的一项内容,对顾红星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还有一些是足迹方向、鞋底花纹磨损的示意图,这想通过简单的绘画来说明白就有些麻烦,所以顾红星画得很细致。

画完图后,顾红星又仔细准备了开场白和发言稿,甚至把从火葬场里找出来的女工的鞋子也带上了。第二天一早,就在局长办公室门口等着了。

上午八点,尚局长拎着一个包,准时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见顾红星捧着一大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尚局长一边开门一边说:“怎么了?你们的案子,有进展了?”

“不是,不是,那,那个案子,嗯,好像,不太行。”顾红星被突然一问,问到了自己没有准备的内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和冯凯的工作和结果。

“那你这是来汇报什么事?又要买设备?”尚局长放下包,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让顾红星坐下。

“也,也不是。”顾红星说道。

“那是啥事儿?”尚局长盯着顾红星说道。

终于问到了准备好的问题,顾红星把手中的画作一一摊在桌面上,然后按照自己一晚上熟背的陈述词,开始讲述他是怎么成为这一起案件的目击者,怎么意识到这起案件的疑点,又是怎么查证这起案件的矛盾点的。最后,他提出申请,要求局里可以同意他重启这起案件的侦查,去案发工厂重新勘查涉事机械,对工厂的员工进行重新排查。

顾红星说得很是生硬,就像背书一样,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冯凯教他的这个什么P什么T法,还真是挺管用。

尚局长耐心地听顾红星全部讲述完,然后有些严厉地问道:“所以,东桥村的这一起强奸杀人案,你们准备怎么办?”

昨晚一晚上的准备,顾红星想了很多很多尚局长可能会提出的问题,可他万万没想到,尚局长听完之后问出来的问题,居然和女工案毫无干系。

“啊?这,我们,我们查了上百人。这个,可是……”顾红星顿时慌了手脚。

“可是?可是你们啥也没查到,还是觉得张建设最像,对吧?”尚局长依旧是严厉的口气,说,“你敢在这里拍着胸脯和我说,张建设绝对不是犯罪分子吗?”

顾红星被问愣住了,呆在原地,憋不出一句话来,心想要是冯凯在就好了,好歹他能帮助自己回答局长的问题。

“不瞒你说啊,红星。”尚局长的口气柔和了一些,“现在大家已经把这一起被办成了‘夹生饭’[“夹生饭”:警察的行内话,指案件证据不足时,放人也不好放,定罪又不够证据,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进行的困境]的案件,算在了你的头上。说是因为你的一意孤行,导致我们的预审员丧失了审讯的信心。审讯啊,是意志力和自信心的较量。你说你的技术把张建设否了,那么我们的预审员就被动摇了军心,就容易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啊。你想想,这个张建设幸亏有其他的违法行为,不然我们把他放回去,老百姓会怎么说我们?”

“可,可,可是毛主席说过,实事求是。”顾红星嘟囔了一句。

“是,是要实事求是。”尚局长说,“那你实事求是地告诉我,你想要重启这起女工案件的目的是什么?”

顾红星有些不解,抬眼看着尚局长说:“有,有疑点,就,就应该调查吧?”

“我知道,你母亲是这个工厂的,因为这个事情,你母亲还被劝退了。”尚局长盯着顾红星的眼睛,说,“你真的,没有一点私心?”

“没有!”顾红星突然不结巴了,他迎着局长的目光,说,“我没有私心,我就是觉得这起案件有疑点,我担心会有一条冤魂没有昭雪。”

尚局长盯着顾红星看了良久,像是相信了他,说:“好,没有就好。可是,你也没必要把这么臭的一双鞋带到我办公室吧?你知道吗?带着一只破鞋来,是在骂人啊。”

顾红星知道局长这是在开玩笑,来缓解尴尬的气氛,但他心头不服,所以也没笑出来。

“红星啊,这起案件是一年前的。当时在市里的影响非常恶劣。”尚局长语重心长地说道,“市领导要求迅速定性,不能因为这一起意外案件,影响现在经济大势。现在,你就凭借一双鞋子、一张看不清楚的照片,要求把旧事重提,你说我怎么和市领导交代?”

顾红星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而且,东桥村的案子,现在等于还是个悬案。”尚局长说,“我刚才说了,大家把这案子没办好归咎于你,现在如果我让你放下这个案子,重新办一个陈年旧案,还是已经结案的案子,大家会怎么想?”

“可是……”顾红星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不要可是了。”尚局长果断地说,“把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你今天说的事情,往后放放再看。好了,我要开会了。”

这是下了逐客令,顾红星无法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只能悻悻地走出了局长办公室。

不知道真的是因为别的案件影响,还是因为自己没有说明白,顾红星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局长。看来他是真的不适合沟通。原本通过两个月的工作,和老百姓打成了一片,他认为自己的沟通能力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可是今天一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顾红星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公安局大门,正好碰见了前去上班的林淑真。

顾红星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绿色斜挎布包里,拿出了一双鞋垫。

“都做好一个月了,但最近一直在出外勤,见不着你,就放在包里等哪天遇见你再给你。”顾红星把鞋垫递给了林淑真。

“嘿,我还以为真的要等我的鞋子磨破了才能等到你的鞋垫呢。”林淑真嗔怪道,“好在我的鞋子还没有破。”

“我在足跟的部位加了海绵,你走路重心靠足跟,穿上这个肯定会舒服很多。”顾红星说道。

“还真的挺精致的呢,比供销社里卖的都要好。”林淑真把鞋垫垫在鞋子里,穿好鞋子跳了跳,说,“嗯,别说,真的挺舒服。对了,你怎么没精打采的呀?”

“哦,没什么,重启女工案的事情,被领导否了。”

“那你自己去查不就得了?”

“那哪行?公安查案也不能乱来啊。而且,厂里也不会让我进去勘查的。”

“那就想别的办法偷偷进去查呗。火葬场你都敢去。”林淑真哈哈一笑,说,“我去上班了,不然要迟到了,谢谢你的鞋垫哈。”

说完,她一蹦一跳地向人民医院的方向跑走了,留下顾红星若有所思。

“顾红星,你上来一趟。”穆科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红星回头一看,穆科长正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喊他。他赶紧一溜小跑,跑回了办公室。

“你去局长那里了?”穆科长目光炯炯,连珠炮似的说道,“你还敢自己去找局长呢?怎么着?对东桥村的案子,不服气?”

“不是,不是,我,我是为了另一起案件。”顾红星连忙摆手解释。

“我看你是不是太闲了?”穆科长显然对顾红星的越级汇报有些不满,说道,“既然你感觉到自己太闲了,那我交给你个事情吧。西苑那边有一户人家丢了两只鸡,你去勘查现场吧。”

“好的,具体地址是?”顾红星从包里拿出笔记本。

穆科长本身就是想挤对一下顾红星,但看到顾红星这么认真地就接受了任务,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打了个哈哈,说:“啊,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去辖区派出所问问吧。”

“好咧。”顾红星欣然领命,蹬上自行车就向西边去了。

到了派出所,说明了来意,倒是把值班民警吓了一跳。

“嘿,你们还真来啊?看来刑侦科最近也不太忙啊。”民警笑着说,“我就是去刑侦科办事,这么随口一说,说南城派出所辖区居民丢了咸肉,你们都要勘查,那我们西苑派出所辖区有人丢了鸡,你们来不来啊?结果你们还真派人来啊。”

“在,在哪儿啊?带我去吧。”顾红星说。

“虽说群众的事情无小事,但是你看我这儿是真走不开啊。”民警指了指桌子上成堆的卷宗说道,“我在整理案卷,说是1976年之前的所有刑事案件卷宗都要复审一遍。要不,你自己去?”

顾红星点头答应,并按照民警给的地址,来到了一个小院。小院的主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妈,见到真的有公安来她家里,在鸡窝的顶上刷指纹,很是感动。

“你是党员吧?”大妈问道。

“是啊,我18岁就入党了。”顾红星一边刷指纹,一边说道。

“我就说嘛,共产党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大妈竖着大拇指说道,“对了,小伙子,你有对象了吗?我外孙女啊,今年19了。”

大妈后面说什么,顾红星完全没有听到,因为他在鸡窝顶棚的光滑漆面上,提取到了两枚残缺指纹。顾红星把残缺指纹沾上了指纹卡,纹线清清楚楚。只不过,残缺指纹是很难找到足够的特征点来进行同一认定的。

顾红星看着两枚指纹发呆,突然发现两枚指纹其实都是右手拇指留下来的,而且残缺的部位不同。如果把两枚指纹相同的地方剪掉,不同的地方拼接在一起,不就可以组成一枚完整的指纹了吗?

想到了这里,顾红星很是开心。这个方法上课的时候老师并没有说过,自己倒是可以试一试。

“嗨,小伙子,我说话你听见了吗?要不要见一面啊?”大妈说。

“啊,知道了,大妈,我现在忙,回头说。”说完,顾红星骑上自行车就回到了局里。

顾红星在马蹄镜下,把两枚指纹卡上指纹不同的地方给圈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圈出来的地方剪下来,再重新拼合在一起。指纹卡只有这么一张,如果一旦剪不好,就无法再次拼接了。好在顾红星心灵手巧,很快把指纹拼接了起来。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拼接好的指纹卡,突然觉得这枚右手拇指指纹似曾相识。难道,是这两个月来排查重点人的时候,看到过的指纹?

顾红星把指纹卡从抽屉里全部拿了出来。他工作了两个多月,现在的指纹卡已经有五百多张了,都是他平时工作中重点收藏的。冯凯还嫌他太多此一举,也不怕麻烦。

一边翻着指纹卡,一边脑子里迅速转动,终于,顾红星想起来了。这枚指纹,和两个多月前,他们出勘的那起偷盗咸肉案件发现的指纹是一模一样的。

顾红星说不出现在的心理感受是什么,一方面他有些失望,毕竟这枚被比对上的指纹是现场指纹,而不是从已知身份的人捺印来的指纹。所以它主人的身份,顾红星也不知道,因此不能根据这枚指纹直接破案。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欣喜,自己通过收藏指纹卡,倒是比中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指纹,这就说明他收藏指纹卡的工作是有意义的。顾红星在想,假如有一天,所有和警方打交道的人都会被录入指纹,这样就会收藏数以十万计的指纹了,那么一旦现场可以提取到指纹,就可以直接比对嫌疑人身份了,这样痕检技术不就可以撇开摸排工作而直接破案了吗?破案效率不就大大提高了吗?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自己还是太幼稚了。几百枚指纹,自己还是能看得过来的,要是几十万枚指纹,得要多少痕检员夜以继日地比对啊?显然,这个想法有些不太现实。

2

冯凯得知顾红星重启女工案调查的想法失败后,嘻嘻哈哈地把他数落了一番。当然,冯凯的心里也很清楚,即便是自己去了,局长也不可能同意他们重启案件的。这件事情,如果真的要遂顾红星的愿,还得从长计议。

对于东桥村案件的调查,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冯凯觉得,如果顾红星真的是对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凶手并不在东桥村里。可是,既然选择张家实施盗窃,一定是有目的性的。全村人都排查过了,对张春贤父母的询问也至少经过了五六次,确定知道他家具体地址和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在家的情况的,只有村里的人。因为其父母只是工厂里的厨师,打交道的同事不多,也不会深交。就算是那几个有一点点可能知道他们家情况的人,也都做了指纹排除。如果不是熟人呢?如果是流窜作案,实在是说不通。即便是巧合,也不可能只偷张家一家。案发前、案发后,东桥村及附近几个村落,都没有盗窃的报警。冯凯甚至感叹这个年代的治安,可真是够好的。

不过,无论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还是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不要随便立Flag[立Flag:是一个网络用词,表示一个人说了某句话,之后却出现打脸的情况]这种事情倒是一直没有变过。就在冯凯感叹后不到一天,就又发案了。

“两个月!两个月发生两起命案!新中国成立年后就没这样乱过!”穆科长拍着桌子说道,“上一起还没着落,这又来一起!再不破的话,我们一起卷铺盖滚蛋吧!”

“时代发展,经济进步,人的欲望也会跟着膨胀。”冯凯说,“不要那么大惊小怪的,破了它就是了。”

和上次一样,刑侦科其他人坐着吉普车,冯凯和顾红星骑着自行车,向龙番市南边的二十岗镇进发。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冯凯两个月前一个下意识动作的影响,现场的小院落此时已经被一根绳索围了起来,绳子旁边站着两名民警负责维持秩序,不允许无关人等进入现场。

冯凯把车停在绳索的旁边,摸了摸绳子,很是欣慰,感觉自己似乎给这个时代带来了一些先进的东西。

“他们是刑侦科的人。”派出所所长站在绳索外围,对身边的一个男人说道。

男人身高不高,微胖,秃顶,但是穿着的中山装很整洁,一点褶皱都没有。他一脸痛苦的表情,看到穆科长几个人走了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哭着说:“青天大老爷,为我家媳妇做主啊!”

穆科长一边把男人拉了起来,一边瞪着眼睛说:“搞什么!社会主义了!别搞封建那一套。说,怎么回事?”

“我今天上午去上班,一切都好好的,这下午四点钟收工了,就回到家里,发现家里的门没有锁,到处都被翻乱了。”男人说,“我找了半天,才在水缸里找到我媳妇。”

说完,男人指了指院子里的一口直径约九十厘米、高约一米的大水缸。

“他就是报案人,段翔,今年……”所长说。

“今年42岁,我有个女儿,今年19,在上海当兵。”男人抢着说,“我是个木匠,给各个大家具工厂提供技术服务。”

“哦,是军属啊。”穆科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死者叫刘翠花,是段翔的妻子,今年41岁,没有工作。”所长说。

“虽然没有工作,但是她在家里照顾我啊,她把家里照顾得很好,你看我这衣服,都是她熨的。她总说,过去的木匠没地位,现在不一样了,工人阶级最光荣,所以要注意形象。”男人潸然泪下,说道。

“节哀吧。”穆科长拍了拍段翔的肩膀,接过老马递过来的手套戴上,率先快步走入了现场。

和东桥村的案子差不多,段家也是三联平房加一个小院落的结构。只是这一起案件的中心现场不在屋内,而在院子里。

虽然各家各户都已经通了自来水,但是为了节省水费,这些家有小院落的人家,还是会沿用在井里取水的习惯。井水打出来后,就放在陶瓷的大水缸里储存。中心现场,就是这口大水缸。

“我让段翔在外面等了,我总觉得这人反应有点强烈,有点可疑。”派出所所长说道,“我们的民警去调查了,段翔说今天一天都在一个家具厂里指导技术,但这个家具厂的工人说,段翔早上就是去了一下,之后就走了,所以不知道他上午的时候去哪里了。”

“也就是有作案时间?”穆科长压低声音问道。

“刘翠花上午九点去买菜时,还有很多人看见。”所长说,“死亡时间肯定是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之间。这期间这个段翔去哪里了,还搞不清楚。”

“而且,有邻居证明昨天他们俩吵架了。”另一名派出所民警说道。

“那就有意思了。”冯凯说道。

顾红星走近大水缸,深吸一口气,往里看去。水缸里黑黝黝的,看不清什么,只能看到一双布鞋脚底板漂浮在水面上。

马法医慢悠悠地戴上胶皮手套,又给顾红星递了一双过来。

顾红星有些慌张,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啊?我?我?”

“你什么你?”马法医笑道,“你不帮忙,我怎么把尸体弄出来?”

对于顾红星来说,尸体已经看过了,解剖也已经看过了,但是动手触碰尸体这种事,他似乎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顾红星连忙回头看了看冯凯,希望他能够在此时站出来帮他解围。可是冯凯明明听见了老马的话,偏偏又转身走进了厨房,像是去看外围现场了。

冯凯当然是听见了,但是此时他的心里想着:我是侦查员,让我碰尸体?做梦!

“快点啊。”老马抖了抖手中的手套。

顾红星此时已经是被赶鸭子上架了,他哆嗦地接过手套,又十分笨拙地戴到了自己的手上。

“喏,一人拽一只脚,我喊一二三。”老马率先把手伸进水里,握住了尸体右脚的脚踝。

顾红星屏住气,硬着头皮把手伸进了水里。明明天气已经暖和了,可是水缸里的水依旧冰冷刺骨,冷到了顾红星的心窝里。

“一、二、三!”老马一边喊着,一边和顾红星一起用力,把刘翠花微微蜷缩的尸体从水缸里拉了出来,平放在地面上。

刘翠花很瘦小,不足百斤,可是顾红星此时已经大汗淋漓,不停地喘着粗气。

“尸僵还没有在大关节形成,角膜也还没有开始混浊,嗯,也就是中午那会儿死的。”老马一边看着尸表,一边慢慢地说道。

“能,能看出怎么死的吗?”顾红星强行稳定自己的心神,问道。

“还用说吗?你看口鼻还在溢泡沫,溺死是没跑的了。”老马指了指死者的口鼻腔。

此时死者的鼻子还在往外冒着泡沫,擦掉后会继续溢出[编辑注:尸体口鼻腔周围溢出的白色泡沫是蕈状泡沫,它一般是在溺死案件中出现,也可能会在机械性窒息或电击死中出现],看起来十分诡异,这让顾红星又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是溺死的,那我们法医就看不出来她是被人推进去的,还是自己掉进去的了。”老马说,“你去看看外围现场吧,这里交给我。”

顾红星点了点头,端着相机拍了几张照,然后走进了偏房的厨房。厨房里,冯凯正站在饭桌旁对着饭桌发呆,见顾红星进来,他指着桌子问道:“这是什么?”

顾红星看了看,桌子上放着一个茶杯和一个小盘,盘子里有一些零食。所谓的零食就是用面粉、鸡蛋和调料调制出面浆,然后把面浆搓成香烟大小的条状,放在油里炸熟。这种东西吃起来,香脆可口。

“我们这儿,把这个叫作‘小炸’,你没吃过?”顾红星说。

冯凯摇摇头,说:“就是闲来无事时吃的零食?”

“我妈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炸上几斤,然后放在饼干桶里密封。”顾红星说,“过年期间用来招待来访的客人。吃剩下的,短时间里也不会软掉,就会储存在饼干桶里。等家里来人了,会拿出来招待人。”

冯凯这才意识到,在这个缺吃少穿的年代,这种需要消耗鸡蛋、香油的食品,肯定不会天天拿来自己吃。他戴上白纱手套,左看右看,在厨房碗橱的下柜里找出一个饼干桶,一打开,果然有半桶和桌子上一模一样的小炸。

“你家条件算不错的,都不舍得平时自己吃。”冯凯对顾红星说,“那你说,这个刘翠花会自己一个人闲来无事吃这个吗?”

顾红星摇了摇头。

冯凯接着说:“如果她经常闲来无事自己吃,从过年到现在快三个月了,怎么还会剩这么多?”

“你是说,她家来人了?”顾红星眼睛一亮。

“是啊,不会是自己吃,又不会是拿给段翔吃,那就说明是有人来她家了。”冯凯沉思着,说道,“而且还是挺熟悉的人。”

“是不是要问问段翔?”顾红星问道。

“派出所怀疑段翔是凶手,已经把他带回派出所询问了。”冯凯说,“不过没关系,他们也只是怀疑。目前从现场看,不像是他干的,我一会儿去说明一下就好了。”

“那就是这个熟悉的人干的?”顾红星问。

“这个可不好说。”冯凯说,“首先你还得排除她不是自己掉水缸里淹死的吧?你看那水缸快一米高,刘翠花要是不小心滑了一下,倒栽葱一头扎水缸里了,恐怕也不好自救吧?”

顾红星恍然大悟,陷入了沉思。

“我要解剖了,来帮我照相。”老马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好咧!”顾红星答应道。他突然发现自己自从碰过了尸体后,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害怕尸体了,想到即将到来的解剖工作,他内心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行,你和老马在这里先忙着。”冯凯说,“我先去派出所看看那个段翔怎么说。”

顾红星点头答应,挎着相机走到院里。

老马蹲在地上,已经去除了死者的衣物,正在不紧不慢地整理着。

“尸体表面上没有什么损伤。”老马说,“有个问题,我提醒你一下,你看看水缸边的桌子上摆着什么?”

顾红星抬起头看了看桌子,说:“卫生纸。”

“是啊,如果人掉落到水缸里,即便因为头朝下不好自救,但肯定会有剧烈挣扎,对吧?”老马说,“如果剧烈挣扎,这水平面几乎到了缸边,扑腾出来的水,会把卫生纸浸湿吧?”

顾红星又一次恍然大悟,他脱下手套,摸了摸卫生纸,十分干燥。

“这么厚一沓卫生纸,如果浸湿了,几个小时内是不会这么快干的。”老马说,“而且今天是阴天。”

“您真厉害,我算是学到了。”顾红星由衷敬佩地说,“不过,如果是有人把她推进了水缸,她不也会挣扎弄湿卫生纸吗?”

“这就需要生活经验了,这种水缸是有盖子的。”老马说话、做事慢,但解剖速度却很快,此时他已经打开了死者的胃,说道。

顾红星左右看看,发现院墙的角落里,果然有一个木质的盖子,直径比水缸略大。看来犯罪分子杀害刘翠花后,把水缸盖子藏了一下,就是想造成她自己失足落水的假象。

院墙的角落周围,和院子里的水泥地面不一样,那里都是松软的泥土,这让顾红星燃起一丝希望,说:“如果犯罪分子去了那边,肯定会留下立体足迹。立体足迹更好比对鞋底的磨损痕迹,我得先回局里取一些石膏来。”

“去吧,这边我来收尾。”老马微笑着点了点头。

内心燃起了巨大的希望,顾红星骑车一点也不累。他骑着车回到局里,取了石膏粉,又骑着车回到了现场。老马已经把尸体解剖完毕,正张罗着刘翠花的娘家人把尸体装进棺材里。见顾红星回来,说:“法医这边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了,她果真就是溺死的,没有任何损伤。”

“交给我吧,老马。”顾红星一边戴着手套,调制石灰粉,一边走到了缸盖的旁边。

松软的泥土里,果真有几个深深陷入泥土的脚印。鞋底花纹看起来都是解放鞋,和死者脚上的布鞋不一样。顾红星找来找去,找到一枚整个鞋底都保存完整的足迹,然后把石膏倒进了足迹的泥坑里。

做完这些,在等候石膏干透的过程中,顾红星开始了对现场的勘查。

现场勘查的重点分为几个区域,一是刘翠花招待熟人的厨房。厨房里可能有犯罪分子触碰过的茶杯和小碟,这些都是提取指纹最好的载体了。二是水缸盖。虽然是木质的,但是也有较为光滑的漆面,提取指纹的可能性也非常大。三是家中被翻乱的衣橱、五斗橱、床头柜。这些家具也有提取指纹的良好条件。

说起来简单,可是做起来难。毕竟只有顾红星一个人,他只能一点一点地刷。

很快,天就黑了。不过顾红星发现,在漆黑的环境中,用自己手中的手电筒更容易发现那些在白天阳光照射下反而被遮蔽的指纹。这个发现让他十分惊喜,他就这样一寸一寸地用手电筒照射,然后一点一点把指纹刷出来,再用胶带转移到指纹卡上。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深夜。几个区域几乎被顾红星全部清理了一遍,只可惜顾红星没有找到一枚完整的指纹,更不用说联指指纹了。顾红星知道,这并不是犯罪分子有意反侦查,而是十分不凑巧的原因。

不过不要紧,顾红星心里清楚,虽然自己提取的几十枚指纹都是残缺指纹,但是有很多都属于某一根手指。自己昨天既然能够把两块残缺的指纹拼接起来,那么今天也能把更多的残缺指纹碎片给组建成一枚完整的指纹。

提取完指纹,顾红星又来到了石膏的旁边。此时的石膏已经全部都干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石膏模型从泥土里拿出来,手中的石膏模型就像是一个被卸下来的鞋底,完整地保存了鞋底的花纹形态和磨损痕迹。这项顾红星只在学校做过一次实验的立体足迹提取技术,今天完美实现了。

正当顾红星沾沾自喜的时候,突然从门口传来“嘿”的一声,把顾红星吓了一跳。

3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里!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你居然不害怕?”冯凯从大门走进了院子。

顾红星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刚刚死过人、偏房还有口装尸体的棺材的偏僻小院子里,居然独自工作到了凌晨。这要是以前的他,不被吓破胆才怪。可是刚才连续工作好几个小时的他,根本就没有往害怕的方向去想。看来冯凯说得对,专注工作是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

“我知道这个现场的勘查面大,你没有几个小时肯定是完不成的。”冯凯说,“可是,这黑漆漆的,你也等天亮了再来啊。”

“这你就不懂了,天黑了更容易看指纹。”顾红星摆弄着手中的石膏模型,说道。

“那你以后专挑晚上勘查好了。”冯凯笑着说,“你拿个鞋底干什么?”

“这哪是鞋底,这是石膏模型,是犯罪分子的鞋底样本。”顾红星哭笑不得。

“是吗?那是不是要和段翔的比比?”冯凯连忙说。

“不应该是他作案吧。”顾红星说,“你不是说,他家来了熟人吗?哦对了,我和老马都认为,死者不可能是自己掉进去的,应该是被人推进去,然后盖上、按住缸盖溺死的。”

“是嘛。”冯凯说,“如果排除了意外,那很有可能就是段翔作案了。因为他总是闪烁其词,对昨晚吵架和今天上午自己的消失一直给不出合理的解释。他一会儿说是去这个工厂了,一会儿说是去那个供销社了。按照他交代的,我们查来查去,都否定了。你说,他为什么要一直说谎?”

“不要紧,等我回去连夜拼起来指纹,再加上这个石膏足迹,大概能知道是不是他干的。”顾红星掂了掂手中的石膏模型。

“我的天,我很担心啊,你的结果要是又和侦查不一样,你又得被告状了。”冯凯说道。

顾红星坦然一笑,说:“我也不知道,试试吧。”

冯凯吩咐派出所的同志一方面给段翔捺印指纹,一方面让他们提取段翔所有的鞋子,然后送去局里。

两人骑车回到了局里,困到不能自已的冯凯趴在桌子上立即就睡着了。而顾红星仍在台灯下面,在一张张指纹卡上面标记着,他需要拼接出一枚完整的指纹。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派出所同志把提取到的所有东西送来局里的时候,冯凯仍没有醒来。而顾红星则已经拼接出三枚完整的指纹了。

“左手拇指、左手中指和右手环指三枚指纹,都比了,对不上。”顾红星说,“鞋子上,也没有能够对得上磨损痕迹的。”

冯凯背后一凉,说:“又是这种情况,靠谱吗?”

“足迹的磨损痕迹呢,只能说大概率比对,不敢说死。但是指纹这个不会错啊。”顾红星说。

“可是指纹你是拼接的呀。”冯凯说。

顾红星被冯凯这么一说,有些不自信了,没有搭话。

“别急,别急。”冯凯意识到自己打击到顾红星敏感的自信心了,于是说道,“你说说,对于此案,你怎么看?”

“我就是觉得,咱们不能盯着段翔。”顾红星说,“来她家吃小炸、喝茶水的人,至少要找到吧。”

“嗯,说的也是。”冯凯说,“可是,刘翠花和哪些人熟悉,会招待哪些来家里的人,这些只有段翔知道。段翔现在不说实话可不行。所以,我今天去诈诈他。”

冯凯知道,在现代,用证据来忽悠嫌疑人可不行,但这个时代,似乎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自己可以随意发挥。

回到了派出所的审讯室,冯凯让顾红星给段翔出示了指纹卡,然后说:“交代吧,我们提取到你的指纹了。”

“交,交代什么?”段翔吓了一跳,问道。

“你杀妻的过程啊。”冯凯说,“你和刘翠花前天吵架被人看见了,昨天你又有作案时间,现在又有了证据,法庭肯定可以判你死刑的。”

“冤枉啊!我冤枉啊!”段翔差点没跪下来,哭喊道,“我家有我的指纹,这怎么能算是证据呢?”

“那照你这么说,以后丈夫杀妻子,都不用找证据了?”冯凯问道。

“可是我真的是冤枉的啊。”段翔擦了把鼻涕眼泪,说,“哦,对,我,我没有作案时间,我真的没有作案时间。”

“少来,又要说自己去哪个家具厂,去哪个供销社了?”冯凯说。

段翔咽了口唾沫,像鼓足了勇气一样说道:“我是去,去赌场了。”

“哪个赌场?”

“西门王老六自己在家开的,只有我们赌客才知道。”段翔哭着说,“我之前不说,是因为我怕你们关我啊,我知道赌博也犯法。”

冯凯给派出所民警使了个眼色,然后接着问:“那你说说,有哪些人到你家去,你老婆会拿小炸出来招待他?”

“那可就多了。”

“男人,缺钱的。”

“缺钱的?”段翔抱着脑袋,自己嘀咕着,说,“都缺钱啊,谁不缺钱啊,我也缺钱啊。”

“那你好好想想,你老婆这么热心招待什么人,这个人反而会恩将仇报杀人抢劫?”冯凯接着追问。

段翔紧闭着眼,苦思冥想了良久,说:“我知道了!我知道是谁干的了!”

“快说。”

“我徒弟,我徒弟陈三。”段翔说,“他18岁就跟着我学木匠,学了十年,和我老婆也很熟悉。哦,对了,我去赌场就是他带的,不然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他?”

“因为他最近输得比较惨,总问我借钱。”段翔说,“我的私房钱已经输得差不多了,怎么有钱借给他。”

“你家里究竟丢了多少钱?”

“我昨天刚从供销社取的钱,三十块,新票子,我和我媳妇说是借给同事看病的。”段翔说,“其实,其实我准备拿去翻本。”

“既然你赌博,至少也得在这儿被拘留几天。”冯凯说,“这几天你好好想想,有什么新的线索再告诉我们。”

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经过派出所民警的化装侦查,确定西门有一个地下赌场,于是派出所、刑侦科集体行动,给它端了。果然,段翔消失的那一天,都是在赌场里度过的,他确实没有说谎。正是因为自己干了亏心事,所以段翔在开始的时候一直隐藏着这些重要线索,误导了公安机关。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顾红星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来许多,看来他的判断并没有错。

不过,民警们在赌场里,并没有找到陈三的身影。根据赌场老板的供述,陈三昨天上午来输掉二十块钱后,就走了,一直到现在也没出现过。民警又对陈三的住处进行了搜查,发现他也并不在家。

既然无缘无故地消失,那陈三的嫌疑迅速提升了起来。但是,民警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行踪。这个陈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亲戚朋友都找不到他了。

在民警开始追查陈三的时候,有一个群众提供线报说是陈三出现在西七村里,他的老房子就在这个村子。接到线报后,民警立即全员上岗,把整个村子围得水泄不通,同时对他可能躲藏的人家都进行了搜查。

已经有一起命案没有着落了,这又发了一起,市领导都十分重视,这才这么声势浩大地布控、搜查。可是冯凯倒是看得很清楚,这么声势浩大的搜查行动,确实把陈三给围在这一片区域里出不去了,可是同时也把他吓得不敢出来了。现在是农历四月多,冬麦还没开始收割,田里的麦地长了老高。这个陈三随便往哪一片麦地里一趴,上哪儿找去?毕竟民警加武警只有那么百十号人,能把必经通道都堵死就已经不错了,哪来警力一片片土地慢慢找?如果是现代,带上警犬、飞起来无人机,说不定能找得到。但在这个纯靠走的时代,想在田地里搜个人出来,和大海捞针也差不多了。

“麦地里缺吃少喝,我就不信憋他三天他还不出来。这就已经两天了吧?”穆科长气急败坏地在指挥部里掐着腰,说。

“我看未必。”冯凯跷着二郎腿,说道,“饿了嚼麦粒,渴了喝水渠里的水。夜间还可以窜到其他田地里找东西吃。只要意志力坚定,撑个十天半个月肯定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的民警日夜不休在各个地方蹲守,怕是三天后就军心动摇喽。”

“你小子别给我阴阳怪气的,有什么主意赶紧说。”穆科长看来已经对冯凯很是了解了,知道他鬼点子多。

“办法很简单,谁都不想嚼麦粒。”冯凯说道,“我们用大喇叭喊着,说省里的领导要来检查公安工作,然后把我们的人全部都撤了,换上农民的衣服,下地干活儿。”

“哦,我明白了,你这是釜底抽薪。”穆科长微笑着点头,说道,“不失为一条捷径啊。”

在穆科长规划好防控区域之后,警用吉普车闪着警灯,带着一辆从运输公司临时借来的中巴车,一边用喇叭喊着“撤回去迎接领导检查”,一边路过每一个卡点,让民警上车。上了车的民警,则在中巴里换好农民的衣服,开到下一个防控点,和下一个防控点的民警交换。这样神不知鬼不觉,防控点的民警看起来都被中巴带走了,其实一个人也没少,一个防控点也没落下。

坐在吉普车里的冯凯,思绪万千。这个年代,真是好啊。

冯凯不由得回忆起了自己以前经手过的一个案子。

从刑警队调离后,陶亮一直在派出所里出外勤。后来局里搞改革,要求大的辖区派出所,要在人员密集的社区,设立临时警务站。说白了,就是在一些热点地区,盖一些小房子作为警务站,平时把民警放在这些警务站里工作。警务站设立后,民警们不仅每天要按照指挥中心的指令处警,还要在警务站里接待老百姓的求助。很多鸡毛蒜皮的事,群众不好意思打110,就会直接来附近的警务站求助。

对于群众来说,这不仅更加方便,而且更有安全感了。但是对于派出所民警来说,工作就繁忙了不止一倍。

陶亮天天忙得不亦乐乎,今天给这家找狗,明天劝那家的矛盾。终于接到了一个像样的案子了,还是个专门偷盗女性内衣的。那一段时间,在一个礼拜内,连续有七八个人来警务站报警,说自己的内衣被盗,怀疑有变态犯在附近,担心自己的安全。一开始陶亮没太在意,但既然多了,就要重视起来。于是陶亮就带着辅警天天在小区里蹲守。可是蹲了一个礼拜,变态没再出来作案了。陶亮的内心,是非常厌恶这种变态的,所以他下决心一定得把这个变态绳之以法。

可是逐家逐户排查,那可是需要大量精力的。陶亮平时只有两名辅警帮他忙,又有那么多指令要去处警,怎么也不可能做到深入查下去的。于是陶亮只有想一些“歪门邪道”的办法。他在警务站门口贴了一张告示,说是最近有领导检查,所有民警要回到所里办公,警务站暂停使用,有事请拨打民警的手机号码。

这个方法很奏效,告示贴出去没两天,这个变态就被晚上蹲守在小区里的陶亮给抓获了,人赃俱获。

变态是个大学生,放假在自己的小区里作案。不过这个嫌疑人的母亲是龙番市很著名的一个上访户,常年靠缠访、闹访来获取自身利益。儿子被抓住后,这个上访户很是不服,无奈证据确凿,也没有办法。倒霉的是,陶亮贴在警务站的这个告示,没有来得及及时撕掉,被上访户拍了照片。

“人民群众的安全和领导的检查,哪个更重要”的网络热帖标题应运而生。

虽然这件事情,陶亮并没有直接背上处分,但是也被自己的老同学、副局长高勇骂得狗血喷头。而且,也为后来他被通报批评埋下重要的伏笔。

没想到,如今的故技重演,居然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支持和配合。

等全部防控点都落实完毕后,穆科长带着刑侦科的同事又回到了指挥部。

“白天就下地干活儿,晚上就找个犄角旮旯蹲守。”穆科长说,“我就不相信这个陈三真的有火眼金睛能看得出这是我们的民警。”

“兄弟们都在干活儿,我们也不能闲着,换上便服,咱俩去转一下。”冯凯对顾红星说。

冯凯和顾红星穿上农民的衣服,扛着锄头,在田间晃悠着。

“我说的,只要天一黑,陈三保证迫不及待地钻出来。”冯凯自信地说道,“你拿毛巾把脸遮着点,哪有你这么白白净净的农民。”

顾红星把头上的毛巾裹得严实了点,沉默了半天,说:“你说,张春贤的案子,会不会是我们锁定范围有问题?”

冯凯一惊,想了想,说:“你是说,凶手的范围可能不止东桥村的人?”

“她的父母说,他们单位的人也都不知道她家的地址,会不会瞒住了什么呢?”顾红星说。

“工厂的重点人,指纹也都取了,你不都排了吗?”冯凯说,“而且,女儿都死了,还要瞒什么呢?”

“段翔不也瞒了赌博的事情?”

“为了赌博,就不给女儿申冤了?”

“如果不是赌博,而是其他什么有可能严重影响她父母声誉的事呢?”

“你是说,第三者?”

“是啊,我就是猜啊。”顾红星说,“如果张春贤的家长搞破鞋,那这种时候他们肯定不会出来说这事儿啊。”

“搞破鞋?”冯凯被顾红星的这个用词逗乐了,说,“那也是和女人搞破鞋吧?可这是一起强奸杀人案啊。哦,对啊,如果是她母亲出轨,那就有可能了!”

“如果她母亲有个姘头,在聊天中无意说到自己家的住址,自己家里平时没人,那这个姘头在缺钱的时候,是不是就有可能去偷?”顾红星抬起头看着冯凯。

“这个我要想想办法了。”冯凯若有所思。

突然,他们听见了一声怒吼,紧接着,有很嘈杂的声音,从东边不远处传了过来。

“看来陈三没憋到天黑啊!走!”冯凯拉起顾红星,向东边跑去。

冯凯和顾红星赶到的时候,两名民警已经把一个人按在了田埂上。

冯凯走过去看了看这个人的面容,和派出所提供的陈三的照片是一样的。

“陈三?”冯凯问道。

“你们抓我干吗?”陈三挣扎着。

“少废话。”冯凯走过去,狠狠地把陈三摁住,然后开始搜身。而顾红星则从口袋里拿出印泥和指纹卡,把陈三的指纹捺印了下来,又把他右脚的鞋子给脱了下来。

“这是什么?”冯凯从陈三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了三十块钱崭新的钞票。

“钱啊,我的工钱。”

“你的工钱?”冯凯说,“你不知道吧?这种连号的新票子,可以到储蓄所去查号码的,谁取了这号码的钱,储蓄所都有记录。”

陈三顿时蔫了下来,不一会儿,又说:“这钱,这钱是我捡的。”

“嚯,捡的?你还真行啊你,一捡就捡我一个月工资,你再捡一次我看看?”冯凯说完,看着顾红星。

顾红星此时已经看完了指纹和鞋底,朝冯凯狠狠地点了点头。顾红星此时的眼睛里闪着光,嘴唇甚至都有些微微发抖,这是他难以抑制住内心激动心情的表现。

“指纹、足迹、赃物都有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冯凯让民警把陈三押走。他自己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恭喜你啊,比中了。”

喜讯是冯凯带回专案组的,专案组瞬间沸腾了起来。不过,大家讨论的都是这个陈三意志力还真强,在麦地里趴了三天两夜。说布控的民警们很不容易,这季节居然都有蚊子了。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到顾红星的指纹和足迹的比对。

确实,按照现在的证据要求,即便是没有指纹和足迹,这案子也可以定得八九不离十了。顾红星略有一丝失望,但和大家一起精神振奋。

第二天一早传来消息,这个陈三终于架不住民警的盘问,全盘托出了自己是如何赌博输掉所有的工资,如何听说自己的师父刚刚取了一笔钱放在家里准备当赌资,又如何以找师父为名去他家里,趁刘翠花不注意将她推进水缸溺死,然后抢走三十元钱的犯罪事实。

按照市领导的要求,刑侦科快马加鞭,用两天的时间整理好所有的证据和口供资料,并且把案件移交给预审科审核起诉。

4

忙碌了两天,冯凯他们也没有闲下来休息休息,而是直接去找了张春贤的父亲张强。

“为啥不直接找她母亲啊?”顾红星开始还很不理解。

“废话,你去问她妈,她怎么会老实交代?”冯凯说,“这种事情,作为丈夫即便没有确凿证据,多半心里也会有点数。让丈夫放下要面子的心理来交代清楚,比让妻子直接说出自己的丑事要简单多了。”

被叫到辖区派出所的张强坐在询问室里,显得有些局促。

冯凯坐到张强的对面,跷起二郎腿,说:“今天找你来呢,是想了解一些关于你妻子的事情。”

“什么事情?”张强很警觉。

“你不想说的事情。”冯凯低着头,脱下自己的解放鞋,在桌腿上磕了磕。

张强盯着冯凯,良久,涨红了脸,说:“这,这,这和贤贤的案子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没有关系,我来问你做什么?”

“你们都知道了?”

“不知道,我会来直接问你吗?”

“其实,我也不确定。”张强的眼神里黯然无光,“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们想知道的是不是这件事。”

“是这件事。作为一个男人,你很难说出口,对吧?”冯凯抬眼看着张强,说,“要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显然,张强的内心已经确定冯凯是知道这件事了。而且,为了自己的女儿,面子又算什么呢?

张强说:“其实,一年前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不用和我说前因后果。”冯凯说,“你直接告诉我那男的名字和住址就行了。”

整个询问过程中,到底是哪件事情最后两边都没有说出来,张强就直接说出了关键的线索。这让顾红星佩服得五体投地。冯凯则没觉得这有什么,这只是男人之间的心照不宣罢了。不去问清楚,也是给张强留足了面子。

“我只要结果,为了结果,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捷径。”冯凯得意扬扬地说道。顾红星隐约觉得哪里有点不对,看冯凯正在兴头上,也就没说什么。

现在的嫌疑人叫作赵丰收,是乡政府的一个文书,35岁,未婚,长得白白净净的,为人谦虚谨慎。冯凯从侧面了解了一圈,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非常正面的,甚至没有一个人说这个赵丰收有什么缺点。也就是说,从外围调查来看,这个赵丰收作案的可能性在下降。

“如果从侦查的角度看,这个赵丰收即便和张春贤的母亲有私情,也不具备任何杀人强奸的人格条件。”冯凯说,“当然,我说的只是人格条件。”

“人格条件?”顾红星不懂这个名词。

“是啊,这个词儿是我自创的。”冯凯说,“俗话说,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周围的人对某一个人的印象,反映了这个人可能存在什么样的人格。而作奸犯科者,肯定是人格上有问题。尤其是这种割裂尸体的行为,其作案人人格上绝对有很大的障碍。如果所有人对这个人的印象都是没有任何人格障碍,那么他作奸犯科的人格条件就不具备。”

“别人的评价,太不靠谱,假如有些人特别会装呢?戴着面具过活的人。”顾红星说,“我觉得,还是手印比较靠谱,装不出来的。”

“可是,赵丰收是个干部,我们毕竟没有他作案的证据,甚至连他是否和已婚妇女有私情我们都没有证据。肯定不能直接抓了去问,不能明目张胆地取他指纹。”冯凯说,“想个办法密取吧。如果你真的比对上了,可能会动摇我的三观。”

“三观?”

“嗯,就是我一直以来信奉的道理。”冯凯若有所思,“你提取到的是掌纹对吧?掌纹比指纹要难取啊。”

顾红星觉得冯凯懂的还挺多。指纹的接触面小,在人接触载体的时候,留下指纹的可能性就大。掌纹的接触面大,必须要在很大的平面上才能完全留下。对于密取的行为,难度就会增大。

但是此案侦查快三个月了,破案迫在眉睫,冯凯决定试上一试。

冯凯和顾红星一起去了乡政府,坐到了赵丰收的对面。赵丰收正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见到两名公安不请自来,表情略显紧张。

“公安同志,不好意思,乡长有篇讲话稿,我上午就得赶出来。”赵丰收头也不抬地说道。

“哦,我们不是来找你的。”冯凯故作轻松地说道,“这样吧,我写张条子,你帮我转交给你们乡长?”

“自便。”赵丰收还是头也不抬,但表情轻松了许多。

冯凯装模作样地从制服的上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在纸上划了几下,说:“哟,我这钢笔没水了,您借我点儿?”

赵丰收拉开抽屉,拿出一瓶蓝墨水,放在桌子上。

“嘿,真感谢您了,您真是个好人。”冯凯拧开墨水瓶,说,“看您年纪不大,成家了吗?”

赵丰收继续奋笔疾书,似乎没听见冯凯说话一样。

“哎哟哟。”

只听见冯凯一声惊叫,蓝色的墨水噗的一声泼满了桌面,把赵丰收写的稿子全部污染了。

“你搞什么!”赵丰收几乎是跳了起来,下意识地想用手把蓝色墨水抹开。可是他的稿子还是被污染了,而且他的双手也都沾满了墨水。

“墨水瓶没放稳,对不起,对不起。”冯凯拿出两张白纸,说,“快,把手擦擦干净。”

赵丰收气得青筋暴出,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冯凯强行把手按在了白纸上。

“这擦不干净,我来找毛巾。”冯凯把白纸递给顾红星,转头从门口的洗脸盆上拿来一条毛巾,递给赵丰收。

“我写了一上午!现在全废了!”赵丰收气得只能挤出这句话。

“怪我怪我,不能怪你那墨水瓶。”冯凯点头哈腰,“这样,我去和你们乡长当面说,是我的原因,不能怪你。请问你们乡长在哪儿呢?”

“楼上!”赵丰收一边擦手,一边心疼地看着被墨水盖住了一半内容的信纸。

冯凯给顾红星眨了眨眼睛,和顾红星一起走出了秘书办公室。

“怎么样,怎么样?”冯凯拉着顾红星躲在楼梯后面,急切地问道。

“真有你的,纹线好清楚啊,和捺印的一样。”顾红星蹲在地上,拿出包里的马蹄镜,把白纸放在膝盖上,用马蹄镜仔细看着。

“是他!”顾红星猛地站起来,头顶撞在了冯凯的鼻子上。

冯凯疼得捂着鼻子,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我都说过,我最怕一惊一乍了。”

“你的三观都要动摇了,我能不激动吗?”顾红星胸口起伏着,握着的拳头都在颤抖。

接近三个月的工作,终于在今天出现了战果。这么久以来,顾红星一直承受着“动摇军心”的流言,心里委屈却又无法申诉。如今这一切,不仅即将给死者洗冤,更是还他一个清白了。

而捂着鼻子的冯凯,内心就复杂多了。

对于他来说,一个喜欢走捷径的人,居然在这起案件上绕了这么大的弯路,实在是吃亏得紧。归结起来,是冯凯为了最大限度寻找捷径,过于相信死者父母的供述,这才导致侦查范围出现漏洞,给了犯罪分子可乘之机。可是这种隐瞒,又是不可避免的,是防不胜防的。冯凯不知道在今后的侦查工作中,还会碰见多少这种事情。他一直自诩的火眼金睛,一直自诩的直觉,很有可能在人们因羞耻感而说出的谎言里失效。没有了监控,没有了手机,没有了各种先进的科技支撑和印证,那么侦查的可靠性又有多少呢?在这种时候,唯一值得信赖的刑事技术,是不是更应该被侦查员们奉若神明呢?

捷径本身没有错,但是捷径容易忽略更多的可能性,终究会有失误。

冯凯看着顾红星欣喜的模样,若有所思。

冯凯和顾红星还是去找了乡长,但并不是帮赵丰收解释讲话稿的污染,而是把案件的前因后果告知了乡长。乡长带着冯凯和顾红星重新回到了秘书办公室,要求赵丰收跟着冯凯他们一起,回公安局接受调查。

两人推着自行车,把赵丰收夹在中间,带着他回到了公安局。

重新出现了新的嫌疑人,刑侦科里的态度却是不一样。穆科长等人期待这一次能够一举破案,结束这已经长达两个多月的繁重的调查工作,也能让大家喘口气。

而陈秋灵等人,在接到乡长打来的电话之后,立即赶去对赵丰收家里进行了搜查,却一无所获。他们觉得冯凯是在死马当成活马医,这个文质彬彬、白白净净的文职人员怎么可能是犯罪分子?家中任何淫秽物品都没有,和当初他们对犯罪分子的刻画一点也不相符。于是,他们是在抱着看笑话的态度来看待审讯的。

“如果可以的话,先抽血验血型,可以进一步坚定你的审讯信心。”顾红星和正准备进审讯室的冯凯说,“可是老马不在,他请了病假。”

“那怎么办?”冯凯问道。

“我去找别人来帮忙吧。”顾红星低着头,红着脸说道。

“哟,林医生是吧?你们进展够快啊?”冯凯坏笑着说道。

“没有,没有,就是朋友。”顾红星连忙解释道。

“去吧。”冯凯拍了拍手上的笔录纸,说,“上午让他按了蓝手印,今天一定要让他在这上面按上红手印。”

一路走到公安局,赵丰收都沉默着。毕竟案发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所以冯凯已经做好了赵丰收会抵死不认的准备。

“真不好意思,泼了你墨水,还得带你回来受罪。”冯凯坐到赵丰收的对面,跷着二郎腿说道。

“少废话,有什么事快点说,我还要回去工作。”赵丰收说,“要不是乡长发话,我是不会和你来的。”

“嘿,跟不跟我来,还真不是你说了算。你不来,我就抓你来。”冯凯轻描淡写。

“你们公安是土匪吗?想绑人就绑人?”赵丰收怒道。

“别别别,别和我来这套。心里虚的人,才会故意给自己造势。”

“你们找我究竟什么事?”

“什么事,你自己清楚。”冯凯说,“你要是想不起来了,我提醒你一下。你口味还挺重啊?有丈夫的女人,还比你大不少,你都有兴趣?”

赵丰收的肩头明显放松了下来,说:“你别胡说!我可以告你诽谤我的名誉!”

“我这不是在问你嘛。”冯凯说,“有人举报,我们不能不查吧?”

“证据有吗?”

“哟,你乱搞男女关系这事儿,还真是没有证据。”冯凯话锋一转,说,“不过杀人越货的证据,倒还真是不少。”

赵丰收抖了一下。

冯凯看到后,心里基本上是有数了。

“什么,什么杀人越货?”赵丰收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冯凯冷笑了一声。

恰好此时,顾红星带着林淑真进来了。

“胳膊伸出来,抽血。”顾红星严厉地说道。

“抽血干什么?”赵丰收明显更加紧张了。

“你说干什么?”冯凯说,“我都说了有很多证据。怎么,抽个血,不敢?”

被这么一激,赵丰收毫无退路了,他犹豫地伸出了胳膊。

林淑真显得有些紧张,一直在嘴里自言自语似的默念着:“东西都带齐了吧?嗯,东西应该都带齐了。”

她拿出无菌针,刺了赵丰收手指一下,用毛细管吸了一点血,和顾红星一起走出了审讯室外。

“血型你也会做啊?”顾红星站在林淑真的背后,看她用老马的工具做血型,“老马教过我,但我没试验过。”

“那肯定的,我可是个医生。”林淑真滴完了试剂,用显微镜看着,说,“这个真的是个杀人犯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还挺帅的。”

“杀人犯还能写在脸上吗?是不是杀人犯,得看你告诉我的结果。”顾红星焦急地等待着。

“你进去和他说话的时候,好狠啊,一点都不像你了。”林淑真说。

“对杀人犯还能温柔吗?”顾红星此时一反常态,不想和林淑真聊天,他只想尽快知道结果。

“A型。”林淑真抬头说道。

顾红星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兴奋地说:“我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医院吧。我欠你一个人情。”

林淑真听他这样一说,有些失望,说:“那好吧,欠我的人情怎么还?”

顾红星此时已经快跑出办公室了,他回头说:“你说怎么样都行。”

“那请我看电影吧。”林淑真对着已经消失不见的顾红星喊道。

从顾红星走进审讯室开始,赵丰收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顾红星对冯凯兴奋地点点头,然后信心百倍地坐在冯凯身边,这些细节都没有逃离赵丰收的眼睛。

“张春贤,只有12岁。”冯凯拿出一张现场尸体的黑白照片,举了起来,放在赵丰收的面前,说,“你不做噩梦啊?”

赵丰收这次没有反驳冯凯,而是在努力扼制自己的颤抖。

“别扛着了,早点撂了,早点休息等死,省得在这里受罪。”冯凯说,“你不撂也没关系。我为什么要用墨水泼你?为什么给你抽血?你也是知识分子,心里应该清楚。”

赵丰收不说话,冯凯也不再逼他。因为事实真相,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赵丰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两个月来我每天都做噩梦的?”

冯凯心中一喜,坐直了身体,拧下钢笔帽,开始记录。

“一年前,我们政府去她们厂里搞活动。”赵丰收说。

“说清楚点,谁的厂里。”

“去肥皂厂,就是张丽的厂子。哦,张丽就是张春贤的妈妈。”赵丰收说,“那次活动,我和张丽一组,于是认识了。认识之后,她就总是纠缠我。我也是男人,单身男人,所以在一次开豁之后,我喝多了,就和她,和她……”

“知道了,接着说。”

“后来,大约四个月前吧,乡长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年轻漂亮。”赵丰收接着说,“我就想,既然张丽也有家庭,那干脆我就和她断了吧。没想到,她激烈反对,还说我们俩以前在她家里偷情的时候,她偷拍过照片。如果我要分手,要么给她五百块钱,要么她就去举报我。五百块钱啊!我两年的工资!我没有那么多钱,如果她真的举报我,我的工作肯定就没了。”

“你们以前的不正当关系,都是在她家里进行的?”冯凯问。

赵丰收点点头,说:“她家里平时是没有人的,所以我根本就没想到那天晚上,张春贤会在家里。”

“所以,你是去找照片?”

赵丰收苦笑了一下,说:“我真是傻,像她那么穷,怎么买得起照相机?我在翻找他们家橱柜的时候,发现真是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这时候才意识到,张丽只是在诈我罢了。可是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张春贤跑出来了。”

“你找相片,还带刀?”冯凯问。

“不,不。”赵丰收说,“刀是张丽家的,就放在橱柜上。”

冯凯心中一惊。自己在调查的时候,还专门问了张丽,家里丢了什么东西,比如说钱,比如说刀。她说什么都没有丢。要么张丽就是忘了这把刀的存在,要么就是心中有数是谁干的了。只是,她为了自己的名誉和面子,居然不帮自己的女儿申冤,这让冯凯心中一阵悲愤。

“你不说她12岁,我真的不知道她只有12岁。”赵丰收接着说,“张丽从来没说过她有个女儿。因为没有灯,我当时看见的张春贤明明是成人的模样了,而且她和张丽简直是一模一样。我当时以为那是张丽,于是把她按到了床上。这才发现,那不是张丽,而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挣扎着,让我十分兴奋,所以我,所以我一念之差,就,就……”

“你为什么要割她下体?”冯凯说道,“也是因为兴奋?”

“不,不,我射到她的肚子上了,我知道公安能通过精液查凶手,所以我就把她肚子上的皮割下来带走扔掉了,我想,这样你们就查不出了。”赵丰收说道。

冯凯没有接着问,他合上卷宗走了出去。后续还会有多次讯问来确认案件的细节,还会带赵丰收去指认现场,固定证据,并且找到他遗弃的刀。但这些都不着急了,现在冯凯着急的是尽快把破案的喜讯告诉大家。两个多月来,他们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审讯的结果,显然是被门外旁听的穆科长传给了大家。所以冯凯和顾红星一走进办公室里,大家就给予了他们热烈的掌声。

“恭喜你们又立一功。”穆科长说道,“冯凯你那句‘做噩梦’说得好,直接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像他这样的人,初次犯罪就犯了这么大的罪,是不可能睡得好觉的。交代出来,也许他就摆脱了折磨。你准确抓住了他的特征,对症下药,不错!”

“没那么夸张。”冯凯指了指顾红星说,“他的掌纹,才是关键。这种对侦查技术懂一点,又不是很懂的人,最好审了。”

“确实,之前我们错怪你了。”穆科长拍了拍顾红星的肩膀,说,“一直以来,你都是对的。”

顾红星躲闪着穆科长炙热的眼神,说不出话来。

陈秋灵有些尴尬,扭头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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