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争第十二

人物志  作者:刘劭

本章列举了君子与小人的两种为人处世的态度,指出了君子“不争”所带来的益处和小人“争竞”所带来的害处。然而君子的不争不是无所作为无所追求,而是通过谦让,达到以屈求伸、以让胜敌、转祸为福、屈敌为友的目的,阐述了“不争者,争之也。让敌者,胜之也。下众者,上之也”的辩证关系。


盖善以不伐为大,贤以自矜为损。是故舜让于德 (1) ,而显义登闻 (2) 。汤降不迟 (3) ,而圣敬日跻 (4) 。郄至上人 (5) ,而抑下滋甚。王叔好争 (6) ,而终于出奔。然则卑让降下者,茂进之遂路也。矜奋侵陵者,毁塞之险途也。是以君子举不敢越仪准 (7) ,志不敢凌轨等,内勤己以自济 (8) ,外谦让以敬惧 (9) 。是以怨难不在于身,而荣福通于长久也。彼小人则不然。矜功伐能,好以陵人,是以在前者人害之,有功者人毁之,毁败者人幸之 (10) 。是故并辔争先 (11) ,而不能相夺 (12) 。两顿俱折 (13) ,而为后者所趋。由是论之,争让之途,其别明矣。

【注释】

(1) 舜:传说中的上古帝王,姚姓,名重华,号有虞氏,又称虞舜。因品德高尚,被推为尧帝的继承人。但舜自认为德才不够,让位于尧的儿子丹朱。然而诸侯朝觐者不到丹朱而到舜处,狱讼者不往丹朱而往舜处,讴歌者不歌颂丹朱而歌颂舜。舜认为这是天意,才继尧位为帝。

(2) 显义登闻:所发扬的正义上达于天。

(3) 汤降不迟:商汤王受天命应期而降。

(4) 圣敬日跻:他的圣明使他得到的尊敬与日俱增。

(5) 郄(xì)至:也做郤至,春秋时晋国大夫。在晋楚鄢陵之战中有功。后居功自傲,生活奢侈,招致怨恨,最后被杀。事见《史记·晋世家》。

(6) 王叔:春秋时周王室卿士王叔陈生。因自己的地位在伯舆之下,非常气愤,弃官出走,最后到了晋国。事见《春秋左传》。

(7) 仪准:礼法规矩。

(8) 内勤己以自济:独处时自我修养自我完善。内,指独处时。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独处不敢为非。”

(9) 外谦让以敬惧:在外用敬惧的态度谦让别人。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出门如见大宾。”

(10) 幸:幸灾乐祸。

(11) 并辔:并驾齐驱。

(12) 相夺:压倒胜过对方。夺,压倒,胜过。汉班婕妤《怨歌行》:“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

(13) 两顿俱折:双方都受到了困顿挫败。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中道而毙,后者乘之,譬兔殛犬疲,而田父收其功。”

【译文】

具有美好善良品性的人以不自我夸耀为最崇高,怀有贤良美德的人认为骄傲自满招致损害。所以虞舜谦让于有德才的人,他所发扬的正义闻达于上天。商汤受天命应期而降,他的圣明使他得到的尊敬与日俱增。郄至地位高高在上,而他对下边人的压抑却更加厉害。王叔喜欢争竞,而终于出奔他国。这说明降低自己谦让别人,是事业昌盛不断进取的成功道路。骄傲矜夸恃强凌物,是毁坏声誉堵塞前途的危险之路。所以君子的行为不敢超越礼法规矩,立志不敢超越正常的轨道,独处时追求自我修养自我完善,在外时用敬惧的态度谦让别人。因此怨恨责难就不会招惹到身上,荣耀和幸福就会长久存在。那些小人则不是这样。他们因功而骄傲以能而自夸,喜欢以此凌驾别人之上,所以当处在前面的时候就有人陷害他,立功的时候就有人诋毁他,遭到毁败时就有人幸灾乐祸。所以当小人们并驾齐驱争先恐后时,彼此都不能压倒或战胜对方。当双方都受到了挫败时,后面的人就会乘虚赶上来。由此论之,争夺和谦让这两条道路,差别是很明显的。

然好胜之人,犹谓不然。以在前为速锐,以处后为留滞,以下众为卑屈 (1) ,以蹑等为异杰 (2) ,以让敌为回辱 (3) ,以陵上为高厉 (4) 。是故抗奋遂往 (5) ,不能自反也 (6) 。夫以抗遇贤,必见逊下 (7) 。以抗遇暴,必构敌难 (8) 。敌难既构,则是非之理必溷而难明。溷而难明,则其与自毁何以异哉!且人之毁己,皆发怨憾而变生舋也 (9) 。必依托于事,饰成端末 (10) 。其余听者虽不尽信,犹半以为然也。己之校报 (11) ,亦又如之。终其所归,亦各有半,信著于远近也。然则交气疾争者,为易口而自毁也 (12) 。并辞竞说者 (13) ,为贷手以自殴 (14) 。为惑缪岂不甚哉!然原其所由,岂有躬自厚责,以致变讼者乎?皆由内恕不足,外望不已 (15) 。或怨彼轻我,或疾彼胜己。夫我薄而彼轻之,则由我曲而彼直也 (16) 。我贤而彼不知,则见轻非我咎也。若彼贤而处我前,则我德之未至也。若德钧而彼先我,则我德之近次也 (17) 。夫何怨哉!且两贤未别,则能让者为隽矣。争隽未别 (18) ,则用力者为惫矣 (19) 。是故蔺相如以回车决胜于廉颇 (20) ,寇恂以不斗取贤于贾复 (21) 。物势之反 (22) ,乃君子所谓道也。是故君子知屈之可以为伸,故含辱而不辞。知卑让之可以胜敌,故下之而不疑 (23) 。及其终极,乃转祸而为福,屈雠而为友 (24) 。使怨雠不延于后嗣,而美名宣于无穷。君子之道,岂不裕乎 (25) !且君子能受纤微之小嫌,故无变斗之大讼。小人不能忍小忿之故,终有赫赫之败辱 (26) 。怨在微而下之,犹可以为谦德也。变在萌而争之 (27) ,则祸成而不救矣。是故陈馀以张耳之变 (28) ,卒受离身之害 (29) ;彭宠以朱浮之郄 (30) ,终有覆亡之祸。祸福之机,可不慎哉!

【注释】

(1) 下众:处在众人之下。

(2) 蹑等:胜过同等人。蹑,超越,胜过。《晋书·陆机陆云传论》:“其词深而雅,其义博而显,故足远超枚马,高蹑王刘,百代文宗,一人而已。”

(3) 回辱:避让屈辱。

(4) 高厉:崇高,高超。

(5) 抗奋遂往:不顾一切地重复以往的错误。抗奋,即亢奋,极度兴奋不顾一切。遂往,谓以往的错误。晋葛洪《抱朴子·交际》:“风成俗习,莫不逐末流,遁遂往,可慨者也。”

(6) 自反:自觉返回。

(7) 必见逊下:必然得到谦让。

(8) 必构敌难:必然造成敌对非难。

(9) 变生亹(wěi):变故的征兆发生出现。

(10) 必依托于事,饰成端末:必然会用一件事作为借口,把毁谤的实质掩饰起来。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凡相毁谤,比因事类而饰成之。”

(11) 校报:回报,报复。

(12) 易口而自毁:改换用对方的嘴来自我毁谤。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己说人之瑕,人亦说己之秽,虽詈人,自取其詈也。”

(13) 并辞竞说:同时用语言互相争竞。

(14) 贷手以自殴:借别人的手来打自己。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词忿则力争,己既殴人,人亦殴己,此其为借手以自殴。”

(15) 外望不已:对外埋怨他人不停。

(16) 我曲而彼直:这里的意思是我理亏而对方理直,应当受到对方的轻视。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曲而见轻,固其宜也。”

(17) 近次:接近略低。

(18) 别:差别。

(19) 惫:劣,坏。

(20) 蔺相如:战国时赵国人,初为赵国宦者令缪贤舍人,后由缪贤推荐给赵惠文王。秦王得知赵国有和氏璧,假称愿以十五城换之。蔺相如奉命带着玉璧入秦,与秦王斗智斗勇,戳穿秦国阴谋,乃完璧归赵,因功被拜为上大夫。惠文王二十年,秦王、赵王渑池相会,秦王让赵惠文王为之鼓瑟,以侮辱之。蔺相如强令秦王为赵王击缶,对秦王进行回击,维护了赵国的尊严。因功高被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上。廉颇不服,欲侮辱蔺相如,但蔺相如以国家利益为重,多次退让,终于感动了廉颇,乃亲自到蔺相如处负荆请罪。廉颇:战国时赵将,以勇猛善战闻名。赵惠文王十六年,率军伐齐,大破齐军,因功被拜为上将。赵孝成王十五年,与乐乘率军大破燕军,迫使燕割五城请和。以功封信平君,为假相国。后因与乐乘不和,奔魏居于大梁。赵国因屡遭秦国逼迫,欲任用廉颇,但因仇者郭开的诋毁,赵王相信廉颇老矣,不再任用。后廉颇入楚,卒于寿春。

(21) 寇恂:东汉初上谷昌平(今北京昌平东南)人,字子翼。初任郡功曹,新莽败亡后,劝太守耿况归顺刘秀,被拜为偏将军。后任河内太守,行大将军事,保障后勤甚是得力,击破更始军立有战功,后转任颍川太守,封雍奴侯。历任汝南太守、执金吾。为东汉初二十八功臣之一。贾复:东汉初南阳冠军(今河南邓州西北)人,字君文。新莽末聚众起兵,自号将军,后归附更始政权,又随从刘秀,战功卓著。刘秀称帝后,拜执金吾,封冠军侯。后迁左将军,定封胶东侯。知光武帝不欲功臣拥众于京师,便削除甲兵,敦崇儒学,以此深受赏识。为东汉初二十八功臣之一。当初贾复在汝南的时候,他的部将杀人,被汝南太守寇恂依法处置。贾复深以为耻,说过颍川的时候一定要报复寇恂。寇恂知道后,以天下未定,应以大局为重,巧施妙计,避免了与贾复的直接冲突。事见《后汉书·寇恂传》。

(22) 物势之反:指表面上与实质上效果相反的行动。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龙蛇之蛰以存身,尺蠖之屈以求伸,虫微物耳,尚知蟠屈,况于人乎!”

(23) 下之:处于他的下面,甘拜下风。

(24) 屈雠(chóu):使仇敌屈服。

(25) 裕:宽大,宽容。《周易·系辞下》:“益,德之裕也。”韩康伯注:“能益物者,其德宽大也。”

(26) 赫赫:显赫盛大。

(27) 变在萌而争之:福祸变化还在萌芽时进行争竞。

(28) 陈馀:战国末魏国大梁(今河南开封西北)人,与张耳为刎颈之交。秦末参加反秦起义,与武臣、张耳等人北略赵地,并拥立武臣为王。后与张耳关系破裂。项羽分封时,因觉得分封不公,愤而依附田荣,赶走常山王张耳,迎赵歇为王。汉高帝三年(前204),张耳、韩信破赵,陈馀被杀。张耳:战国末魏国大梁(今河南开封西北)人,少时为信陵君门客,与陈馀俱为当时名士。秦灭魏以后,因受到朝廷的悬赏缉拿,与陈馀改名换姓逃至陈。秦末参加反秦起义,劝陈胜立六国之后,未被采纳。后又请兵略赵地,立武臣为赵王。巨鹿之战后,与陈馀关系恶化。项羽分封诸侯,张耳被封为常山王。后受到陈馀袭击,投奔刘邦,随韩信破赵,后被刘邦立为赵王。

(29) 卒受离身之害:终于遭受自身败亡后代灭绝的灾祸。卒,终于。离身,自身败亡后代灭绝。

(30) 彭宠:西汉末南阳宛(今河南南阳)人,字伯通。少为郡吏,更始政权建立后任偏将军,行渔阳太守事。后归附刘秀,封建忠侯,赐号大将军。为刘秀势力的扩张立有大功,因功高赏薄,心怀不满,又与幽州牧朱浮不和,于建武二年(26)发兵反,自立为燕王,后被杀。朱浮:东汉初沛国萧(今安徽萧县西北)人,字叔元。新莽末年,随刘秀起兵,破王郎,拜为大将军、幽州牧,封武阳侯。与渔阳太守彭宠关系恶化,被彭宠打败。光武帝爱其才,任为执金吾,徙封父城侯。以后历任太仆、大司空等职。后因卖弄国恩被免官。因好陵折同僚,明帝永平中被赐死。郄:通“隙”,嫌隙。

【译文】

然而争强好胜之人,却说不是这样。他们认为处在众人之前是迅捷锐利,认为处在众人之后是停留滞后,认为处在众人之下是卑微屈服,认为超过同等人是异才英杰,认为谦让对手是避让屈辱,认为凌驾人上是崇高超绝。所以他们不顾一切地重复以往的错误,不能从错误中自觉返回。用对抗的态度对待贤者,必然得到谦让。抱对抗的态度对待急暴之人,必然造成敌对非难。敌对非难已经造成,则是非的道理必然混沌难以辨明。是非的道理混沌难以辨明,则与自己诋毁自己有什么不同!别人诋毁自己,全都因怨恨之气爆发而变故征兆发生出现。诋毁之人必然会用一件事作为借口,把毁谤的实质掩饰起来。其余的旁听之人虽然不全部相信他们所说的借口,还是有一半相信认为是对的。自己对诋毁者的回击报复,也像诋毁者那样。归根到底,都有一半可信,远近之人所看所听都信以为然。这就是说气愤相交激烈争斗,是改换用对方的嘴来自我毁谤。同时用语言互相争斗,是借别人的手来打自己。这种行为不是太荒谬使人不解了吗!然而追究其所发生的原因,难道深切责备自身的错误,能够引起这种变故争讼吗?全都是由于在内宽恕之心不足,对外埋怨他人不停所造成的。或者是由于怨恨对方轻视自己,或者是痛恨对方胜过自己。自己浅薄而对方轻视自己,这是我理亏而对方理直。如果我贤能而对方不知道,则被轻视就不是自己的过错了。如果对方贤能而位置处在自己前面,则是因为自己的德行还没达到。如果德行相当而对方在我前面,则是因为自己的德行与他接近略低。这样有什么可怨恨的呢!而且两个人的贤能没有差别,那么能谦让的就是杰出的人才。两个人争抢杰出而不分上下,那么争抢用力大的为劣等。所以蔺相如因为回车躲避廉颇的羞辱而胜出一筹,寇恂因为避免与贾复争斗而获得贤名。行动的结果在表面上与实质上截然相反,这就是君子所说的道理。所以君子知道弯曲可以达到伸展的目的,所以忍含屈辱而不推辞。他们知道卑辞谦让可以胜过对手,所以毫不迟疑地选择处在下边的位置。然而等到最终的结果,乃是转祸为福,使仇人屈服化为朋友。使怨恨仇视不延及到后代,而谦让的美名却永远地流传下去。君子所说的道理,难道不是宽容吗!而且君子能忍受小小的嫌隙,所以没有变成大斗的讼争。小人不能忍受小小的愤怒,最终招致大大的失败屈辱。对方怨恨很小的时候甘拜下风,还可以实践谦逊的美德。福祸变化还在萌芽时就进行争竞,就会酿成无法挽救的大祸。所以陈馀因为与张耳关系的变糟,最终遭受自身败亡后代灭绝的灾祸;彭宠因为与朱浮的矛盾,最终落得被杀的下场。认识福祸转化发生的缘由,能够对此不谨慎吗!

是故君子之求胜也,以推让为利锐,以自修为棚橹 (1) ,静则闭嘿泯之玄门 (2) ,动则由恭顺之通路 (3) 。是以战胜而争不形 (4) ,敌服而怨不构。若然者悔吝不存于声色 (5) ,夫何显争之有哉!彼显争者,必自以为贤人,而人以为险诐者 (6) 。实无险德,则无可毁之义。若信有险德,又何可与讼乎!险而与之讼,是柙兕而撄虎 (7) ,其可乎?怒而害人,亦必矣。《易》曰:“险而违者讼,讼必有众起 (8) ”。《老子》曰:“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是故君子以争途之不可由也。

【注释】

(1) 棚:棚阁,即敌楼。《资治通鉴·唐肃宗至德二年》:“贼又以钩车钩城上棚阁。”胡三省注:“棚阁者,于城上架木为棚,跳出城外四五尺许,上有屋宇以蔽风雨。战士居之,以临御外敌。今人谓之敌楼。”橹:很大的盾牌。棚橹即防御武器。

(2) 嘿(mò)泯之玄门:寂静沉默清静无为的大门。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时可以静,则重闭而玄嘿;时可以动,则履正而后进。”

(3) 由:遵从。

(4) 争不形:不形成争竞。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动静得节,故胜无与争;争不以力,故胜功建耳。”

(5) 悔吝:悔恨。《后汉书·马援传》:“出征交趾,土多瘴气,援与妻子生诀,无悔吝之心。”

(6) 险诐(bì):阴险邪僻。《诗经·周南·卷耳序》:“内有进贤之志,而无险诐私谒之心。”孔颖达疏:“险诐者,情实不正、誉恶为善之辞也。”

(7) 柙兕(sì):把犀牛关进笼子。撄虎:迫近老虎。撄,迫近。《孟子·尽心下》:“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

(8) 险而违者讼,讼必有众起: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言险而行违,必起众而成讼矣。”《周易·谦》:“饮食必有讼,讼必有众起。”这句话与《周易》原话有异。

【译文】

所以君子求胜的方法,是把推辞谦让作为利刃锐器,把自我修养作为防御的武器,静时则关闭寂静沉默清静无为的大门,动时则遵从恭敬顺从的通衢大路。所以他会取胜而不形成争竞,对手屈服而构不成怨恨。如果是这样就会脸上连悔恨之色都没有,怎么会发生公开的争竞呢!那些公开与人争竞的人,必然是自以为贤能,而别人却认为是阴险邪僻的人。如果他确实没有阴险邪僻的品德,则没有可诋毁的地方。如果确实有阴险邪僻的品德,又何必与他争论呢!明明是阴险邪僻的人却与他争论,就好像把犀牛关进笼中和迫近被逼到绝路上的老虎一样,这怎么可以呢?如果这样,他们就会怒而害人,这是必然的。《周易》说:“言论险恶行动违背常规,必然引起众人起来和他争论。”《老子》说:“正是因为不和别人争,所以天下没有人能够与之争。”所以君子认为争竞之路不可行啊。

是以越俗乘高 (1) ,独行于三等之上 (2) 。何谓三等?大无功而自矜,一等。有功而伐之,二等。功大而不伐,三等。愚而好胜,一等。贤而尚人,二等。贤而能让,三等。缓己急人 (3) ,一等。急己急人,二等。急己宽人,三等。凡此数者 (4) ,皆道之奇 (5) ,物之变也。三变而后得之,故人莫能及也。夫惟知道通变者 (6) ,然后能处之。是故孟之反以不伐 (7) ,获圣人之誉。管叔以辞赏 (8) ,受嘉重之赐 (9) 。夫岂诡遇以求之哉 (10) ?乃纯德自然之所合也。彼君子知自损之为益,故功一而美二 (11) 。小人不知自益之为损,故一伐而并失。由此论之,则不伐者,伐之也。不争者,争之也。让敌者,胜之也。下众者,上之也。君子诚能睹争途之名险,独乘高于玄路 (12) ,则光晖焕而日新 (13) ,德声伦于古人矣 (14) 。

【注释】

(1) 越俗乘高:超越世俗登至高处。

(2) 独行:不随世俗沉浮。

(3) 缓己急人:对己宽松对人严格。

(4) 凡此数者:所有这几等。

(5) 道之奇:争和让道理的特殊表现。

(6) 知道通变:知道道理通晓变化。

(7) 孟之反:春秋时鲁国大夫,名侧,字反。鲁哀公十一年,鲁军与齐军战,大败,孟侧在败退时走在最后。走到城门时,受到人们赞扬。他却用鞭子打着马说:“非敢后也,马不进也。”事见《论语·雍也》何晏《集解》。

(8) 管叔:西周初人,又称叔鲜,周初三监之一,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武王灭商后被封于管(今河南郑州),监视武庚及殷遗民。周成王时因不满周公摄政,与武庚起兵作乱,兵败被杀。管叔并无辞赏受嘉奖之事,此处管叔疑为三国时的管宁。见《三国志·魏书·管宁传》及裴松之注。

(9) 嘉重:重重嘉奖。

(10) 诡遇以求:用不正当的手段去求取。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岂故不伐辞赏,诡情求名耶?”

(11) 功一而美二:一件事而收到两种好结果。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自损而行成名立。”功,事情,事业。《诗经·豳风·七月》:“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朱熹《集传》:“功,葺治之事。”

(12) 玄路:脱离世俗玄远高妙的境界。

(13) 焕:放射光芒。

(14) 伦:类,同。

【译文】

所以要超越世俗登至高处,不随世俗沉浮处在三等之上。什么是三等?没有大功却自高自大,一等。有功却自我夸耀,二等。立有大功却不自夸,三等。愚钝却争强好胜,一等。贤能又能推崇别人,二等。贤能又能谦让别人,三等。对己宽松对人严格,一等。对自己和别人都严格,二等。对自己严格对别人宽松,三等。所有这几等,都是争和让道理的具体表现,从而使事物结果变化。经过三等变化之后而掌握了这个道理,所以没有人能够赶得上。只有知道道理通晓变化,才能够处在上等的位置。所以孟之反因为不自夸,受到孔子的称赞。管叔因为推辞赏赐,受到重重的嘉奖。怎么能说这些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去求取命力呢?这是纯正的道德在内部自然而发又与争让变化的道理吻合啊。君子知道自我贬损是有益的,所以能做一件事而收到两种好结果。小人不知道自满会招致损失,所以一个自我夸耀而失去双倍的东西。由此而论,不自夸,却受到夸赞。不争名夺利,却收到争的效果。谦让对手,却能够战胜他。处在众人之下,最终却在众人之上。君子如果真能看到争竞的道路凶险,独自登高在脱离世俗玄远高妙的坦途行进,就会光芒四射日新月异,品德和名声等同于古代的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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