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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如空气般存在的我 作者:中田永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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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不再搞灵异现象了,但好朋友们还是没有要回教室的迹象。不知不觉开始流传起我们班被诅咒的八卦,大家都说我们教室被惨遭杀害的少女幽灵占据了。大家说得太过严肃,我也越来越怕。 有个女老师在我们班上课的时候,身体不舒服。看到老师这样,同学就陆陆续续说自己很想吐。我也莫名想吐,认为这绝对是灵异事件。后来冷静下来,就知道这其实只是集体歇斯底里罢了。 每天都没人跟我说话。班上同学好像都很怕我,大家认为着一连串灵异现象的原因就是我。虽然百分之百是正确答案,但并不是我的念力被发现了。都怪我在搞出灵异现象的第一天,事先宣称自己有灵异体质。所有人都认为在教室赖着不走的幽灵是我带来的。 下课时间我几乎都在自己的位子上发呆。我觉得被人家喊天然呆、摸头,好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听到大家窃窃私语,知道大家都叫我通灵少女。通灵少女吗?我想这也……不错。我做出略带忧郁的神情看着窗外。 但话说回来,要怎么做才能让好朋友们恢复原状呢?他们不在,我在教室里就落单了,在班上完全被孤立。午休在教室里自己一个人吃饭让我觉得好悲惨,好难熬。我离开座位,决定到厕所吃。正当走在走廊上的时候,有人从后面追上来叫住我。 “星野同学!” 那是一个从没对话过的男同学,全身笼罩着阴郁的气氛,神色黯然。虽然同班,我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空气般没存在感的那群人之一。 “什么事?” 他的肩膀窄窄的,瘦瘦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视线不肯和我交会,说话也不看我。 “星野同学,你有灵异体质对不对?” “对啊。对不起,跟在我身上的幽灵好像很喜欢我们教室。” “现在还在吗?” “在啊。不过,我想很快就会不见了。” “其实,我有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能不能和我一起,那个,就是……”稍事犹豫后,“能不能和我一起唤召‘钱仙’?” “钱仙”这个词我有印象。我还记得小学读过给小朋友的鬼故事。这是降灵术的一种,召唤鬼魂,问它各种问题。 “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你有灵异体质。‘钱仙’的起源‘桌灵转’规定要具通灵能力的人参加,请这样的人作为传达鬼魂意思的媒介。如果有灵异体质的星野同学肯一起,成功率一定很高。” 这位同学是对神秘学之类的有兴趣吗?所以他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怕我,敢来跟我说话。我决定答应,因为难得有人需要我,感觉很棒。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问这位同学。 “莲见,莲花的莲,看得见的见。”他回答道。 这便是我与莲见惠一郎的相遇。 放学后,大家收拾好东西就离开教室了。只剩下我和莲见惠一郎,我们把两张桌子面对面并在一起,准备召唤“钱仙”。他拿出一张写有平假名五十音表的纸在桌上摊开。上面不止五十音,还有是/否、男/女、从零到九的数字,以及鸟居的简化记号。一开始好像是要把十日元硬币放在鸟居的位置。 “参加的人要把食指放在十日元硬币上。不要出力,呼唤‘钱仙’,十日元硬币就会自己移动,回答我们的问题。” 莲见惠一郎解说完,就拿出钱包找零钱。但他好像找不到十日元硬币。“我去把钱找开”,他说完就要站起来。“不必了”,我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硬币放在鸟居上。那个十日元硬币很特别,上面的浮雕很奇怪。据朋友A说,那是“制造工序有误”。这种硬币很稀奇,所以我没用掉而拿来当护身符。既然是特别的十日元硬币,用在“钱仙”上一定也会有特别效用。准备完毕,窗外照进来的夕阳把教室染成橘色。莲见惠一郎垂眼看着十日元硬币,长长的睫毛落下影子。 “钱仙是什么?”我问他。 “一般说是狐狸的鬼魂,但也有人说是死去小孩的鬼魂。刚好在附近的鬼魂也会移动到十日元硬币上。如果在我们教室召唤钱仙……” “在教室搞怪的幽灵就会回应?” 少年点点头,刘海缝隙中露出来的眼神很锐利,我渐渐紧张起来。外面传来的运动社团特训声渐渐远去,四周安静下来。“钱仙”是一种危险的游戏。也有小孩子召唤“钱仙”却被鬼魂附身,导致人格异常的传闻。但十日元硬币自行滑动的现象,科学上是可以解释的。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解析,据说这是参加者的潜意识浮现出来,手指不自觉地移动硬币。因为不止一个参加者同时把食指放在十日元硬币上,一旦施力不均,感觉就会像硬币自己行动起来。当然,还是很多人相信这是鬼魂的回应,我也属于这一派。 但这次,我知道教室里并没有幽灵。 “莲见同学相信有幽灵吗?” “嗯。我希望有。” 他突然露出温柔的神情,一注意到我的视线,便低下了头,把眼睛藏在垂下的刘海后。 “开始吧。对了,有一点要注意。手指绝对不可以中途离开硬币,鸟居记号是起点,也是终点,在十日元硬币回到这里前,食指都要在上面。” “好。” 我们同时把食指放在十日元硬币上。我的指尖有一点点碰到了,他的手指细得像女孩。莲见惠一郎呼唤“钱仙”。 “钱仙,钱仙,请出来……” ……什么事都没发生。他重复召唤,我和他的指尖相抵放在硬币上。终于,十日元硬币毫无预兆就开始向旁边移动。我用手指用力把硬币压在桌面,但硬币还是照移不误。移移、移移移,滑动在五十音表纸上。我们屏气望着硬币移动,但其实是我用透明手臂偷偷移动硬币而已。 “你是谁?”莲见惠一郎向“钱仙”发问。 我一时想不出名字,就先说是女生好了,于是发动念力,把硬币移到写着“女”之处。 “你就是在教室捉弄大家的幽灵吗?” 我把硬币移到写着“是”的地方。 “年龄呢?你几岁?” 我依照顺序显示一、六。十六岁,和自己一样的年纪。 “你为什么会死?” “我、不、知、道。”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移动。 “有阴间吗?” “是。” 我一直没说话,但脑子很忙碌地转动。我必须假扮成幽灵来思考怎么回答。他说,他希望幽灵存在。我决定扮演幽灵好成全他的梦。 “你现在也记得家人吗?” “是。” 回家路上,我们一起走到车站。莲见惠一郎告诉我,三年前他因为交通事故失去妹妹,如果有阴间,他想知道妹妹在那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他说希望有幽灵的时候,夕阳的橘色中,他的表情显得无比温柔,大概想起了死去的妹妹。我们到车站时,天已经全黑了,路灯亮了,小钢珠店的霓虹灯开始闪烁。我们站在不会阻碍来往行人的地方说话。 “十日元硬币,我过一阵子再还你。” “一定哦,那个是很特别的。” 莲见惠一郎说,召唤“钱仙”的硬币必须尽快用掉。如果一直带在身上,会给那个人招来厄运。这个说法很有名,他故意不用掉带在身上,目的就是想验证是否会发生灵异事件。 “如果我身上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就表示灵异现象真的存在。” “的确可以这么说,所以你牺牲自己来做实验。” “谢谢你今天答应临时陪我。多亏星野有灵异体质,我才能和教室的幽灵沟通。” “我也吓一跳,没想到十日元硬币会自己动起来。不知道会不会因为金额不同移动也会不一样?要是用五百日元硬币,搞不好会动得很快。” 我竖起食指,做出五百日元硬币以电光石火的速度移动的样子。莲见惠一郎默默地望着我。我干咳一声,从书包里拿出定期车票,向他挥挥手,过收票口踏上归途。 我成了有名的通灵少女。别班的同学会把我叫出去,请我看几张灵异照片,要我判定是不是真的。“全部都是真的,感觉得到鬼魂的怨念。”我一脸严肃地说,顺便当场伸出透明手臂制造灵异现象,像明明没人碰到的椅子却动了,黑板上出现无数手印,看大家尖叫,我以此为乐。 一次,一群三年级的男生叫我出去,把我带到一间教室。他们让我看一个旧木箱。外面贴着好几张符,把盖子打开后,里面装着日本人偶。他们问我这个人偶怎么样,我回答“这是被诅咒的人偶”,还说“上面有小时候就死去的少女鬼魂”。但在场的那群男生听到我的回答,就开始大笑起来。他们的代表推着眼镜说道: “星野同学,那是不可能的。这个人偶是我们前几天买回来的。我们故意把衣服和木箱弄脏,贴上符,让东西看起来很旧。我们是科学社的,可不能让人相信世界上真有幽灵。现在就证明了你根本没有通灵能力。” 原来这是陷阱,他们设计了我,但我当然不能被他们吓到。 “一定是在店里的时候被鬼魂附身。我想你们买下来的时候,这个娃娃就被诅咒了。因为,你们看。” 我指着桌上的木箱。他们的视线往那里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木箱是空的,本来应该躺在里面的人偶不见了。 这时候,代表他们说话的男生尖叫起来。娃娃头的少女人偶不就正攀着他的腿吗?他想把人偶甩开,但人偶还是紧紧黏住他,双手抱住他的腿,头开始左右猛摇,头发乱晃。这当然不是灵异现象,全是我用念力造成的,但我这通灵少女的存在感因而越来越有分量。 星野身边又发生灵异现象了。只要有人这么说,莲见惠一郎就会来问。我们在教室里交谈的频率增加了。他是文静的少年,我说话的时候他都不会半路插话,会把我的话听完。如果我说到一半脑筋混乱停下,他也会等我把思绪整理好,有时还会帮我引出我想说的话。和他说话,会觉得“对对对,我就是想说这个啦!”,整个人神清气爽。 但和我那群好朋友说话就不会这样。要是我说到一半结巴,或是用一些奇怪的形容词,他们照例都会打断吐槽我。对大家来说,重要的是能靠我说话来炒热场面,而不是我说什么吧。他们认为我说话一定会出差错,每次都在等我出错,所以我在说话的时候都会紧张。一直到现在才发现,也许因为无法把心里想的好好说完,才会觉得有压力吧。 一次下课,莲见惠一郎站在走廊的窗户旁。我走到他旁边,好奇他在看什么,原来是一只蜘蛛正忙着织网。他好像正在观察蜘蛛如何织网。 “莲见同学,有没有人说过你是天然呆?常有人这么说我,可是你也有天然呆之处呢。” “这种事自己不会知道啊。星野同学觉得自己很呆吗?” 莲见惠一郎侧眼看我。他不高,和矮个子的我差不多,跟其他男生相比,简直像初中生。 “别人说我天然呆,我会觉得,哦,原来我是这样啊。” “贴上那样的标签,对人类来说比较容易交流。” “标签?” “就和贴在商品上的标签一样。用一个词来将人的性质加以分类,就叫作贴标签。这么做,可以把对象简化,将事物简化,就能理解复杂的世界。虽然也可能会偏离本质,但也可能成为交谈的开端不是吗?像血型性格分析之类骗人的东西也是。” “那是骗人的?” “没有根据啊。” “我是B型,人家都说我行我素,自由奔放。” “把人分成四种类型,就会让人觉得好像比较能了解对方。‘天然呆’这个字眼也一样。星野泉这个人被分配到天然呆这个框框里,所以在人际关系上的位置就很明确。就算不知道如何对待星野泉这个人,但如果是对待一个天然呆的人,电视综艺节目都有演,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吧。” 蜘蛛网在窗边慢慢变大。迎着光白白地闪耀着,在风中像敏感的天线般微微颤动。这张网还没完成,上课钟就响了,我们回到教室。 数学课时,我像平常一样拉老师眼镜的时候,警铃响了。是避难训练。全校学生都要到操场上集合,还要点名。我们离开教室开始移动。下楼梯时,事情发生了,一个把推挤别人当恶作剧的不良学生,撞了莲见惠一郎的背。 我在离他有一点距离的地方看到他踩空楼梯的一瞬间。他会掉下去!我赶紧伸出透明的手,抓住莲见惠一郎的手。我用力握住,拉住他不让他往下掉。我双脚必须用力站稳,因为他整个人通过透明手臂都挂在了我身上。 像握手般,他也回握住透明手臂。四周的人应该仅看到他在右手拉得笔直的状态下重新站稳,抓住楼梯扶手,幸好没怎么样。不良学生随口向莲见惠一郎道个歉就下楼了。 我缩回透明的手走向他。他还是抓着扶手,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大概是触感还留在手心,因为我的手也是这样。紧紧握住的力道及体温,通过透明手臂传到我身上。但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我把手放在身后说: “是幽灵,我看到她救了莲见同学。” 莲见惠一郎点点头,环顾四周。他在找根本不存在的幽灵。楼梯上只剩下我和他了,远远地传来避难训练的喧哗声。 “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没想到竟然能和幽灵握手。”他看着我笑了。我突然一阵心痛,别开脸。 “快走吧,会赶不上的。” “嗯。” 我会见到他踩空楼梯的那一瞬间,还能及时伸手救他,一定是因为我的视线下意识追随着他。我边下楼边想,自己是不是对他有好感?就是一般人称为恋爱的那种感情。不,我不知道。尽管我不敢确定,但我心中有近似的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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