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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空气般存在的我  作者:中田永一

校方大概正视了一再出现的灵异现象,趁着假日请人来驱邪,以盛盐和御神酒来净化校舍。

“幽灵消失了吗?还是还在?”几个同学来找有通灵少女之称的我问道。

“幽灵已经不在了,应该不会再发生灵异现象了。”我回答道。因为我判断,最好不要再扮演通灵少女了。

幽灵已经不在的事一传开,经常请假的好朋友们就陆陆续续重回学校。一开始他们还一脸尴尬地与我保持距离。我明白他们的心情,毕竟他们精神衰弱到不敢来上学,而造成这一切的幽灵却是我带来的。要立刻重建原有的关系一定很难吧。虽然我有些担心,但第二天大家就像以前那样谈笑。十人左右的老面孔聚在一起,围着座位说起电视节目和明星艺人。下课时间我也不会落单,总是有哪个好朋友会跟我说话。很会说话的朋友照常说着逗趣的话,让我度过热闹又充满能量的时光。

“原来真的有幽灵啊。”

“真的好恐怖喔,我差点就哭出来了。”

被幽灵抓住脚的朋友A并没有忘记这些。我不敢向她承认灵异现象是我自导自演,因为要解释就必须说明念力。所以我含糊地道歉。

“大家,真对不起。都是我害的,真的很对不起大家。”

为了庆祝大家重回校园,我们一群人一起出去打保龄球、唱歌、到游乐中心玩。我们一直玩到筋疲力尽,最后在家庭餐厅聊天。我说起大家不在的时期,我以通灵少女的身份为同学们鉴定灵异照片,跟班上男同学召唤“钱仙”。我自以为在说很有趣的事,但对于灵异事件已产生阴影的大家却表情严肃,开始认真担心起莲见惠一郎,因为他身上带着我用来召唤“钱仙”的十日元硬币护身符。

“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话说,他是谁啊?莲见惠一郎?我们班上有这个人吗?”

“要是他是只有星野才看得到的幽灵呢?”

“吓死人了!”

“你们呢?没来学校的时候,都在家里干吗?”我问。

有人猫起来听音乐,有人和父亲钓鱼,也有人认真念书。长得漂亮又个性温婉的朋友B回答:“我请假在家时,在做内裤吃。”我大吃一惊。

“咦?吃了内裤?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想吃那种东西?”

我吃惊之下,声音大到全餐厅都听得见。在场所有人都傻住了,众人盯着我。朋友B羞红脸低下头。平常老是把我当小孩,摸我头的帅哥藤川冷静地说:

“不是在做内裤吃,人家是说‘在做面包吃’,意思是把高筋面粉和酵母粉用热水和在一起,发酵后醒面切开定形,再拿去烤成面包。从前后言听也知道啊。”

于是又回到拿我的天然呆做文章的模式。在我们这个好朋友的圈子里,大家各有各的角色。有主持人般带动气氛的,也有负责在谁说什么好笑的话时吐槽的,简直就像在录综艺节目。朋友A以机灵的发言辅助谈话。漂亮又温婉的朋友B只要面带笑容就好。我的角色则是说些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炒热气氛。

“大家在我身上贴了天然呆这个标签,这一点大家有意识到吗?”

我一这么说,一个爱闹的男生就开起了玩笑:

“意识到、贴标签,天然呆、星野泉。”

“不要拿来唱Rap!”

根本说不下去。就算我说了什么有学问的话,也没有人当一回事。绝大多数的时候,即使这样也很开心。我扮演天然呆的角色,我想珍惜与大家同在的时刻,为了和大家在一起而演出,说起来就像乐团合奏。可是,每当和大家说再见,自己一个人搭电车的时候,就会累得叹气。大概因为被圈在天然呆这个框框里,还是会让我觉得少了什么吧。在电车上我闭上眼睛,想起莲见惠一郎。想起食指放在硬币上的那时候,想起看着窗边蜘蛛网的宁静时光。


好朋友圈子里的大家一重回学校生活,我和莲见惠一郎交谈的频率骤减。但我们已经交换了手机号码,所以经常找理由发短信联系。我想和他说话,他则是想找我召唤“钱仙”。有一天放学后,我们约在图书馆碰面。

“我和初中同学一起召过‘钱仙’,可是十日元硬币就不像和星野同学一起的时候那样动。”

“我想也是。”

“那天很可能是受到星野同学通灵能力的吸引,鬼魂才肯帮助我们。”

莲见惠一郎很认真地一心想着幽灵的事。就算面对面坐着,他好像也看不到我,一直试图想看到阴间。其实我也会落寞。

“我想请你再和我一起召唤‘钱仙’。”

“今天吗?可以呀,在哪里?”

“如果你愿意到我家就太好了。”

我们离开学校前往他家,他说走路要十五分钟。在他的带领下,我们走进古色古香独栋房子林立的区域。那里有神社,有石梯,有野猫穿梭的小巷。我们穿过竹林经过地藏菩萨前,在夕阳西垂的天空下,一起结伴而行。

他突然邀我到他家,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颗心定不下来。可是,他有非在他家召唤“钱仙”不可的理由。

“我想在我妹妹的房间试试看。搞不好,我妹妹的灵魂愿意回答。”

他妹妹名叫莲见华,九岁就去世了,在母亲的面前被大卡车碾死。妹妹的死似乎一直是莲见惠一郎心头的伤,他很挂念妹妹,想知道她在阴间是不是过得很幸福。我准备配合他。虽然于心不安,但还是装作他妹妹来移动十日元硬币回答他吧。这么做,他心头的伤也许可以稍稍愈合。可是,这么做真的好吗?我骗他说妹妹的灵魂真的存在,那么在他面前我就必须永远扮演通灵少女。怎么办?还是应该算了?在去他家的路上,我的心一直摇摆不定。但结果,那天召唤“钱仙”的事中止了。

我们来到莲见家门前。那是一户仿佛自古就在那里的和式人家。有着瓦片屋顶,门是拉门。外圈全是石墙,荒芜的庭院非常宽敞,里面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是黑色轿车,看到那辆车,莲见惠一郎一脸讶异。只见他皱起眉头,露出有些迟疑的神情说:

“星野同学,抱歉,今天还是算了。”

“为什么?”

“那是我们认识的医生的车。”

“医生?医生的车怎么会来?”

“我妈妈有点问题……”

他母亲自从亲眼看见女儿惨死,心里就不平静。平常没问题,但每个月恐慌症会发作几次。认识的医生车在,就表示今天可能就是那样的日子。他如此解释道。

“那我还是回去好了。”

“抱歉,你都来到我家了。”

我的心还没有坚强到能和这种状态下的伯母见面。他说要送我到车站,但我拒绝了。

“我认得路。莲见同学,你还是赶快去陪你妈妈吧。拜拜,学校见!”

他过意不去地点点头,走向家门。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进屋里。和同年的男生相比,他的背影很小。瘦弱得像初中生,压在他肩上的命运显得更沉重残酷。

我和莲见惠一郎在走廊上交谈,或两个人结伴走在校外,好朋友圈子的人都看到这些画面了。

“他有什么好的?”帅哥藤川问。

“要你管。”我回答。

“是喔。”藤川很不高兴地说。

后来朋友A传简讯告诉我,藤川对我有点意思。我根本没想过,所以很惊讶。朋友A认为他不高兴,是因为我被别的男生抢走了。但冷静想想,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爱看少女漫画的朋友A想太多了。


事情发生在周末。那天是外婆往生一年的忌日,所以亲戚要在大舅公家聚会。我们坐爸爸开的车,车程约一小时。车子开向郊外,驶进山路。雨刷频频刷掉打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我应该在出发前把手机充好电的,在车上读短信时,发现电池快没电了。

大舅公家是铲平山林盖出来的。宽广的庭院里有大得能停好几辆观光巴士的停车场,已经停了许多亲戚的车了。一按设在门上的对讲机,阿姨就出来招呼。从大门到主屋这段路上,我们撑着伞边走边欣赏和风庭园。

一进屋,亲戚的小朋友发现我就跑过来。

“哇!泉姐姐!”

“跟我们玩!”

小朋友们猛往我身上扑。势道太猛我没站稳,屁股就碰到玄关一个很气派的摆饰。我记得那东西价值好几百万日元,眼看着它倒下来就要掉到地上,却稳稳停住了。阿姨发动了念力,我从她转动眼珠能看出来,东西被垂直摆好。

“好了!你们几个!小心一点!”

一挨骂,小朋友们大喊“快逃!”便飞走了。我说飞走并不是比喻,他们真的是身体离地在地板上滑也似移动。体重很轻时,透明的手可以支撑自己的身体凌空而行。我小时候常这么做。

我们拜过外婆的牌位,在大舅公他们的宴席一角享用餐点。榻榻米大宴会厅里摆了长桌,上面摆满寿司、炸鸡、卤菜。妈妈和阿姨们忙着整理空盘、注意酒杯是不是空了。在大宴会厅和厨房来回行走时,妈妈那边的亲戚因为可以用透明的手端拖盘,所以运送量是两倍。但由于手臂承受的重量也是两倍,除非真的很忙,否则谁也不会这么做。

结婚几年的亲戚姐姐也来了。她怀孕了,肚子圆鼓鼓,好像快撑破似的。妈妈和阿姨她们去看姐姐的肚子。

“泉,你也来请姐姐给你摸摸看呀!”

妈妈招手叫我。我得到亲戚姐姐的同意,伸出透明的手。亲戚姐姐的肚子活像西瓜一般,上面是一层薄薄的衣服,我的透明手轻轻抚摸那颗球。在子宫里睡得迷迷糊糊的胎儿类似手一般的东西轻轻摸到我的指尖。我的食指感觉到胎儿小手的触感和温度,好感动。

“害喜呢?都好了?”

妈妈问亲戚姐姐。

“都好了。但实在很皮,做菜更要特别小心。”她摸着肚子说。

在肚子里的宝宝也能使用念力,他会伸出透明的手到处乱碰母亲身边的东西,我们把这叫作宝宝的调皮。因为没力气,所以宝宝无法以念力移动物品。但像做菜的时候,就必须小心不让肚子里的胎儿碰到热锅;坐电车也要格外小心,免得让人以为有色狼而害身边的上班族蒙上不白之冤。

喝醉的大舅公跑过来,一屁股坐在旁边。大舅公是留着白胡子的健壮老人,人虽瘦,却是大胃王,酒喝得比谁都多。

“我瞧瞧,让我摸摸宝宝。”

大舅公一脸色相这么说,阿姨们便挡在前面保护亲戚姐姐。照规矩,只有女性才能把手伸进子宫摸胎儿。

逃过大舅公的魔爪,我和亲戚姐姐坐在廊檐下。廊檐可以眺望被雨打湿的和风庭园。绿意比平常更浓,池面涟漪出现又消失,水滴从屋檐滴落,湿湿的风吹在脸颊上好舒服。

“姐姐和他在哪里认识的?”

大宴会厅里,有个年轻男子被灌醉了。那就是亲戚姐姐的先生。

“我们是同事,他是魔术迷。”

“魔术迷?”

“在公司的忘年会上啊,我表演了魔术。我让啤酒瓶和杯子飘浮在半空中倒酒。这件事,你千万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那恐怕不是魔术,是利用透明的手吧。

“反应热烈极了。我一时得意忘形,又隔空帮上司打领带,这招博得满堂彩。我从来没像那时候那么庆幸自己有念力。虽然说要是被拆穿了,很可能要把所有人灭口就是。不过,先不管这个,他也要表演他自豪的魔术。”

她的表演太过精彩,他的就相形失色。自称魔术迷的他很受伤,跪在她面前请她收他当徒弟。这个职场还真有趣。

“然后,又发生一些事,被他知道我表演的其实根本不是魔术,所以不得不向他招认我有超能力,所以我们就结婚了。”

“所以是姐姐保护了他。”

不被灭口的唯一办法,就是成为配偶。

“没有啊。我想无论他知不知道,结果都不会变。不如说,我大概是直觉这个人值得嫁才招认的吧。”

“说出秘密是什么感觉?”

“感觉很棒哦。可以在对方面前当真正的自己。”

“好好喔。”

有这种能力也不能向别人炫耀。不仅不能,身怀秘密这种事,还会在自己与他人之间筑起一道墙。无论交到再要好的朋友,都会觉得这个人并不了解自己的一切,所以我才不要这种能力,真希望生在一般家族里。

这时候,小朋友们从走廊另一头飞过来,一个个抱住我的脖子。他们吵着“跟我玩!跟我玩!”,我只好中断和亲戚姐姐的谈话。

和小朋友们玩一玩,时间就过去了。傍晚,亲戚都要回去了。我和爸爸妈妈向大舅公打过招呼,踏上归途。爸爸喝了酒,回程由妈妈开车。妈妈平常很少开车,想开雨刷却打起方向灯。

在山路上缓缓而行,我的手机收到一封短信。是莲见惠一郎发的。但内容让我百思不解。

星野同学也去约好的地方会合吗?

因为下雨,我会迟到一下。

我不知道如何联系你朋友,可以请你帮我转达吗?

---莲见惠一郎

这封短信在说什么?我们有约吗?不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重读过去的短信也完全没提到这件事。我在车子的后座和手机屏幕干瞪眼。在蜿蜒的山路上这么做,害我晕车有点想吐。我发短信询问莲见惠一郎,才知道事情的缘由。

今天中午有一个自称我朋友的人来约莲见惠一郎出去。她打电话到莲见家,说有要事相谈,想尽快见面,并约好傍晚六点在车站大楼碰面。但我完全没头绪,莲见惠一郎会不会被骗了?

妈妈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走在山路上,每次遇到转弯,身子一下向右偏,一下向左偏。我打好给莲见惠一郎的短信,叫他不要去。正要发出去,屏幕变暗了,电池没电了。怎么这么不巧,我整个人都呆掉了。

“妈,可不可以把我放在车站?晚上六点到得了吗?”我问驾驶座的妈妈。

“六点?我看有点难哦。”

雨刷忽左忽右忙忙碌碌地动来动去,看得我好心急。我又没带车充线。莲见惠一郎很可能依照那通电话的指示到车站。我有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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