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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碆灵大神祭如碆灵供祭之物 作者:三津田信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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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耶他们来到上角前端,瞭望塔下站着一位浑身白色装束的年轻人。他看到笼室岩喜宫司过来,便上前来郑重地行礼,没有说话。 “女士和秀继可以在这里观看,如果既想看到海湾,又想看到绝海洞,可以登上瞭望塔……” “不,不,在这里就行了。” “好吧。不过祭祀期间不可以再上瞭望塔,你可不要后悔。” “不会的。真的,在这就行。” 祖父江偲的担心溢于言表,生怕宫司让他们登上瞭望塔。 “上去看看多好啊。” 言耶恋恋不舍地,无限憧憬地抬头望着瞭望塔,结果遭来祖父江偲的一记白眼,好像在告诫他“不要多说话”。 不过,宫司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言耶喜出望外。 “如果愿意的话,老师可以到近处观看,不用担心。” “多谢,多谢!” “跟我一起坐小船去绝海洞吧。” “那我也……” 祖父江偲话说了一半,马上闭上了嘴巴,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因为她看到停靠在岸边的小船实在是…… 言耶也忍不住问宫司: “就那艘小船?一定晃得很厉害吧?” “晃肯定会晃了。老师,您晕船?” “不,我没问题。” 于是,祖父江偲喋喋不休的叮咛开始回荡在耳边。 “老师,您可一定记好了。第一,当听到自己没听说过的怪谈时,不可以兴奋地在小船上站起来。第二,被什么吸引了目光时,不可以在小船上猛地站起来。第三,不管祭祀仪式多吸引您,都要记得自己待的是什么地方,不可以随随便便就在小船上站起来。第四……” “祖父江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呢?” 言耶被祖父江偲的碎碎念惊呆了。 “我又不是个小孩子。” “哼,是个小孩子倒好了,小孩子还能听话。老师,您说说,您都有多少次,多少次前科了?” “我名声这么不好吗?”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在波美地区的青田村那次,您突然在行驶的马车上站了起来,差点弄出大乱子。” “有吗?” 不知言耶是在装糊涂,还是真不记得了。 “我说的都记住了吗?本来……” 祖父江偲又要开始说教。 宫司及时插了一句话,终于将言耶解救出来。 “女士,我会保证老师的安全。” 言耶与宫司一起离开瞭望塔后,还专门为此向宫司表示感谢。 “谢谢,多亏了您。” “没什么。不过,老师,那位女士对您真上心呢,可得珍惜啊。” 言耶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惹得宫司大笑起来,一直走到用来服务祭祀的那两艘小船时,笑声都没停下来。 途中路过祭祀期间临时在海边搭起的帐篷,言耶发现了御堂岛警部的身影,于是对他行礼致意,对方轻轻颔首回应。如果此时能随意开口打招呼的话,估计御堂岛警部会吃惊地说:“你去参加祭祀?好奇心可真大!” 御堂岛身边端坐着四位与宫司年龄相仿的男人,身量都差不多。如果此时祖父江偲在场,大概会调侃说“像是一字排开的地藏菩萨”,但是他们的样子可让人联想不到地藏菩萨那副闲静形象,而是让人感到像宫司那种超越年龄的矍铄和矫健。 他们是强罗五人众的其他四位吧? 言耶暗自猜测。其中,最右边那位估计就是秀继的祖父大垣秀寿,因为明显能看出两人容貌上的相似。 宫司领着言耶来到下角根部稍偏西的海边,笑声还没彻底停下来。这里正对碆灵大神岩礁,海面上停着两艘小船,两船之间有个一抱大小的竹制帆船随着海水起起伏伏。这个小帆船应该是竹屋制造的吧。 “这就是唐食船?” 宫司正要登船,听到言耶的询问,停下脚步。 “是的。不过,我们现在要去迎接亡船。” “啥,亡船!” 言耶瞬间两眼放光,身体前倾,眼看又要开始他的长篇大论。幸亏宫司及时意识到危机,赶紧抢先开口。 “亡船的亡是‘亡灵’的‘亡’,‘船’当然就是‘船’啦,就是死于海难的亡者乘坐的船,被安放在绝海洞那边,我们现在要去迎回来。” “啊,这,这样啊。” 言耶领悟过来,好像还想继续说什么,宫司干脆利落地给出结论。 “总之,就是通常俗话说的幽灵船或船幽灵。” 看来宫司清楚地记得昨夜言耶说到竹魔时的狂乱,还有刚才祖父江偲的千叮万嘱,所以迅速做出了正确判断。 “与老师同行期间,可不敢随便说话啊,呵呵。” “哎?为什么?” “没什么,我就这么随口一说。” 宫司率先登上船,转身招呼言耶上船。 言耶微惊,他以为自己是乘坐另一条船。 “能跟您坐一条船吗?” “当然。那艘船是引领唐食船到碆灵大神那里去的引导船。” 说着,宫司向在海边待命的一位白衣老者点了点头,发出起航的指令。于是,那位老人又向另外一个男人传达指令。 砰——啪!啪!啪! 烟花在阴沉沉的天空中炸开,响声震耳欲聋。 “这是给閖扬村的信号。” 宫司解释说发出信号后,閖扬村的一艘小船将引导一条小于犊幽村的唐食船启航。因为那艘唐食船太小了,再加上从閖扬村到碆灵大神的距离挺远,所以实际是装载在那艘引导船上的。 其间,宫司先去绝海洞迎接亡船,然后在驶向碆灵大神的同时发出信号,犊幽村这边的唐食船的引导船看到信号后也开始出发。 最终,三艘船将在碆灵大神那里会合。 介绍完仪式的程序后,宫司催促言耶: “出发吧!” 言耶登上小船,向船夫致意。 “辛苦,请多关照!” 可能是一身白衣的缘故,本就皮肤黝黑的老船夫显得越发黑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言耶点了一下头。 “这是渔民佐波男,这位是刀城言耶老师。” 宫司相互引荐后,言耶再次向佐波男致意,对方却依然只是点了点头。 小船离开海岸,驶入风平浪静的牛头湾。虽然船尾安装着发动机,但是佐波男依然手动摇橹,动作娴熟。 “閖扬村的船也是这样摇橹而来吗?” 言耶好奇地回身询问,但佐波男看也不看他,只是严肃地注视着海面。 “佐波南君,必须要手动摇橹吗?” 言耶不甘心地继续发问。 坐在船头的宫司忍不住回过头来。 “听不到回答,老师不会罢休吧。” “哪,哪有?” 言耶赶紧否认。 宫司对言耶苦笑着以示安慰,用一副劝解的语气对佐波男说: “你趁早放弃抵抗吧,赶紧回答为好。” 话音未落,耳边的海风骤然加剧,言耶忍不住惊叫一声,同时不忘低头感谢宫司的善解人意。 背后传来一道没有温度的声音。 “开发动机了。” “是,是的呢。” 言耶扭回头,发现佐波男依然目不斜视地注视海面,双唇紧闭。不过,言耶毫不气馁,兴致盎然地从近岸捕鱼的技巧一直问到碆灵大神信仰。 “你问这些干什么?” 佐波男终于招架不住了,无奈地看着言耶。不过,他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起来。宫司坐在船头,背对着他们听两人聊天。 不久,小船来到上角前端的海域,站在瞭望塔下的祖父江偲和大垣秀继兴奋地朝他们挥动着双臂。岂止如此,祖父江偲的喊叫也回荡在牛头湾中。 “老师——不可以总提一些奇怪的问题哟!” 言耶恨不能找条船缝钻进去。 而且,还遭受了佐波男的补刀。 “你应该按那位女子说的去做。” 佐波男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一脸认真。 小船驶过上角前端进入茫茫大海,好像失去了左右岬角的庇护一样,突然剧烈摇晃起来,让人心生不安。而且,正因为清楚地知道这里是风平浪静的牛头湾与凶险的大海之间的分界——赛场,心中的恐惧越发强烈。 言耶暗想,没让祖父江偲跟着过来是绝对正确的。就在这时,前方高耸的绝壁下赫然裂开的一个洞口吸引了他的目光。 迎着呼呼的海风,宫司几乎是喊出来的。 “看,那里,就是绝海洞。” 言耶正想问问佐波男对绝海洞的看法,小船猛然晃动起来。 牛头湾内外的差别竟然如此之大吗? 以往进行民俗采访时,言耶有过几次乘坐渔船的经历,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绪不宁。并不是小船本身重心不稳,而是言耶自己的情绪由内而外地起伏不定。 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言耶暗暗奇怪。突然,他想起今年六月份在波美地区的沈深湖参加祭祀水魑湖神的仪式后,乘坐的也是这样一条小渔船,不过是他自己亲自驾船。当时,正安稳地行驶在湖面上,突然莫名其妙的有种按捺不住想跳入湖中的冲动。 那里是水魑神栖息的沈深湖,这里是祭祀亡魂的绝海洞附近的赛场…… 二者都不是普普通通的地方,所以言耶此时难免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不由得绷紧了身子,小船抵抗着滚滚浪涛慢慢靠近了绝海洞,一切多亏了佐波男高超的驾船技术。宫司好像对他极其信任,进入外海后将一切都放心地委托给了他。 迎面是高耸的绝壁,抬起头来仰望的瞬间,一阵眩晕袭来。这还不是自上往下,光这样从下往上看一眼就能深深感受到坠海的恐怖,可见压迫感是多么强大! 小船进入绝海洞,周身瞬间被湿冷的阴气笼罩,眼前发花什么也看不清。言耶眨眨眼睛,定下神来,看到右边岩壁上燃烧的火把,火把旁边高高吊起一个小船。 在此等候的两位白衣男子上前恭敬地迎接宫司,可能是没想到言耶会跟来,两人一愣,但是没说什么,大概是读懂了宫司泰然自若的神色。 下了小船,言耶紧随宫司以及那两位白衣男子走进湿漉漉的岩石间,佐波男则留在了小船上。 林立的岩石间起初什么也没有,脚下逐渐出现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子,越来越多,最后成了一片石滩,与传说中的冥河滩极其相像,心中的恐惧随着这种变化也越来越甚。一路上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到冥河滩两侧星星点点地冒出来一个个小石塔。 “是谁……” 言耶想问问走在前面的男子,但此时实在不是交流的时机。若是平时,他肯定就直接开口问了,现在不由得打消了这一念头,洞内阴冷的气息也有点让他失去了谈话兴致。 小心翼翼地走过蜿蜒的石滩,眼前出现了一块沙地。大大小小的石块堆积在石滩和沙地的交界处,宛如一道低矮的城墙。石墙的中央有一个缺口,左右两侧各插着一根高高的竹竿,中间挂着注连绳,竹竿的根部丛生出许多细小的枝叶,简直就是竹林宫神殿前的景象再现。 两根竹竿的外侧,堆放着鱼叉、钓竿、渔网、海草耙子等祈愿渔业丰收的渔具,看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很多已是锈迹斑斑。 沙地大约有六畳大小,最里边的正中间位置安放着海难者的供养碑,碑后是耸立的崖壁,一眼望不到顶。从最初林立的岩石到冥河滩,再到这片沙地,右侧是布满孔洞和坑洼的绝海洞石壁,左侧是从赛场流过来的海水,像一条川流不息的小河。 水深约一米,没有围栏,如果不慎失足跌入水中,当然轻松就能爬上来。但是,脑海中想象着那个场景,再看看这黑乎乎的流水,还是让人毛骨悚然,再加上形似冥河滩的石子路,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冥河,内心的恐惧便越发加剧。 小河大约三米宽,对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疑似绝海洞另一侧的洞壁。但是,这边火把的亮光照不到那里,再怎么审视也看不清,然而当你注视着那边时,总觉得那边有什么东西也在盯着你,那团黑暗中像是隐藏着什么。一直凝神看去,好像看到那个东西正冲出黑暗,踏过冥河向你走过来,而自己因深深恐惧肢体变得僵硬,想逃命都迈不开腿脚。 “胡思乱想什么呢!” 言耶在心中呵斥自己,赶紧转过身,正好看到宫司在鸟居前祭拜后抬起身来。 宫司小心翼翼地踏入画有规整波纹的沙地中,“沙,沙”地一步一步走向供养碑,碑前供奉着竹子做的亡船。宫司站在亡船前,慢慢地念诵祷文。言耶第一次听到如此奇怪的祷文,他想抓住其意,而那些词句却像一道电波一样迅速划过脑际,根本不在他脑海里停留。 就在言耶想努力抓住只言片语之时,祷文已经结束了。宫司双手取下亡船,回到鸟居,接着一个手拿沙耙[沙耙原为海盐生产工具,晒盐时用来把盐扒松。有些地方也会用于扒沙。]的男人走进沙地,转瞬间重新画出了原有的规整波纹。男人娴熟的动作和沙地上显现出的漂亮纹路深深震撼了言耶。 宫司领着大家走回来时的路,言耶却不由自主地三番五次回头,因为他总觉得背后有人叫他,可是他明明走在最后,后面肯定再没人了。回过头去,除了近前的火把,身后是无尽的黑暗,但是言耶却一直感觉有人在叫他,直到过了冥河滩回到林立的岩石间,那个叫声依然没有停息。 佐波男在小船上等着他们。言耶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里踏实下来。 小船载着宫司和言耶,悠悠地驶出绝海洞。重见天日的同时,小船停了下来,宫司迅速将眼神投向上角,在那最前端,站着一个浑身白衣的青年男子,还有祖父江偲和秀继。 那个白衣男子望见宫司的身影,便马上转身闪到了瞭望塔的后面。不一会儿…… 啪——啪!啪! 烟花在空中炸响,比第一次的声音稍小一些。看来又是在发送信号了。 声音传来的同时,小船再次发动起来,好像就在等着这一刻似的。上角前端,祖父江偲对着他大力挥动双臂,言耶轻轻抬起一只手挥了几下算是回应。 宫司坐在船头直视着前方,对身后的言耶说: “老师,接下来碆灵大神祭的仪式正式开始。” 小船绕过上角前端驶进牛头湾,同时,右方外海驶过来一条小船,左方停在海边的那艘小船也动了起来。从閖扬村过来的小船原本是开着发动机的,接近这里后换成了摇撸方式,另外两艘小船一开始就是手动摇撸模式。 从祖父江偲他们的位置看过来,三艘小船一定是像竞赛一样,竞相奔向碆灵大神的岩礁,都想第一个到达。 实际上,三位船夫似乎在随时调整着速度以保证能同时到达碆灵大神。言耶看看佐波男的手势就明白了,另外两艘小船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速度也能证明这一点。 考验三位船夫驾船技术的时刻到了。 不久,三艘小船几乎同时到达了碆灵大神的岩礁,开始围着岩礁转起圈来,同时,所有的男人们一起发出奇怪的喊叫声。 轰——轰——轰——轰隆—— 像是从腹底发出来的声音,有力地冲击着耳膜,让人莫名地心生恐惧,而且随着小船围绕碆灵大神的转动,喊叫声一圈比一圈高,最后简直成了歇斯底里的狂叫,直到戛然而止。 三艘小船在碆灵大神面前一字排开,中间是从犊幽村海边过来的引导船,两侧分别是閖扬村过来的小船和言耶他们乘坐的小船。接下来,有人用绳子将大唐食船和閖扬村的小唐食船,以及供奉在绝海洞的亡船连成一体。 宫司目送犊幽村的引导船,引领合体后的新唐食船向牛头湾外侧驶去。 “这是唐食船本来的样子。” “唐食船是要漂向我们刚才经过的那片大海吗?” “对,回到它来的地方。” 突然,言耶心中冒出一个疑问。 “如果本该返回原处的唐食船又回来了,会怎样?” 他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宫司的回答却让他不寒而栗。 “整个村子将走向灭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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