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桑苏西来客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那天晚上汤米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他都不敢朝布伦金索普太太那个方向多看两眼。晚饭时,桑苏西又出现了三个房客——一对中年夫妇,凯利夫妇;还有一位年轻的母亲,斯普洛特太太,带着她的小女婴从伦敦来,不得不住在利汉普顿,显然已经厌倦了这里的生活。她挨着汤米坐,醋栗色的眼睛时不时地盯着汤米看两眼,用略微嘶哑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很安全了?大家都会回家了,是吗?”

汤米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些天真的问题,旁边那位挂着成串珠子的太太插嘴道:

“在我看来,有小孩的人就不要随便冒险了。你那可爱的小贝蒂要是有什么事,你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你知道,希特勒说了,马上就要对英国实施闪电战了——我想,是一种新式的毒气弹。”

布莱奇利少校生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很多关于毒气弹的话都是无稽之谈。这些家伙才不会浪费时间去摆弄什么毒气弹,他们用的是烈性炸药和燃烧弹。在西班牙就是这么干的。”

整桌人都争论得津津有味,塔彭丝那尖锐的、傻乎乎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儿子道格拉斯说——”

“道格拉斯,天哪,”汤米心想,“为什么叫道格拉斯呢,我还真想知道。”

结束了这顿寡然无味的粗茶淡饭,大家都回到了休息室。女人们又织起了毛线,而汤米则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布莱奇利少校大讲特讲他那在西北战场上冗长乏味的故事。

那个眼睛明亮的金发年轻人走了出去,在门口向大家微微一鞠躬。

布莱奇利少校突然打住话头,戳了戳汤米的肋部,说:

“刚才出去的那家伙是个难民,战争前一个月从德国跑出来的。”

“他是个德国人?”

“是的,不过不是犹太人。他父亲因为批评纳粹而惹上了麻烦,两个哥哥被关进了集中营,而这家伙及时逃了出来。”

这时,凯利先生又拽着汤米唠唠叨叨地说起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叙述者说得身心投入,快到睡觉的时候汤米才得以逃脱。

第二天汤米起了个大早,去前面散步。他轻快地走向码头,然后沿着海滨大道折了回来,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走了过来。汤米抬了下帽子。

“早上好,”他愉快地说,“呃——布伦金索普太太,对吗?”

见四下无人,塔彭丝说:

“叫我利文斯通医生。”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塔彭丝?”汤米嘀咕着,“这真是个奇迹——绝对是个奇迹。”

“这才不是什么奇迹——不过是动了动脑子罢了。”

“我想,是你动脑子了?”

“你说对了。你和你那位傲慢的格兰特先生,我希望这能给他一个教训。”

“应该的。”汤米说,“快说吧,塔彭丝,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我都好奇死了。”

“很简单。格兰特一说到我们的卡特先生,我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我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悲惨的办公室工作,但是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告诉我,他们不会让我参与这项工作。因此,我就想先发制人。我趁着去拿雪利酒的工夫,去布朗家给莫琳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待会儿给我打电话,到时应该说什么。她按照计划演得很好,尖厉的哇哇大叫声满屋都能听见。我也表演了自己那部分,装出很烦恼、不得不出门赶去看我那位倒霉朋友的样子。我砰的一声关上前门,但人仍留在里面没有出去,然后悄悄溜进卧室,轻轻打开高脚橱后面那扇通向客厅的门。”

“那么你全都听到了?”

“全部。”塔彭丝得意扬扬地说。

汤米嗔怪地说道:

“可你却一点儿也没透露?”

“当然没有。我打算给你们上一课——你和你那个格兰特先生。”

“他不完全是我一个人的格兰特先生,不过,我得说,你确实给他上了一课。”

“如果是卡特先生,就不会对我这么不公平了。”塔彭丝说,“我觉得情报部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

汤米严肃地说:“既然我们又回来了,那它就会恢复以往的光彩。不过,你为什么要叫布伦金索普?”

“为什么不行?”

“听起来很古怪。”

“这是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名字,而且和我的内衣也很搭。”

“此话怎讲,塔彭丝?”

“你这个傻瓜!贝尔斯福德是B字母开头,布伦金索普也是,我的紧身内衣上也绣着B。帕特丽莎·布伦金索普。普露登丝·贝尔斯福德[这两个名字的缩写都是P.B.]。你为什么用梅多斯这个名字?听上去真蠢。”

“首先,”汤米说,“我的内裤上可没绣着大写的B字。其次,这名字不是我选的,是上头让我用的。梅多斯先生的过去令人尊敬,他的一切我都熟记于心。”

“很好,”塔彭丝说,“你结婚了,还是单身?”

“我是个鳏夫,”汤米体面地说,“妻子十年前在新加坡去世。”

“为什么在新加坡?”

“我们总要死在一个地方呀,新加坡有什么不好?”

“哦,没什么不好,那里也许是个适合去世的地方。我是个寡妇。”“你丈夫是在哪儿去世的?”

“这重要吗?也许死在疗养院了。我想他大概是死于肝硬化。”

“明白了。这是个让人伤心的话题。那么你的儿子道格拉斯呢?”

“道格拉斯在海军。”

“昨晚我听说了。”

“我还有两个儿子,雷蒙德在空军,小儿子西里尔在地方部队。”

“假如有人不怕麻烦地去调查这些想象出来的布伦金索普兄弟怎么办?”

“他们不姓布伦金索普,因为这是我第二任丈夫的姓。第一任丈夫姓希尔,电话本上姓希尔的人有三大页那么多,查也查不完。”

汤米叹了口气。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塔彭丝,总是把事情做过头。两个丈夫,三个儿子,人数太多了。你会在细节问题上弄得自相矛盾的。”

“我才不会呢。我倒是觉得这几个儿子会有用处的。别忘了,我可不是奉命而来,而是个自由人。我来这儿只是为了自己高兴,所以我会好好享受一番的。”

“也许吧,”随后汤米又闷闷不乐地补充道,“整件事就是一场闹剧。”

“为什么这么说?”

“哦,你在桑苏西待的时间比我久,老实说,昨天晚上那群人里你觉得哪个可能是危险的敌方间谍?”

塔彭丝沉思着说:

“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不过,那个年轻人很可疑。”

“卡尔·范·德尼姆。可是警察会审查难民身份的,不是吗?”

“也许吧,可也许他设法蒙骗过去了。要知道,他可是一个有魅力的小伙子。”

“你是说,女孩们会对他吐露实情?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呢?将军或者海军上将的女儿不可能会流落到这里吧。也许他是和训练部队的哪个连长一块儿散步来着?”

“别打岔,汤米,我们应该严肃地谈一谈这件事。”

“我就是在认真谈啊。只不过我觉得我们是白忙活。”

塔彭丝板着脸说:

“现在这么说还为时过早。毕竟这件事还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迹象。那佩伦娜太太呢?”

“没错,”汤米若有所思地说,“我承认,这个佩伦娜太太——她确实可疑。”

塔彭丝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那我们怎么办?我是说,我们俩怎么合作?”

汤米沉思着说:

“不能让别人看到我们总是在一起。”

“是的。要是别人觉得我们彼此熟悉那可就麻烦了。我们要确定一个态度问题。我想……是的,我想……追求是最好的办法。”

“追求?”

“没错,我追求你。你尽量逃避,但一个男人仅仅有骑士风度是不够的。我有过两个丈夫,现在正在寻找第三个。你来扮演那个被追逐的鳏夫,我会不时地把你堵在某个地方,比如咖啡馆,或者你在前面走路的时候就逮住你。每个人见了都会窃笑,觉得很滑稽。”

“听起来可行。”汤米表示同意。

塔彭丝说:“女追男一向会引出很多笑话,这对我们非常有利。就算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也只会哧哧地偷笑,说:‘瞧瞧那个可怜的老梅多斯。’”

突然,汤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看,”他说,“往前看。”

在防空洞的一角,一个年轻人正站在那儿和一个女孩说话。他们谈得很专注,完全沉浸在对话之中。

塔彭丝轻声说道:

“卡尔·范·德尼姆。那女孩是谁?”

“不管是谁,她长得很漂亮。”

塔彭丝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女孩那张热情洋溢的褐色脸庞,还有紧身套衫所凸显出来的窈窕曲线。她正在认真地说着什么,带着强调的语气。德尼姆正在聆听。

塔彭丝小声说道:

“我想我们可以在这儿分开了。”

“好的。”汤米表示同意,然后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在海滨大道的尽头,他遇上了布莱奇利少校。后者狐疑地盯着他,然后咕哝着:“早上好。”

“早上好。”

“看来你和我一样,是个喜欢早起的人。”布莱奇利说。

汤米说:

“是在东方养成的习惯,当然,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过我现在还是会早醒。”

“也对,”布莱奇利少校表示赞成,“上帝啊,如今这些年轻人真让人恶心。十点钟,甚至更晚,才起来洗热水澡,然后下楼吃早饭。难怪德国人逼得我们节节败退。那些软弱无力的小崽子,没有耐力。不管怎么说,军队可不像从前了。溺爱,现在他们就是这样。晚上睡觉还要灌热水袋。呸!真让我恶心!”

汤米忧郁地摇摇头,于是布莱奇利少校受到了鼓励,接着说道:

“纪律,这才是我们所需要的。纪律。没有纪律,我们怎么能打胜仗?你知道吗,先生,别人跟我说,有些家伙阅兵的时候还穿着宽松长裤。这样怎么能指望他们打胜仗?长裤!天哪!”

梅多斯先生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今时完全不同于往日了。

“这全都怪民主制度!”布莱奇利少校阴郁地说,“什么都能做过头。我认为,在民主这件事上,他们就做得过火了。长官和士兵混在一块儿,在一家饭馆里吃饭。呸!士兵可不喜欢这么干,梅多斯。军队是知道的。他们一向都知道。”

“当然了,”梅多斯先生说,“我对军队上的事不太了解——”

少校打断了他的话,飞快地朝旁边瞥了一眼。“参加过上次战争吗?”

“哦,是的。”

“我想也是。一看你就受过训练。从肩膀就能看出来。在哪个团?”

“五团。”

“哦哦,在萨洛尼卡。”

“是的。”

“我在美索不达米亚。”

布莱奇利陷入了回忆。汤米礼貌地听着。最后,布莱奇利怒气冲冲地说:

“现在他们还会用我吗?不,不会的。我太老了。见鬼,我太老了。可我能教这些小崽子几件关于战争的事。”

“至少也能教教他们不要做什么。”汤米微笑着说。

“嗯?什么意思?”

显然,幽默并不是布莱奇利少校的强项,他疑惑地看着同伴。汤米急忙换了个话题。

“你认识那位太太吗——我想应该是姓布伦金索普?”

“对,就是姓布伦金索普。长得不难看——只是年纪大了些,话太多。人还可以,就是有点儿蠢。不,我不认识她。她几天前才来桑苏西。”他又追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汤米解释说:

“刚刚碰巧遇见她了,我在想她是不是每天也起这么早。”

“我不知道。女人通常不会在早饭前出来散步——感谢上帝。”他补充道。

“阿门。”汤米又说,“我不太擅长在早饭前跟人客客气气地说话。但愿我没有对她太粗鲁,我只是想运动一下。”

布莱奇利少校立刻表现出了同情。

“我支持你,梅多斯,我支持你。女人在什么地方待着都可以,但就是别在早饭前出来。”他哧地笑了一声,“你最好小心点,老兄,你知道吗,她是个寡妇。”

“是吗?”

少校兴致勃勃地朝他肋部戳了一下。

“我们知道寡妇是什么情况。她已经埋葬了两个丈夫,不瞒你说,她正在寻摸第三任。睁大眼睛,提高警惕,梅多斯,这是我的忠告。”

布莱奇利少校兴高采烈地在路尽头来了个大转身,脚步轻快地去桑苏西吃早饭了。

在这期间,塔彭丝继续沿着海滨大道漫步,经过防空洞时,离那两个交谈的年轻人很近,她听到了几句话,是女孩说的。

“可你一定要小心,卡尔,一点点怀疑——”

塔彭丝没听见后面的话。这话在暗示什么?当然,可以有很多无关痛痒的解释,于是,她尽量不惹人注意地转过身,向两人靠近。又有几句话飘入她耳朵。

“自以为是的、可恶的英国人……”

布伦金索普太太的眉毛轻轻扬了扬。卡尔·范·德尼姆,逃出纳粹魔掌的难民,是英国为他提供了住处和庇护,听到这些话却没有反对,真是既不明智也不知感恩。

塔彭丝又转过身来,但是这次还没等她走近防空洞,那对年轻人就迅速分开了,女孩穿过马路,离开了海边,卡尔·范·德尼姆却朝着塔彭丝走过来。

若非塔彭丝停下脚步犹豫片刻,也许卡尔都没认出她来。卡尔收住脚,鞠了个躬。

塔彭丝叽叽喳喳地说:

“早上好,德尼姆先生,是这样称呼你吗?天气真好啊。”

“啊,是的。天气不错。”

塔彭丝接着说:

“这样的天气太诱人了,吃早饭之前我一般不会出来散步的,但是今天早上不一样,加上昨晚没有睡好——我发现一个人到了陌生的地方总是睡不好觉,总是要过一两天才会习惯。”

“哦,是的,毫无疑问就是这样。”

“并且散散步确实能让我吃早饭时胃口好一些。”

“这会儿你要回桑苏西吗?如果可以的话,我陪你走回去吧。”他表情严肃地走在她身旁。

塔彭丝说:“你散步也是为了让自己有胃口吃饭吗?”

他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哦,不,我已经吃过早饭了,正要回去工作。”

“工作?”

“我是个化学研究人员。”

“原来你是做这个的。”塔彭丝偷偷扫了他一眼,心想。卡尔·范·德尼姆声音呆板地说着:

“我是为了躲避纳粹而来到这个国家的。钱少,也没有朋友。我现在在做一些能力范围内的有用的工作。”

他直直地盯着前方,塔彭丝感觉他心里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暗流。

她含混不清地小声说道:

“嗯,我明白了,值得称赞。”

卡尔·范·德尼姆说:

“我的两个哥哥关在集中营,我父亲死在一所集中营里,我母亲因为悲伤过度和担惊受怕,也去世了。”

塔彭丝想: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在背台词。”

她不禁又偷偷扫了他一眼,他仍然盯着前方,面无表情。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两个男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其中一人飞快地瞥了卡尔一眼,她听见那人低声对同伴说道:

“我敢打赌那家伙是德国人。”

塔彭丝看见卡尔·范·德尼姆涨红了脸。

他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些压在心中的情感一下子爆发出来,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听见了吧——你听见了吧——他们说——我——”

“亲爱的孩子,”塔彭丝突然变回了真实的自己,声音清脆而有说服力,“别傻了,你不可能两全其美。”

他转过头凝视着她。

“你的意思是?”

“你是个难民,必须学会逆来顺受,你还活着,这才是重要的。活着,并且是自由的。再说,这也是不可避免的,这是国家间的战争,而你是个德国人。”她忽然微微一笑,“你不能指望路人——街上那个男人——能分辨出好的德国人和坏的德国人。也许我这么说有些粗鲁。”

他仍然盯着她,那双无比湛蓝的眼睛因为压抑着某些感情而变得目光十分锐利。然后,他忽然也笑了,说:

“提到北美印第安人,他们总说一个死了的印第安人才是个好印第安人,对吗?”他大笑,“为了做个好德国人,我得按时去上班了。那么,再见了。”

又是僵硬地鞠了一躬,塔彭丝注视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布伦金索普太太,你刚才犯了个错误,以后要更加小心行事。现在,去桑苏西吃早饭。”

桑苏西前厅的门开着,佩伦娜太太正在里面跟什么人说着话,语气充满活力。

“还有,你要告诉他我是怎么说最后那批人造奶油的。去奎尔买熟火腿——上次买的时候便宜两便士,买卷心菜也得小心选——”见塔彭丝走过来,她收住了话头。

“哦,早上好,布伦金索普太太,你起得可真早啊。还没吃早饭吧,我已经放在餐厅了。”她指指和她说话的那个女孩,补充道,“这是我女儿希拉,你还没见过她吧,她一直在外面,昨天晚上才回家。”

塔彭丝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张活泼漂亮的面孔,刚才那种活跃的神情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厌烦和愤怒。

“我女儿希拉,希拉·佩伦娜。”

塔彭丝低声寒暄了几句,便走进餐厅。那儿有三个人在吃早饭——斯普洛特太太和她的小女儿,还有大块头欧罗克太太。塔彭丝说了声“早”,而欧罗克太太那句热情洋溢的“你早啊”,则完全盖过了斯普洛特太太有气无力的招呼声。

那个老太婆热切地盯着塔彭丝。

“早饭前出去走走是很不错的,”她说,“会让你胃口大开。”

斯普洛特对她的宝宝说:

“宝贝,好吃的牛奶和面包。”一边说一边想办法把一勺牛奶送进贝蒂·斯普洛特小姐的嘴里。

小婴儿敏捷地扭动脖子,巧妙地避开了勺子,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仍然看着塔彭丝。

她伸出一根沾满牛奶的手指指着刚进来的人,粲然一笑,咯叽咯叽地说着:“嘎——嘎——鲍其。”

“她喜欢你,”斯普洛特太太笑容满面地对塔彭丝大声说道,好像这表示某种恩赐似的,“她有时候对陌生人很害羞呢。”

“鲍其,”贝蒂·斯普洛特说,“啊、噗、啊、袋子。”她一字一顿地说着。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欧罗克太太很有兴趣地问道。

“她还说不清楚呢,”斯普洛特太太说,“要知道,她才两岁多,基本上就是乱喊一气,不过她会叫‘妈妈’,对吧,宝贝儿?”

贝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妈妈,然后用一种很坚定的语气说:“卡戈·比克。”

“这是他们自己特有的语言,小天使,”欧罗克太太低沉有力地说,“贝蒂,宝贝儿,说‘妈妈’。”

贝蒂费力地看着欧罗克太太,皱着眉头,重重地说:“纳泽尔——”

“瞧瞧,不想好好表现的时候就这样。多可爱的小姑娘啊。”

欧罗克太太站起身,对贝蒂挤出一个笑容,便拖着沉重的身躯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

“嘎,嘎,嘎。”贝蒂用勺子敲打着餐桌,高兴地大叫。

塔彭丝眨眨眼,说:

“‘纳泽尔’究竟是什么意思?”

斯普洛特太太的脸红了。“贝蒂不喜欢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这么说。”

“我也这么想。”塔彭丝说。

两个女人都大笑起来。

“毕竟,”斯普洛特太太说,“尽管欧罗克太太为人和善,但她有点儿吓人——声音那么粗,还有胡子什么的。”

贝蒂歪着脑袋,对塔彭丝发出哦啊哦啊的乱叫。

“她喜欢你,布伦金索普太太。”斯普洛特太太说。

塔彭丝觉得那声音中有些微微的妒意,连忙打圆场。

“小孩子都喜欢新面孔,对吧?”她轻描淡写地说。

门开了,布莱奇利少校和汤米走进来,塔彭丝立刻变得调皮起来。

“啊,梅多斯先生,”她大声说道,“瞧,我打败你了。我先到的。不过我还是给你留了点儿早饭。”

她朝自己身边的座位微微一指。

汤米含混不清地低声说道:“哦——呃——好啊——谢谢。”便坐在了桌子另一边。

贝蒂·斯普洛特喊道:“扑哧!”嘴里的牛奶都喷到了布莱奇利少校身上。少校立刻摆出一副窘迫却十分高兴的样子。

“小淘气今天早上过得怎么样啊?”他傻乎乎地问,“真是个小宝贝儿。”说着拿起报纸逗她。

贝蒂高兴地大喊大叫着。

塔彭丝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疑虑,心想: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儿不可能有什么不寻常的事。绝对不可能!”

她觉得恐怕只有《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女王才会认为桑苏西是第五纵队的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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