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桑苏西来客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1

明顿小姐正在外面那个有遮棚的阳台上织毛衣。

她身材精瘦,脖子上青筋毕现。身穿一件浅蓝色的针织套衫,戴着一条珠链,粗花呢裙子软塌塌地垂在地上。一看到塔彭丝,马上打了招呼。

“早上好,布伦金索普太太,昨晚一定睡得很好吧。”

布伦金索普太太说每次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第一晚肯定睡不好。明顿小姐说,这并不奇怪,她也一样。

布伦金索普太太说:“太巧了!对了,这针脚可真漂亮啊!”听见这话,明顿小姐的脸都红了,赶忙铺开手中的毛衣。是的,确实不常见,不过真的很简单。要是布伦金索普太太愿意,她一说就能明白。哦,明顿小姐人真好,不过布伦金索普太太很笨,不擅长织毛衣,也学不会织图案,也就织织盔式帽子这种简单的东西,就算这样她也觉得自己织错了。总之就是觉得哪儿不太对,是吗?

明顿小姐很专业地看了看那堆卡其色毛线,然后温和地指出了错误的地方。塔彭丝感激地把那顶织错了的盔式帽子递了过去。明顿小姐表现得甚是亲切,乐于帮忙。哦,不,一点儿都不麻烦,她织了很多年毛线了。

“在这场可怕的战争之前,我什么东西都没织过。”塔彭丝坦白地说,“可是现在感觉很糟,必须得做点儿什么,对吧?”

“哦,没错,确实是。我记得昨晚你说过你有个儿子现在在海军,是吗?”

“是的,我的大儿子。他可是个好孩子——虽然我知道作为一个妈妈不应该这么自夸。我还有个儿子在空军,小儿子西里尔去法国打仗了。”

“哦,天哪,那你肯定担心得要命。”

塔彭丝想:

“哦,德里克,我亲爱的德里克……在这个混乱的鬼地方,我装得像个傻瓜,表达的却是真实的感情……”

她正义凛然地说:

“我们都要勇敢起来,对吧?让我们祈祷这一切都快点儿结束吧。前几天一个高层人员跟我说德国人撑不过两个月了。”

明顿小姐用力点着头,脖子上的珠链摇得叮当作响。

“是的,没错,我听说——”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希特勒病了——非常致命的病——八月份就会变疯。”

塔彭丝连忙答道:

“所有这些闪电战也只是希特勒的垂死挣扎。我觉得德国物资严重缺乏,工人都非常不满,整个纳粹会垮台的。”

“你们说什么?你们都在说什么?”

凯利夫妇来到阳台上。凯利先生一边焦急地问着,一边在一把椅子边坐了下来,他太太把一张小毯子盖在他膝盖上。他再次焦躁地问道: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明顿小姐说,“这场战争秋天就会结束了。”

“胡说,”凯利先生说,“这战争至少还要打六年。”

“哦,凯利先生,”塔彭丝说,“你该不会真这么想吧?”

凯利先生不放心地四处看了看。

“我怎么觉得,”他小声嘀咕着,“这儿有风?也许我把椅子挪到墙角会好一些。”

凯利先生的搬迁工作开始了。他妻子是个脸上写满焦虑的女人,生活中的唯一目标就是满足凯利先生的各种需求,一会儿铺垫子一会儿放毯子,还时不时地问:“这样可以吗,阿尔弗雷德?你觉得这样行吗?你是不是要戴上太阳镜?今天早上的阳光很刺眼。”

凯利先生烦躁地说:

“不,不,别大惊小怪的,伊丽莎白。你把我的围巾拿来了吗?不是,不是,是我那条丝绸的围巾。唉,算了,这个也行——只此一次。可这么围着让我的喉咙发烫,这羊毛,这强光——得啦,你还是把另外那条拿过来。”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公共话题上,“没错,”他说,“我觉得是六年。”

他愉快地听那两个女人抗议完,然后说:

“你们女士就喜欢一厢情愿。我了解德国。可以说,我对德国了如指掌。退休前,我因为业务关系,经常在德国各处跑,柏林、汉堡、慕尼黑,我都十分了解。我敢跟你们保证,有俄国做后盾,德国几乎能无限期地支撑下去——”

凯利先生得意扬扬地大吹大擂,声音时高时低,抑扬顿挫,直到他妻子拿来丝绸围巾给他围在脖子上,这才停了下来。

斯普洛特太太抱着贝蒂走了出来,她把女儿放在地上,给她一只缺了个耳朵的毛织小狗和一件毛绒娃娃穿的夹克衫。

“给,贝蒂,”她说,“你给邦佐穿好出门散步的衣服,妈妈收拾一下就走。”

凯利先生还在嗡嗡地列举那些枯燥乏味的统计数字,贝蒂正忙着用自己的语言跟小狗邦佐说话,快乐的呢喃声不时地穿插在凯利先生的独白中。

这时,一只小鸟落在她身旁,她冲它伸出可爱的小手,还咯咯地笑着。小鸟飞走了,贝蒂看了看周围的人,清晰地说道:

“迪基。”然后非常满意地点点头。

“这孩子开始用一种很棒的方式学说话了。”明顿小姐说,“说‘塔、塔’,贝蒂,‘塔、塔’。”

贝蒂冷冷地看了看她,说:

“格卢克!”

然后她硬是把邦佐的一条腿塞进羊毛外套里,蹒跚着走到一把椅子那儿,拿起垫子,把邦佐推到后面,兴奋得咯咯直笑,还费力地说着:

“藏!哦、哦,藏!”

明顿小姐得意地替她做起了翻译:

“她喜欢捉迷藏,总是在藏东西。”随后她惊讶地大叫起来,表情夸张:

“邦佐在哪儿?邦佐在哪儿?邦佐会去哪里呢?”

贝蒂扑倒在地上,高兴极了。

凯利先生发现大家的注意力已然从自己讲的德国替代原材料的方法上转移开了,便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用力咳嗽了几声。

斯普洛特太太戴着帽子走了出来,抱起了贝蒂。

于是注意力又回到了凯利先生身上。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凯利先生?”塔彭丝问道。

但是凯利先生受到了侮辱,冷冷地说:

“那个女人总爱扔下孩子,希望别人帮她照顾。亲爱的,我觉得我还是围上羊毛围巾比较好,太阳要被云彩挡住了。”

“哦,可是凯利先生,继续说吧,很有意思。”明顿小姐说道。

凯利先生平息了怒气,把羊毛围巾紧紧地围在瘦瘦的脖子上,又起劲儿地开讲了。

“正如我刚才所说,德国已经完善了制度——”

塔彭丝转向凯利太太,问:

“你对这场战争有何看法,凯利太太?”

凯利太太大吃一惊。

“哦,我怎么看?你是——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战争会持续六年吗?”

凯利太太迟疑地说:

“哦,但愿别这么久。六年太长了,是吧?”

“没错,是很长。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这个问题让凯利太太很惊恐,她说:

“哦,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尔弗雷德说要六年。”

“可你不这么认为?”

“哦,我不知道,这很难说,不是吗?”

塔彭丝燃起一股怒火。那个叽叽喳喳的明顿小姐,那个专横独裁的凯利先生,那个糊里糊涂的凯利太太——她的同胞就是这样一群人吗?那个面无表情、眼睛像煮过的醋栗似的斯普洛特太太,就比他们好吗?她,塔彭丝,在这儿又能发现什么呢?不用说,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

她的思绪被打断了,她意识到身后的阳光投过来一个身影。她转过头。

佩伦娜太太站在阳台上,看着这几个人,眼神中含有某种东西——是轻蔑吗?是一种让人难堪的蔑视。塔彭丝心想:

“我得好好查查佩伦娜太太这个人。”

2

汤米正在和布莱奇利少校建立一种非常良好的关系。

“梅多斯,你击败过几个高尔夫球俱乐部,对吧?”

汤米承认自己很内疚。

“哈,我可以告诉你,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太棒了。我们一定要一起打一场。你在这儿的高尔夫球场打过吗?”

汤米的回答是否定的。

“还不错——其实一点儿也不差。就是稍微小了一点儿,但是可以俯瞰大海的美景,而且向来人不多。听我说,今天早上跟我一起去,怎么样?我们可以打一场球。”

“非常感谢,我乐意去。”

“我得说你能来我很高兴,”他们爬那座小山的时候,布莱奇利说,“那个地方女人太多了,让人抓狂。真高兴我还有你这个同伴。你不能指望凯利——他就是个药罐子,只会说自己的身体状况,用过什么治疗方法,吃过什么药。要是他把自己那些小药盒扔了,每天出来走上十英里,他就能脱胎换骨。另一个男人是德尼姆,说老实话,梅多斯,我对他不太放心。”

“不放心?”汤米说。

“是的。你要相信我,难民这种人很危险,要是我有办法,就会把他们都拘留起来。安全第一嘛。”

“也许有点儿过激了吧。”

“一点儿也不。战争就是战争。而且我很是怀疑这位卡尔少爷。首先,很明显他不是犹太人;其次,他来这儿才一个月——注意,只有一个月——是在战争爆发之前。这有点儿可疑。”

汤米试探地问:

“那么你认为——”

“间谍——这就是他的小把戏!”

“可这一带并不是什么军事要地啊!”

“啊,老伙计,这正是他的狡猾之处!如果他在普利茅斯或者朴茨茅斯附近,就会受到监视的。可是在这么一个冷清的地方,没人会在意。不过这地方在海边,对吧?事实是,政府对那些外敌太宽容了,只要愿意,谁都能来这儿愁眉苦脸地说他兄弟被关进了集中营。你瞅瞅那个年轻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股傲气。他是个纳粹——这就是他的本质——纳粹。”

“我们这个国家真的需要一两个巫医。”汤米和气地说。

“呃,什么意思?”

“以便嗅出间谍的气息。”汤米严肃地解释道。

“哈,说得好——非常好。嗅出——没错,当然了。”

他们没再往下说,因为已经来到了俱乐部门前。汤米作为临时会员登记了名字,按规定缴纳了会费。他还被介绍给了一个神情茫然的老头儿。之后便和少校一起去打球了。

汤米是个中等水平的高尔夫球手,他很高兴地发现自己的水平跟这位新朋友玩正合适。少校赢了两分,得到一次发球权,这局面很令人开心。

“打得好,梅多斯,非常好——你运气不佳,用五号铁杆击球,最后时刻却改变了方向。我们得经常来玩。来,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人都不错,只是有几个更像老太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啊,这是海多克,你会喜欢他的。他是个退休的海军军官,在我们那家旅馆附近的悬崖上有座房子,是我们这个地方的空袭预防队队长。”

海多克中校是个高大健硕的男人,饱经风霜的脸庞,深邃的蓝眼睛,说起话来就像在大喊。

他友善地和汤米打了个招呼。

“这么说你是在桑苏西给布莱奇利助阵的?他很高兴有个男伴儿。他快淹死在那个女人的世界里了,对吧,布莱奇利?”

“我可不是个讨女人喜欢的男人。”布莱奇利少校说。

“瞎说,”海多克说道,“她们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寄宿公寓里的老太婆,只会说闲话、织毛衣。”

“你把佩伦娜小姐忘了。”布莱奇利说。

“啊,希拉,她倒是个楚楚动人的女孩,不瞒你说,她确实很漂亮。”

“我有点儿担心她。”布莱奇利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梅多斯,喝点儿什么吗?你呢,少校?”

点过酒水之后,三个男人在俱乐部的长廊里坐了下来,海多克又问了一遍。

布莱奇利少校有些激愤地说:

“那个德国小子,她对他过于关注了。”

“你是说喜欢上他了?嗯,那就糟了。当然,他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可这也不行啊。这可不行,布莱奇利,我们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这是在跟敌人做交易。这些女孩——她们的情操哪儿去了?我们有大把像样的英国小伙子啊。”

布莱奇利说:

“希拉是个古怪的女孩,她不高兴的时候谁也不理。”

“西班牙血统,”中校说,“她父亲有一半西班牙血统,是吗?”

“不知道,我想这是个西班牙名字。”

中校看了一眼手表。

“新闻时间到了,我们进去听听吧。”

那天的新闻很少,和早报上登出来的差不多。中校对空军最新的战绩做了一番赞许式的评论——一流的士兵,狮子般勇敢——继续侃侃而谈自己的理论:德国迟早会在利汉普顿登陆。他的论点是这个地方不是战略要地。

“这地方连高射炮也没有!太丢人了!”

他没再深究下去,因为汤米和少校要赶回桑苏西吃午饭了。海多克盛情邀请汤米去看看他的小房子。“走私者落脚点”,“风景很美——我自己的海滩——家里有各种便利的小物件。改天带他过来,布莱奇利。”

大家说好汤米和布莱奇利少校第二天晚上去海多克家喝酒。

3

午饭后是桑苏西的安静时光。忠诚的凯利太太伺候着凯利先生去“休息”了。布伦金索普太太则和明顿小姐去补给站,打包裹、写地址,准备寄往前线的物资。

梅多斯先生悠闲地踱着步来到利汉普顿,沿海滨道走着。他买了几支香烟,在史密斯商店停住脚,买了最新一期的《潘趣》,之后犹豫片刻,才上了一辆写着“老码头”的公共汽车。

老码头位于海滨广场的尽头,大多数房产代理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很不受欢迎。老码头属于西利汉普顿,人们很少考虑这个地方。汤米花了两便士,在码头上溜达。这里很不起眼,风侵雨蚀,每隔很远一段距离才会有一台死气沉沉的一便士自动售货机,也见不到什么人,只有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尖声叫唤,和海鸥的鸣叫声遥相呼应。还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码头尽头钓鱼。

梅多斯先生走过去,低头凝视着水面,然后,他轻声问道:

“钓到鱼了吗?”

钓鱼人摇了摇头。

“不怎么上钩,”格兰特先生卷了卷鱼线,头也不回地说,“你怎么样,梅多斯先生?”

汤米说:

“没什么可报告的,先生,我正在融入他们的圈子。”

“很好。跟我说说。”

汤米坐在旁边一个系缆绳的桩子上,这里能看到码头的全景,然后说:

“我想我进行得还算顺利,你大概有桑苏西入住客人的名单吧?”格兰特点点头,“现在还没有什么情况要报告,我和布莱奇利少校建立了友谊,今天早上一起打过高尔夫。他好像是个典型的普通退伍军官,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太过典型了。凯利好像真的是一个过分担心自己身体健康的疑心病患者,不过这也很容易假扮,他自己也承认这几年经常待在德国。”

“这一点很重要。”格兰特简短地说。

“还有德尼姆。”

“没错,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梅多斯,德尼姆是我最感兴趣的一个人。”

“你认为他是‘N’?”

格兰特摇摇头。

“不,我不这么认为。以我之见,N不可能是个德国人。”

“甚至不是逃避纳粹迫害的难民?”

“对。他们知道我们在监视国内所有的外国人。而且——我私底下跟你说,贝尔斯福德——十六岁到六十岁的所有外国侨民都要被拘留起来。不管我们的对手知不知道实情,他们都能预料到这种事可能会发生,所以绝对不会拿负责人的脑袋冒这个险的。因此,N必须是一个中立国的人,或者表面上就是英国人。当然,同样,M也是。我对德尼姆的想法是这样的。他可能是这条线索链上的一个中间环节,N或M也许不在桑苏西,但我们可以顺着卡尔·范·德尼姆这条线找到我们的目标。在我看来这非常有可能。我觉得桑苏西的其他住客不太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所以更加觉得德尼姆可疑。”

“我想您或多或少审查过他们了,先生?”

格兰特叹了口气——是一种急促的、苦恼的叹息。

“没有,这正是我不可能做到的。我可以很轻易地让情报部监视他们——可我不能冒险,贝尔斯福德。因为,你知道,奸细就在部门内部。一旦发现我关注桑苏西,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都会警觉起来。所以你来到了这儿,你是局外人。因此无法得到我们的帮助,只能暗中行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还不能冒险惊动他们。只有一个人,我能调查他。”

“是谁,先生?”

“就是卡尔·范·德尼姆。这很容易,例行公事而已。我可以去调查他——不是从桑苏西的角度,而是从敌国侨民的角度。”

汤米好奇地问:

“然后呢?”

一丝奇怪的微笑浮现在对方脸上。

“这位卡尔先生就像他自己说得那样,父亲因为行为不当被逮捕,后来死在了集中营里;他的哥哥们也都在集中营;一年前他母亲因为悲伤过度也去世了。战争开始前一个月,他逃到了英国。德尼姆声称自己很想帮助这个国家。他在一个化学研究实验室里做得很出色,对某种毒气的免疫研究和去除污染的实验给予了极大的帮助。”

汤米说:

“那么他没有问题了?”

“不一定。我们的德国朋友出了名的严谨。如果德尼姆是派来英国的间谍,那么他的档案资料必须跟他所说的完全吻合。这里有两种可能:一个可能是德尼姆的所有家人都是布局的一部分——在纳粹的苦心经营下不是没有可能,另一个是他并非真正的卡尔·范·德尼姆,只是在假扮这个人。”

汤米缓缓地说:“明白了。”然后又说了句不相关的话:

“他看上去是个很好的年轻人。”

格兰特叹了口气,说:“他们是这样的——几乎都是这样。我们这行是一种奇特的生活,我们尊重对手而他们也尊重我们。要知道,你往往会喜欢对手,甚至是在你尽力打倒他的时候。”

一阵沉默,汤米正在思考战争的奇异之处,格兰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但是还有一些人我们既不会尊重也不会喜欢——他们就是我们队伍中的叛徒——为了从外国侵略者那里得到高官厚禄,他们愿意出卖自己的国家。”

汤米颇有感触地说:

“上帝啊,我赞成你说的,这就是卑鄙小人的诡计。”

“最后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汤米满腹狐疑地问道:

“难道真的会有这种——这种卑鄙小人吗?”

“到处都是。就像我跟你说得那样,在我们部门,在战斗部队,在议会中,在高高在上的部长中。我们要把他们揪出来——必须揪出来!而且还要快。不能从底层做起——那些小人物,在公园演讲的人,散布小道消息的人,他们不知道谁才是大头儿。我们要找的那些大人物才是那些罪大恶极的人——如果我们不及时找出这些人,他们就会造成很大的危害。”

汤米自信地说:

“我们会及时找到的,先生。”

格兰特问:

“你为什么这么说?”

汤米说:

“你刚才说的啊——我们必须把他们揪出来。”

格兰特拿着鱼线转过身来,仔细地看了看他的下级,再次注意到对方下巴上那些硬朗的线条,这让他对所见之人产生了一种新的喜爱和欣赏。他平静地说道:

“好人啊。”

然后又说:

“这里住着的那几个女人呢?有没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可疑?”“我觉得这家店的老板娘有点儿怪。”

“佩伦娜太太?”

“是的。你对她——完全不了解吗?”

格兰特慢条斯理地说:

“我可以去查查她的资料,但是就像我跟你说过的,这是有风险的。”

“没错,最好不要心存侥幸。总之,我只觉得她一个人是可疑的。那儿还有个年轻的妈妈、一个爱大惊小怪的老小姐、疑心病患者那个没脑子的妻子,还有一个样子吓人的爱尔兰老太婆。表面上看都不是危险人物。”

“就这些,是吗?”

“不,还有个布伦金索普太太——三天前到的。”

“嗯?”

汤米说:“布伦金索普太太是我妻子。”

“什么?”

格兰特的嗓门因为惊讶而不由得提高了。他猛地转过身,眼神犀利而愤怒。“我想我跟你说过了,贝尔斯福德,一个字也不能跟你妻子说!”

“说得没错,先生,我是没说。请你听我解释——”

汤米简短地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他不敢看对方,十分小心地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透露出内心的骄傲。

讲完之后,两人陷入沉默。接着,对方发出一阵怪异的动静。格兰格在大笑,而且笑了好几分钟。

他说:

“我要向她脱帽致敬!她真是个百里挑一的人才!”

“我同意。”汤米说。

“我要是告诉伊斯特汉普顿,他也会大笑的。他警告我别落下你妻子,不然就会被她打败。我没听他的。不过这件事也说明了得多么小心才行。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不会被偷听。我事先弄清楚了只有你和你妻子在家,清楚地听到了电话里让你妻子立刻赶过去的声音,而且——而且还被‘门砰地响了一下’这种简单老套的把戏给骗了。没错,你妻子,是个聪明的女人。”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

“可否请你转告她,我认输了?”

“那么,现在她能加入了吗?”

格兰特先生做了个鬼脸。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她都已经参与进来了。请告诉她,如果她肯屈尊跟我们共事,情报部将不胜荣幸。”

“我会告诉她的。”汤米咧嘴一笑。

格兰特一本正经地说:

“我想,你无法说服她回去待在家里吧?”

汤米摇摇头。

“你不了解塔彭丝。”

“我想我开始了解她了。我刚才那么说是因为——呃,这是个危险的任务。要是他们发现你或者她……”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汤米严肃地说:“我完全明白,先生。”

“但我觉得就算是你也不能劝服她避开危险。”

汤米缓缓说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想这么做……我和塔彭丝不会那么做的。我们做事一向是——一起行动!”

他脑海中回忆起了上次战争快结束时说的那句话,是在几年前:共同冒险……

这就是他和塔彭丝的生活,过去是,将来也是——共同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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