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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控洛阳三国史秘本 作者:陈舜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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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起初,陈潜以为聚居于圣地白马寺的月氏族人,不过是好奇心很强而已。然而,随着与月氏族人的往来日益密切,陈潜逐渐意识到,那并不是单纯的好奇心。要了解各种各样的事情,就必须尽可能多地搜集信息,然后通过分析这些信息来决定自己如何行事。为了生存下去,必须尽可能了解所有的事情。因此,月氏族人才会竭尽全力收集信息,这远不是一时消遣的好奇心的驱使。“这一条不可不学。”陈潜想。他所属的五斗米道,也有许多需要向佛教学习的地方。两个教派似乎具有一种使命感,想要成为民众精神的寄托。相比之下,月氏族人显得更加努力,这可能与他们身为异族、客居此地的特殊条件有关系吧。 “对了,挟持天子逃出宫城的诸多宦官投河自尽,真是因为看到董卓的军队?”支英问。 被问的人是汉族信徒张某。当时,汉人中信奉佛教的还不是很多。那天,他恰巧身在洛阳城外的小平津附近,偶然目睹了皇帝逃出都城之后的样子。“津”字意为渡口。所以,河川附近,多以此字命名。今天,洛阳城北也有名叫孟津的县城。东汉时期的小平津也是这样的渡口。从地名中的“小”字可以看出,这里并非繁华之地,只是河边的一处小渡口,附近也没有几户民家。那天晚上,张某正在此处垂钓,他知道哪里容易钓到鲂鱼。 日本没有鲂鱼。以前去过中国的人,因为这种鱼身体扁平,将之称为“鳊鱼”。这鱼的小刺很多,但是味道非常鲜美。“岂其食鱼,必河之鲂。”《诗经》中有这样的句子。意思是说,都是吃鱼,又何必一定要吃黄河的鲂鱼?这是在建议不妨将就一些吃点别的鱼算了。这首诗的后面一句是“岂其娶妻,必齐之姜”。大意是,都是娶妻,又何必一定要娶齐国的美女?齐国美女确实美艳温婉,然而人不可期望太高,别的女子就不能勉强接受吗?可见,自古以来人们就对黄河鲂鱼情有独钟。 那晚张某正在河边垂钓,天子一行来到了附近。当然,起初张某并不知道那是当今天子。“又失火了?唔,不是我家的方向。”张某一边垂钓,一边眺望洛阳城里的火光。河边筑有河堤,张某的垂钓之处是在越过河堤、靠近河边的地方,河堤在他的身后。忽然间河堤上传来说话的声音。 “您累了吗?”一个声音低低地问。 “还行,不太累。”有个孩子的声音即刻应道。 “累得不行了,到底要去哪啊,还是回去吧……”这是另一个孩子可怜兮兮的声音。 “兄长,振作一点!”适才的声音坚强地说道。发牢骚的似乎是哥哥。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隆隆战鼓声。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油松,沿河堤直奔过来。 “是敌是友?” “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快,快……” 几个大人慌慌张张跑下河堤,有的趴在河边的槐树根旁,有的蹲下身来。这些人的藏身之处就在张某的旁边。张某也赶忙丢下鱼竿,躲到柳树后面。乱世之中盗贼横行。财物被抢得精光倒还算好,搭上性命可划不来。 “哎呀,糟了,是敌人。”槐树丛里的人低声道。 “旗上写的是‘讨阉奸’……完了完了,肯定是西面董卓的军队。听说其中多是蛮人……走投无路了啊。” 那队人马一路擂着战鼓冲了过来,看起来不过十几人而已。前面的兵卒扛着大旗,借着火把的光亮,旗上的大字清晰可见。张某虽然不识字,不过听到槐树丛里有人念作“讨阉奸”,也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宦官横行无忌,人所共知。“天下豪杰,正要赶来洛阳诛杀宦官。”街头巷尾早就悄悄传开了这样的流言。“这一天终于来了吗……”张某暗想,自己不过是个平民,与这等事情全然无关,莫要受到什么牵连才好。他屏息静气,躲在树后,这时候,那支扛旗敲鼓的队伍已经走了过去。河堤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却仿佛过了许久一般。 又过了很长时间,一个筋疲力尽的声音说:“已经逃不了了。他们恨的只是我们这些陛下侧近的宦官,料定他们不会拿陛下和殿下开刀……臣等投河自尽,至少能保一个全尸,免得成为豺狼的饵食……”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张某大吃一惊。他虽是一介平民,没有文化,但也知道“陛下”“殿下”这类称呼只能用在何种人的身上。“陛下”一词始于秦始皇。秦始皇采纳李斯的提议,规定这个词只能用于天子一人。自此之后,“陛下”一词的用法始终未曾变化。至于“殿下”,则用在皇太子及诸王的身上。 “这是不得了的事啊……”张某只怕受到牵连。无论如何,自己还是赶紧想办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 二 用不着张某说,那些人也在想着如何才能离开此地。 “此时放弃为时过早,还是该想办法逃出去才是。”年幼的孩子说道。那声音不是来自被称作陛下的少年,而是那个殿下。 “啊,难道他便是陈留王?果然是……” 洛阳城中不知自何时起便开始流传皇宫的秘事逸闻。何皇后之子刘辩虽然继承了天子之位,然而生性顽劣,远不如王夫人所生的儿子刘协——与其说是传言,不如说是公开的事实了。适才抱怨说“累得不行了”的就是十四岁的皇帝刘辩,叱责大人们说“此时放弃为时过早”的,则是年仅九岁的陈留王刘协。果然与传闻的一样。 在陈留王的鼓励下,十几个宦官终于爬上了河堤。这些人平日在宫里养尊处优,这时候一个个的动作都缓慢迟钝,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爬上河堤。虽然周围一片昏暗,这一行人还是颇为显眼。忽然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骑兵看到了河堤上的人影,正朝这里策马飞奔。 “看,陛下在那里!”骑兵队中有一个人曾在早朝时见过皇帝,他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到河堤上的这一行人,立刻放声大喊,跳下战马跪倒在地。 “啊,啊……”皇帝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臣乃河南督邮闵贡。闻知宫中情势危急,连夜赶来护驾。此次祸端起于宦官专权,故有雷霆之势扫荡奸佞,与陛下无涉。还请陛下尽速还朝。”闵贡跪着说完这番话,立刻重新站起了身子。这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他对宦官怒目断喝:“汝等败类!汝等同党早已在洛阳宫中横尸就戮,汝等竟然还在苟延残喘,妄想挟持天子出逃,无耻至极,无耻至极!速速自裁!如若不然,我的宝剑可不是吃素的!”说着,闵贡拔出佩刀,逼向宦官。 十几个宦官之中,张让和段珪同为中常侍。他们两人见事已至此,只得向皇帝道一声:“臣等就此赴死,陛下、殿下保重。”转身跳入黄河自尽。 骑兵队收留了皇帝兄弟,又用剑逼着无处可逃的宦官,将他们一个个踢下了黄河。张某一直躲在柳树后面,注视着眼前事态的发展。马蹄声终于渐渐远去,然而张某依旧没缓过神来,呆立在那里。适才这一切,真如一场噩梦,让人久久不能醒来。 “喂,救命……”听到呼喊声,张某才终于回过神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张某凝神细看,只见有个男人正挣扎着想从河里爬上来。张某慌忙过去,将那人拽上河岸。那人全身湿透,狼狈不堪。 “畜生,真是畜生,走着瞧!”那人咒骂道。 “你是宫里的宦官?”张某问道。 “开什么玩笑。我要是宦官的话,被杀我也认了。我只是个半路被抓来的车夫!”男人一边说一边打着喷嚏。 宦官们在逃亡途中,强征此人做了车夫。然而,皇帝刚坐了一会儿车,宦官们又说:“追兵会听见车轮的声音。”于是又弃车而逃。 “那你不是可以回去了?”张某问。 “哪有这等好事。车没了我就得背着皇上……我成了马车了。畜生!……啊,好疼……好疼……”这人虽然嘴上骂得起劲,身上的伤却不轻。那些骑兵也以为他是斩杀之后的尸首,直接踢进了河里。若是周围再亮一点,恐怕就要多刺上几刀再踢下河了。黑暗救了这男人的性命。张某将他带回白马寺,给他治伤。 “我姓张。”男人说。 “我也姓张。” “啊,那就叫我拉车张吧。” “那我就是钓鱼张。” “哈哈哈……”这两个张姓的人,一起经历了这一场生死际遇,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那个挥刀的差点要了我的命。下次看我要他命!”拉车张整天念叨着。钓鱼张救了拉车张之后,又在现场停留了一会儿。那些人离开之后去了哪里,他当然无从知晓。不过,小平津发生的这件事,恐怕再无人能比他更加清楚了。毕竟他是现场的目击者。 听完张某的话,支英沉思了片刻。“你的说法,应该不会有错。如此一来,世间的传言就是误传了……然而这种误传又是怎么来的呢?”支英抱起胳膊。 世人皆说,宦官们是因为看到了董卓的军队,无奈之下投河自杀。然而,依照张某的说法,宦官虽然看到了董卓的军队,却躲在树后逃过了一劫。他们之所以跳河自尽,是因为受到自城中赶来寻找皇帝的闵贡的逼迫。 “世上流传的多是错误的说法。”一旁的陈潜说道。他这话并非是在解释什么,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这传言不像是自然而然的歪曲,好像有人故意捏造的……可能有什么目的……”支英叹息一声,放开了抱在一起的双臂。 三 动荡的年代,人们倾向于往中心靠拢,因为边缘的动荡只会更加剧烈。人们总觉得,越靠近中心,动乱就会越少。东汉时期,中心即是天子——这一点无人置疑。得知天子被宦官挟持的消息,洛阳附近的官员们几乎红了眼,四处寻找皇帝的下落。应何进召集而匆忙赶往京城的董卓,看到洛阳城内升起的火光,依靠探马送回的消息,也得知了天子失踪的事。天子似乎已经出了洛阳。拥戴了天子,便意味着控制了中央。这绝对是天赐良机。 “不是打仗,而是寻人。全军都去搜!”董卓下令。打仗需要集中兵力,尽可能积蓄爆发力。然而,寻人这种事,唯有分散开来,才可以细致地搜索。哪怕找不到目标,也可以尽量铺开情报网,获得更多的信息。 擂鼓走过小平津的那队人马,正是分散搜索的分队之一。可惜他们并没有去搜寻河堤下面的地方,遗憾地错过了找到天子的机会。不过,董卓派出的人马传回了这样的情报:深夜时分,城北车马出入频繁。天子一行大约是自洛舍街道向洛阳方向南下。此时,董卓的主力正在向城西的显阳苑前进。大军本计划在那里停留一夜,第二天早上进入洛阳城。但从目前的情势看来,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 “一晚不睡也困不死人。此时正是大好时机。是要做个小兵了却此生,还是要封侯裂土,享尽荣华富贵?是躺着睡觉还是站着追击,今晚便见分晓。跑!跑!快,快!”董卓督促部下,向东急行。 军队来到白马寺门前的时候,寺门前灯火通明,五只大釜架在熊熊的大火上。月氏族的长老僧人排列门前,支英代表众人寒暄道:“将军远道而来,甚是辛苦。敝寺为西域浮屠(佛教)僧院,略备茶水,请各位慢用。” “哦,浮屠信众啊……”董卓是陇西临洮人。今天也有同名的城市,位于甘肃省省会兰州的南部。董卓生长在通往西域的门户地带,而且从小游历于羌族人中,他曾在桓帝末年,以戊己校尉的身份驻守在西域天山南麓。和当时的普通人比起来,董卓对佛教的了解较多。他的部下士兵也有来自羌族和西域的,说不定其中也有佛教徒。 “不胜感激。”董卓虽然率了三千人马赴京,然而仓促间得知天子出城的消息,便分散人马四处搜寻。此时手边的兵力不足千人。 趁着士兵们歇息饮茶,支英走到董卓身边,小声道:“似乎不是很多啊。” “什么?”董卓瞪起了眼睛。兵力不足是他的弱点。仓促出兵,又是长途跋涉,能有三千已是极限。就连三千军兵的辎重粮草,也是一路上征发而来。 “适才所见,似乎不足千人。”支英道。 “人马散开,都去搜寻天子了。” “兵分三路,此处只是其中一路吗?” “唔……”董卓重新打量眼前这个月氏族首领的面庞。此人说得分毫不差。虽说也许只是军事常识,然而对于僧人而言,能看出这一点,十分不简单。董卓顿时起了戒心。 支英脸上显出温和的微笑,似乎为了打消对方的戒备心。“大将军何进与弟弟何苗惨遭杀害,实在令人痛心。” “探马已经报知了此事。” “也就是说,都城里有许多失去将帅的部队。若是能将他们归于麾下,那兵力可就不容小视了。” “嗯……”董卓点点头。一听到何进遇害,他便在思考如何才能把何进的军队据为己有。 “方法有很多吧……” “等一下,”董卓看了看四周,然后说道,“到那边的屋檐下,我们两个人坐下来慢慢说……” “将军想说什么?” “想听听你的方法。” “方法很简单。兵士天性喜欢依附强者。越是强盛,越是可以吸引更多的兵力,然后便可以称王称霸。” “三千……” “岂止三千。甚至是六千、一万……” “唔,走吧……”董卓朝着屋檐的方向走去。两人正坐在屋檐下谈话的时候,加急探马传来了消息:天子正向北芒方向行进,据说准备在那里休息。董卓立即站起来,肥硕的身躯左摇右晃。他大声喝道:“快,出发!” 四 北芒又名邙山,是位于洛阳城北的一座矮山。自古以来王侯公卿多葬于此,山上陵墓众多。因此后来“北芒”一词也逐渐演变成了具有“墓地”含义的名词。 陶渊明曾有这样一首诗: 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 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 这首诗是《拟古九首》中的第四首。诗的意思是,古来有多少人追逐功名,追逐时如此激昂慷慨,仿佛人生最大的追求莫过于此,然而到头来,这些功名之士百年寿尽,也只有同归坟墓的命运。 “在北芒歇息……对汉室而言,这可是不祥之地啊。”目送董卓的军队出发,支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 策马向北行军的路上,董卓想起了支英说的话。支英似乎是在故意强调“对汉室而言”这几个字。“虽说是不祥之地,却是对汉室而言……不是对我……”董卓骑在马上想。对汉室而言的不祥,岂不是坐等某人夺取天下吗?此人会是谁呢?“我也可以吧……”董卓嘴角一动,说了出来。 天色微明。城内的廷臣听说了天子的去向,纷纷赶出城北的谷门(魏以后改称广莫门),火速前往北芒。为了向中心靠拢,一刻也耽误不得。早一刻找到中心,早一刻才能安心。平日里夜晚城门应该关着,可是这一天城门一直都开着。这是发生在农历八月二十七到二十八的事。 这次出逃,十四岁的皇帝已是心惊胆战,好容易来了几个认识的重臣,恐惧才稍稍减轻了一些。然而,就在此时,董卓带着三千骑兵骤然而至。赶往北芒的路上,董卓分散的部队已经逐渐归队,现在可以说是全军而上。 晨曦微露,四周依然灰蒙蒙的一片。突然出现的三千兵卒,简直如同妖魔鬼怪一般——至少被吓得胆战心惊的皇帝禁不住这样想。 “啊!啊!啊……”皇帝吓得怪叫。他脸色苍白,两颊抽动,最后竟呜呜地哭出声来。 “兄长,冷静一点!”弟弟陈留王刘协虽然只有九岁,却仿佛教训哥哥一般厉声而言。 然而,皇帝实在没有出息。“我怕,我害怕……”他依旧哭个不停。 董卓跳下战马,大摇大摆地走到皇帝的面前。“臣董卓拜见陛下。臣前来护驾。”董卓身壮体肥,令人生畏,刚才那几句话像从丹田发出来的声音。皇帝见此情状,更加惊恐起来。 “我害怕……”皇帝全身颤抖起来,放声大哭。 “陛下不必害怕,是将军董公护驾来了。”重臣们连忙安慰道。然而,他们一个个都想扭身逃跑。安慰也无济于事,两个廷臣一左一右扶住皇上,轻抚皇帝的脑袋和后背。董卓冷眼看着这一幕。 “董公,圣旨已下,且请退兵。退兵……快。”一位大臣忍不住说道。皇上的话即是圣旨。既然说自己害怕,那便也可以解释成诏令退兵的意思。 董卓听了,眉头紧锁,眼神愈发凌厉,向前逼了一步。“诸公在说什么?诸公虽然守在天子身边,却置皇室于不顾,以致国家沦入如此混乱的境地!为拯救汉室于水火,我等不辞辛苦,远路率兵前来救驾。行军劳顿,苦不堪言。粮草不精,马匹不足,车辆匮乏。我等响应勤王号令,竟就这样让兵士退下!圣上不想看看赶来救驾的忠臣吗?难道还想一直对着京城里这些祸主殃国、让皇帝到北芒逃难的朝臣的嘴脸?”董卓连珠炮般的话语,如喷射的火焰一般。皇帝身旁的廷臣听闻此言,一个个低头掩面,无言以对。 董卓转向皇上,焦躁地说道:“陛下,还不想见见臣的兵马吗?” “这……什么,什么……那个……”皇帝的舌头打了结似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时,九岁的陈留王在一旁说道:“我替陛下说几句。董公人马不退也可。远路而来,确实辛苦,过后必将犒赏三军。且待陛下回宫,内府自然会有赏赐……董公忠义,陛下也会嘉奖一番。” 陈留王这几句话说得干脆利落,且是肺腑之言。董卓当场拜倒:“遵旨!”于是,天子一行人在董卓人马的护送下返回了洛阳城。 “唔,果不其然啊。支英让我极尽所能斥责群臣,还真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董卓在马背上盘算着。的确,群臣根本没有训斥董卓的资格。天子已然落入董卓之手。这一行人,便在此种状态下返回了京城。 五 宵禁。 这是动乱时期经常采取的措施。夜间外出者斩。因为有戒严令,城门附近的警戒极为严格,尤其是西面的广阳门、雍门、上西门,戒备更森严。晚上没办法出城钓鱼的钓鱼张和陈潜说起了这件事。 “西门吗?”陈潜有些意外。 现在驻守城门的士兵都是董卓的手下。董卓的根据地在西方,从西面来的人应该是他的亲信才对。他必须防备的应该是反董卓势力最强的东面。 “拉车张那家伙啊……”自诩为钓鱼高手的张某换了个话题。 “怎么?” “他混进金吾卫当了杂役。” 金吾卫是维护京城治安的部门,其长官称为执金吾。东汉光武帝刘秀还是一介草民的时候,曾经看到过执金吾巡察时英姿飒爽的队列,如此赞叹道:“出仕宜当执金吾。”执金吾每月领兵巡察京城三次。后面跟着缇骑(着红色衣服的骑兵)二百人、持戟(拿兵器的徒步士兵)五百二十人。队伍之壮观,据说连道路都映得光彩夺目。光武帝刘秀虽然没有当上执金吾,但成了皇帝。而且,他还娶了绝世美女阴丽华为妻,即温婉贤淑的阴皇后。人们于是传诵:“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以此来表达人生的最高理想。 拉车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当上了金吾卫的杂役?陈潜感觉钓鱼张似乎有些担心,便又问道:“他的伤还没痊愈吧?” “嗯,还没好。他隐瞒伤情,一心想去那边。” “看来确实想去。” “是啊。” “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拉车张听说,在小平津逼他跳河的那帮人因为救驾有功,都被派到金吾卫当差去了。” “他想干什么,报仇吗?他可整天把报仇挂在嘴边啊。” “说不定啊……不过,那时候天那么黑,到底被谁刺伤,被谁踢下去的,他应该不知道吧。” 长相当然不可能每个都记住,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支队伍的长官是河南中部地方的督邮。原本是地方上的杂牌军,不过因为迎驾有功,便被调进了金吾卫,连中央部队都羡慕不已。 “他想怎么报仇?” “他自己也说不清。上回在路上碰见他,我也这么问他。他说他虽然不知道踢他的人长什么模样,但是不管怎么讲,先杀了金吾卫的长官再说。” “金吾卫的长官?他是想杀执金吾吗?哈哈哈……”陈潜不由得大笑起来。 执金吾相当于今天的警备厅厅长,主要职责便是缉捕京城的各色罪犯。想杀掉执金吾,就好比窃贼要偷警察的钱包一样,怎么听都让人觉得可笑。此时出任执金吾一职的是曾做过并州(太原)刺史的丁原。他接到何进讨伐宦官的命令,最先赶到洛阳,随即出任手握帝都守备兵权的执金吾要职。然而,在洛阳比丁原的名气更响的却是他的部将吕布。吕布相貌出众,气宇轩昂,薄唇细目,行事果断。他身上总带着一股莫名的杀气,让人一望便心生畏惧,很适合指挥军兵。因而,丁原便将金吾帐下数万守卫军马交给吕布调遣。 “是啊,真是可笑得很。要想够到丁原大人,吕布这个拦路虎就够他受的。一旦什么地方露出马脚,岂不立刻就要给撕成碎片了……真是个笨蛋啊……” “其实也不用担心,凭拉车张的身份,他也不可能轻易靠近执金吾。” “说得也是,不过……拉车张生性冒失,不晓得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有句话不是说视死如归吗,拉车张已经死过一回了,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他肯定是对那些人恨之入骨。” “那是当然。差点因他们送了命啊。” “是啊。不管是什么人,生命都是最重要的吧。要是人家拿自己的命不当命,不恼火才怪。” “哎呀,光顾说话了,差点忘了时间,我得回去了……”钓鱼张看见日头偏西,急忙告辞离开了白马寺。再磨蹭一会儿,等宵禁开始,他就回不了家了。 送走了钓鱼张,陈潜走到正门旁,在那里遇到了支英和年轻僧人支敬。 “你们这是要去寺庵?”陈潜问道。 景妹养病所住的寺庵里还住着十几个女子。由于目前时局动荡,支英让几个男子住在庵中,负责她们的安全。 “啊,是啊。近来城中戒严,景妹她们很担心。”支英答道。 “今晚我也去借宿一晚,可以吗?好久没有探望景妹了。”陈潜说道。 这些日子,典军校尉曹操一直没有来探望景妹。为曹操引路的陈潜当然也就很长时间没能去景妹居住的寺庵。想去借宿,陈潜只是随意说了这一句,却发现两人的神色有些尴尬。支英倒是没有什么不快的模样,支敬的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 “怎么,不行吗?”半晌没有回答,陈潜只好又问了一句。 “啊,无妨……好了,走吧。”支英笑着回答说。 六 从白马寺到景妹住的寺庵,步行不过十几分钟。陈潜提出想去借宿的时候,对方显出的尴尬神色,让他有点儿不解。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支英,一眼就看出了陈潜的疑惑。 三个人来到庵门前的时候,支英笑着说:“你来的话,确实让我们有点儿为难。” “那你一开始直接告诉我不就得了,都已经到门口了……好吧,我回去就是了。”陈潜有些不满,他转身就要往回走。 “别,别,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回去了。”支英赶紧拽住陈潜的袖子。 “不回去不是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支英摇了摇头,说道:“今晚请早些休息。若是怎么都睡不着的话,只希望你能把晚上看到的事情都给忘了。” 陈潜推开庵门走了进去,心中还是有些不痛快。 景妹的气色很好,身体略丰满,显出独有的女性魅力。不过,曹操不太喜欢景妹这副模样,所以很长时间没有再来拜访。 “今晚有什么事吗?”聊了一会儿家常之后,陈潜问道。 “啊,什么?”景妹侧过头问。 “支英让我忘记今晚看到的事。” “哦,是那件事吗?呵呵……”景妹举袖掩口笑了一会儿,随即正色道,“这是我们族人为了生存的无奈之举,也是迫不得已呀。” “无奈之举?” “你看了就知道了……这座寺庵与往日不同,女人很多,男人也有不少。” 刚进寺时陈潜便注意到了这一点。与往日的宁静不同,好像有什么地方要搞活动,可以说有一种充满生气的感觉。后世的寺院常常有些居所,供年老的僧侣和尼姑隐居用,一般都建在寺院附近。这座寺庵差不多也是如此,不过庭院相当宽敞,庵房仅占其中的一个角落,其余的地方建了许多仓库。专门藏纳经文和佛具的建筑坐落在寺院里。而庵舍的庭院中有些临时建筑,是用来制作佛具的作业场地。当时,佛教在中土还没有传播开。制作佛像之类的事务还需要靠客居洛阳的月氏族佛教信徒亲自动手。华香、伎乐、缯盖、幢幡,诸如此类的供奉器具,也得他们自己做。因此,月氏族人特意从遥远的西域母国请来专业工匠,将制作的技艺传授给弟子。 在寺庵的院子中,陈潜看见了一位月氏族的老妇,她是刺绣的名手,擅长绣锦旗和帐幕。“可能最近有什么法事,正为此作准备吧。”陈潜想。然而,景妹虽然说有事要做,却在后面又加了一个形容词:无奈。对他们来说,如果是为法事作准备的话,不应该无奈啊。 “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管陈潜怎么问,景妹只是回答说:“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陈潜只好一个人住进了庵舍旁的房间里。当然,他已经打算好了,不亲眼看到发生什么事,坚决不去睡觉。 夜深了。已是二更时分——相当于现在的晚上十一点——院子里突然挤满了军兵。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幕,陈潜不禁大吃一惊。如此宽敞的庭院,竟然也被士兵占满了,而且,只在院子的角落点着一支小小的火把,似乎是在避讳什么。陈潜的后背忽然冒出了冷汗。“亡灵的军队……”他脑中不禁生出这样的念头。 院里挤得满满的,至少有两千人。这样一支庞大的部队,居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一般行军时,为了显耀声势,军队经常擂鼓而进。不仅东汉末期如此,直到近代为止,喇叭和战鼓都是行军打仗必不可少的装备。然而,眼下这支队伍却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既没有擂鼓,也没有鸣金。两千多人马,再怎么着,也该有些不小的动静啊,这些士兵却仿佛从天而降。一定是有人下令不许发出任何声响。可那又是为什么?除了偷袭,还有什么时候需要悄悄行军? 此处乃是城西,这支队伍从西而来,难道是想偷袭洛阳?偷袭的又会是洛阳的哪位大将?陈潜的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曹操的身影。曹操身为典军校尉,手下有数千禁军人马。这些人马只是归他指挥而已,并非他的直属亲兵。若是埋伏在此处的军兵骤起偷袭,只怕曹操会落得一无所有。该去紧急通报一声才是,可是城门紧闭,又是宵禁。自己无论如何也去不了曹操那里。 “趁现在打个盹儿,离天亮还早。”有个将校模样的男人说道,只是声音并不很大。他在队伍中来回走动,士兵们本来坐在地上,不等将校下令,好像就有躺下的了。 此时正值农历九月初,露宿野外倒也并不怎么辛苦。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寺庵的外面似乎还有许多马匹,大概也有车吧。可是,陈潜总觉得有点儿怪。这么多人马悄无声息驻扎在此,必然是得到了白马寺的默许。从支英说的话中也能推测出,今晚会有什么事发生——就是这件事吧。 七 陈潜靠在柱子上,一宿未眠,熬到天亮。门缝间渐渐透出光线的时候,外面终于开始有了沙沙的响声。陈潜又把眼睛凑到门缝上向外张望。士兵们都站了起来,列好了队伍。“嗯,都准备好了。”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听上去像是白马寺的男众之一,和陈潜熟识,年近半百,是个制旗的好手。陈潜把眼睛紧贴在门缝上,想要尽可能看得广阔一点。终于制旗的那个人出现在视野里。他扛着几杆大旗,身后还跟着五个僧侣模样的人。 “辛苦辛苦。”将校慰劳道。 “这是昨晚连夜赶制出来的,手里的活儿一点都没有停过。”制旗人说着,将大旗递了过去。 “啊,不错。”将校展开大旗。大红的旗帜上绣着绿色的图案,好像是个什么字,只是刚好被将校的手挡住了,看不清楚。等到手放下来的时候,陈潜终于认出了旗上绣的字——董。是董卓的军队?可是……陈潜还是疑惑不解。 董卓在陕西、甘肃一带拥兵二十万。他的部队应该是自西而来。不过,为了响应何进的召集,董卓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随身带来的军队并没有那么多。洛阳城中有个禁卫军团,即所谓西园八校尉,但合起来也不过一个军团的兵力。董卓若想独霸京城,必须从西面补充兵力才行。难道是增援的队伍到了?若是如此,又为何要在白马寺中制作战旗?那一晚因向董卓军献茶,白马寺与董卓也有了联系。那时候陈潜还看到支英与董卓在屋檐下讲了些什么。难道就是董卓向白马寺要求给自己的援军制旗吗? “出发!”将校大声喊道。 或许这时候已经不必再掩人耳目了。昨晚在寺庵庭院中埋伏的两千军兵,在此刻看来就像换了人似的,个个精神抖擞。离开寺庵后,他们便擂起战鼓,吹响了嘹亮的喇叭。 “脱了马的草鞋,换上铁靴。”陈潜听到将校下令的声音。 为了保护马蹄,民间会给马匹套上草鞋,而战马则是配上铁靴,用皮绳系在马蹄上。给马蹄钉蹄铁,大约千年之后才开始流行。难道是从民间征集了马匹,套上战马用的铁靴?还是说,先给战马穿上草鞋,再换上铁靴?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穿草鞋的理由又是什么——是为了行军时不发出声响?而太阳升起之后,发生声音也无所谓,所以又换上铁靴?不,耳中还能听到战鼓之声。看来不是发出声音也没关系,而是要刻意多发声音营造声势吧。 士兵们昨晚也一直悄声潜行,大约也和给马匹套上草鞋的目的一样。可究竟是什么目的?部队的移动极为隐秘,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正是这一点,陈潜疑惑不解——他本以为这支人马要去偷袭,然而似乎并非如此。人马出发之时,鼓声震天,怎么也看不出偷袭的架势。又打出新制的军旗张扬而进,这支人马一公里之外就能看到了吧。据《洛阳伽蓝记》记载,白马寺位于洛阳城西门外三里的地方。当时的“一里”是四百多米,总共也不到一公里半的距离。 忽然门缝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有人走过来挡在了门前。紧接着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陈潜这才知道外面的是支英。 “那今晚鄙寺还是恭候大驾。” “不敢不敢,给贵寺添麻烦了。董将军也非常高兴,说白马寺的支英先生若能做将军的军师就好了……” “董公谬赞……实不敢当啊。” “先生过谦了。洛阳的三千人马中的大部分趁夜潜出西门,再于第二天旗鼓喧天地入城,让人以为来了援军,此等计策,绝非常人能想。” “那只是无意中想到的……” “一般人可不行,先生平日也是智慧超群啊。” 光线又一次透过门缝照进来。陈潜看到支英和董卓军的将校正要离开。原来如此!他坐到了地上。为了让别人以为援军源源不断赶来洛阳,董卓采纳支英的计策,将这座寺庵用作了人马的中转站。客居汉土的月氏族,为了能在动乱的年代生存下去,也不得不做一些结交权贵之举。当然,若是做得太过明显,便会遭人嫉恨,所以这种联系必须悄悄进行。支英为董卓献计献策,而这计策本身也不能公之于众,正符合支英不想声张的期望。 陈潜又等了一阵,这才站起身,走出门外。 初秋的朝阳洒下明亮温暖的阳光,陈潜眨了眨眼睛。支英送走军兵,恰好回到寺庵。他看见陈潜,径直问道:“您都听见了吧?”看起来,支英与将校告辞之前,故意站在陈潜的房前说话,就是为了让躲在屋中的陈潜听到。 “啊,是。”陈潜答道。 “若有万一,只要不烧白马寺就行。这就是和他们的约定。” 确实是无奈之举。此种无奈之举一直持续了五天。 何进、何苗两兄弟麾下的人马,失去了主将,很快便归顺到董卓麾下。兵士天性喜欢依附强者。连日来,董卓的援军接连不断自西而来,其力量深不可测。世人皆如是想。 八 将何氏兄弟的军队收于麾下的董卓,总算感觉松了一口气。不过单靠这些兵力依然不能为所欲为,还要更多人马才行。然而洛阳城中已经再没有如何进兄弟的人马般漂泊无着的军队了。这一次董卓盯上了金吾军。可以说,这是最有可能抢到手的队伍。因为执金吾丁原并非实权在握,统领军队的人实际上是吕布。只要得到了吕布,差不多就等于得到了金吾军。而且,吕布并非忠义之士,素有“狼将军”之称。若是对吕布诱之以利,未必不能使其动心。董卓派吕布的同乡去游说他归顺。 吕布是五原人。五原位于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地处包头市西北,如今那里仍然还有相同地名的县。吕布自幼在蒙古族地区长大,部下的士兵也有许多都是蒙古族。“弱肉强食”的法则,北方的游牧民族远比南方的农耕民族理解得更加深刻。实力就是一切、不够强大就是死路一条。而且,也要尽力向强大势力靠拢。吕布的性格中便有此种北方游牧民族的特点,这也是他易受引诱的原因。——取丁原首级,携其部属投靠于我,骑都尉之职便是你的。此外,我还收你做养子。这便是董卓给吕布开出的条件。 假如将曹操所任的西园八校尉比作师长,那么骑都尉一职便相当于旅长。曹操于二十九岁时(光和六年,即公元183年)官拜骑都尉。虽然《三国志》与《后汉书》中都没有记载吕布的年龄,不过这时候吕布应该还不到三十岁。曹操之父曹嵩曾经官居朝中最尊的三公之位,他的儿子也只在快到三十岁时才当上骑都尉。对于草莽出身的吕布而言,骑都尉本是个高不可攀的职位。 吕布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说道:“怎能如此轻易弑杀主公?”吕布并非在拒绝。他若是愤怒地喊出这句话,那才是拒绝。可是,吕布只是动了动嘴唇说出来这话而已。这番试探让董卓感觉到事情还有交涉的余地。 “就差一步了。吕布若能归顺于我,洛阳城就唾手可得了。”董卓如此盘算着。董卓正考虑该怎么走这下一步的时候,吕布提着丁原的首级来了。 “哦,这是……”董卓不禁有些慌张。 “在下前来赴约。”吕布将首级放在董卓面前,深施一礼,“公若不弃,布请拜为义父。” “嗯,”董卓点点头,随即问了他最关心的事——“金吾的兵马,都追随你来了吗?” “自然。” “你杀丁原的时候,有人愤而离去吗?” “一个也没有。” “很好很好。丁原的首级无关紧要,金吾人马能否归顺才是……”董卓说出了真心话。 “请容布再说一次,金吾众将绝无半点骚动。一个兵卒都没有离队,全都收在布的麾下。” “好!干得漂亮……”至此为止,董卓在洛阳城中便已无所畏惧了。袁绍、曹操之类,可以慢慢收拾。不管怎样,兵力上就有了悬殊的差距——董卓此时已经有了夺取半分天下的感觉。 “杀了主帅丁原,就会失去人心,恐怕大半将士都要离心离德。”吕布迟迟未杀丁原,原因便在于此。然而,一件突发事件消除了吕布的顾虑。 某天晚上,主帅丁原正在设宴款待手下几个主要的将校,忽然间一个男人走进来。那人身上穿着杂役的衣服。起初大家都以为这是来收拾宴席的人,恐怕丁原也这样以为。武将出身的军人,喜欢用手直接抓着带骨头的羊肉、鸡肉之类的肉食大啖,吃完便随手扔在旁边。宴席将终之时,杂役就会进来收拾骨头。不过,眼前的这个人势头不对,手上也没有提着装垃圾的东西——虽然有人觉得奇怪,然而,那男人的动作却更快一筹。那男人径直扑向丁原。此时丁原恰好一手抓着羊肉,一手举着酒杯,两只手都空不下来。哪怕只空着一只手,也一定能把那个男人拨开。杂役打扮的男人双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他扑向丁原的同时,一刀捅进了丁原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溅上白色的帷帐。 “啊……啊……啊……”丁原痛苦地呻吟着。 “住手!”在场诸将全都站了起来,围住了杂役打扮的男子。 男子无路可逃。不过,这男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逃跑。匕首直刺进去,又从丁原的胸部拔了出来。杂役打扮的男子摇摇晃晃起身之时,被旁边的吕布一把抓住后脖颈。 “混账,你在干什么?”吕布大声断喝。 “干、干、干什么?我要报仇……杀了他!”杂役打扮的男人挣扎着大喊。 吕布手上稍一用力,这个男人顿时昏了过去。 “孬种,没用的家伙……”吕布踹了那男人的肩膀一脚。 “不对……这家伙好像已经受了重伤。”一个将校看见男子脸上和裸露着的肩膀上有道新近的伤口,紧跟着说道。虽说是新伤,却并非吕布弄的,因为吕布并没有拔刀。 一个懂医术的人过来查看了一下丁原的伤势,低声道:“已经不行了。” “诸位,怎么办?”吕布扫视在场的诸人,问道。 “大卸八块!”一个红脸大汉道。 “大卸八块也好,扔锅里煮了也好,等下再说也不迟。我问的是咱们兄弟的前途。主帅不在了,咱们可就没有依靠的人了。”在丁原的尸首前,吕布向诸人问起了将来的前途。 “怕什么,咱们手里有兵,很快就会有人来游说咱们加入的吧。”有人道。 “游说的人早前就有。董卓曾经跟我许诺过,只要拿着丁原的首级去见他,自有荣华富贵可享。” “真的?” “嗯,不过董卓若是说话不算该怎么办?” “那去投袁绍、曹操如何?” “他们倒是也来游说过,不过没有许过咱们一官半职。话说回来,他们也没有能力许诺官职吧。” “这样说来,还是董卓……”至此,结论已是不言自明了。 此时,那个擅闯营帐的男子已然恢复了意识,众人随即开始拷问。男子没有半点挣扎,一五一十地回答众人的质问。 从男子的回答中得知,此人姓张,早前险些在小平津丢了性命,为了报仇雪恨,特意潜来刺杀执金吾。会不会是董卓收买了吕布,指使这人刺杀丁原?在场诸将中也有人如此怀疑。不过,看了吕布和张某的表情,便知道两人毫无关系。拉车张被当场斩首。斩首之前,他已然昏迷不醒了。小平津的伤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 “若是让人知道实际上是这个人杀了丁原,董卓还能给咱们封赏吗?”一人慢悠悠地道。其实,此刻在场诸人心中都在琢磨这件事。 吕布也正等着这句话。“这话说得正是。我来处理这事吧。知道真相的也只有在座诸位。诸位如果严守秘密,董卓也会依约封赏……诸位意下如何?”吕布本来就握有实权,此刻他提的建议又合情合理,自然无人反对。“突然闯进军帐中的男人,让我也时来运转。”吕布未丢一兵一卒,便投靠了董卓。 自此之后,董卓终于可以在洛阳城中横行无忌了。他先是废了愚钝胆小的皇帝刘辩,立聪颖善言的弟弟刘协为帝。随后,打算动手收拾袁绍。 袁绍在洛阳的兵力虽然不及董卓,然而袁家世代为相,在河北地方振臂一呼,便可召集十万乃至二十万的兵力,确实是个危险对手。但是,袁绍察知不妙逃走了。 董卓的目光便落在曹操身上。曹操也越过了层层封锁,逃回东方。此事前文已述。 袁、曹二人能够侥幸逃脱,固然是幸事,然而却使得洛阳城中的人马尽数落入董卓之手。只不过,此时的董卓依然谈不上高枕无忧。 作者曰 《三国演义》中说,应何进之召率兵赶来洛阳的董卓,身份是西凉刺史。实际上董卓是当年四月被任命为并州(山西省太原市)牧的,只是不能确定是否已去赴任。因为前一年董卓曾拒绝出任少府。少府乃是公卿,官位极高,主司宫中的衣锦、宝物、珍膳等诸般事务,但说到底这终究是个虚职。董卓在陕西、甘肃两省拥兵自重,手下有二十万大军,对此虚职自然不屑一顾。——部下念及余恩,牵挽臣车,使不得行。董卓恬不知耻地以此为借口,拒绝赴京上任。征调董卓出任并州牧,当然也是朝廷的意思。董卓在西北一带坐拥重兵,威胁中央,朝廷想把他调离他的大本营。 这次的任命,董卓也拒绝了吗?若是拒绝了,何进征召之时,董卓便该身在凉州(现在的甘肃省武威)一带。笔者曾自北京出发,坐了近四天的火车,方才到达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乌鲁木齐市。从武威至洛阳,即使是快速列车,也要一天半的时间。二世纪时的人马调动,没有三十天恐怕是到不了的。何况,何进的密使自洛阳赶来传令还需一些时日。 因此,想必如《后汉书·董卓列传》所载,董卓以为天下将乱,率小部队在上任地点附近,观望形势。如此,他才得以火速抵达洛阳。然而,他手中只有很少的兵力,二十万大军远在西北,仓促之间不可能征调来京。但都城情势紧迫,亟须显示兵力雄厚,可他却拿不出那么多兵马。因此,董卓只有施展谋略,将自己手中的三千人马于夜间悄悄潜出城外,再于翌日大张旗鼓入城。 关于此计,《后汉书》如是写道:“洛中无知者。”确实施展得十分巧妙。董卓的军队杀了所有的宦官后举兵进入京师。他的军队中有不少藏族士兵,丁原、吕布等人的部队里也有许多蒙古族士兵。从这个意义上看,与其说《三国志》是中原争霸的作品,不如说它是呈现了亚洲全貌的鸿篇巨制。在此作品中,既有大漠氛围,又有水乡情绪,读者尽可以陶醉在历史的雄浑壮阔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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