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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入白波三国史秘本 作者:陈舜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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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看错了吗?”起初陈潜这样想。他看到的那个人,和在巨鹿城中太平道本部见过的一人实在很像。那人叫韩暹,地位很高,不过不是本部的高官,而是地方上“方”(军团)的渠帅,偶尔会来本部商议事务。毕竟不常见面,也许是自己认错了吧——陈潜本来还这样怀疑,但再次照面时,直觉告诉他:“是此人没错。”看那人眨眼时眼角的余光,必是韩暹。 他还真是胆大包天! 太平道头裹黄巾,举兵起事。从汉室的立场看来,黄巾军是叛军,以黄巾贼称之。此时总帅张角、二弟张宝、三弟张梁这些最高首脑一个个都已身首异处。当然,张氏兄弟虽死,但并不意味着黄巾之乱平定。无论如何,太平道在百姓之中早已根深蒂固,地方各处都潜藏着不可小觑的势力,尤其青州(现在的山东)、徐州(现在的江苏省)一带,据说连都城洛阳附近也有黄巾余党出没,还说汾水流域便有黄巾军的据点。不过,在洛阳城中看到黄巾军主帅级的人物,确实是件令人意外的事。 陈潜回到城外的白马寺,探望在白马寺附近庵舍中休养的景妹,顺便说起了这件事:“洛阳的官差尽是些无能之辈,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能让叛军首领行走于洛阳街头。” 景妹沉吟道:“难道说,黄巾军已经走投无路了吗?连首领都不得不亲自出马了呀……对了,你在哪里见到那人的?” “上西门内的木匠场附近。” “两次都是?” “嗯,不过那人倒不张扬。” “是啊,毕竟还是官府通缉的要犯,自是要小心的。他没有注意到你吗?” “巨鹿那么多人,他应该不会记得我的长相。他是个大人物,我出于好奇多看了几眼,才记住了他。” 陈潜的脑中回想起洛阳城中看见韩暹的情景。第一次是他把头巾忘在了木匠场,回去取的时候看见的。那时韩暹好像在打探洛阳的动静,他沿着木匠场的围墙走,不远处似乎还跟着几个随从。第二次见到他是三日后。陈潜正要离开木匠场,一推开门就和他打了一个照面。韩暹弯着腰,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不住眨眼,似乎是说:“我只是路过此地的平民百姓。”正是这个表情,让陈潜断定此人就是韩暹。 “对了,什么时候开工?”景妹换了话题。 她指的是修建道场的事。为了客居洛阳的月氏一族而建立的白马寺,至今已有一百二十年的历史。汉人信徒逐渐增加,出现了一些意欲皈依的妇人。几年前开始,月氏人便在讨论建尼姑庵的事了。信仰坚定的人盼望能够早日建起,但务实的人对此不甚积极。客居洛阳的月氏人大多是沿着丝绸之路经商的商人及其家眷。正逢乱世,生意不好做。商队一方面要武装自己,一方面要时时贿赂当地权贵,以求自保,自然要耗费金钱。加之中土汉人购买力因动乱下降,月氏人收入减少,像新建寺院这般耗资巨大的工程,确实不合时宜,但又不能无视信仰的力量。于是,支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先给皈依佛门的尼姑建一座修行道场,等天下太平后再建像模像样的尼姑庵。 反正是临时性的,材料用现成的,能节省不少经费。洛阳城里不少宫殿毁于战火,还剩下一些断壁残垣。支英打算将残留的柱子、房梁收集起来,修建一座寺庙,想来绰绰有余。他向洛阳城的实际掌权者董卓提出了申请。 董卓的人马临近洛阳时,白马寺曾给将士们献茶。而且,支英曾向董卓授计,使他能将三千军队伪作数万军兵。于董卓的霸业而言,白马寺居功甚伟,董卓自然对月氏族充满好意。 “不必理会那些破烂,直接用新的。钱的事你们不用担心。”董卓再三提议,然而支英坚辞不受。“浮屠之人,重在节俭。”他只是请董卓将旧木料赐给白马寺。月氏族人中也有人对支英的行径不解——既然有位高权重的董卓大人做主筹措新材,自然不会要我们花钱。何况他不也说了不用担心钱的事情,为何一定要推辞?对此疑问,支英一笑置之。 但陈潜理解支英。董卓横行无忌,废帝辩为弘农王,立其弟协为天子,又将辩母皇太后何氏毒杀,将皇太后之母舞阳君暴尸示众。此外,他还任“相国”之职。四百年前,汉高祖一统天下之时,曾任萧何为相国。自那以后,再无人担任过此项官职,实乃因为相国位高权重。上朝时依例臣子应当碎步小跑,赶至天子面前,称为“趋”,但相国可以不依此例,步履从容地面见皇帝;天子面前任何人均不得携带武器,相国却可以佩剑上朝。董卓不可能一直这般横行下去。他物欲太重,洛阳城中人人对他厌恶之极。民心既失,必不久长——支英认定董卓的暴政不会长久,所以刻意同他保持距离。若是交往过密,一旦新的掌权者出现,肃清董卓余党之时,月氏族恐怕也会大难临头。不过,赏赐一些旧材料,还不至于出格。 董卓提供了处理旧材料的场地,就在上西门内的木匠场。尼姑道场的设计图已经完成,柱子和房梁也都依照图纸加工成合适的尺寸。虽然都是些旧材料,但经过刨子加工之后,与新材料也差不多。 木匠场如今已经成了月氏族工匠的工作场所。佛教的建筑,汉人本来也插不上手,何况月氏族的工人们也不愿向佛教徒之外的汉人传授技艺。连陈潜也进不了木匠场,他只是偶尔帮忙清点一下旧材料的数目。 “我不过是个外人,何时开工,是不会告诉我的啊。”面对景妹的问话,陈潜答道。 二 “还真是不太平啊,黄巾军的首领竟然潜入了都城……城门戒备不是很森严吗?”景妹担心陈潜觉得自己被月氏族工匠当成“外人”而心中不快,急忙将话题转了回来。 “只在出城的时候严密盘查,全身上下都搜个遍。进城时没那么严格。” “原来如此,果然是相国的一贯作风。”景妹笑起来。 董卓曾说:“洛阳城中的一切俱是我囊中之物。”不单指大街小巷,包括居住此间的人以及其财物,都是他的东西。甚至,他可以任意废立天子。“洛阳的东西,一针一线也不可外流。”他摇晃着肥满的身躯说道。手下诸将自然俯首听命。所以出城的盘查异常严格,任谁都带不出半点东西。 与西汉的都城长安以及后来唐代的长安相比,东汉的都城洛阳规模要稍小一些。汉光武帝的性格就是想将诸事尽在自己掌控之中,都城的建筑风格多少也体现了他这种性格。不过,东汉时的洛阳也有南北十里、东西五里的规模,四周是高高的城墙。洛阳城南面有开阳、平、苑、津四门,北面有夏、谷二门,东面有上东、东中、望京三门,西面有广阳、雍、上西三门,共计十二座城门。无论是人是物,除了这十二座城门,再无别的通道可以出入。 董卓利欲熏心,权势欲与物欲集于一身,产生了近乎变态的独占欲。自从紧闭了十二座城门之后,他便开始了对整个洛阳城的掠夺。以“勾结叛党”为由加罪于富豪名门,强行掠夺其财产。掠来的黄金熔化制成金条,印上“董”字。他只怕财产外流,对于进城的人,几乎不会盘查身份。反正洛阳城尽在掌握,一有风吹草动可就地擒拿,没有逐一盘查的必要。 “话说回来,韩暹的手下应该有数万之众吧……”陈潜思量着。 “会不会都作鸟兽散了?或者,也许都驻扎在白波谷吧。”景妹道。 据说黄巾余部还有相当一批人集结于汾水流域的白波谷,也就是现在山西省南部汾城东南方向的谷地。此处易守难攻,正适合作为据点。也因为这里地势险峻,要想维持一支大部队的给养颇是一件难事。起初,黄巾余部还可以从附近住民处征用补给,但因盘剥太烈,种地的百姓纷纷离乡逃难。如此一来,身为首领,韩暹的第一要务便是想办法筹措粮草。然而,来洛阳城筹措粮草,可说是来错了地方。权倾一时的相国董卓牢牢掌控着整个洛阳,连一根绣花针都惜之如命。 “也许是他不想干了,只身离去……”陈潜如此推测。 就在这时,从庭院处传来一阵可爱的叫喊声。“姐姐——”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出现在眼前。看来不是附近住户的孩子,因为衣着打扮与众不同。他身上穿着毛皮背心,袖口绣着鲜艳的红绸。 “哎,我马上过去,豹儿。”景妹一边笑着一边应道。 “谁家的孩子?”陈潜问。 “是匈奴的王子。” “是那个龙门的……” “是的。经常被家臣带来这里。这几天我一直陪他玩耍,他很开心。今日又来了。他一个人怪可怜的,只有我陪他玩了。”景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吧?” “嗯,好多了。而且,也需要和匈奴人搞好关系的呀。”景妹穿上鞋子,走去庭院。 “是吗?”陈潜嘀咕道。 月氏族人必须和所有人搞好关系,这是他们的宿命。就连正在养病的景妹也深知自己的使命。匈奴是有蒙古血统的游牧民族,东汉时分裂成南匈奴和北匈奴。南匈奴臣属于东汉,栖息在西河的美稷一带,也就是今天的山西省离石县。这些游牧民之所以来到汉朝都城附近,是因为内部派系纠纷。匈奴王称“单于”。单于之下有左贤王和右贤王辅佐。中平四年(公元187年),中山太守张纯造反,勾结鲜卑族劫掠汉土,于是朝廷向南匈奴下诏——听从幽州牧刘虞指挥,讨伐叛军。当时的单于奉诏命左贤王率骑兵奔赴幽州,而且不断派兵增援。然而,此举却引发了南匈奴族人的不满。——单于太过好战,如此下去,我族子弟恐怕要尽数充军了。于是十余万民众揭竿而起,攻杀单于。右贤王于扶罗自立为单于。然而,于扶罗本是被杀的单于之子,造反的族人反对他即位,便又拥立了须卜骨为单于。至此南匈奴出现了两位单于,而大部分民众承认的是须卜骨。于扶罗只有率领自己的数千骑兵南下。南匈奴的宗主国是东汉。——“觐见汉帝,以求正名。”于扶罗来到洛阳,想向天子面陈经过。 此时正是中平六年。于扶罗想求见灵帝,却遇上灵帝驾崩,之后又发生了十常侍之乱,后来又有董卓入京,废立天子。南匈奴的单于究竟哪个才是正统,此时谁都无暇顾及。于扶罗不得不带着部下数千骑兵在洛阳城周围游荡。说不定哪天天子会下诏召见,所以不能离洛阳城太远,于是于扶罗便在龙门附近屯兵驻扎。然而,从董卓入京后的情况来看,想蒙天子召见,多半希望渺茫。当下,于扶罗最头疼的是部下的伙食问题。这样一支无法自给自足的大部队要想生存下去,只有掠夺一途。 来景妹这里玩的正是于扶罗的儿子豹。景妹拿了一个球,和年幼的匈奴王子玩了起来。从她的神情动作中看不出半点遵照月氏族的方针故意做出来的模样,而是出于怜爱幼童的天性。“这就是佛教吧。”陈潜从白马寺的僧众处听来的佛教真髓,全都凝缩在眼前与匈奴王子豹玩耍的景妹身上。不知为何,陈潜的眼睛有些湿润。身居巴地的少容的美丽身影,隐约浮现在蒙胧的泪眼之中。真是久违了。 三 依照设计图纸将旧木材切割成适当的长度,再经过木工处理,给连接处加上榫卯,又在白马寺寺庵的庭院里打好一根根基石。只等木匠场翻新的木材运来,便可以轻松搭建尼姑的道场了。 到了搬运的日子。尽管原则上不许外流一草一木,但有董卓的许可自然另当别论。白马寺搬运翻新的木材,当然有董卓的许可。白马寺准备了三辆大车。恐怕三辆大车也不够用。毕竟木材堆积如山。当然,木匠场中究竟有多少木材,“外人”陈潜无从知晓。支英又向董卓借来战马,用马拉车,后面再跟上十几个人。“你也跟着来吧。”支英招呼陈潜道。于是陈潜也加入了运送木材的队伍。每当支英招呼自己的时候,必然会有所收获。得到的这些知识,待日后自己回到巴地,将五斗米道传于乱世之时,多少会有所助益吧。 洛阳城中街头巷尾议论不断。人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讨伐董卓!”的呼声正在山东一带传扬。这种话当然不能大声张扬。若是被董卓的手下听到,恐怕会绳之以法,弄不好还要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这里说的山东,并不是今天的行政区划山东省,而是指太行山脉以东地区,大多泛指都城的东方。据说反董卓的联军势力极盛。当然,这也可能是人们一厢情愿的臆测。无论如何,董卓做得实在过分,不单是财物,就连他人的妻子、女儿,不问贵贱,悉数占为己有。“若是有人能够早日诛灭此贼就好了……”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这样暗暗祈祷。 货车的车轮在道路的坑洼中颠簸,嘎吱嘎吱作响。伴着嘈杂声,陈潜与支英说起了反董卓联军的事。虽然那个年代没有报纸,董卓又严密封锁信息渠道,但洛阳城外的动静还是能意想不到地传到城中住民的耳朵里。 “问题是能不能齐心合力啊。”陈潜说道。 反对董卓的人不少。洛阳城中的人在董卓的恐怖统治下固然束手无策,但身在城外的人却可举兵征讨。东汉社会从二百年前开国初期开始,便一直处于地方豪族林立的状态。开国皇帝光武帝即位,也只是相当于坐上地方豪族盟主的位置。不过,尽管中央政府权力不强,但因为地方诸侯都各自为政,无法结成足以对抗朝廷的力量。东汉的王朝就是在这种平衡中建立起来的。然而,经过与黄巾军的战事,地方诸侯的武力得以强化。若是能将各地分散的兵力集中到一起,也许便可以把董卓赶出洛阳了。 支英点头赞同道:“说不定已经集结在一起了。”月氏族人有自己独特的情报网,支英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那些舍我其谁、自命不凡的各路诸侯,会拥戴谁来统领全局呢?“盟主已经选定了吗?”陈潜问道。支英点点头。 “谁?” “你不妨猜猜看。”支英笑道。 “渤海袁绍?” “正是。” “冀州的韩馥能服他吗?”韩馥素来争强好胜,天下无人不知,是个典型的土匪般的人物。“他的部下有个了不起的人物,名字叫刘子惠,我听说……”根据支英的描述,刘子惠如此向主公进言——用兵之事,切不可为首。来日方长,若此时成为盟主,一旦有事之际撑不下去就没有退路了。言之有理——据说韩馥接受了刘子惠的建议,将讨董联军的盟主之位让于袁绍。 各地诸侯集结在一起,起因乃是在京城辅佐天子的三公发出的密诏。——见逼迫,无以自救,企望义兵,解国患难。其实,这份密诏并非出自洛阳的三公。洛阳城戒备森严,连一草一木都流不出去,更何况传密诏这种极度危险的事情。这份密诏是东郡太守桥瑁私自编造,再送给各地诸侯的。虽然是伪造的密诏,不过也确实写出了洛阳三公的心情。伪造的密诏终于让各地的诸侯联合在一起,至于盟主之位这一最大的难题,也因刘子惠劝说,韩馥让步袁绍而得到解决。 “这是东西之间的决战啊。”陈潜长叹了一口气。战争中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与权力之争毫无关系的百姓。“战争只不过刚要开始而已。这一次的战争……大概会持续很久吧。”支英仰天长望。 “兵力支撑得了吗?” “军队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吧……好像雨要停了呀。”这一年从六月开始直到九月,雨几乎没有停过。何进杀宦官,皇帝兄弟落难出逃,董卓入住京城,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淅淅沥沥的阴雨之中。农历九月正是最需要日照的时候,然而收获的关键时期却总是秋雨连绵。也就是说,这是天下凶年的恶兆了。连吃饭都没有着落的人们,最简单的生存之路便是参军。凶作之年,征兵最为容易。 “曹操那边的消息呢?”提到曹操这个名字之前,陈潜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好像已经募集了五千人马……” 车轮嘎吱一响,拉车的战马停住了脚步。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城门处。支英从怀里拿出通行证,不紧不慢地向守城的士兵走去。“这是董大人亲笔写的通行证。”支英将书状打开给士兵查验。“啊,原来是白马寺的……好,请……”将校恭敬地说。一行人未受盘查便通过了上西门。 四 出了上西门,便是城外了。三百年后北魏太和年间,洛阳城本来的城墙外面又建起了一道城墙,因此自北魏之后,出了上西门(后改名为昌阖门)依然在城内。东汉三国时代,白马寺在城外,到了北魏时变成了城内。走出上西门不远,有条叫谷水的河。据说,东汉时的洛阳以这条河为护城河。走过谷水桥后,才终于有了出城的感觉。有一种解脱之感。洛阳城中,董卓的压迫如此苛刻,甚至让人感到窒息。一行人中传出了歌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大家好像都松了口气啊!”陈潜说道。“明明都是些跟政治和权力毫无关系的人……可只要待在城里,谁都喘不上气啊。”支英摇头叹息道。他考虑到董卓也有夺取天下的可能,这才为了月氏族人而为董卓出谋划策。也因为他有功于董卓,这时候才能顺利通过城门。但是,已经不能再对董卓有所期望了——对于此刻支英的神情,陈潜心中作了如此解释。 过了谷水,一行人便折向北面的白马寺,走到西北两个方向的岔路口上,忽然从旁边的草丛里蹿出一群拿着兵器的男人。“啊!”牵马走在最前面的人大声惊叫。从路两旁蹿出的足有百余人,全都用黄色包巾裹着头。黄巾军——如此众多的叛军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紧邻都城城门不远的地方,简直胆大包天。 “啊!是韩暹……”不知从哪里出来了三个骑马的男子,横在装载着木材的货车前。当中一人正是韩暹。“别等我说要取尔等性命!赶快把三辆车留下!”韩暹叫道。其余两匹马上的二人,一个手里拿着长枪,另一个蓄着胡须的男子腰间别着长柄大斧。押送木材的队伍一共只有十几人,而且都没有武装。 “贫僧这厢有礼了……”支英上前一步,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少废话,快把车留下,赶紧走人!” “只得如此。” “唔,算你识相!” “话虽如此,我们运的只不过是些木材……将军想要的只是这三匹战马吧?若是如此,战马就请施主牵去,我们自行把车拖走。” “不行!马和车我都要。” “可这些木材只不过是些用过的旧木材,只经过了一些加工,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支英稍稍显出困惑之色。陈潜也有同样的疑问。虽说拉车的战马是从相国董卓处借的,但也并非什么好马。陈潜相马是个外行,不过也能看出这三匹都是腿短的劣马。为了这三匹劣马,至于出动百人以上全副武装的士兵吗?黄巾军的做法真让人捉摸不透。更何况运送的货物都是些近似破烂的旧材料,只是做了一些翻新的处理而已。韩暹这样的首领亲自出马,到底有什么企图? “嘿嘿,我要的就是这些用过的材料,”骑在马上的韩暹说道,“这些木头不都是宫殿的柱子吗?都过了一二百年了,相当干燥,马上就能派上用场。” “是的……将军是要在山上筑城搭寨吗?” “哈哈哈……筑城搭寨,用没干透的木头就够了。咱们要造的是宫殿,在白波谷造个金碧辉煌的大宫殿。哈哈哈……”韩暹放声大笑。 “白波谷?”支英皱着眉头问道。 “别说废话了!”韩暹喷着唾沫大声喝道,“还不快给我动手!”听到他这一声喊,白马寺的十几个男丁慌慌张张从大车旁边跑开,躲到了路边。只有牵着第三匹马缰绳的男丁左右张望,不知该如何是好。冲过来的黄巾军男子喝了一声“滚”,一把将他推了一个跟头。 百余号黄巾军一起从草丛中蹿出来,将三辆马车团团围住。“嗷——嗷——嗷——”黄巾军高举手中的兵器,放声高呼胜利。 “走!”一直等到欢呼的声音消失,韩暹方才吼了一句。 驾!扬鞭驱赶马车的声响,连同车轮碾压路上沙土的声音,慢慢消逝在道路的远方。 五 此时,谷水另一侧,前方一座不高的小山——好像是北芒山脉的余脉——山脚下扬起了沙尘。是骑兵队。队伍中旗帜飘扬。看起来有一二百人之多。“真是愚蠢啊……如此大声张扬,是为了引起官军注意的吧?韩暹也太得意忘形了。”陈潜有些替黄巾军担心。同是道教的团体,他自己也曾经滞留过太平道的本部,也算是一种缘分吧。况且现在被抢的不过是些翻新的旧木材而已,用不着大动肝火。 反而是官军——董卓的军队,实在令人厌恶。官军蜂拥而至,而且数量远多于黄巾军,又是清一色的骑兵。从白波谷出来的韩暹等人,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要么逃走,要么被杀,总之免不了落荒而逃的下场。如此一来这些旧木材又可以交还给白马寺,然而,陈潜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之情。 沙尘越扬越多,此时骑兵已将白马寺的众人和黄巾军团团围住。还没有被完全包围住时,倘若从后面突围,未必不能逃脱,不过能够逃走的或许只有韩暹三个骑马的首领,其余的都是徒步,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对面的骑兵。况且,韩暹也并不想逃。“不好!啊——呀。”韩暹低低叹了一声。黄巾军为了百姓揭竿而起,自称“义军”。义军的首领,又岂有舍弃部下自己逃生的道理。 “蠢猪!”马上的韩暹恶狠狠骂了一句。“蠢猪”是给体态臃肿的董卓起的绰号。若是在都城内说起这个词,一旦传到官差的耳朵里,必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对,好像不是董卓的官军……旗号好像不一样……”支英伸手指着说。 “你是说,对面并非蠢猪的军队?”韩暹坐在马上,探身问道。沙尘之中旗帜招展。旗上画的好像是“马”字。“哦,是文马……”韩暹自语道。文马指的是画有马匹图案的布,当时臣属汉朝的南匈奴经常用它作为旗帜。黄巾军也知道,南匈奴的单于于扶罗为了争夺正统滞留京城求见天子,只因董卓不予理睬,不得不率领部下在洛阳城外游荡。 韩暹催马一个人来到匈奴军面前,大声断喝:“于扶罗大人何在?我等是白波谷的黄巾军,同大人并无过节,为何要将我军包围?”这时候匈奴军扬起的沙尘向左右散开,队伍围成圆形。从队伍的前面跃出十骑战马,像是前来应战。文马的大旗迎风飘扬。十骑之中又有一名武将跨马向前,他身穿端玄红色絮衣,头戴朱红色盔甲,来到韩暹面前十米左右的地方,勒住了马。所谓端玄,是衣服的襟口或袖口处衬上黑边,絮衣以结实的麻布制成,一般刀箭无法刺透,是可兼做铠甲的衣服。 “我乃单于于扶罗。”来将通名道。他将红色絮衣右臂的袖子脱掉,俨然汉朝的武将作风。虽说是匈奴一族,此时的南匈奴基本上都已经汉化了,军人的服装更是如此。他们拿着汉朝的俸禄,自然也该依汉朝的习惯。“我们无意与黄巾军为敌。”于扶罗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下令让一条路吧。”韩暹的脸涨得通红,大声喝道。两人相隔不过十几米,用不着大声喊叫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且慢,且慢……”于扶罗也不肯示弱,大声喝了回去,“人马既出,便没有轻易退兵的道理。若是留下这三辆马车,我军倒可以考虑考虑。” “马车上装的只不过是些旧木头,只是经过了一些加工而已……”韩暹把刚才支英对自己说过的话说给了于扶罗。 “旧木头也没关系。难得来到这里,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于扶罗边笑边说。 “你是欺负我军势单力孤,想以强凌弱不成?” “你不也是欺负搬运之人势单力孤,以强凌弱的吗?我们在山脚下的时候都看见了。”于扶罗这么一说,韩暹顿时哑口无言。他支吾了半晌,又大声说道:“要是在这里空手而回,岂不是堕了黄巾军的名声。哪怕战到刀断弓折,也要拼死力战到底。就算我等于此全军覆没,我们还有十万友军,他们也会不遗余力,找到你于扶罗的乞食军,给我们报仇雪恨。” “十万友军吗?呵呵,我倒是听说白波谷的人口不过两万而已。好了,闲话少说,且让我领教领教你的本事吧。”于扶罗嘲笑道,随即唤了一声,“豹儿,上前来。”一个白须老将从十骑骑兵中纵马出来。他的身前坐着一名少年,那少年七八岁的模样,眼睛溜圆,是个圆脸的男孩。“啊,这孩子是……”陈潜一眼认出他就是在白马寺庵舍里与景妹一起玩耍的那个孩子。“豹儿,打你出生以来,还没见过真正的战斗。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匈奴铁骑战斗的威力。”于扶罗说道。“是,我一定认真看。”豹儿用稚气的声音答道。于扶罗右手的马鞭高高举起。鞭子一抽下去,便意味着战斗就要开始。 六 “且慢,且慢……”白马寺的支英双手合十,赶到韩暹和于扶罗父子的中间。“哦,你有什么事?看来你是月氏族的人?”于扶罗将手臂在空中划了个大圈,然后放了下来。这是取消作战的手势。月氏族人长着蓝色的眼睛,褐色的头发,很容易同汉人区分出来。四百年前,匈奴和月氏族是仇敌。月氏族在与匈奴的战斗中落败,逃到西面。汉武帝为打击匈奴,想与月氏族联合,从东西两面夹击匈奴,于是派遣张骞出使月氏族。只是这时的月氏族已在中亚富饶的绿洲定居,对匈奴全然没有了敌意。月氏与匈奴的战争过去了三百年,已经没有了怨恨。而且双方都是塞外民族,他们彼此之间更应有一种亲切感才对。 “我是白马寺月氏族的支英。我们月氏族人信奉佛教,不想看见争斗杀戮。现在若是因为我们的货物而血光四溅,实在让我们于心不安。无论如何,请各位不要动手。”支英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说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韩暹问。 “这三辆马车本来是我们白马寺的东西,现在当然不归我们所有了,但作为佛家的弟子,如果这些马车成了争斗的根源,我就不得不说上一句话了。黄巾军和单于大人,你们一起分了这三辆马车吧。这里的黄巾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白波谷尚有数万民众。我看,把其中两辆马车分与黄巾军,剩下一辆分与单于,两位意下如何?”支英说完,来回打量着韩暹和于扶罗。 两个人在马鞍上盘算着。在此斩杀黄巾军,然后等着黄巾友军复仇?就算能在此处全歼黄巾军,过后再遭报复也没关系吗?其实,双方都想避免流血。两边都想有个台阶下。支英来到两人中间,提出这样的分配方案,不正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吗?恰在此时,从后面又驰来一匹马,骑手头上裹着白巾,白巾随风飘扬。他从匈奴军包围圈的空隙中闯了进来。“急报,急报!”这人一边策马一边叫,在韩暹等人身后不远处,才将马勒住。陈潜记得自己见过这个男子,他经常出入白马寺,是汉人信徒。“皇太后的殡葬队要由此处经过,队伍就要从皇宫出发了。”男子跳下马,喘着粗气说道。 他所说的皇太后,指的是已经驾崩的灵帝的皇后何氏,也就是废帝刘辩的母亲。——太后踧迫永乐宫,至令忧死,逆妇姑之礼。董卓以此理由毒杀了何太后。何太后与婆婆董太后一直关系不和,董太后终于在前一年忧郁而死。董太后之侄董重与何皇后的兄长何进争权夺势,何进偷袭董重迫其自杀,董太后得知此事后一直悲伤不已,最后忧郁而死。——民闲归咎何氏。如《后汉书》所写,世人都很同情董太后,责难何皇后。董卓毒杀何氏,便是想伪装成正义的化身。如此既可以赚取世人的同情,也可以将何进的余党一网打尽。然而,这一次世人却又开始同情起何太后,董卓的名望愈发低落。董卓虽然向来不太看重人心向背,这一次却也难得说了一句:“将其与先帝合葬。”何太后死于九月三日,入殓后又在宫中放了很久,世人都以为何太后的尸首会被草草埋葬。可是,不知董卓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忽然下令将其与灵帝合葬。何皇后之前,灵帝还有一位宋皇后,因受谗言诬陷被废,死在暴室(宫女的监牢)中。她的尸首一直被弃之不顾,是宦官怜其可哀,共同出钱把她埋葬在宋家的坟地。后来虽然洗清了宋氏的罪名,却也终于没有改葬。而这一次的何皇后,尽管是获罪而亡,却被合葬在先帝的陵墓中。安葬灵帝的文昭陵坐落于洛阳城外西北约十公里的地方。何皇后的灵柩既然要运去那里,必定会有大批人马跟随。因为与先帝合葬,必须依皇后礼节而行。皇后的灵柩须由三百名宫女拉曳,这是东汉之初便定下的规矩。灵柩之后有数千人送葬。此外还须众多士兵随行护卫。 在这种时候,若是还要再为这三辆马车混战一场,结果很危险。如果葬仪的队伍即将从皇宫出发,那么护卫的部队此刻恐怕已经上路了。“结盟如何?”突然之间,于扶罗抛出了这句话。或许并不突然吧。何太后下葬的消息大约只是个契机,于扶罗在此之前就已经拿定主意了吧。 七 于扶罗所说的“结盟”,并不只是分了这几车木头这么简单。 “我们这三千五百铁骑自西河长途跋涉而来,却受董卓这厮轻视,别说是朝拜天子,就连洛阳城都不让我们进,我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既然如此,还不如靠武力遂愿的好。我想与你们黄巾军结盟,让天下看看谁才是匈奴正统。”于扶罗说道。 “求之不得。”韩暹答道。 白波谷的两万黄巾军自身也并不安定,随时会遭官军讨伐。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武力。三千五百。数量虽然不多,但这些都是在朔北大漠锻炼出来的精锐骑兵,看起来很有实力。 “白波谷的其他将军不知有何想法?”支英问道。 “白波谷还有胡才、李乐这些人,不过都是我的副将。我的意思就是白波谷的意思。”韩暹挺胸答道。 “既然如此,西面有一座无人的寺庙,不如在那里歃血为盟……不过我等本是浮屠信者,不便担任结盟的主持……” 支英回头望着陈潜,说道,“此事只有劳烦陈潜先生了。” 中国古代结盟,要杀牛歃血,立誓永不弃约。支英是佛教徒,戒律上不允许沾染血腥之事。而陈潜只是白马寺的门客,并非佛家弟子,所以支英请他主持盟约。三千五百匈奴铁骑,百余名黄巾军,再加上白马寺的一行十几人,急匆匆赶到支英所说的寺庙。时间紧迫,董卓军的送葬队伍恐怕已经从洛阳城出发了。匈奴士兵杀了一头牛,把牛头拿到庙内供上。韩暹和于扶罗相对而立。主盟的陈潜手拿小刀切下牛的左耳。他的手微微发抖,却也将牛耳血一点不差地滴到下面的盘子里。歃血只是个形式,不需要太多的牛血。 “请按年龄排辈分。”陈潜说道。 结盟时如何排序总是会争吵不休,不过依照年龄排序一般都没什么异议。 “那么我先来。”韩暹啜了一口盘中的血。 陈潜接过盘子,又递给于扶罗。于扶罗也啜了一口剩下的血。于是,陈潜手攥牛的左耳,低声吟诵誓言:“白波谷统帅韩暹,南匈奴单于于扶罗,对天盟誓结为兄弟。旗下各众,皆为兄弟。既为兄弟,必将同心协力,共举大义。若有背信弃义之举,人神共戮……” 庙门大敞,外面三千六百多人都在注视着结盟的仪式。仪式结束。陈潜将牛耳放回桌案上。这类结盟的仪式在古代很是盛行,当然细节上多少有些差异。主持结盟的人,称为“执牛耳”,所以人们会将获得领导地位称为“执牛耳”。这句话也传到了日本。 从庙里出来,于扶罗立刻跨上战马,放声大呼:“将备马借给黄巾兄弟,咱们这就出发!不回龙门了,去白波谷!” 陈潜跟随于扶罗和韩暹从庙里出来。他看见搂着皮球的豹儿站在门边。 “这个球很不错呀。”陈潜道。 豹儿看了看陈潜,从表情上看,他好像还记得陈潜,但开始的时候还是板着脸,过了一会儿便露出了笑容。“是姐姐给我的。”他说。 “是吗,真可爱。”陈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抚摸豹儿戴着毡帽的脑袋,但是立刻又缩了回去。他看到自己手上还留着切牛耳时沾上的血。结盟的匈奴与黄巾军西奔而去,卷起满地黄沙。三辆马车也被他们带走了。 “终于走了啊。”陈潜向支英说道。 支英一动不动,目送两军离去,直到陈潜和他说话才终于回过神。 “合二为一,也就变大变强了啊。总有一天,东方的诸将大概也会如此。” “被带走了呀。” “啊?”支英好像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稍稍怔了一下,“啊,你是说那些木头啊。”他说完笑了起来。 “只是些不值钱的木材,为何还心情不痛快呢?”陈潜问道。 “唔……”支英仍然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然后换了一个话题,“董公为什么要将何太后与先帝合葬,你知道吗?” “咳!那个人性情不定,说不准啊。” “他是为了盗取在文昭陵里陪葬的金银珠宝。” “什么?”陈潜惊得目瞪口呆。 其实,董卓若是没有这样的想法,才是不合情理的。据记载,灵帝的文昭陵是个方形的陵墓,长三百步,也就是四百多米,高约十二丈,也就是二十七米。灵帝的灵柩入葬时,陪葬了许多财宝,最后盖上封土。若是与何氏合葬的话,必然要将封土除去,打开陵墓。这时候取出里面的财宝,可以说易如反掌。 八 各地群盗猖獗。皇帝驾崩,继位的皇帝被权臣恣意废立。太后先被软禁,后遭鸩杀。宦官又遭到虐杀。异变接连不断,加之大雨连绵,颗粒无收。如此不安之年,又怎么会有太平之日? “先生可以去趟陈留吗?”白马寺的支英拜托陈潜道。陈留位于洛阳的东侧,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开封一带。据说从洛阳逃走的曹操,已经在那里集结了五千人马。以桥瑁伪造的密函为契机,各地诸侯逐渐联合起来。在诸侯的联军中占据怎样的地位,取决于各自的兵力。召集人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必须增强人马的战斗力。由此,又需要有优良的兵器和充裕的军粮,当然也不能少了士兵的军饷。这都是些耗费钱粮的事。 “是送东西吧?”陈潜问道。支英点头。“到处都是盗匪啊。”陈潜说着,向窗外望去。对面的仓库大门紧闭,里面堆着由董卓处领来的木材。何太后下葬当日被匈奴和黄巾军夺走的木材,只不过是受领木材中的一部分。所有木材加起来一共装了十五辆马车,白波谷劫去的只是其中三辆。剩下的十二辆已于当日从广阳门出城,安全送抵了白马寺。尼姑庵目前还是铺设基石的阶段,没到用木头的时候。 “盗匪嫌有些东西太麻烦,又不值钱,抢了也没意思。” “是木材吗?” “哈哈,果然明察秋毫啊。” “洛阳陶固来了这许多次,我总该注意到了。”陶固是洛阳城内首屈一指的大富翁,近日却不断出入白马寺。每次只有在他来的时候,仓库的大门才会临时打开。 “不愧是陈潜先生……” “上西门里的木匠场不让我进啊……说是要保守建造寺院的秘密,不过看起来不是这回事……是把木材掏空了吧?” “哈哈哈,确实如此。” 洛阳城门的盘查相当严格,但凡值钱的东西,半点都拿不出去。而且,有着病态占有欲的董卓已经将敛财的魔手伸进了富户家里。这些富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产被董卓掠走,却找不到转移出城的办法。不过,凡事皆有例外,那就是董卓下达亲令的时候。白马寺受领木材,便是董卓的亲令。不受盘查便能搬出城外,为什么不利用?哪怕只运出极小的一部分也好。掏空木材,将里面装上珠宝。当然,为了掩人耳目,外面还要封上盖子。这种方法虽然装不了太大的东西,至少像黄金、白银、珠宝之类的小东西还是可以装上不少的。许多人都想把财宝运出城外。客户太多,白马寺自然要严加筛选。第一要求便是守口如瓶,为白马寺的支英保密。另外,支英当然也会提出附加条件。 “寺里能得多少?”陈潜只问了这一句,支英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着说:“三成。” “唔,真不少啊。” “放在洛阳城里,可就连一成都剩不下了。” “就是拿寺里的分成做诱饵,引诱了白波谷的黄巾军吗?”陈潜道。 白波谷的黄巾军自称数以万计,而且临近都城,是不可忽视的势力。对于白马寺而言,无论如何都要设法与这样的势力搭上关系。若是把钱一一奉上,未免太过轻易了。与其如此,不如将财宝的所在和运送的消息密报给他们,让他们自己过来抢夺。这样一来,就会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也使黄巾军与密报者之间产生同舟共济般的亲密感。前几日的事件,大约便是支英一手导演的“送钱”好戏吧。因为事先得到了密报,韩暹才会亲自潜入洛阳城内探查消息,而且一直在木匠场周围徘徊。 “看起来我真是瞒不过你啊。”支英的这句话,无疑是肯定了陈潜提出的疑问。“哪里哪里,我也是事后才明白,之前一直蒙在鼓里……对了,匈奴军又是怎么回事?” “联系于扶罗的事,是景妹想出来的。那个叫豹儿的孩子来玩的时候,她觉得有必要在这次计划中增加这个环节。浮屠教义就是为了四海的同胞。我们也一直想着与匈奴取得联系。于扶罗身处异乡,带着大军四处徘徊,此时的帮助更能让他们铭记于心吧。” “黄巾军和匈奴既然结盟,日后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他们不会觉察出异样吗?” “不会不会。韩暹是我暗中联系的,于扶罗是景妹去见的。联络渠道完全不同……” “何时去陈留?”陈潜问道。 “越快越好。最好马上动身……局势动荡,早一刻也好。但是不能用马拉车,要用人拉,多带些人,轮流换班。” “用人拉车,恐怕很晚才能到达。” “用马拉会引起盗匪的注意。虽然没什么人会对笨重的木材感兴趣,但是马匹本身比较危险。还是谨慎行事吧。” “好,我这就去准备。”陈潜站起身来。 动荡不安的中平六年(公元189年)终于要结束了。街头巷尾流传着董卓派部下牛辅征讨白波谷黄巾军的消息。然而,黄巾军实力强盛,连番苦战,牛辅占不到半点便宜,最终只能退兵。 以前没有听说黄巾军中混有匈奴铁骑,因此,传言说董卓军损失惨重。西北白波谷的黄巾军固然无法降服,另一方面,东边的反董卓联合军的声势也日益壮大。 董卓开始愈发焦躁。他的焦躁通过加快掠夺财产这种形式表现出来。“局势果然动荡不安啊……”陈潜一边自语,一边开始做出行的准备。 作者曰 日语中有“白波五人男”一词,其中的“白波”就是盗匪的意思。这个典故便出自白波谷的黄巾军。中国一般会将“谷”字省略掉,直接称为“白波贼”。 同于扶罗争夺正统的须卜骨一年后死去,但是南匈奴的民众依然不愿于扶罗回来,单于的位置也就一直空在那里,由长老主持族内事务。在异地自封单于的于扶罗七年后死去,其弟呼厨泉继位。然而,故国的族人依旧不肯接受这支血统的单于。在呼厨泉任单于的时代,于扶罗的儿子豹被任命为左贤王。 西晋末年,刘元海建立赵国,史称前赵,揭开了五胡十六国的序幕。这个刘元海,便是豹的儿子,也就是于扶罗的孙子。前赵建国距离于扶罗游荡的时代已经过了一百二十多年。依常理而言,刘元海应该是于扶罗的曾孙才对。不过假如豹是在七十岁左右才生的孩子,年龄上倒也能说得通。据说刘元海称帝时已经六十多岁了。 匈奴人改作汉人姓名的时候,以刘姓居多。这是因为当年汉高祖刘邦与匈奴的单于结为兄弟,刘姓的公主(内亲王)常常被许配给匈奴王。 中国北部五胡十六国中出现的民族大迁移现象,早在一个世纪前的三国时代,便已经有了一些端倪。我们也能从《三国志》中窥见一二。匈奴于扶罗与白波谷的黄巾军结盟一事,作为民族迁移的一例,也值得大书特书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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