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人放声高笑，令人毛骨悚然，声音高亢，干涩刺耳却又余韵不绝。“我总觉得，你和我有点像啊……”陈珪说着，又用干涩的声音笑起来。

“哪里相似？”陈宫略显厌烦地答道。

此处是徐州下邳城，吕布的大本营。

“哪里相似？我与这老者完全不同啊。”陈宫心中暗想。陈珪与儿子陈登虽然身在吕布营中，却心向曹操，盼望曹操能够夺取天下。他们潜身在吕布营中，只为了等待对曹操有利的机会。“我恰恰相反。”陈宫心中冷笑。他为了不让曹操夺取天下，才投身到吕布营中。

“是有点像，我们都是一厢情愿，哈！哈！哈——”陈珪老人留下余韵不绝的大笑，转身离去。

吕布指望着足智多谋的陈珪父子夺取天下，然而陈珪父子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曹操。对吕布而言，这显然就是一厢情愿，虽然吕布自己未曾察觉。男人之间也有这样的“单恋”现象，即一方热情，另一方却很冷淡。不过偶尔也有双方都很热情，结果却双双陷入“单恋”的时候。

“我与曹操便是如此啊。”陈宫苦笑。陈宫是东郡武阳人，字公台。史书中说他“刚直壮烈”。他心怀天下，少年时便游历四方，想寻找能取得天下的英雄。与曹操相遇时，直觉告诉他：“这一位也许就是能取得天下的英雄，是我一直寻找的人物……”于是他便追随了曹操。

“嗯！这真是可堪大用的人才。”曹操这一边也很看重陈宫，破格起用。

陈宫对自己的才智充满自信，也有足够的热情。然而，话虽如此，单靠才智与热情，并不足以平定乱世，“力量”也非常重要。陈宫想寻找一个能以自己的才智和热情掌控的“力量”，因此选中了曹操。陈宫心中有自己理想的典范。这便是在幕后掌控汉朝创始者、汉高祖刘邦，助其夺取天下的张良。张良以自己的才智，将刘邦这一“力量”作为素材，演出了一场一统天下的好戏。巨大的“力量”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掌控的。从某种程度上说，首先必须要全心融入这股力量之中。张良也正是因为被刘邦所倾倒，才会毫不保留地将自己全部的才智都倾注在他身上。陈宫也想效仿张良，倾服于他要掌控的“力量”——曹操。然而，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无法使自己完全融入曹操，因为曹操不仅仅拥有力量，也颇具智谋。

曹操之所以欣赏陈宫，是因为其常常有与曹操不同的看法。他固然会有选择地采用陈宫的智谋，但远不是全盘接受。陈宫因此不满。但是，曹操却对陈宫的这部分才智视若珍宝。这也算是单恋了吧。在陈宫来看，他本盼望曹操是个只有力量的人物，然而事与愿违，甚至适得其反。这同样也是一厢情愿。陈宫灰心丧气，寻找机会离开曹操的阵营。恰好此时曹操的父亲遇害，他攻打徐州，连屠数城，陈宫由此坚定了叛离的决心。他所选中取代曹操的人，正是吕布。吕布是一个几乎没什么才智可言，却充满了力量的人物，正适合陈宫的需要。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陈宫与陈留太守张邈联合，挑唆吕布攻袭曹操，不过这一战最终因蝗灾引发的饥荒而不了了之。在那以后，四年过去了。这四年中，陈宫一直归于吕布帐下，将击败旧主曹操视为自己生存的意义。即使如此，他的耳中也常常听到身边的人这样议论，说许都的曹操经常感叹：“陈宫之才，无人可比。可惜啊。真想再将他召回来，为我效力啊……”大概曹操知道消息一定会传到他的耳朵里，才故意这样说的吧。这种传闻当然也会传到陈珪老人的耳朵里，所以他才会用“一厢情愿”这个词吧。“你让曹操一厢情愿。吕布不知我心系曹操，对我一厢情愿。”老人的话语中，包含了这两层意义。在吕布的阵营之中，本应弥补主公最缺少的“才智”的谋士集团正在分裂，这俨然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不知情的大约只有吕布本人了。

陈珪走后，陈宫来找吕布，对他说：“此刻正是攻打小沛的大好时机。”占据小沛的是投靠曹操的刘备。

“若是攻打小沛，曹操定会派出援兵。”吕布并不太感兴趣。

“曹操西有刘表、张绣，北有袁绍，全都对他虎视眈眈，他无暇顾及东边的局势。”陈宫劝道。

“是吗？陈珪倒是说，如果攻打刘备，曹操定会出兵。”

“曹操若是出兵，我军可向南面的袁术求助。”

“自从拒绝了袁术的提亲，两家已经断交了。”

“提亲之事还可再议，要将军拒绝结亲的乃是陈珪，此人有些偏袒曹操。”

“不管怎么说，去年我曾经攻打过袁术，如此还能再提结亲联盟的话吗？”

“眼下去谈，定能谈妥。去年九月袁术为曹操所败，不复当日威势。现在袁术实力不振，岂不正在寻求同盟吗？”

“话虽如此，但袁术可是僭越帝位的逆贼啊。”

“将军何出此言？汉高祖刘邦也是庶民出身。不论曹操、刘表，抑或袁绍，他们哪个人心中不想称帝呢？”

“是吗……”吕布慢慢点头。“我也是吧……”他的心中暗想。

二

“眼下曹军人马劳顿，正是扩展势力的大好时机。”陈宫劝说道。

“这……”吕布心情有些不痛快。“我不想再打没什么意义的仗了。今后若再打仗，也只想打些有价值的仗，比如为了当皇帝这样的事情。”——吕布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开始变得小心起来。

“对了，将军，世间有些闲话，不知道将军是否听过？”陈宫说道。

“什么闲话？”

“关于刘备的武将关羽的。”

“关羽？啊，是那个大胡子男人……他怎么了？”

“将军听了可不要动怒。”

“我听了会动怒？”

“是。”

“好吧，说吧。你都说到这里了，要是吞吞吐吐的，岂不让我更加发怒。”

“是……我听说，那个大胡子关羽，说不定爱慕貂蝉夫人……”

“什么？！”吕布大叫起来。他虽然妻妾成群，但最宠爱的还是貂蝉。此刻在徐州的下邳城中，更是将貂蝉当作正室对待。这样娇宠的貂蝉，竟然有别的男人觊觎——而且那个男人竟是关羽！

“此事尽人皆知。将军若是不信，不妨随便问上一人。只是这种事情，没人敢在将军面前提起。”陈宫平心静气地说。但正是这种平静的语气，最能在对方勃然大怒的时候达到挑拨的效果。

“你说，那个大胡子畜生可曾与貂蝉见过面？”吕布白皙的面庞，眼见着涨红起来。

“没有见过。这件事与貂蝉夫人全然无关。不知道关羽在什么地方看到了貂蝉夫人，从此便开始单相思了。”

“这个浑蛋大胡子！”吕布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陈宫故意激怒吕布，让他讨伐刘备，以便引出曹操，给予打击。他一边说一边思量着自己挑拨的效果，看准最能引发吕布暴怒的时机道：“前年关羽带了十几人偷袭本城，便是打算抢走貂蝉夫人。幸好当时貂蝉夫人外出不在，躲过了一劫……”他摆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什么，此话当真！”吕布一度涨红的脸，此时又变得苍白。

“除了将军之外，谁都知道此事。是否唤个下人过来，将军当面问上一问？”陈宫的声音异常冷静。

“好你个大胡子色鬼！”吕布站起身来，气得直跺脚。关羽这个贱人，单单爱慕自己宠爱的貂蝉一事，提及起来都让人觉得难堪，这厮竟然胆大包天，还要来抢夺自己的爱妾。

“关羽之流的下贱鼠辈，不值得将军动怒，我等才瞒下了此事，不想告诉将军，只在暗中防备关羽。将军适才也说关羽是个色鬼，这种色欲熏心之辈，哪里能与常人一般看待。我担心的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又要来抢夺貂蝉夫人。虽然迄今为止我等的防备都让关羽无机可乘，但时间一长，实在不敢说万无一失。我的心中，也不禁有些担心啊。”陈宫说着，垂下了头。

“什么！担心？浑蛋！”若是不能保护心爱的貂蝉，那还算什么男人？这样的事情绝不允许，绝对不能容许！

“要想保护貂蝉夫人周全，办法倒是有一个。”陈宫抬起头道。

“什么办法？”吕布焦急地问。

“攻取刘备所在的小沛，杀了色鬼关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唔——也只有杀了这厮，才可解我心头之恨！我要把他五马分尸！拿去喂狗！好，准备出兵！”吕布终于下定了讨伐刘备的决心。

“出兵之前，先要与袁术交好。我方还是派出使者，和他再谈谈结亲之事。”

“知道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我这一去，也许会有人建议将军不要出兵。务请将军不可听信。”陈宫说道。“这还用说。既然是我决定了的事情，不管怎样都要坚决执行。”吕布一边说，一边喘着粗气，怒气还未平息。

“我这就去准备。告辞！”陈宫施了一礼，转身刚要退下，吕布忽然问了一句：“曹操不会出兵吧？”陈宫转过身笑起来——如果曹操不露面，他的计策就落空了，而且，直觉告诉他，曹操早晚会露面的。

“就算曹操出兵也没关系。他最近发动了几场愚蠢的战斗，已经疲惫不堪了。顺手灭了曹操，不也是一件好事吗？”陈宫说着，走出了房间。

三

的确像陈宫形容的一样，建安三年（公元198年）上半年，曹操确实打了几场不得不说是很愚蠢的战役，至少从表面上看如此，也有人批评他意气用事。

去年，曹操攻打过张绣一次，回到许都之后，因为忙着处理和丁氏离婚等私事，就这样过了冬天。今年三月，他再次出兵讨伐张绣。“淯水之败还未雪耻，典韦的仇还未报。无论如何，我都要讨伐这个狂妄的家伙。”反对的人很多，但曹操固执己见。

“张绣固然狂妄，可他有刘表撑腰。”——这是提醒曹操要量力而行。“西进之时，北方袁绍恐怕会趁势偷袭。”——有的幕僚很担心。对此，曹操反驳道：“袁绍顾忌北面的公孙瓒，不可能轻易南下，大可不必担心。”

最有说服力的反对意见是：“张绣只是因为部下饥馑难耐，才不得不投在刘表麾下，但据说刘表并没有给张绣多少粮草。这早晚会引起张绣的不满，使他与刘表分道扬镳。主公就算要出兵，等到那时，取胜岂不更容易？”

然而，曹操出征之意已决，他固执地摇头说：“若不出征，不能提升我军士气。”出战的决议就此强行通过了。会后，幕僚之首荀彧留了下来。

“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作战会议吧？”荀彧笑吟吟地说道。

他竟然都知道！曹操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发怒，心情很是复杂。“此次出战，最要紧的是什么？”

“必须大败而回，装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若是可以的话，明败暗胜，这是最理想的了。”荀彧仍旧笑吟吟地回答。

“既然你都料到了，我就不用解释了。制定作战计划吧。”

“遵命。”荀彧答道。

为了夺取天下，必须把重要敌人一个个消灭。在世人眼里，曹操攻打张绣是为了消灭张绣背后争霸天下的刘表，但曹操的真正目的是消灭吕布和袁术。袁术去年遭受了很大打击，虽然好不容易称了帝，军事实力却大大削弱。对曹操来说，与袁术相比，吕布更具威胁性。他以刚勇闻名，他杀董卓、射戟胡，这些经典的传奇在世间广为流传。因为吕布的威名，各地三五千人马的小股势力纷纷归于他的帐下，日积月累，也可能发展成一股大势力。“必须趁现在斩草除根。”曹操深知由世间传言编造的形象有多么可怕的力量。若是吕布发展成了足够强大的势力，再想消灭就困难了。

“现在动手可能都晚了，因为泰山杂军已经归顺吕布了。”荀彧道。泰山一带有不少杂牌军，分散在各地观望局势。都是些三五千人的队伍，将领有臧霸、孙观、吴敦、尹礼等。他们听说了吕布的“威名”，纷纷投到了他的麾下。“若是投在猛将吕布的手下，将来总会有些好处吧。”他们都这样打算着。

“不，还不算太晚。泰山山贼的加入，会让吕布更有自信。眼下还得让他加强自信。”曹操说道。

曹操的计策是，要消灭吕布，必须诱他出手。让吕布先出手，当然要让他有足够的自信。为了增强吕布的信心，曹操便借与刘表、张绣交战的机会，做出大败的样子。此次西征的主要目的就在于此。泰山杂牌军归顺吕布的事情，从增强吕布自信的角度来看，未尝不是件好事。一旦接到曹军受挫的消息，恐怕吕布就要出兵攻打曹军阵营的小沛。小沛的刘备必然会请曹操救援，曹操当然要火速赶来，而刚刚受挫的人马根本没什么战斗力——这岂不正是消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的绝好机会吗？

“吕布当真会攻打小沛吗？”荀彧对这一点似乎还有些疑虑。

“一定会打的……你知道吕布营中还有陈宫。”曹操说。

陈宫离开曹操之后，夙愿就是“打倒曹操”。他认为投靠吕布是实现这一夙愿的最佳捷径。他当然不会坐视这么好的时机白白溜走。曹操对此很有信心。

“灭了吕布，袁术自然也就灭了。”荀彧说。

到去年为止，袁术的势力达到了第一集团的水平，然而自僭越帝位以来便急剧下降。江东孙策的独立对他也有很大影响。相比之下，吕布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流浪将军，最多只能算是第二集团势力。不过，自从他取代刘备当上了徐州之主，实力开始迅速增强。不断没落的第一级势力与不断上升的第二级势力，哪一个都不能称霸天下。然而二者若是联手，却可以参加到问鼎天下的游戏中来。去年以来，尤其是结亲之事失败后，袁术与吕布的关系不断恶化。然而双方都有寻求同盟的必要，早晚会再次联合——曹操与荀彧都预料到了这一点，打算一并消灭他们。

“接下来好好算算怎么打一场败仗。这可比打胜还难啊。”曹操展开地图。

四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三月，曹操围张绣于穰城。这种战术表面上看即就地休整兵马，静待对手日渐疲弱。围城足有一个月之久。忽有一天，许都传来急报，正赶上曹操召集数十名将领开作战会议。探马连滚带爬地跑到曹操身边，大声叫道：“大事不好，袁绍将袭许都！”

“什么！”曹操腾地一声站起来，大惊失色。

“这可如何是好？”幕僚问道。

“只有退兵了。保护天子要紧，快快撤兵！”曹操厉声下令。

“遵命！”

“机密行事。”曹操叮嘱了一句。

出席会议的数十名将领，有两三人已被敌人收买。其中一人，虽然没有公开，但曹操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因此，虽然他叮嘱说要机密行事，但其实敌军一清二楚。曹操自然了然于心，他本就是故意演戏给对手看的。“好了，诸位都知道了，”曹操巡视了一下在座的诸人，“不要惊慌。就算袁绍想攻打许都，那也是数日之后的事。虽然事情迫在眉睫，但若敌军知晓我军退兵，必然前来追击，所以宁愿多花点时间，也不能让敌军察觉我军的动向。”于是，曹军的退兵准备故意拖延了一些时候。

张绣与刘表果然取得了联系，准备袭击将要撤退的曹军。

夜幕降临，曹军开始撤退，这是自古以来的惯用手法。张绣与刘表的联军事先已经得知消息，打算找准时机，半路夹击。自古夹击就需选择道路两侧有山的地方。张绣与刘表选择了紫山。他们的人马埋伏在两侧山中，曹军一出现，便从两边突然出击。喊杀声在紫山中回荡，因为是深夜，看不清楚作战的具体情况。不过，凭张绣与刘表的感觉，曹军没有想象中那么狼狈。更令人意外的是，曹军的数量远比预想的要多。两军交战了一阵，忽然听到曹军的将校大喊：“快逃，快逃！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快向许都撤退！”还有一个将校大喊：“败了！败了！快点逃命吧！”这一战便这样结束了。

翌日清晨，张绣与谋士贾诩一同巡视战场，愕然失色。战场上的尸体几乎都是己方的士兵，曹军的尸体最多只有十分之一，这分明是己方吃了败仗啊，可为何对方一边大呼“败了！败了”，一边落荒而逃呢？探马传回的消息也说，曹军过了紫山向东退兵时，依旧不时向当地人说：“我们被张绣和刘表的联军打得大败，损失惨重。”

“这是怎么回事？”贾诩在战场紫山之中，发现了许多事先挖好的坑道。

表面上看曹操为了保守退兵的机密而花费时间，实际上是在两侧的山中藏了大量人马。一旦遇袭，撤退的人马与山中的人马会合，给张刘联军以沉重的打击，然后大叫着“败了！败了”逃走。“我明白了！”贾诩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位聪敏过人的谋士，很快清楚了曹军做出这番异常举动的目的。

贾诩是凉州（现在的甘肃武威）人，曾经以董卓幕僚的身份给牛辅（董卓的女婿）做谋士。董卓在长安被杀时，在东面屯兵的李傕和郭汜想解散军队，逃回故乡，贾诩劝说道：“诸君若弃军单行，则一亭长能缚君矣。不若诱集陕人并本部军马，杀入长安与董卓报仇。事济，奉朝廷以正天下；若其不胜，走亦未迟。”李傕、郭汜才得以占领长安。牛辅死后，贾诩投在同为董卓旧部的张绣帐下。在长安时，他获得了宣义将军的称号，此时虽然归于张绣，实际地位与张绣几乎相同。

“举全军之力去追曹操。”贾诩说。

“能取胜吗？”张绣犹豫不决。

“当然能胜。黑暗之中，曹军明明获胜了，却故意喊‘败了、败了’不是吗？现在既然天色大亮，他们可就没办法再掩人耳目了。曹操就算能胜也不敢胜。”贾诩极有信心地说。

张绣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相信贾诩的判断，于是命令全军追赶曹操。果不其然，张绣的人马追上了落在后面的曹军队伍，把他们杀得大败。逃回许都的曹操咂舌不已：“张绣虽然愚钝，可他身边还有一个贾诩啊。”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我军是真的落荒而逃啊，很多人都看见了。”荀彧安慰道。

五

七月，曹操退回许都。

八月，吕布果然突袭小沛。吕布军中的将领高顺和张辽出生于北方，都擅长骑马作战。吕布得以立足中原，全凭这支精锐的骑兵队。为了维持骑兵队，必须不断补充优良马匹。然而，徐州附近尽是劣马。于是吕布派人到河内（山西省）匈奴人卖马的地方购买良马。可是，费尽周折买来的马却在小沛附近遭抢。“必是大耳贼刘备干的。”吕布要求刘备归还马匹，刘备却道：“在下并不知情。或许是泰山群贼所为。”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吕布攻打小沛，自然有了口实。遭到攻击的刘备当然会找盟主曹操相助。曹操虽然派了援军，却没能击退吕布。

吕布的部将张辽出生于雁门（山西）的马邑，由这个地名便可知道，此地盛产马匹。张辽本人也堪称骑兵战的天才，这时他刚刚二十八岁。刘备的人马与曹操的援军都受到张辽的猛攻，只得大败而退——权衡一下彼此的战斗能力，曹操也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万事俱如所料。曹操十分平静。最好让吕布暂且得意一阵。吕布对这样的战果并不满意，他最恼怒的是没有抓住色鬼关羽。“刘备逃了没关系，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关羽。”吕布咬牙道。刘备与吕布曾经在各自危难的时候相互帮过忙。吕布最困难的时候，靠刘备才得以重整旗鼓；而辕门射戟的时候，吕布也算救了刘备一命。虽然吕布算是还了刘备的人情，不过说到底吕布并不憎恨刘备。关于盗马这件事，他虽然也认为八成是刘备的手下搞的鬼，但他也知道：“大耳贼可能真不知道部下的所为。”刘备有一双长手臂，垂下的时候长可及膝，耳垂也异常大。吕布称刘备为大耳贼或兔崽子，也是半带亲近的昵称。

“将军息怒，我军擒到了大耳贼的妻室。”张辽报告说。他抓住了刘备的妻儿，把她们带到了下邳。

“真可怜，大耳贼的妻儿倒是经常当俘虏啊。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吕布说道。他曾趁刘备不在时偷袭徐州，那时候也抓了刘备的妻子。

九月，刘备自小沛败退。许都的曹操接到刘备兵败的消息，立即传令全军：“本人亲率全军，征讨吕布。立刻备战。”出兵的准备早已作得差不多了。迄今为止的这些战斗，其实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从现在开始，才是正式演出。自从讨伐董卓以来，曹操参加过无数战斗，今后也将经历许多大战。然而，一生之中，真正能够决定命运的重大战役并不多。他意识到，这次讨伐吕布，是自己生涯中未曾经历过的重要一仗。正因为此战异常重要，所以才事先做了一些看上去非常愚蠢的战役来做铺垫。曹操的大本营许都是今天的河南省许昌市，地处郑州市的南部。曹操由此地率大军东进。败退的刘备军队在梁这个地方与曹军会合。收容了刘备残军的曹操，继续向东进军，中途路过小沛，但是并未停留，而是直奔下邳西北部的彭城。

“现在正是出兵的时机。”陈宫向吕布进言道。远征的曹军经过一路长途跋涉，应该已经疲惫不堪了。他建议吕布出击。

“还是再等一阵。”吕布并没有出击。彭城也是吕布的领地之一，但他却并没有怎么把它放在心上。他和曹操、刘备等中原出生的将军不同，在遥远的五原郡（现在的内蒙古自治区）长大成人，所以对土地并不怎么眷恋。领地内的一个城市对吕布来说只不过相当于象棋中的一个小卒而已。“彭城这个小卒，就让曹操拿去吧。夺了彭城的曹军必然更加疲惫，来到下邳的时候，更加不堪一击。”吕布心中这样打算着。彭城于十月陷落。吕布坐等曹军疲惫，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料。一直以来都假装归属吕布阵营的陈珪老人之子广陵太守陈登，带领新锐的郡兵投靠了曹军。

“时机已到。”陈氏父子如此断定，于是撕下了一贯的伪装。

“不要让他们骑马。”攻打徐州的州都下邳时，曹操只下了这样一条命令。

吕布擅长骑马作战，避免敌人擅长的战术乃是兵家常识。从构筑阵地到选择作战地点，如何才能不利于骑马，曹军绞尽脑汁，花了一番大工夫。担任曹军先锋的，正是还没有参与过交战、精力充沛的陈登军队。

六

“噢！关羽来了啊，有什么事吗？请他进来。”听说关羽前来拜访，曹操立刻决定接见。

来到下邳后连打了几场野战，吕布想在平原地区与曹操作战。而曹操只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应战，即不利于骑马的地方。他很会选择战场，每次作战，吕布都会损兵折将。吕布吃了几次亏，也变得谨慎起来，他退回下邳城，紧锁城门，于是便成了围城战。吕布的骑兵队更加没有用武之地。同时，战争的时间也拉长了。就在这时，关羽来到了曹操的中军。

“有要事相告。”关羽说道。

“但说无妨。”

“吕布将一个叫秦宜禄的人送到城外去搬援兵，依某之见，很可能是去找袁术。”关羽禀报道。

“是吗？”

被围困的一方向外寻援是很正常的，而且根据目前的情况，曹操也早已料到吕布会找距他最近的袁术。其实，曹操本就盼着将袁术引诱出来一举灭掉。

禀报之后，关羽依然站着没动。

“还有别的事吗？”曹操问道。

“啊，这个……”关羽如此吞吞吐吐，倒是很少见，美髯也在微微颤动。

“云长，你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啊，为何如此吞吞吐吐？”曹操说着，露出了笑脸。看关羽的神情，好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曹操这是故意露出笑容，好让对方便于开口。

“某有一事相求。”关羽斩钉截铁地说道。

“但讲无妨。”

“是！是……关于女人。”关羽说着，低下了头。

“哈！哈！哈！哎呀哎呀，原来是女人的事啊。说起女人，我也是非常喜欢。你说的是什么女人？”曹操向前探身问道。

“是……是那个，下邳城内的……就是那个……那家伙的妻子……”关羽依然低着头，埋在络腮胡须里的耳朵都涨得通红。

“哈！哈！哈！是他人之妻啊……他人之妻不也很好吗？”曹操的脑海里闪现出张济遗孀的模样。

“下邳城陷落之时，将军可否将此女赏赐于我？”关羽全身都颤抖起来。

“啊，好吧，我知道了。若是破了下邳，城里的东西就任我处置了。我答应你……那女子真有那么好吗？”曹操半开玩笑地问道。

“自然。”关羽的回答非常认真，“我在世上活了三十六年，还从未见过像她那般貌美的女子。”

“嚯！是你有生以来见过最美的人啊。是这个意思吗？”曹操半信半疑。

“的确如此。将军若是亲眼所见就明白了。那厮竟然会有如此美丽的妻子，我……我就觉得怒不可遏。”关羽抬起头说，眼神之中满是不解。

“知道了，知道了……唔，我见过的女子大概比你要多吧……好了，我答应你就是，放心吧。”曹操说道。

“多谢将军。”关羽深施一礼，退了下去。

“嘿！这个大胡子……关羽竟然也会如此迷恋女人啊……到底美到何种程度呢？我也想见识一下。”关羽回去之后，曹操自言自语道。他不由得想起了在许都的妻妾们，还有已经分开的丁氏，突然有些伤感。他自我宽慰道：“想必是因为一直围城，没有开战的缘故吧。”虽然这次出征颇为无聊，但与这种无聊战斗，正是此次远征的关键，只能多多忍耐了。

关羽出去后不久，传来一条让人震惊的消息，曹操脑海中关于女人的思绪顿时烟消云散。——河内太守张杨出兵援助吕布。吕布当年浪迹四方之时，曾经投过袁绍，后来又逃出来，去了张杨的驻地。当时张杨起着沟通长安朝廷与关东诸将之间关系的作用。曹操向长安天子派出使者的时候，也得到了张杨的帮助。“我与吕布交往甚密，不忍见其如此窘状，故派兵援助。”张杨这样解释。话虽如此，由位于山西省南部的河内向徐州派兵，对张杨来说，可谓长途跋涉。他的人马进发到洛阳对岸的野王东市（现在的河南省沁阳市）之际，声称：“不解下邳城之围，吾将攻许都。”张杨打算通过这种手段来牵制曹操的行动。张杨也许真的有一颗侠义之心，不过他作为一个第二集团的诸侯，肯定也不会希望别处再诞生一个实力超群的军阀。

“杨丑在哪里，杨丑？不正是为了这个时候，才把他派过去的吗？”曹操说着，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正如吕布营中的陈珪父子一样，紧急关头他们会自动站在曹操一边。同样的，在河内张杨的手下，也有一个类似的秘密人物——此人便是杨丑。

不负曹操的重望，这个杨丑第二天便送来了密报：“已斩张杨！”密报虽然简短，却掷地有声。接到这个消息，曹操连连点头：“干得好……”然而，紧接着又传来一份急报，这次是野王附近的探马送来的——张杨部将眭固杀了杨丑，率军投奔袁绍。虽然攻打吕布未受到张杨的牵制，然而自己的另一个敌人——也是眼下最大的对手——袁绍，又多了不少人马。

“不知是喜是忧啊……”曹操喃喃自语。

七

“援军未至。”下邳城内，吕布双眉紧锁。其实袁术已经没有派遣援军的余力了，去年他被曹操逼入饥馑的淮水一带，损失惨重。现在的袁术，别说是派援军了，他自己还想得到别人的援助呢，但他自尊心很强，将拒绝出兵的理由归结在结亲谈判的破裂上。“前者杀吾使者，赖我婚姻，今又来相问，何也？”对于吕布写来的致歉信，袁术回复道：“汝反复无信。可先送女，然后发兵。”袁术已经落魄，却还要装点门面，讲究排场。又或许正是因为落魄，才更需要拼命装点门面吧。

“好吧，女儿去了就派援军吗？那就把女儿送去吧。”吕布说道。

“身为一城之主，突围而出，切莫不可。”陈宫劝说道。

“你说的我也知道。可是，若不把女儿送去，袁术就不派援军。我这也是为了救城啊。至少先把女儿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杀回来。”吕布仔细思量。

“那就按将军的想法从事便是。”陈宫不再劝。

虽有人提亲，吕布的女儿其实也才十岁出头。他将女儿像包婴孩一般裹起来背在背上，再披上大氅。虽说比通常的婴儿体型大，但吕布身材魁梧，倒也看不出有多不自然。“这样一来，我也能行动自如了。”吕布背着女儿出了下邳城。他打算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奔向袁术的领地。然而出了城，吕布才意识到根本不可能。城外满是曹操的人马，里三层外三层，根本无路可逃。吕布只好背着女儿原路折回。

“将军不要再盼外援了。要救下邳城，只有一个办法。”陈宫说道。

“什么办法？我也差不多无力再战了。”吕布也开始气馁。

“将军率下邳城里一半的军队杀出重围。有这些兵力，应该可以突破重围。”

“嗯！倒是勉强可以，可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

“曹操若是追击突围后的将军，我就率领步兵由背后掩杀曹军。若是曹攻击我的步兵，将军就率骑兵由后面掩杀。如此一来，曹操也会疲于奔命。”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吕布又重新振作起来。困守城池，敌人也不会退兵。若是不想什么办法出击，那就只有坐等灭亡了。

然而，就在准备出击的紧要关头，吕布又动摇了：“罢了，这次的作战计划取消。”这是因为貂蝉的反对，她说：“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下邳城之所以能保不失，正因为有将军在此。若是将军出了城，城中各派必然相互争斗，谁与谁不和，妾身不敢妄言。然而确有其事，请将军明鉴。倘若如此，妾身的性命也在所难保。”“是吗？原来已经如此严重了……”城内派系争斗，吕布也隐约有所感觉。只不过他是一个不善于制衡各派系力量的政治人物，所以对此也不甚关心。“净干一些无聊的事！”吕布不再出兵。

谋士陈宫与武将高顺之间，确实相当不和，而且彼此的怨气早已根深蒂固。正因为有吕布在，才使二者之间的争斗没有表面化。吕布若是出城，确实也有可能发生一些突如其来的变故。陈宫与高顺虽然不和，但两个人都想与曹操抗衡到底。此外，虽然吕布尚未察觉，但在下邳城中还有一些投降派——宋宪、魏续等人。“啊！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吕布已经彻底放弃了。他每日只管与貂蝉饮酒作乐，再也不过问战事。在此期间，曹操从沂水和泗水引水过来，水攻下邳。下邳城到了最后关头。

八

吕布既然终日沉迷酒色，那在城内或是城外都一样了。就算身在城内，一旦失去了统率力，也就无法压制内讧了。投降派宋宪和魏续发动了政变，擒住了主战的陈宫与高顺，打开城门，投到了曹操军中。这几个投降派的人毕竟畏惧吕布的刚勇，趁着他在府中喝酒的时候迅速起事。

“什么！城门已被攻破？”送到吕布府中的第一条消息，还只是说敌人攻破了城门。吕布不知道是自己的手下打开了城门。

“是。”报信者虽然知道这是内应的结果，却并未向吕布说明。若是说给吕布，他大怒之下说不定会把禀报者当场打个半死。

“南门怎样？”吕布问道。

“南门好像还未攻破。”

“好，去守南门。传令五原将士去南门！”吕布冲出房间。貂蝉被丢在了房间里。吕布从她身边离去的时候，精神抖擞，似乎完全没把她放在心上。

“男人只要一嗅到战争的气味，都会这样子啊……”貂蝉低声自语道。她双手合十，轻轻闭上双眼。她在祈祷，按五丈原的康国人教她的那样，反复念诵浮屠之名、释迦牟尼之名。念了千百遍，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粗莽的开门声。

“翼德，你去救嫂夫人！快去……我还有别的事。”有人大声地叫道。

貂蝉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大胡子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啊！貂蝉夫人……我得了曹公的许可，前来迎接夫人……在下乃是关羽关云长。”大胡子男子用火一般热辣的眼神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貂蝉。

貂蝉再次闭上双眼……

远处回荡着刀枪碰撞与喊杀的声音。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只有南边似乎还有几个人试图作最后的抵抗。下邳的南门也叫白门。吕布把守着白门城楼，想要抵挡曹操的军队。然而，他却看不到传令召集的五原勇士，而且敌人的数量也太多了。“浑蛋，如此说来……”吕布一面舞刀左右挥砍，一面终于看清了战况。他的酒也醒了——只有白门城楼这一处还在战斗。

“奉先（吕布），陈宫和高顺已然被擒，其余诸将都已归顺。你也死心了吧。”城楼下面传来叫喊声。

“是吗！已经无路可走了啊……”浑身是血的吕布扔下手中卷刃的刀。

曹操的士卒由四面八方蜂拥而上。五花大绑的吕布被带到了曹操的面前，绳索一层层捆得异常结实。

“捆得太紧，痛得受不了！”吕布晃着身子说。

“若是兔子狐狸，绑得松些也无妨，但若是老虎的话，不绑结实些不行啊。”曹操笑道。

“虽然如此，混乱不堪的天下，也终于指日可定了。”吕布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曹操冷冷地问道。

“曹公率步兵，我率骑兵，天下岂有敌手？平定天下，岂不是不言自明！”吕布撇了撇嘴。他虽然已是阶下囚，但还想着要和曹操一起平定天下。

“玄德（刘备的字），你看如何？”曹操回过头来问刘备。

“此人先侍丁原，后奉董卓。如今又想再投曹公，公当明察。”刘备答道。

吕布曾是丁原的将领，却将丁原的人头当作见面礼送给董卓，后来又杀掉了将自己收为养子的董卓。吕布两次杀了自己侍奉过的主公——有此前科，难道你还想把他收在身边吗？刘备的回答可谓一针见血。

“哼！大耳贼！你个言而无信的匹夫！浑蛋！”吕布破口大骂。

“推他出去，上绞刑！”曹操下令道。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

下一个被带进来的是陈宫。

“可惜啊，你如此有才……我却不能留你活命。”曹操道。

“那是当然。”陈宫挺起胸膛答道。

“你的老母与妻儿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

“你为何问我？我已经到了如此田地，老母妻儿，但凭你的处置。”

“好吧……我会照顾好她们。你就放心走吧。”

“谢了。”与吕布不同，陈宫临死之时显得异常刚烈。

继陈宫之后，高顺也被斩首。年轻的骑兵队队长张辽得到赦免，后来成为曹操军中的骨干将领。泰山的诸将也都没有问罪。处刑之后，曹操回去休息之前，一个女人被带到了曹操的面前。“依大人军令，秦宜禄的妻子已经带到。”领她前来的将领禀告道。

“啊……真是一个美人啊……”这女子差不多与曹操一样高，在女性中算是高挑的了。她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正是曹操喜欢的类型。“要是给了那个大胡子关羽，还真是可惜啊。”曹操心中暗想，于是说道：“好了，这个女人交给我吧。”之后，他等着关羽来，他打算好了，若关羽来真的找他要人，就用高官厚禄打发他，但关羽一直没来。“这个大胡子放弃了吗？”曹操笑了。

关羽想得到的是貂蝉，但没有提她的名字，也没有提吕布的名字，只说“那人的妻子”。他以为即使不说名字，曹操也知道是谁。陷入恋情中的男人，脑子里想的只有那个女人，总觉得不必特意说出她的名字——难道还会是别的女人吗？偏偏当时，他还跟曹操汇报了秦宜禄出城求援的事，曹操便将“那人”误认成了秦宜禄。

下邳陷落和吕布灭亡，是建安三年十二月的事。

作者曰

小沛遇袭之时，无论当时如何混乱，刘备扔下妻儿逃跑一事都有可疑之处。这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吗？依笔者私见，当时刘备虽然表面上归顺曹操，其实内通吕布，也就是说可能处在一种“两属”的状态。

刘备的领地小沛距离吕布的领地下邳不是很远。刘备选择小沛作为据点，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为了迎合吕布的需要。他是否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服从，故意将妻儿作为人质送到吕布那里去的呢？这样的话，刘备便不是抛弃妻儿孤身逃跑，而是他的妻儿一开始就在下邳城内。如果以上推理合理，我们也就可以更好地理解，被擒的吕布大骂刘备“是儿最无信者”这句话，到底有着怎样的含义了。

据《献帝春秋》记载，当时曹操要免吕布一死，反对的人并不是刘备，而是曹操的主簿、一个叫王必的人。刘备当时一言未发，但吕布依旧责怪他说：“你就不能为我说几句好话吗？”

鱼氏的《曲略》中则记载说，要杀陈宫的时候，曹操也曾经犹豫过，是陈宫自己催促道：“请出就戮，以明军法。”曹操哭着目送他出去，陈宫却始终未曾回头。陈宫死后，曹操一直照顾陈宫的母亲，直到其去世，还代替陈宫，将他的女儿嫁了出去。

在后世的讲谈中，出于对弱者的同情，常常把刘备、关羽这些蜀汉的将领看做好人，而且有将他们过于理想化的倾向。比如，关羽想得到他人之妻，去曹操那里请求允准一事，连正史的原注之中都有记载。然而，到了宋代，《资治通鉴》却对此避而不谈。《三国演义》更不用说，哪能记载有损圣人关羽（关羽后来被尊奉为神，各地都建有关帝庙）的风流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