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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未明三色屋事件 作者:陈舜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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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吴掌柜吃了教训,怕陶展文又拿自己说事,便急忙告辞了。陶展文也正欲离开,老朱扯了扯他的袖子,神秘道:“陶兄,你知道桑野家那郭文升,是什么来头吗?” 陶展文佯装不知,奇怪地问道:“他能有什么来头?” 老朱怕隔墙有耳,低声道:“我同你说,那个郭文升,是宣义人。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他办公桌上那张照片上写着‘摄于宣义’。” “哦,你说这个?我也看到了。” “这还没完!”老朱把声儿压得更低了,“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还听说,他出生于富贵之家,但父母死于匪人之手!” “这又是从哪儿听说的?”陶展文皱眉。 “这是一个姓杨的广东人悄悄告诉我的,他是直接从本人口中听说的。我这会儿悄悄与你说,你可别泄露出去了。” “再让你们‘悄悄’几次,怕就世人皆知了。” “我老朱可是守口如瓶的,还没对任何人说过。”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老朱有些不高兴了:“情况有变嘛!谁让那郭文升,当时就在水管边上。” “哦,是吗?”陶展文隐隐猜到老朱接下去想说什么了。果不其然,老朱搬出了那件事:“陶兄,你可有听说过,有关老东家过去的传言?传言说,老东家年轻时,在宣义开‘黑船’,干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陶展文无奈道。 老朱一时回答不上来,索性糊弄道:“这还用谁告诉呀?都是公开的秘密了。” “这是恶意中伤。”陶展文断言,“但凡成功人士,身边多少都会围绕一些似真似假的谣言。” 老朱不服气,硬着嘴皮辩道:“但这传言,和郭文升的经历出奇的一致呀!” “一致又如何?方才你也听到,吴掌柜的举动与凶犯出奇的一致,结果呢?还不是错的?”说到此,陶展文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唇舌,反倒是记起一事,问老朱道,“你把过磅簿(看贯簿)放在哪儿?仓库还是办公室?可否借我一看?” 见陶展文不带搭理自己,老朱自讨了个没趣,语气难免有些冷淡:“办公室。我把它钉我桌上了,你要看自己过去看。” 两人随之来到办公室,陶展文将挂在老朱桌边的过磅簿取下,细细翻看起来—— 昨日,从桑野家入库的三十五箱虾干,由于一郎的心思不在工作上,仅过称了七箱。其中,两箱一百十九斤,三箱一百二十斤,两箱一百二十一斤。扣除箱重十五斤,“补量”充足。由于是桑野家的货,也没人一一深究了。 陶展文将过磅簿归位,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困顿道:“睡了睡了,明儿还得早起去远足。”说完,也不理老朱“幽怨”的眼神,换了睡衣,窝进被窝里了。不消一会儿,便发出微微的鼾声。老朱无奈,便也回房歇息了。 翌日清晨,陶展文似昨日一般到晒场上“演武”一番,正打算去盥洗室擦把汗,却见友人乔世修在里头洗漱。陶展文奇道:“乔兄周日也起这么早?今天有工作吗?” “嗯,周日早上有些事要处理。”友人抹着脸,答道。 “头疼好些了没?” “歇了一晚,好多了。” “不用太担心小纯,她也是大姑娘了,不会出事。今天有打算去海岸村吗?我陪你。” “没打算,那头的工作告一段落了。” “那咱到隔壁桑野家串串门儿?” 陶展文知道友人无法拒绝这个建议,果不其然,乔世修佯装自然,嘟囔道:“桑野家呀……唔,去瞧瞧也好。” 于是,两人简单对付了早餐,便到桑野商店去了。八点对辛勤的海岸村而言,可不算早。周末街上更是人潮涌动,热闹非凡,关门休息的店铺不多。今天店铺由矢部与辉子打理,郭文升休息没来,桑野东家一早便出差去了,这趟要沿着中国,到九州一路造访原产地,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 即是串门,便无要紧事,加之妹妹失联,乔世修不免兴致索然。辉子见情郎心中郁闷,也出言安慰,但无非就是那几句话:“纯妹妹也是成人了,区区一晚未归,不用担忧的。你想想,父亲刚走不久,陪着自己长大的杜叔也跟着去了,她一定很悲伤吧?或许,是出去旅行散心了呢?”眼下有外人在场,这对小情侣自然不敢畅所欲言,话题也不咸不淡。 “但愿如此了……”乔世修无力地笑道,任谁都瞧得出他在逞强。这几日,他那纤弱的神经已不堪重负,接下来要发生的这场变故,一定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以的话,陶展文真想当一切未发生过,撒手回国。 但是一想到晒场之上杜自忠的惨死状,陶展文自知,自己必须狠下这心肠。他心中犯苦,却佯装无事地对矢部道:“矢部掌柜,下月要出新虾干了吧?” “呵呵,陶同学打听这个做甚?想入行呀?” “言笑了!拓展一下知识面罢了,活到老学到老嘛。” “都说是下个月,其实‘先头部队’这阵子应该到了吧。” “听说,你们店还压箱底了四十五俵大分县的货。这趟若撞上‘渔荒’,你们这批存货,可得坐地起价了吧?” “赚是能赚些,但与咱店铺无关。” “哎,这话是什么意思?”陶展文奇道。 “陶哥有所不知。”辉子开口替矢部回答道,“桑野店铺自创立起,便未沾过投机倒把的买卖。这批虾干,家父已经以自己的名义买下,赔了,也算在他个人账上。” 陶展文立马就会了意:“我懂得了,也就是说,这批货也算是卖出了?” “说对了一半,他得把这批货成功抛售了,才记在公司账上。” “哦哦,这么说,这是桑野东家派给自己的‘特殊任务’了?哎,你们就不怕给放坏了?” “塞冷库里哪能坏呀?咱家用的甲东冷库,可是一流品牌。”矢部不忘吹嘘一阵,接着起身告罪道,“我还得跑一趟四丁目,先失陪。” 陶展文挺识相,也起身告辞道:“那我也不好再叨扰了。” 见乔世修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矢部才明了陶展文的用意,朝他递去一个暧昧的眼色。两人匆匆离场,扔下这对小情侣独处。 离了桑野,陶展文便径直回了同顺泰。客厅内,一郎正冲着镜子聚精会神地挤粉刺,陶展文进门,他权当没瞅见,招呼都不打便走开了。老朱房内,断断续续传来不成调的京剧唱词,听着像梅兰芳十八番《洛神》的唱段: “吾乃,洛川神女是也。掌握全川水印,修成一点仙心。因与曹王子建尚有未尽之缘,犹负相思之债。今日闻他驻扎本驿,为此御云而来……” 亵渎名作呀!陶展文着实不敢恭维老朱那怪异的腔调。 今天吴、王两位掌柜和谢老头儿不在公司,他们即便来了,也没得事做。陶展文翻出电话簿,拨通了甲东冷藏公司的电话—— “您好,这边是桑野店铺,想确认一下前些天寄存在贵司那批虾干的事宜——哦?好的,麻烦您转接了。” 等待片刻后,电话转接到了冷藏负责人员那边,陶展文继续礼貌地问道:“抱歉了,周日还致电打扰!想确认一下,昨儿那批虾干,咱刚寄存,就又出柜了不是?……您说什么?没有出?哦,只有一部分样品出柜了呀。敢问是怎样包装的?麻袋,然后卷上草席,好的!今天东家出差去了,我这头刚接手,不晓得买方是哪家呢?哦哦,你们也不知道?传票上没写?那可要命了!物流公司呢?只送到车站呀?方便问一下,是哪个车站?香住,山阴的香住?哎呀,真帮大忙了!有送货地点,多少能查得出是哪家送货。谢谢,谢谢!再见。” 陶展文安下话筒,楼梯口传来好大动静,富永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陶老弟,哥哥来啦!” “您总算是来了。”陶展文到客厅迎接,“现在就出门?” “去哪儿还没定呢,陶老弟有推荐吗?” “我想到里日本走走,但怕是得在那儿过夜。” 这时,老朱将“母鸭嗓”切换成了“公鸭嗓”,声音也渐小:“加鞭催马到洛滨,烟水茫茫何处寻。” 这是曹子建梦遇洛神,急急赶往洛水相见时的唱段。唱到兴起,老朱竟还加了颤音,努力想表现出佳人那含情脉脉、欲语盈盈的神态。陶展文可不宠着,高声喝止道:“老朱,别抒情了,出发了!” “公鸭嗓”顿止,老朱颇害臊地从门缝里伸出脑袋:“就走?” “家里得有个人,待你们东家回来了再说。” 老朱心里怨:“一郎呢?咋一需要他,就不见人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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