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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3扫鼠岭 作者:呼延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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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叭! 一阵突如其来的夜风,将旁边那棵槐树上的枯枝吹断了,正好掉落在他们不远处。 呼延云走过去,将枯枝捡起,摸了摸它参差而锋利的断碴,继续对周立平说:“不恰感……这个词太文艺了,或者用个更加通俗的词汇吧,断裂,嗯,就是这个词,整个案件无处不在地充斥着断裂感……不过,在解释这种感觉之前,我们不妨分析一下张春阳给邢启圣制订的李代桃僵之计,也就是让你开车送邢启圣到岭下,全程让你的脸孔暴露在天眼监控系统下的做法,到底是妙计还是昏着。 “我相信,如果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或者因为对人类犯罪的神秘天性感到好奇而读了几本侦探小说的读者,一定会觉得,这个计策不错啊,至少使自己成功躲开了天眼的追踪,而且找了个替死鬼……可是,对于真正有经验的刑事犯罪分子而言,他们一定会对这个计划嗤之以鼻:真以为把孩子们衣服扒光泼上汽油一烧就查不出他们的身份了吗?真以为警方只凭天眼系统拍摄到的画面就会给一个无辜者定罪吗?真以为警察坚信你周立平是凶手就对你供出车后座上还躺着一个人不做任何调查吗?所以说,无论这个给邢启圣制订了计划的X是谁,他在邢启圣开车进入苗圃之前策划的一系列行为,说到底都是看似巧妙其实幼稚可笑、不堪一击的诡计。这个人也许比邢启圣高明一点儿,但绝对不是职业罪犯,顶多算是个‘票友’。 “但是,接下来,在我们脚下,在这座苗圃,在这个隧道风亭边发生的案件,出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大逆转。”呼延云用手轻轻地扫了一下隧道风亭冰凉的台面,突然提高了声音,“那个杀死邢启圣的凶手,处处表现出了‘优秀’——抱歉我用词不准确——应该说是‘专业’的犯罪素质:在时间紧迫、周围光照条件很差的情况下,他对犯罪现场足迹的清洁与打扫非常细致,他用火燎的方式消除了后背与隧道风亭水泥壁面摩擦时留下的微量痕迹,他不仅注意到了在抛尸前后拆卸和安装隧道风亭的防护网时不能留下指纹这一极其容易疏忽的细节,而且在用湿巾擦拭斯派车的方向盘和门把手以时也操作精确,毫无遗漏,还有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居然把那辆斯派开上扫鼠岭后绕了一个圈,又开回到了外面那条小巷子里,因为他清楚警方在犯罪现场进行勘查的前提是开辟无障碍通道,由于斯派堵住了道路,在一时找不到车主的情况下,肯定会被拖到交通队去,使警方囿于思维模式的局限,在最佳破案时间里找不到这辆车,这足以说明凶手具有非常丰富的反侦查经验! “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现代刑侦科学特别强调‘逻辑树’这个概念,就是说,几乎所有的犯罪行为都可以用树形图来标示和解构其内在逻辑,这是因为所有的犯罪行为,其无论在实施过程中出现怎样的偶发情况,犯罪分子都是遵循其初始的犯罪习惯和行为逻辑来处理这些情况的。”说到这里,他又用手慢慢地捋过那根枯枝的断碴,“只有一种例外,那就是这个犯罪原本就是——嫁接的。” 他抬起头看着周立平,周立平一直站在原地,保持一个姿势地望着他,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所谓嫁接,就是说一个看似完整的犯罪行为,究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分别完成的,当然,我说的这两个人绝不是什么同伙,因为同伙作案依然会遵循逻辑树的原则,表现出大致相同的犯罪习惯和富有延续性的逻辑轨迹。我说的嫁接,是指这两个人从一开始都对对方的犯罪动机、所作所为和终极目的毫无所知。这两个人不但不是同伙,而且可能完全是路人甚至仇人,只是因为非常偶然的原因,前者的行为被突然中止,后者继续实施前者未完成的犯罪——在扫鼠岭案件中,就出现了明显的嫁接特征,不错,看上去这的确是一根完整的树枝,可是只要细细一琢磨,就会发现清晰的断碴。”说着,呼延云把那根枯枝扔在地上,“而我要寻找的,就是那个截和了邢启圣的人。” “你找到了?”周立平问。 “找到了。” “他是谁?” “你觉得他会是谁?” “这我想不出来——也许是他的仇家,或者,干脆就是一个过路的,目睹到邢启圣抛尸,跟他发生了搏斗,失手将他杀死,然后惊慌中把尸体也抛到井下,放了一把火……” “不是的,那个嫁接了邢启圣罪行的人,不可能是他的什么仇家,一来做这么惨无人道的事,他怎么会找自己的仇家来帮忙?二来哪儿有那么巧的事,他没通知仇家,偏偏抛尸的时候,被某个喜欢在月黑风高的深夜到扫鼠岭上散步的仇家撞上了……至于路人的说法,更是不值一驳,现场勘查表明,邢启圣遇害前,丝毫没有逃跑或反抗的迹象,就像见到老虎的小鸡一样乖乖地坐以待毙,这说明那个凶手一定是邢启圣早就认识并感到畏惧的人,这说明那个凶手一定早就置身于导致这桩案件的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之中,这是一场动机明确的谋杀,而绝不可能是什么路人的偶然失手——凶手和邢启圣之间,实质是审判与被审判的关系,凶手在那天晚上,既是审判者,也担当了死刑的执行者!” 周立平沉默不语。 呼延云重重地拍了一下隧道风亭,拆去了防护网的洞口,黑暗而冰冷:“是的,就在这里,就在这个隧道风亭旁边,那天晚上发生了一场审判,一个无意中目睹了邢启圣把一具具赤裸的、小小的尸体扔进这黑窟窿里面的人,出于满腔的义愤,亲手执行了对邢启圣的死刑!凶手只能是那个人,那个社会的弃儿,那个时代的叛逆,那个警察眼中的恶棍,那个民众心中的公敌,那个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孩毅然肩负起一切的囚徒,那个用整整八年的牢狱都不能挫磨掉丝毫正义感的人!” 刹那间,周立平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红色的,好像一道伤口,然而又迅即黯然下去。 “张春阳,邢启圣。”呼延云念到这两个名字时,鼻子里轻蔑地一嗤,“不错,这两个人渣算得上是穷凶极恶、丧尽天良,一直以来无恶不作又屡屡得手的经历,让他们误以为只要心狠手黑就可以在这个世界上为所欲为,于是他们居然以业余选手的身份去横挑专业选手——虽然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犯罪是一种艺术’之类的屁话,但我得承认‘犯罪是一种技术’,职业罪犯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赌徒,游走于生死边缘、一次失手就满盘皆输,在一次次‘实战’中早已锻炼成了生存机器,他们两个算什么?一只鸭子加一个变态,竟然妄想把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通过想当然的‘诡计’,嫁祸到一个差点被判处死刑、坐了八年大牢、在八年中接触到各类重刑犯的刑满释放犯的身上,这就好像两个蠢货,看了金庸的武侠小说就去挑战泰森,他们的行径无疑是一场亲手把自己送上绞刑架的自杀!” 一场狂风“呼”地袭来,很像是从隧道风亭的洞口里吹出的、源自黑暗的地底,潮湿而阴寒,冰冷而刺骨,却也吹散了夜霭,让对面的周立平变得明亮了一些,甚至能看出他那铲子一样外凸的下颌在微微颤抖。 呼延云伸出胳膊,手指着苗圃外面:“那天晚上,在扫鼠岭下面的那个十字路口,按照邢启圣的要求,你走下了车,看着邢启圣坐上了司机位,把车往这条小巷里开了进去。凭着直觉,你预感到邢启圣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而且他让你做代驾似乎别有用心,就跟了上来,当你悄悄地走进苗圃,当你看到邢启圣戴上手套,拆掉隧道风亭的防护网,把赵武、李颖、董心兰的尸体从后备厢中一个一个搬出来,往里面抛下时,你怒不可遏,挺身而出!邢启圣在你的脸上看到他见所未见的杀气,他恐惧极了,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他根本没有挑战你这个‘连环杀人狂’的勇气,只能跪地求饶。他把一切都跟你讲了,孩子们的死因,让你背锅的诡计,甚至张春阳的诈死……只求你饶他一命,但你——” “等一下。”周立平抬起手来,“呼延云,我们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你把我想象得这么英雄、这么高大,心领了,可我真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司机,跟扫鼠岭这桩案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说了这么多话,我才听明白,你的意思是说,邢启圣是我杀的,这怎么可能?我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是啊,不在场证明,不在场证明……”呼延云念叨了几遍,忽然昂起头,望着头顶那棵大槐树一根嶙峋的枝丫,不再说话了。 苗圃里死一样的寂静,周立平一动不动地站着,一言不发。忽然,公交自动化设计研究院的灯齐刷刷地熄灭了,他的身影瞬间为黑暗所吞没,呼延云眯起眼睛望了片刻,才看出他还伫立在原地。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周立平,说来你也许不信,扫鼠岭案件是我遇到的最令我费解的案子之一,这个案子庞杂、混乱、牵扯的人多,涉案人的关系又千头万绪,特别复杂,疑点一个接着一个,谜题一道接着一道……在所有的疑点和谜题中,最难解的一道,就是你是用什么方法,当晚十点半在这座苗圃里杀了邢启圣,又在十点五十赶到爱心医院太平间,把并没有死亡的张春阳搬进冰柜的,只要破解不了这个不在场证明,那么对你的一切指控都不成立。” 周立平的嘴角滑过一抹冷笑,黑暗中,呼延云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 “你别笑,真的,我尝试着用逻辑来解这道谜题,可想尽了办法、穷尽了脑力,怎么都解不开,我觉得这不可能啊,还没有一个罪犯能够制造出我解不开的谜题呢,直到绞尽脑汁、山穷水尽的时候,我突然恍然大悟,是的,没错,你在逻辑层面上远远不如我,但有一点,你实在是比我、李志勇、张春阳、邢启圣乃至所有办案刑警加在一起都了解得更加透彻而深刻,那就是人性的黑暗——”呼延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换句话说,你制造这个诡计并大获成功的方法,用的不是逻辑,而是人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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