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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5扫鼠岭 作者:呼延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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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样的寂静。 没有风声,没有草动,甚至连挂在老槐树上的那架破风车也停止了枯槁欲裂的咔嗒。 一瞬间,他头重脚轻、两眼发黑,仿佛被倒着抛进了隧道风亭,井口阴寒,井壁幽深,井底却深不可测,他在无可遏止地下坠,下坠…… 不!他只是诈我一诈,他不可能猜到我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呼延云,你疯了!你说的什么胡话?我让张春阳自己乖乖地躺进冰柜,这怎么可能?他凭什么要听我的话?” “他不会听你的话,但他会听邢启圣的话。”呼延云平静地说,“电话记录显示,邢启圣在生前最后几分钟,除了打电话给一一〇报警之外,还曾经打通过自己办公室的电话,这也再一次证明,办公室里有一个邢启圣事先安排好的‘替身’——邢启圣之所以不打张春阳的手机,是因为他考虑到万一张春阳‘死了’的事情将来泄露出去,警方一旦启动刑事调查,肯定会查通信记录,如果发现自己和‘死后’的张春阳打通过手机,就穿帮了——邢启圣打给自己办公室座机的电话,通话时间虽然很短,不过这没关系,管用的话,一句就够了。” “一句……”周立平使劲吞咽了两下喉结,“是什么?” “你让邢启圣告诉张春阳:‘陶灼夭好像有所察觉,已经把机票退了,要去太平间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死了。’” 该死! 该死透顶! 整整一个晚上,仿佛是一只躲在地洞里的鼹鼠,听着镐头在地面上敲敲打打,一直为此前所做的一切加固和伪装而心存侥幸,但在这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镐头凿穿地洞后,直射进来的那一束白光。 周立平闭上了眼睛。 “听到这句话,张春阳慌了,万一陶灼夭到了太平间发现他不在,或者发现他其实没有死,那这场戏可就算彻底演砸了。以邢启圣的为人,完全有可能分分钟反水,把真相告诉陶灼夭,到时候‘马上风’的视频在邢启圣的手里,陶灼夭必定对他言听计从。以陶灼夭的势力,有的是帮邢启圣隐藏和处理那三具孩子尸体的办法,而且无论是从陶灼夭还是邢启圣的安全考虑,他们肯定会让翟庆派人杀张春阳灭口!我刚才说过,那天晚上,张春阳和邢启圣一样,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几乎可以说是神经过敏,稍有个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做出反应,所以他决定马上赶回太平间去——这时,你又让邢启圣对张春阳讲了第二句话。” 周立平睁开了眼睛。 “这第二句话就是,让张春阳务必在二十分钟内赶回太平间,找个空的冰柜躺进去——” “不对,这不可能,张春阳不会接受这个主意!”周立平说,“爱心医院引进那套冰柜,是张春阳找关系搭的线,他从中狠狠捞了一笔回扣,他知道那个冰柜有重力感应装置,只要躺进去了尸体就会自动上锁,启动冷冻程式,张春阳才不会找这个死呢!” “看来你对这个冰柜的特征也很熟悉啊。”呼延云一笑。 “那套冰柜有一段时间出故障,找原厂修要花一大笔钱,爱心医院知道我在监狱学过冰箱冰柜的维修和保养,所以找我帮过忙。”周立平连忙掩饰道。 呼延云倒不在意:“当我想出这个让张春阳自动躺进冰柜的方法之后,我专门给法医打了个电话,从她那里得到确认,张春阳是被冻死的,这更加让我相信自己的推理没有错。接下来就是解开最后一道难题了:张春阳可不是傻瓜,就算他不知道冰柜的结构,打开一看寒气逼人的,他也不敢往里面躺啊……直到我亲自去了一趟爱心医院太平间,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来,爱心医院的那座大楼原本是栋商务楼,爱心慈善基金会为了办医院才租下,出租方出于避讳,专门要求太平间由爱心医院单独建造,且系统独立——包括电力系统在内。在太平间的旁边有一个小屋,里面装着发电机,墙上挂着配电箱。张春阳回去后,先溜进小屋,打开配电箱,把对应冰柜的那个电闸拉掉就行了,丝毫不影响外间的其他用电,甚至连冰柜室的照明用电都不受影响,所以那两个值班工人毫无察觉。接下来,他再次伪装成祭奠死者的家属进入太平间,躺进T-E-3冰柜,刚开始有一点儿冷,克服一下就没事了,冰柜的内部有空气循环,不存在窒息问题,就等着陶灼夭来‘验尸’了。即便陶灼夭不来,因为断电的缘故,重力感应装置没有启动,冰柜也没有上锁,想出来随时可以出来。 “警方在调查太平间的时候,查出T-E-3冰柜只在案发当晚十点五十分开关过一次,这是因为,那个计时器是独立内置的,自带电池,所以它不受冰柜系统的停电影响——当然,对上述这一切,你也知道,不仅知道,你还准确地预测到了张春阳接下来要进行的每一步行动,从这一刻起,张春阳已经坐上了你给他设计好行程的死亡列车,每一站都是既定的,绝无中途下车的可能了……” “胡说!”周立平的忍耐已经接近极限,“电闸已经拉掉,十一点整太平间又已经上锁,那么我是怎么杀死张春阳的?!” “很简单。”呼延云盯住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终极答案—— “太平间上锁,旁边那间小屋可没有上锁,只要你和李志勇打完架分开后,走进小屋,把拉掉的那个电闸推上去就行了。” 周立平的视线一阵模糊,眼前的呼延云出现了重影……他看不清对手了,而对手却把他从里到外,连五脏六腑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冰柜的电力重启,重力感应装置立刻启动,T-E-3冰柜自动上锁,冰柜里的气温迅速下降到零下十八摄氏度,在这样的低温环境下,张春阳的意识不可能维持太久的清醒,他可能短暂地挣扎过,他可能大声地呼救过,但那两个工人喝多了酒,早就睡得像死猪一样了,何况冰柜室的铁门具有极好的隔音效果……” 周立平目视前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正在瓦解、粉碎、顷刻间就将全线崩溃、一败涂地的自己,他想用双手把自己重新收扫、聚拢、拼接、黏合,但是任凭怎样努力,依然无法消除那碎裂的纹路和破损的痕迹。 他恶狠狠地瞪向呼延云,尽管他的视线已经散乱到看不清呼延云是不是真的站在自己所瞪的方向:“你刚才明明说那天晚上邢启圣和张春阳在彼此利用的同时,也互相猜忌,那么你又凭什么断定邢启圣让张春阳钻冰柜,张春阳就一定会钻,难道他不怕邢启圣从扫鼠岭办完事下来,到太平间旁边的小屋去打开电闸,阴他一刀吗?别忘了邢启圣跟爱心医院的关系非常密切,对太平间的电力系统,他未必不清楚——” “果然……”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这两个字中所包含的沉着、镇定和堪破一切的自信,令周立平的声音有些颤抖:“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果然。”呼延云说,“果然被我猜中了,你连这一点也想到了。” “我……我想到什么了?” “当你逼着邢启圣打电话给张春阳的时候,你就知道,张春阳是一定会提防邢启圣有诈的,可你并不担心,因为你知道张春阳照样会钻进冰柜里去,因为他自恃还有一着‘后手’,即便冰柜真的被人通电上锁,他也能逃出生天。” “什么后手?” “手机。”呼延云说,“警方在冰柜里找到张春阳的尸体时,发现手机没在他的兜里,而是在他的手边。刑警们以为手机是不小心从兜里滑出来的,其实不是,张春阳之所以敢钻冰柜,就是因为他认为万不得已时,还可以用手机打给外面求救……当张春阳发现冰柜上锁并开始迅速降温时,确实曾经拿出手机来想报警或求救——可惜,他千算万算,还是比你少算了一招。” 周立平抬起手,用手掌咯吱咯吱地揉着眼眶,以掩盖血液涌上颅骨几乎撑爆的剧痛……诡计被破解,只能说技不如人,可是连内心最深埋的意念都被对方挖掘出来,那种耻辱,真是锥心刺骨的痛苦。 呼延云看出了他的不堪,但还是要把话说完:“因为你见过他正在使用的手机——我并不是黑iPhone,但iPhone 8依然没有解决低温环境下自动关机这个bug……对于那天晚上在冰柜里瑟瑟发抖的张春阳而言,这真的是个要命的bug。” 完了。 彻底完了。 一切都完了。 自己在那个晚上的所有谋划、算计,在半个月拘押时间里的克制、隐忍,此时此刻,都像被洪水冲开的堤防一样崩塌…… 不能认输,不能投降,因为,还没到时候! 他喘着粗气,使劲吞咽了几下,多少减轻了鼻腔里酸痛的溺水感,重新抬起沉重的头颅,甚至比先前故意昂得高了一点儿:“那么,你有证据吗?” ——那么,你有证据吗? 刹那间,他感到一阵惊喜,因为他不仅突然看清了对面那张娃娃脸,而且整个晚上,第一次在娃娃脸上看到了一丝沮丧。 “那么,你他妈的有证据吗?” 他向呼延云逼近了一步,恶狠狠地追问了一句。 呼延云耷拉下了眼皮,嘴唇撮成一个圆圈,轻轻地吐了个“呼”字。 “刚才我说的一切,都是纯粹的推理,没有丝毫的证据。”呼延云重新把目光投向他,“我确实尝试着寻找证据,比如在配电箱的电闸上,我试图找到你的指纹,可惜没有找到,你在那样紧张的情况下都没忘了擦拭指纹,我真的非常佩服你的沉着、勇毅、精细与无比强大的意志力。作为一个推理者,只做出推理而拿不出证据,是失败的,是不能让人信服的,对此我深感抱歉。” 周立平呵呵两声冷笑。 “我的话已经讲完了,只是有两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希望你能给我答案。”呼延云说。 周立平一言不发。 呼延云兀自道:“第一,你为什么要挪走那辆斯派?那上面并没有发现任何对你不利的证据,而且你应该明白,不管灯下黑这一招儿多么高明,警方早晚还是会找到它,你把车开上扫鼠岭,绕个圈再回到小巷里,是要花费一点时间的,而那天晚上,对你来说,没有比时间更宝贵的了。” 没有回答。 呼延云苦笑了一下:“第二个问题,恐怕你更不会回答我了吧……就是被捕后,只要你拿出搬运张春阳尸体这段供词,警方很快就会释放你,可是你一直没有说。当然,你说是因为邢启圣答应你,只要你帮陶灼夭保密,他就帮你解决董玥的户口,但是在我看来,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那么我就不懂了,为什么你宁可在看守所里戴着手铐脚镣苦挨了那么久,都不抛出这段谎言来自救,偏偏在前几天突然把它说了出来呢?” 仍然没有回答。 “你不说,就算了,但是有几句话,我还是想说。”呼延云凝视着他,严肃地说,“无论邢启圣还是张春阳,他们都是彻头彻尾的恶棍和人渣,他们凭借一定的权势和地位,为非作歹、巧取豪夺,肆无忌惮地侵害那些无辜者的权益乃至生命……但是,周立平,请你记住:一个社会的正义和公正,绝不能靠着私刑来实现。十年前你杀死房志峰,还可以说是正当自卫,但这一次则不然,这一次你是在对方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故意杀人!你的行为,是必须受到谴责且不可原谅的罪行!” 呼延云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作为推理者,我承认我没有找到可以指证你的证据,但作为一个法治社会的公民,我依然有必要提醒你,你接下来最正确的选择是去公安部门自首,诚实地供述出你的罪行。当然,也许你会嘲笑我的这个建议幼稚和可笑,也许你认为只有私刑处决了那两个人渣才是替天行道,但是你要知道,假如你那天晚上没有杀死邢启圣,而是把他和张春阳一起逮送司法机关,法律同样会还赵武、李颖、董心兰一个公道。” 周立平凝视着他,无声地凝视了很久很久,然后转过身,大步走出了苗圃,走下了扫鼠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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