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St. Jean Pied-de-Port

（43.09485, -1.14085 ）

距目的地763公里

我原本以为那些贝壳会将我引向一个海鲜餐厅，但30分钟后，我发现自己误打误撞走上了一条朝圣之路。弗朗索瓦女士一边在我的朝圣护照上盖下第一个章，一边说出了一句似乎很有哲理的话：“欲望，总是欲望把我们带到朝圣的起点。”

2.

Roncesvalles

（43.0099162, -1.3198851 ）

距目的地737公里

进入西班牙境内。在Casa Sabina吃完早餐后，绕小镇散步一圈。阳光浓烈，恍惚中看见天主教堂（Real Colegiata de Santa María de Roncesvalles）外有三人沿墙疾行，左侧两人步伐惊人一致。走近才发现其中一人是影子。

3.

Burguete-Auritz, Navarre

（42.9938985, -1.3391194 ）

距目的地735公里

草原静谧，溪流是唯一的声音之流。木桥旁，一匹马悠闲地站在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头偏向右侧，正饶有兴致地研究自己的影子。它的几个同伴在远处树林旁踱步，不见牧马人的影踪。

4.

Pamplona

（42.8159129, -1.6394994）

距目的地693公里

斗牛场（Plaza de TOROS）是潘普洛纳之眼。虽然没有赶上圣费尔明节，但一个空荡荡的斗牛场似乎更适合作家：它还是一页白纸，蕴含所有的可能。有海明威《太阳照常升起》里的句子作为想象的剧本：“他轻柔而稳健地把牛引开，然后站住，稳稳地和牛面对面，向牛伸出斗篷。公牛竖起尾巴冲过来，罗梅罗便在公牛面前舞动双臂，脚跟着地旋转……每次他都让牛极近地擦身而过，以至于人、牛和在牛面前鼓风旋转的斗篷全变成轮廓鲜明的一体。一切是那么缓慢，那么有节制，好像他在把牛轻轻摇动，哄它入睡似的。”

5.

Puente la Reina

（42.67018036, -1.81805135）

距目的地672公里

从Puente la Reina出城有两座桥：一座是古老的罗马式步行桥，一座是平淡无奇的高速公路桥。我选择了后者——那样就可以站在较丑的桥上欣赏古桥风光了。一天后，我在Estella偶遇Juan，他说他在罗马古桥上看见“一个只有下半身的鬼”，还从iPhone里翻出照片给我看——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恶作剧PS了照片骗人玩。

6.

Estella

（42.66869, -2.0291786）

距目的地648公里

在Estella的教堂（Church of San Pedro de la Rúa）过夜。与众多朝圣者一起睡在临时摆在回廊里的双层床上，盖着厚被子和满天繁星入眠。醒来晴空耀眼，发现有一处回廊柱竟由三根柱子组成，且倾斜扭曲——巴斯克地区的教职人员都不说英文，只好带着这个谜团上路。

7.

Los Arcos

（42.5692494, -2.1923734）

距目的地627公里

在朝圣路上的许多小城，朝圣已经成了一门生意。餐厅门口无一例外挂着“Menu Peregrino”（朝圣套餐）的招牌，卖些供游客充饥的汉堡、三明治或西班牙海鲜饭。点了一杯桑格利亚，2欧元。

8.

Logroño

（42.46699186, -2.44813654）

距目的地600公里

和上海来的朋友开玩笑说，在这里要特别小心，因为这个城市的西班牙语读音翻译成上海话是“老夹牢肉”。城市里出现许多涂鸦，是年轻人出没的痕迹。远远看见停车场墙上有一个巨大的播放按钮，如果点一下会发生什么？

9.

Nájera

（42.4160515, -2.7090423）

距目的地572公里

即将到达Nájera的朝圣路上，高墙围起一座工厂。墙上用西语和德语抄写着Nájera牧师Garibay Daños的诗句。我用谷歌翻译了几段——

灰尘、泥土、阳光和雨

那便是通向圣地亚哥之路

成千上万的朝圣者

和成千上万年

谁在呼唤你，朝圣者？

哪种神秘的力量在诱惑你？

不是星空

也不是大教堂

不是Navarre的勇气

也不是Rioja的红酒

不是Galicia的海鲜

也不是Castile的土地

10.

Santo Domingo de la Calzada

（42.45006676, -2.98711174）

距目的地548公里

这一段高速公路就建在朝圣路旁，古老与现代并肩而行好几公里。卡车扬起灰尘，远处的蓝天变成灰蓝。那是古老的朝圣路上名叫“现代”的滤镜吗？

11.

Belorado

（42.4207496, -3.189719）

距目的地526公里

市长广场上，去往圣地亚哥的的士站旁，一间名叫BULEVAR的餐厅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钟——每个钟都指向不同的时间，就好像在暗示速度、时间和距离之间神秘变幻的换算法则。20分钟前，我就已经呼唤侍者买单，但他仍在店堂里忙碌地奔走。我决定不催他。

12.

San Juan de Ortega

（42.375969, -3.4372488）

距目的地502公里

修道院门口的椅子错落着，仿佛有一场聚会刚刚散去。我想用一个与“神迹”对应的词“人迹”来描述这样的场景。

13.

Burgos

（42.3404032, -3.702365）

距目的地481公里

Burgos是一个突然到来的梦。大教堂美丽的穹顶让人养成仰望的习惯。河滨大道两侧的梧桐树神奇地挽起枝条，连接成树的拱廊，就好像天地本身成了一座巨大的教堂。

14.

Castrojeriz

（42.2924623, -4.1317525）

距目的地439公里

远远望见Castrojeriz城堡（Castillo de Castrojeriz）的遗迹。不是土地测量员的我更愿意从遥远之处根据旅行手册里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陈述句展开想象：“1359年，Castile女王埃莉诺，Castile国王费迪南四世的女儿，阿拉贡国王阿方索四世的妻子，在这儿被她的侄子佩德罗下令谋杀。”

15.

Frómista

（42.26676311, -4.4064145）

距目的地413公里

在Frómista的圣马丁教堂（San Martín de Tours de Frómista）旁，一只鸽子将一坨屎准确地投射在我因长途跋涉而冒着热汗的右臂上。像某种古老的冷敷疗法。抬头发现教堂上空——事后我才意识到那些鸽子仅仅出现在教堂上空——扑腾着无数鸽子，令人想起智利作家罗贝托·波拉尼奥《智利之夜》里的神父颇有隐喻色彩的发现：“那些古罗马式或是哥特式风格的巨型古迹所遭到的最重要的破坏因素，并不是环境污染，而是来自动物的污染，更具体地说，是鸽粪。”（第113—114页，罗贝托·波拉尼奥《智利之夜》）

16.

Carrión de los Condes

（42.33722114, -4.60090675）

距目的地395公里

小城的每块路牌上几乎都用粉色特别标出通向圣地亚哥之路的方向。每个城市都是试图将人留住的迷宫，而唯有那些走出迷宫的人，才能继续上路。

17.

Cervatos

（42.2916051, -4.7684645）

距目的地383公里

究竟是在每天几点，市政厅建筑的影子尖角才会恰好落在这扇红色的门的底边上？应该还会因季节的不同而变化吧！几何性的瞬间让人着迷，数学上帝在哪里？

18.

Sahagún

（42.36880162, -5.03581035）

距目的地357公里

从Sahagún出城的道路蜿蜒曲折。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迷路的时候，看见跨越Cea河的石桥桥墩上的贝壳图案——远远望去，像一只有很多手指的手。古桥中央有星形尖角，从空中俯瞰大概会是个扬起手臂的欢欣表情。

19.

El Burgo Ranero

（42.4151232,-5.2481817）

距目的地340公里

一片巨大的平原。移步换景在这儿并不成立——走在乡间无尽的小路上更像某种新型的西西弗斯式修行。连远处的高压电线都不再像人形了：它们像一个个沙漏，比缓慢更缓慢的那种，提醒着路人存在一种永恒的时间。

20.

Mansilla de las Mulas

（42.4976578, -5.4147743）

距目的地320公里

“朝圣路花园”（El Jardin del Camino）的主人是一对六七十岁的本地夫妇，这间客栈兼餐厅已经开了37年。和老板闲聊，问他是不是年轻时曾走过朝圣之路。“不，从来没有，”他边否认边笑，“我不是那么宗教的人。不过，也可以说开这间‘花园’就是我们的朝圣。”

21.

León

（42.6023392, -5.5798188）

距目的地304公里

在古老的朝圣路上走了20多天后几乎患上教堂审美疲劳症。因此，León音乐厅（Auditorio Ciudad de León）在大脑皮层激发的欣快感特别强烈：白色、极简的现代主义建筑在强烈的阳光下产生了一种虚实交织的、视觉上的韵律感。

22.

Villares de Órbigo

（42.468395, -5.9079033）

距目的地269公里

从Órbigo出城，脚下的泥土变得更黄。不远处，一排防风林与圣地亚哥之路垂直相交，仿佛画了一个十字。

23.

Astorga

（42.4578872, -6.0558919）

距目的地254公里

安东尼·高迪设计的阿斯托加主教宫是仅有的三处加泰罗尼亚以外的高迪作品。据说高迪受委任建造这座宫殿时，正在巴塞罗那建造奎尔公园，于是他要求主教拍摄当地照片，随后根据照片作出设计，并远程寄回了他的设计稿。

24.

Rabanal

（42.4814931, -6.294551）

距目的地233公里

遇到三个骑自行车的朝圣者。他们说自己是从巴黎出发的法国人，骑车并不是为了作弊，而“只是喜欢骑车而已”。

25.

Ponferrada

（42.544279, -6.5939728）

距目的地202公里

世界仿佛活在不同的时间里。在圣殿骑士城堡（Castillo de los Templarios），一切都好像还在中世纪，翁贝托·埃科《傅科摆》里的故事似乎又变成了真的。爬上城堡，眺望不远处21世纪的Ponferrada，两者只有一座桥的距离。

26.

Villafranca del Bierzo

（42.60769241, -6.81665184）

距目的地180公里

第一次在朝圣路上穿越隧道。现实与小说或电影的差别在于：在现实里，那只是一条翻山越岭的捷径，甚至因为隧道口的贝壳标志而成为被准许的“官方捷径”；而在虚构作品里，它们往往成为隐喻。这条隧道直而短，一眼望得到尽头——隧道的另一头像一只眼睛，从远处注视着我们。

27.

Vega de Valcarce

（42.664012, -6.9414652）

距目的地165公里

鲜花、阳光、美酒……住在Mesón Sarracín的朝圣者身上似乎有种悠闲的气质。这间小镇里最美的客栈一晚将近80欧元，对朝圣者来说算得上奢侈——但假如朝圣本身包含某种牺牲的话，也许“经济牺牲”也应该包括其中。

28.

Cebreiro

（42.7277945, -7.0235011）

距目的地152公里

越接近终点，似乎越需要补充能量。去网红店0公里小酒馆（Taberna Km 0），尝到正宗的加利西亚烤羊腿，分量很足。

29.

Triacastela

（42.74418139, -7.27142683）

距目的地672公里

漫长而曲折的山路上突然冒出“鹿出没注意”的指示牌。3.5公里外真的能见到鹿吗？凭空出现了新的期待。

30.

Sarria

（42.7772885, -7.4143034）

距目的地115公里

离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越近，感受到的宗教气息越浓。在Sarria，连街边涂鸦都失去了稍纵即逝的特质，它们就像存在了好几个世纪一样。

31.

Portomarín

（42.8050521, -7.6166953）

距目的地89公里

Portomarín城的入口很有意思，一座步行石桥跨越环岛，直直地把朝圣者送入城中，就好像在这古老的城市，仍然遵循某种古老的优先权法则。

32.

Palas de Rei

（42.8729032, -7.8690299）

距目的地67公里

在一间名叫Eroski City的便利店里发现一种神奇的啤酒：甜椒味的Estrella Galicia。店员介绍说这是季节性的本地啤酒，推荐我尝一下。于是买了一瓶，辣啤酒配火腿面包当午饭。

33.

Arzúa

（42.92723642, -8.17231269）

距目的地38公里

昨天的近30公里让脚上磨出一个小泡，今天放慢速度，在乡间小道上缓行。Rua das Barrosas的小教堂墙外，有渎神的涂鸦——还指着圣地亚哥的反方向。

34.

Arca

（42.9047748, -8.3753009）

距目的地19公里

最后19公里。出发时的心情类似于长假即将到来前的那几天，节日最美的部分便是这些将至未至的时刻。天气晴朗，阳光穿透密林，不时可见其他朝圣者的身影。前几日的倦怠一扫而光，脚步也轻快起来。

35.

Santiago de Compostela

（42.8782132, -8.5448445）

距目的地0公里

终于抵达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的那晚，我做了一个奇异的梦。在梦中，我飞过大教堂的尖顶，俯瞰这个神圣的世界。在空间与时间的魔法换算之中，我看见了这趟朝圣之旅的前史：一张猫脸和一张人脸。

36.

Santiago de Compostela

（42.8782132, -8.5448445）

距目的地0公里

继续在城中游荡，发现另一个世俗的圣地亚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