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

烧纸  作者:李沧东

那天傍晚,尚洙因盗窃嫌疑被抓了,是在自家门前的巷子里被联防队员抓的,先押到派出所,后来又被戴上手铐移送到警察局。

负责审讯他的刑警已经连续三天没合眼,眼里布满血丝。他们问了他的姓名、年龄和家庭住址,开始做调查笔录。

“我不是小偷,我从没犯过事,我只是个安分守己的普通市民啊!”

尚洙从被带到派出所起一直重复这句话。刑警一听到他这么说,就会停下手中的笔,露出十分不耐烦的表情,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尚洙,继续重复同样的问题。

“您在说什么?前科?我可是到现在连交通规则都没违反过的人啊,肯定弄错了什么,而且是天大的失误啊。赶紧放人吧,我得回家啊。"

审讯刑警做出一副“这家伙没救了”的表情,抬头扫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同事。负责押送尚洙的皮夹克男子将手里的铁棍放到桌上。

“这是谁的?”

还没等尚洙回答,皮夹克又将一个大手电筒放到桌子上。

“您倒是说说看,这都是谁的!? ”

尚洙看着桌上的东西,在审讯室的白炽灯下,它们就像从未见过的物品一样陌生,就好像在犯罪现场发现的凶器一般让人顿时脊背发凉。

“我们从一开始就怀疑你了,你倒是解释一下,这个铁棍和手电筒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半夜拿着这些东西在巷子里鬼鬼祟祟的?”

尚洙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说什么呢?从哪儿开始说起呢? 就像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紧紧束缚住了,在这束缚中,他的四肢动都没动一下就已经瘫软,他陷入了很久以来一直折磨着他的旧疾般的虚脱感里。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尚洙突然睁开了眼睛。虽然睁开了眼睛, 但他没能立即弄清自己睡在哪里,为什么醒来。在第二声电话铃响起前的短暂寂静里,他如同夜里独自醒来的孩子一般陷入深深的恐惧。

昨天夜里,他回到家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妻子把他从玄关扶进房间,为他脱下西装,解开领带,褪去袜子。他如同死人一般闭着眼睛任由妻子一件件脱去自己的皮,感觉心里很舒坦。可能那时他就已经睡着了。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电话铃声,等睡在身旁的妻子去接电话或者对方自己挂断,但是电话铃一直不停地响,妻子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他半坐起来,朝床边的黑暗伸出手。

“别!别接!”

妻子抓住了他伸出的胳膊,她那焦灼的声音紧贴在尚洙的背上。

“一定是那个电话,怎么办啊?”

“怎么了?什么那个电话? ”

“你是不是在外面和别人结下什么仇了?”

妻子紧贴着尚洙说。尚洙坐直身子,困意一下子消散了,只是跟平常宿醉时一样头痛欲裂。

“白天的时候接到两次很奇怪的电话,接起来听不到任何声音,宜到我挂断那边都不说话,只能听到呼吸声,而且还是男人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哪有电话噪音是那样的?肯定没错。肯定是男人的喘气声,而且打来两次。”

妻子话音未落,电话铃又响了。妻子吓得停住话,浑身发抖。尚洙在黑暗中摸索着站起来,打开了灯。

“啊,真是的!你在瞎说什么!这点恶作剧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忽明忽暗的白炽灯照着妻子的脸,她像刚受过委屈的小女孩一般露出不安的神情,呆呆地盯着他看。尚洙接了电话。

“喂?”

没有任何声音,过了一会儿,尚洙再次大声问道:“喂?”

“是谁啊,是尚洙吗?”

电话那头令人惊讶地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妻子在后面小声说:“没错吧,是那个电话吧?”

“不是,您这大半夜的打什么电话?”

“除了半夜你还什么时候在家!孩子他妈身子还好吧?肚子里的孩子没什么事吧?”.

“是啊,都好着呢。尚淑没在家?”

“你说要回家看看,今天也备好饭等你来,还熬了肉汤。饭都凉了你也没回来,这可让老鼠过回年了。为啥不来?不知道妈妈等得脖子都长了?”

“妈,您让尚淑接一下电话。”

“别跟我提她。整天在外面找野男人都快疯了。臭丫头不检点父母也拦不住了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明天回吗? ”

“好好,我回去就教训她,您先让尚淑接电话。”

尚洙极力压住内心的烦躁,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呼噜呼噜的笑声,好像嗓子里卡着痰。

“不过,尚淑是谁啊?”

尚洙只得放下电话。妻子把被子蒙到了头顶,被子里传来她低低的声音:“是妈妈? ”

尚洙没有回答,找了支烟点上。妻子用被子蒙住脸,就说明她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婆婆,就如同相信闭上眼睛,眼前一切就会消失的孩子一样,她蒙上被子,试图忘记婆婆的存在。

这死丫头!尚洙暗骂自己的妹妹。大晚上去哪儿撒野胡闹!但他知道自己对妹妹怎么也骂不出口。妹妹今年二十八九了,还未出嫁,在村里的小学教书。她说自己没有要结婚的想法,想和母亲住在一起,以便照顾母亲。这对尚洙夫妇来说却是好事。

两年前,母亲患上了老年痴呆,像风中摇摆的煤油灯一样时好时坏,但神奇的是她能记住尚洙的电话号码,经常不分昼夜地打来电话。

“你刚刚说的白天那个电话……”尚洙对着妻子头部隆起的被子说。他看到妻子的几缕头发露在被子外面,竭力打消自己可怕的联想。

“好像是咱妈打来的。”

被子下的妻子没有回答。

“哎,可怜的老太太啊。不过还能打长途,看来也有不糊涂的 时候。”

“不是!那不是咱妈的电话,那呼吸声很明显是男人的!”

妻子伸出头焦急地说。尚洙突然间像有一股电流穿过身体般战栗了。妻子特别喜欢听故事,特别喜欢刺激,却又十分胆小,像只小兔子一样受不了一点惊吓,曾经紧实圆润的脸蛋也开始松弛得不像样。看着妻子这张脸,尚洙感到莫名的害怕。

“不管怎么回事,我们好像不应该搬到这里住。”

“说什么呢!?你忘了这个家是怎么来的了?这点小恶作剧就受不了了?搬来之前你多开心啊,忘了?”

“嗯……但我重新想了想,这个家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不现实了。这样的好事怎么也无法相信会落到我们头上。我一宜觉得有得必有失,这让我很不安。”

尚洙一下子泄气了。妻子的确总是习惯性地夸大不幸,就如同弱小的低等动物一样,对不幸十分敏感。蜜月旅行时她在温泉哭了一夜,不是为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哭,也不是因为看到尚洙一副幸福满满的样子感动得哭,更不是有什么婚前恋人因为结婚而不得不分手。那之后妻子流产了两次,现在再次怀孕,已经八个月了。

“你真的没和别人有什么过节吧?没做什么让别人怀恨在心的事吧?包括在你们工厂干活儿的工人。”

“别担心了,没那回事。都怪你最近身体太虚了。”

尚洙关上灯躺下,考虑这会儿还能不能睡得着。他最近养成了习惯,如果不喝醉就很难入睡。现在虽然头还疼,但是酒已经完全醒了。

“不行,别乱来……”

尚洙伸手去摸妻子的胸脯时被她推开了。她把尚洙的手放到自己鼓起的肚子上,如同在做沙疗一般平躺在床上,让呼吸平静下来,小声说道:

“在里面玩着呢。”

尚洙什么也没感觉到。他也平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房间里的黑暗等待着。过了很久还是没什么动静。就在尚洙快要忘记的时候,突然有东西碰了碰他的手掌,因为实在是太突然了,他被吓得差点失声叫出来。

一个月前,尚洙一家搬到了这座市价数亿韩元的豪宅里。一楼有六个房间,二楼有四个,加上地下室共有十一个房间。庭院里铺着如同地毯一般修剪整齐的草地,几棵观赏用的园林树木分布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为庭院更添几分韵味。朝着台阶和围墙下面望去,昔日救国忠臣们打磨护国之剑的洗剑亭一带也尽收眼底。就像妻子说的那样,尚洙起初也无法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结婚三年多,为了能有个家,付出的艰辛一言难尽。他们夫妻俩在弥阿里后山租到一间租金一百五十万韩元的单间传贯房,开始了新婚生活。六个月之后,租金涨到二百五十万,他们不得已搬到了忘忧里以外的地方。又过了一年,尚洙从公司职员福利会借到了一百万元,再加上一些契会金1,他们一家得以在长安坪以传

i契会:韩国民间自发组成的互助组织,少则几人,多则几百人,会员定期交纳 会费,会员遇到困难时发放补助,会员也可以向契会贷款用于短期资金周转。贯方式租下一处约13坪的经济适用房。一年后,公寓房价上涨了一百万,以他们的资产无法在首尔租到同样大小的房子了,于是他们最终决定放弃留在首尔,来到南杨州郡。这样一来,尚洙为了去十里外的公司上班,每天要乘车一个半小时,来回三个小时。

有一天,公司部长找到尚洙说:“尚洙啊,住得远很辛苦吧?” 在公司总部——市中心一栋二十层高楼的十八楼,尚洙与部长见了面。曾有传闻称部长是社长的侄辈,被认为是公司的实际继承人。他毕业于美国名校,而尚洙只是小小的生产组长,平时只够跟他通个电话的资格。作为顶头上司,却关心起一个小职员的起居问题,这让尚洙格外受宠若惊。

别的不敢说,我一直很关心下属的个人问题。说在始兴郡?是南杨州郡,部长。哦哦,南杨州郡,南杨州,哈哈,我们国家的地名真是没品位。虽然美国也有个叫南卡罗来纳的地方……你现在住的房子传赏金是多少?是三百万左右。三百万?确实很难啊。你有搬到市里的想法吗?在洗剑亭附近,那里不是富人区嘛。我有个小舅子,是公务员,这次要出差去外国待两三年,他拜托我找个靠谱的人帮忙看家,所以我想了想,你最合适,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听到部长的话,尚洙即使听明白了也不敢相信。不只是房子,还特别强调找可靠的人,原来部长这么信任自己。尚洙不可能不明白,部长这样也是为了让他以后更卖力地工作取得部长的信任。不过,部长的提议也是有条件的,十一个房间里,尚洙夫妇只能用一楼的两间而已,剩下的用来存放房主的家具,并且上了锁。也就是说,尚洙夫妇只是在主人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负责看管房子和房子里的家具。就算这样,传贯三百万能够租到市值数亿元的房子住,这样的好事也不是谁都能遇到的。于是第二个周日他们就搬家了,这可是十分激动人心的入城,即便他们只雇了一辆载重一吨半的泰坦卡车拉着寒酸的行李,爬行在洗剑亭高级住宅区,与那些好像刚从外国挂历上跑出来似的豪宅格格不入。

“老公,我好害怕,这以后怎么住啊……”

第二天,尚洙比往常早一点回到了家,妻子突然对他说。

“怎么了?怎么又这样,那家伙又打来电话了?”

“我们家上面隔着一户的那家,听说主人是法官还是律师来着,今天他家遭贼了。女主人正睡午觉呢,突然被人蒙在麻袋里一顿毒打,等她醒过来,家里的现金、首饰,甚至相机、录像机都被一扫而光了。光天化日的,还是法官的家,哎,你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贼!”

妻子说话时的语气好像那贼就在门外偷听一样,非常小声, 身体也在瑟瑟发抖。妻子只要稍微一激动就会全身发抖,这是由来已久的毛病。结婚前,妻子的这个小习惯总能激起尚洙的保护欲,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可是现在却有些烦人了。这个习惯加上她怀孕八个月因营养不良而略显苍白的脸,使她的话更显冷酷和阴森可怖。

“昨天那个奇怪的电话应该也是这贼打的,一定是为了确认主人在不在家,是不是只有女人在。怎么办?我实在太害怕T……”

“害怕什么啊,咱家有什么可偷的。来偷那个吱吱乱响的黑白电视?还是那个破电饭锅啊?”

“小偷哪管这些,住这么大的豪宅,肯定以为我们是亿万富翁啊。现在院子里有一点动静,都能把我头发吓得竖起来。”

妻子因为过于激动,身子一直在颤抖。虽然皱纹已经爬到了她的脸上,但她的表情还像个孩子一样。尚洙心情黯然地望着她。也许是因为她那孩子气的脸上,位于眼睛下面的一块黑斑格外显眼,他感觉有一片与黑斑颜色相同的阴影,忽然间在他的胸口蔓延开来。

“老公,我们搬到别处去吧,好吗?”

妻子小声哀求。尚洙极力压抑内心的烦躁。

“放着这样的家不住说什么搬家啊!用不着担心,咱家什么样贼比我们都清楚,去也是去法官、检察官他们的家,我们这种穷人家,贼才不稀罕来呢。”

“虽然没什么可担心的,但还是害怕,怎么办啊?”

“哎哟真是的,别总担心些没用的,住着传贯三百万的房子,你还说怕遭贼,像话吗!”

“那就等着瞧吧,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尚洙一下子泄了气。想发火也错过了时间。而且妻子曾流产过两次,现在已经怀胎八个月,这次不能再不长记性了。

那天晚上,一宜疑神疑鬼的妻子反倒很快睡着了,尚洙很久也没能入睡。他起身再次来到庭院和玄关附近走了走,回来还是睡不着。好像有人蜷缩在他的床头一直瞪着他一样,很难踏实入睡。昨天晚上听妻子说完之后,他的脑海里一直浮现出一张伺机而动、鬼鬼祟祟的脸,一张他曾经极力想抹掉的脸。

“等着瞧吧,金兄,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记着,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到时候让你真正见识一下我朴龙八到底是个什么人!”

在被工厂赶出去那天,那家伙曾说过这句话。不过当时,朴龙八在尚洙的办公室里虽然一副痞相,一条腿傲慢地搭在桌子上,却没有像其他被解雇的工人一样谩骂撒泼,反倒像国产电影里的男主人公一样,表现得潇洒又从容,对尚洙也还是叫着金兄,仍然装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这让尚洙略感奇怪,而且有种隐隐的不安。

“我再啰嗦一遍,金兄,请记住这只手,因为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他晃着那只缠着绷带的手说。在那层层包裹的绷带下,可能只是几个受伤的手指头,但对尚洙来说,那雪白的绷带比任何凶器都能给人一种可怕的印象。

尚洙正吃力地推着那扇沉重且生锈的睡梦大门踏进去,突然被推了出来。是嘈杂的电话铃声。尚洙还在梦和现实之间头昏烦闷的边界恍恍惚惚地徘徊。他伸手在床头摸到电话,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喂? ”

电话那头传来像是串线般的杂音。那些杂音聚集到耳朵,逐渐形成一个清晰的声音。尚洙的困意一下子消失了,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因为那分明是有人呼哧呼哧大口喘气的声音。

从去年春天开始,工厂的工人们之间出现了一些反常的小变化,一开始还没引起注意,后来越来越明显。先是他们对尚洙的态度发生变化,以前见到尚洙时,他们总是微笑着打招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十分冷淡。尚洙不在的时候总是聚在一起嘀咕什么,尚洙一出现就装模作样咳嗽几声,挺直了脖子望着他四下散开,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此后又出现了很多他们从未说过的生硬的词语,如劳动条件、劳动时间、加班费、安全设施……一开始他们使用这些词语时还有些害羞,后来似乎惊异于这些词语的威力,就开始把它们当作武器。因为工作原因,必须冲在最前面对抗这些武器的人永远是尚洙。工厂的机器不知从何时起时常停工,对完成生产计划不可避免地造成影响。

“在这些工人中,平日里不消停,爱鼓动别人闹事的人大概有几个?”有一天,部长向尚洙了解情况。

“怎么说呢,差不多有二十个吧。”

“你把这二十个人列个名单给我,不能再让他们在公司逍遥法外,胡作非为了!”

“您打算怎么处理?”尚洙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能怎么处理,来个大扫除呗。”部长做了个清扫的手势。

“嗯……这件事您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比较好,部长,随意解 雇他们太危险了,很可能引起更大的骚乱。”

但是部长好像铁了心,断然说道:“你什么也不用管,我自有办法。”

“初次见面,我叫朴龙八。”

那家伙就是这时候来到厂里的。那是为了完善新入职工人的身份信息,需要单独会面的时候。随着从容不迫的问好声,面前摆着一只硕大的手,尚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要握手的意思。其他人来的时候,总是先恭恭敬敬地鞠躬,没让坐就一直站着,让坐也只是惶恐不安地坐在沙发边缘。尚洙慌忙间握住了他的手。

“您辛苦了,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这家伙像在集市上跟熟人寒暄一般,使劲握住尚洙的手摇晃。尚洙差点叫出声来,因为他的手掌太有力,几乎要把尚洙的手捏骨折了,好在尚洙叫出来之前那家伙松开了手。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尚洙每每看到这个家伙总能想起初次见面时握手的场景,想起那双强有力的大手和自己的无力感。

第二天,尚洙叫来一个修锁师傅,不管怎么说家里的玄关门和窗户合页确实需要修整Y了,这也是妻子的请求。

“啊,您是说这个小区啊,今天上午也给一户人家修了锁,最近因为老是遭贼,家家户户都战战兢兢的。”

修锁师傅走在上坡路上,一边左右打量两边的高级住宅,发出不知道是感叹还是叹息的声音。到家之后,先是检查了一遍玄关,又开始了不知是感叹还是叹息。这时,师傅从腰间的包里掏出一个小铁片,插到玄关的门把手里,玄关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妻子的脸变得煞白。看到那扇厚重的高级实木门就这样轻易打开7,尚洙也觉得难以置信。不仅如此,尚洙夫妇住的那两间房,也被这个神奇的铁片令人难以置信地打开了。

“我的天哪,我们每天就靠这么没用的东西安心睡大觉吗?”

“这哪是锁啊,简直就是装饰品!怎么样?您要不要考虑换一下特制锁?美国产、日本产……啥样的都有。”

“小偷打不开这种特制锁吗?”

“不好说,要看什么样的小偷了,我可不敢保证谁都打不开。”

“那您的意思是有的小偷能打开?”

“人造的东西,人还会打不开?”

“你看到刚刚那人的眼神了吗?”修锁师傅刚走,妻子就嘀

咕道,“没那个人打不开的锁吧?老公,我们要不报警吧,那个电 话……”

“你就别管了,因为这点恶作剧报警,只会让别人笑话。警察到现在还没抓住那个小偷,哪有心思理我们。”

“那不是恶作剧,是小偷的电话!不然还会是谁啊!”

尚洙在公司里也陷入了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安。就连办公室的电话铃声都会吓得他一惊一乍。无论在公交车上还是办公室里,他经常呆呆地看着从工厂飘来的尘埃浮游在透过窗子斜射进来的下午的阳光里。每当他想整理思绪的时候,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所有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的身体也似乎虚弱了很多,眼前一切都是那么让人烦躁无力。当他换乘地铁时偶然看到施工现场的大洞,看到厂里焊接时发出的蓝色火焰,一股莫名的晕眩感总会向他袭来。

第二天,妻子的恐惧更加严重了。

“刚刚好像联防队的人来过,我没开门。来了两个人,说是这一片最近有点异常,所以来检查一下,他们说昨晚巷尾那户人家又遭贼了,叮嘱我不管是推销员还是什么查表员都不要开门。但是他们说自己真是联防队员,让我开门,我到底也没给开。后来他们朝着对讲机说了几句就走了。”晚上从超市回来,妻子又激动地说起来。

“今天在咱家围墙外,有个男人一宜盯着我看,然后一下子躲起来了。穿着皮夹克,看眼神不像一般人•••…他会是谁呢?”

那天晚上,尚洙把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他把客厅、玄关、庭院的灯都打开了。通往二层的楼梯一直埋在黑暗里,就好像是猛兽张开着的血盆大口。庭院里虽然有两盏灯,但是相比之下院子实在是太大了。四处散放的石灯仿佛威胁一般蜷缩着。这样的庭院,就算有几个小偷蹲在里面,从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尚洙检査了一遍他们夫妇住的两间和剩下的九间房的房锁, 最后又去查看地下室。他在地下室找到一根粗铁管,便拎着战利品回到房间。

“你拿这个干什么!?”

尚洙回到房间开始清理铁棍上的锈,妻子像看到小偷伸过来的凶器一般,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你是打算拿这个和小偷斗吗?深更半夜钻到别人家里来偷东西的贼会怕这么个东西?还没出事之前赶紧放回去吧,啊! ”

“怎么能乖乖地束手就擒呢,手里有能保护自己的东西才踏实啊。”

“老公啊,你不知道小偷能变强盗,强盗会变杀人犯的啊!”

但是那天晚上他们还是把这根铁棍放在了床头。和以前一样,尚洙还是很难入睡。

寂静的夜里总是有声音不住地钻进来。黑暗中小心翼翼的走路声,像是有人在假装咳嗽,晃动几下窗子又立刻逃走的风声,还有各种奇怪的声音像幻听和耳鸣一样折磨着他。宽敞的院子看上去那么幽暗深邃,二楼紧锁的房间也成了他时刻关注的地方。

他从来没进入过那些房间,房门一直牢牢锁着,而看好这些房间是尚洙的责任。黑暗中所有声音都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可能只是敲打窗门的风声,老鼠啃咬家具的声音,也可能只是幻听。尚洙陷入了一种错觉,那些房间在黑暗中好像活了过来,门来回开合,家具也四处乱走,发出日常生活的各种嘈杂……

虽然刚进公司不久,但龙八意外地和其他同事都很合得来。午饭时在小院子里围一圈人打排球,吵吵闹闹的人群里嗓门最高的就是龙八,这样的场景尚洙碰见过好几回。有时看到尚洙从他们身边经过,那家伙表现得好像只有自己认识尚洙一样,用他特有的装腔作势的语调搭话:“怎么样?金兄,金兄也来玩玩啊。”他穿了一件无袖纯色背心,每次看到衣服上印出的肌肉轮廓,尚洙总是感到有点害怕。他有个外号叫正义的男子汉,喜欢替别人出头。有一次,一个年轻的工友因为过度疲劳晕倒,他主动站出来替他跑前跑后筹集了一点钱,把那名工友送进医院,另外从公司这儿也多多少少要到了一点钱。而且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头,好像常借钱给别的工人用。尚洙还看到朴龙八经常在下班后叫上几个工友一起去工厂附近的一家小酒铺喝酒。他好像正悄悄地努力在工友之间树立自己的威望。

有一天,朴龙八自称在工作时伤了小拇指,要求厂里赔偿。他说是在做车工时不小心被切削机弄伤的,另外他还上交了痊愈需要四周的诊断书,却被部长在电话里一口否决了。

“什么?因个人失误导致的劳动伤害是不给补偿的啊,这你不是知道吗?而且这件事也可以说是当事人自己的问题,这次如果开了先例,以后就不好办了。”

尚洙转达了部长的话后,那家伙说:“那如果不是自己过失导致的呢?”

“你能证明不是你自己导致的吗?”

“当然,我一开始没提,其实是我在工作时,旁边堆着的轴承 突然倒了,下意识地想要躲开来着,却不小心碰到了切削机……”他把缠着绷带的手伸到尚洙面前。

“所以就成了这个德行。这事厂星是有责任的,首先,作业车 间太窄,工作时需要的材料本应存放在仓库,需要多少拿多少,但为了保证工作效率,不得不堆在车间里,这就留下了安全隐患,像这回我就因此受了伤。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问问当时在场的工友们。”

龙八这家伙好像提前排演过一样,拉拢了一群支持者。这种 劳动伤害赔偿事关每一位工人,因此工人们对这件事都很上心。他上交了一份目击者的签字证明,有差不多二十名工人在上面签了字,还按了手印。他们是那些原材料倒塌时的目击证人,也是平时掌控工人们动向的几个头头。尚洙看着证明上的红色手印,它们如同血书上干掉的血迹一样阴森恐怖。

但是两天后有人悄悄告诉尚洙,朴龙八的手不是工作中受的 伤,其实是和工人们一起喝酒时,想显摆跆拳道空手碎酒瓶,结果伤了手。

“朴龙八,跆拳道几段?”接到举报后,尚洙把那家伙叫来直 接问道。一瞬间那家伙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为什么突然问跆拳道?金兄也练跆拳道吗?”

“听说你想空手碎酒瓶来着? ”

尚洙伸出手做了个劈刀的手势,那家伙的表情僵硬起来。

“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话? ”

“你想说不是? ”

那家伙眼珠子不住地滴溜溜乱转,突然压低声音说:“金兄和我不都是混口饭吃的人吗?我又不是和你要钱,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不是我的钱,那也不是谁想拿就拿的钱。不管怎样,我有自己的原则,那些给我薪水让我吃上饭的人,就是让我来管理这些事的,不是吗? ”

那家伙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尚洙,尚洙也以目光相对,努力压制这视线。

“妈的,你到底想干什么?只要你不说出去,这事就成了,对半分行不行?”

那家伙的脸上突然堆出谦卑的笑容,好像天生长了一张适合任何表情的脸。尚洙感到一阵恶心。

“不行,我会向上面报告的。”

“妈的!”他脸上的表情刪的一下变了。

“那笔钱,即便我真的是在厂里受的伤也不会给我的那笔钱, 本就应该属于我的那笔钱,我一定要拿到!是不是在厂里受的伤并不重要,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

“最好别耍赖。那笔钱是留着给真正需要的工人的,不是谁都能用小伎俩骗走的! ”

“好!咱们走着瞧!”

让人不解的是,那家伙离开的时候很诡异地笑了。尚洙一直也没弄明白他的这一笑到底意味着什么。

尚洙半夜又醒了。醒来之前全身已经绷得紧紧的。他仔细听着周围的一切。妻子的鼾声,庭院里传来的风摇曳树木的动静……除此之外,他还听到很多声音,有的声音能听出是什么,有的怎么听也听不出。他努力去分辨每一个声音都是从哪里传来的。他的确听到二楼有什么动静。尚洙摸了摸放在床头的铁棍,又把它攥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走出来。客厅很黑,通往二楼的台阶更黑。他朝着二楼叫了一声:

“谁啊? ”

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打破死一般的寂静,接着撞在墙上徒然折返回来。这时他身后传来妻子怯生生的声音:“老公,你怎么了……"

第二天,尚洙被部长叫到了公司总部。尚洙和部长面对面坐在办公室里。

“这段时间生产受影响了吧?都是因为有些人老是叽叽喳喳的。”

部长挺宜腰板,像喃喃自语般地说。尚洙为了不漏听部长的话,只好向前弯下身子。

“就趁这个机会好好清理清理吧,把那些品质不好的家伙都清出去。”

“这恐怕不太好……部长,无缘无故裁员太危险了。”

“谁说无缘无故?这事不正好?”

部长指着上次尚洙交上去的朴龙八事件报告书说。朴龙八伪造工伤事件的目击证人签字也在里面。

“他们这样可是犯法的,他们可是作伪证、欺诈的共犯啊,没 给他们戴上手铐就不错了!这些家伙再怎么猖狂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这种事就得按规定来。先依规定处理,你明天把他们叫来,和他们说明一下,把公司的决定转达给他们,你告诉他们,退职金全额支付,这个月的奖金也会给他们加上。当然,前提是服从公司的决定。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公司里这几个臭虫终于能收拾干净了,仔细想想还真是托了朴龙八那小子的福啊。”

部长像开了个多么了不起的玩笑一样大声笑着,整齐的牙齿中间露出一颗金牙。尚洙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面无表情的部长这样大笑,不知怎的,那排牙齿和金牙让尚洙觉得十分厌恶。笑了一阵之后,部长突然收起笑容说:

“就这样吧。对了,新家住得怎么样?”

从部长的办公室出来一直到乘电梯下楼,尚洙仍然没能理解部长为什么大笑。他似乎在嘲笑尚洙的愚钝——明明被骗了却仍然不明就里。在回工厂的公交车上,他还是想不出一个究竟,这让他很不安。好像全世界都在瞒着自己密谋着什么,好像马上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一样,这种感觉在胸膛里越来越膨胀,他却无法抑制。

回到工厂里,他收拾了一下办公桌之后就急急忙忙下班了。就连看到工友们的脸都让他觉得有压力。下班前他给家里打了电话,妻子没有接。之前没发生过这种事,妻子从没有不在家过。他拿起电话,提示音响了十下之后他才放下听筒。第二次打电话时,他数到十五下,还是没人接听。他察觉到了随着疯狂回荡在那所空房子里的电话铃声,有某种巨大不幸的声响一直在鞭笞他的胸口。走出办公室,他用路边的公用电话给家里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听。公交车离洗剑亭越来越近了,尚洙的心也慢慢揪了起来,一阵阵不祥的预感在他体内蔓延。就像某个人的手从胯间摸索着爬向胸脯一样的奇妙感觉。怎么说呢,也可以说是内心的一阵激动。既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又像是对不幸结局的一种茫然的期待。

从公交车站走回家的过程中,他努力拖延着时间。他有意放慢脚步走在混凝土铺的坡路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各种惊悚恐怖的场面。

终于还是到家了。撼了门铃,然后呆呆地盯着门口柱子上的对讲机。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听到什么样的答复,是妻子的声音还是什么也没有……

”谁啊?”

电话那端传来妻子熟悉的声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多么渴望听到这个声音。这份幡然醒悟来得太过猛烈,他一进门,怒火便控制不住了。

“为什么一整天都不接电话!”

“啊?那电话是你打的啊。上午也是吗?我太害怕了所以没接。早上洗碗的时候也来了两次电话,再这么下去都快神经衰弱了。”

尚洙的气焰一下子灭了。一宜都是这样,在自己发火之前,妻子总是有让他泄气的奇妙手段。

吃过晚饭,尚洙拿起铁棍巡视着家里的每个角落。二楼的房间锁得紧紧的,刹那间,他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也许有人藏在那些房间里。有人藏在那些从未打开过的房间里偷偷生活,到了夜里悄悄出来四处游荡。他只能有这种想象,可是这种想象也能让他害怕起来,这令他愤怒得咬牙切齿。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和妻子受惊的声音一起传来。她一直跑到楼梯上,双手在胸前不安地握着,“又来了,又来了……”妻子不停地发抖,死死地盯着尚洙的脸。

“你接吧,我真的太害怕了•••…”

尚洙用力握了握铁棍,拿起了电话。为了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他吸了一大口气。

“喂?”

“金兄吗?是我啊,我。”

打电话的人是朴龙八。知道电话不是奇怪的电话之后,尚洙突然安心了,再加上朴龙八那沙哑的声音实在有些意外,尚洙竟_时想不起该说什么。

“你忘了我吗?我是龙八啊,朴龙八。”没等尚洙回答,龙八接着说,“我刚和部长分开,我们一起吃了晚饭还喝了酒,部长心情很好,还提到你了。”

尚洙顿时感到脑子一片空白。这家伙说什么?部长心情很好? 一起吃了晚饭还喝了酒?……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金兄真的辛苦了,虽然我也多多少少出了点力,但这件事没金兄还真不行。我不是说过吗,我们还会再见的,哈哈,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一面吧,我请你喝酒。你放心,我可不会再空手碎酒瓶了,哈哈……”

放下电话,尚洙一时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他才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笼罩而来,就像心里的某个部分忽然间被割去了一般疼痛。他拿起铁棍走到院子里,像武侠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用力挥舞,直到汗流泱背才作罢。围墙外面可以远眺首尔的夜景。这地方视野依旧很好,首尔风景的一角此时不美吗?他伸了个懒腰。眼前的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沉浸在傍晚的安详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段悠扬的钢琴声,透过庭院绿树间的缝隙,他看到对门那户人家客厅里漂亮的吊灯。尚洙突然觉得自己刚刚挥舞生锈的铁棍显得很可笑,如同以首尔夜景和高级住宅为背景的巨大舞台上,一个穷酸的龙套演员站在角落里一样。

“金兄,你住在洗剑亭一座像宫殿一样的豪宅里?”

那家伙曾这么问起过。应该是在处理赔偿金问题的时候,两人刚好在洗手间并肩办小事。

“骑,金兄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我可没跟踪你,你这事不用打听也会知道。不过话说回来,金兄你怎么看咱们公司这个厕所啊?”

那家伙把他身上刚完成任务的东西用力抖了抖,然后提上裤子说。

“听说这个厕所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生产部长设计的,我虽然也过了十年舒服日子,但这样豪华的厕所还是第一次见,可能也有很多工友这辈子第一次坐这样的洋马桶。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工厂的工作环境那么脏,厕所倒像宾馆似的,依我看啊,一个人在马桶上拉屎的时候,最适合思考自己的处境。不管平时怎么让你像个奴隶一样拼命干活儿,只要拉屎的时候像对皇帝一样对待你,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个皇帝了。虽然我也不清楚,但这么一来工作效率可能提高了一些吧。”

“修厕所提高生产效率,虽然有点无厘头,但不管怎么说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

“当然没有坏处了,不管是金兄租到高级住宅,还是我们在这样高贵的厕所里拉屎都没什么坏处。您别介意啊,我就是随口一说,哈哈哈O "

尚洙一下子竖起耳朵,大门外好像有什么声音,非常轻捷的脚步声。因为听上去十分小心翼翼,尚洙一下子警觉起来。那个声音沿着围墙走到大门前停下了。

尚洙拿起铁棍慢慢走向大门,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了。他迅速打开大门,路的尽头那盏路灯用力驱散周围的黑暗,灯下闪过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拐角。尚洙追了过去,紧握着铁棍的手和腿不住地颤抖。他在屁股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握紧铁棍走进拐角的黑暗里。突然,有人一脚狠狠踢在他的小腿上,尚洙一下子扑倒在地。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突然有人大喊道:

“可算抓到你了,你这王八蛋!别动!再动你就死定了!”

尚洙这才知道警察已经在他家附近潜伏几天了,也知道他们一家被当成了重点监视对象。按警察的说法,近日频发的盗窃事件很有可能是小区内的住户干的,他们通过调查,锁定了尚洙家为重点嫌疑对象。换句话说,在这片高级住宅区,尚洙家是最不像住得起这种房子的人。

尚洙害怕妻子在家担心,向警察请求能不能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却被他们果断拒绝了。他们好像无论如何要把尚洙当作犯人尽早结案。

直到凌晨四点,尚洙才被证明清白送回家。

“真的抱歉,希望您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当是倒了一次霉运。还好没酿成大祸。”

负责把他送回家的联防队员对他说。尚洙已经从刑警和派出所所长那里听过这些话了,从联防队员嘴里第三次听到。但是尚洙觉得自己不该忘记这件事。

到了家门前,尚洙看了看那个联防队员的脸,意外地发现那 是一张十分稚嫩的脸,就像工厂里的小工人一样,看上去十分朴实单纯。尚洙突然觉得一切都像一场荒唐的闹剧。如今这场闹剧也到了落幕时分。

尚洙按了家里的门铃。

但是没有任何应答。他这才想起大门没关。尚洙一边推开门走进去,一边呼唤妻子,却没有听到妻子的回答。在这座大房子里哪儿也找不到妻子,二楼和地下室,还有黑漆漆的院子里,任凭尚洙怎么叫,也没有听到妻子的声音,房间里也没有留下任何能解释妻子不在的痕迹。妻子去哪儿了呢?尚洙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努力拼凑那些分崩离析的想法,试图找到线索。可能妻子为了寻找突然消失的丈夫出去了,现在正在哪个胡同里害怕得发抖,也可能突然临盆去医院了,说不定一会儿就能接到医院的电话了。他又想起妻子至今已经流产过两次,现在已经怀孕八个月了……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茫然若失地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除了呆望着黑暗和寂静,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电话铃响了,电话那头传来低沉沙哑的笑声:

“谁啊,尚洙吗?你说要回来,今天也给你备好了饭。什么时候回来?明天来吗?”

尚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觉到了从未体验过的恐惧。

(原载《文学思想》,198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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