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血迹

砂器  作者:松本清张

今西荣太郎空虚地返回了东京。

用“空虚”二宇形容再恰当不过了。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重。

他此次去到出云腹地,满以为可以从三木谦一的历史中,找出凶杀案的线索,结果却一无所获。听到的,无不证明三木谦一是一位品德高尚的人。

按常理说,听到这些赞誉之词应该高兴才是。但他却并不甘心,这也许是警探这一行当的职业习惯吧!

回到警视厅,今西向科长、处长报告了出差情况。他无精打采,反倒是领导人对他安慰了一番。

他反躬自省,感到自己一味追查“卡梅达”和“东北方言”未免有些过于固执,好象总是被它们牵着鼻子走。侦查工作,必须时刻保持客观和冷静的态度。这次破案,他仿佛不知不觉地被先入为主的观念所左右,以致迷失了方向。

今西每天闷闷不乐。新的案件层见迭出。他想换换心情,把精力投到新的侦查工作上去。但是,那一度造成的烦闷,却总也排遣不开。

今西回来后,把出云之行的情况用电话告诉了吉村,吉村也为他表示遗憾。

“千里迢迢跑那么远,真辛苦您了。不过,我认为今西先生的想法没有错,不久一定会有所发现的。”吉村这样安慰今西。

当时,今西只能将他的这句话当做年轻同事的抚慰来接受。

从有限的侦查费中,两次拿钱浪费于东北和出云之行,今西深感于心不安。

他在郁闷中度着日日夜夜。案件发生后,不觉已过三个月,早晚感觉有些凉了,但是白天却依然热得很。

一天,今西从警视厅下班回家,途中买了本周刊杂志,坐在电车上翻阅起来。在随意浏览中,发现了下面一段文章:

“旅行中,人们常常会遇到奇怪事情。今年五月,我因事去信州。归途中,搭乘夜车。记得是在甲府一带,上来一位年青女子,坐在我对面的座席上,她体态轻盈、模样俊俏。

假如仅仅如此,那也只不过给我一个美人的印象罢了。可是,在列车行进中,她却打开了窗子向外面撒些什么东西。

我觉得奇怪,仔细一看,原来是撒些碎纸片。而且她不是撒一回,车开过了大月站,她还在不断地撒。这女子从她的手提包里一把一把地抓出纸片往外扔,纸片被风一吹,宛如雪花飞舞。我禁不住笑了:如今的年青女性,真是不可捉摸,竟然还象孩子,做着稚气的玩耍。我想起了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柑桔》……”

今西荣太郎回家去了。

近来没发生重大案件,没有成立侦查小组。这对市民和平的生活来说,当然是值得庆幸的。但对今西来说,似乎总觉得有点不大称心,这大概是由于警探职业个性作怪吧。回到家,他马上领着儿子太郎到公共浴池去洗澡。时间还早,浴池里不太拥挤。太郎碰上了附近的小朋友,便高高兴兴和他们玩耍起来。他们把木桶接在水龙头上,顽皮地撒水玩。今西把身子泡在池塘里,忽然想起了刚才回家途中谈过的那篇随笔。

太有趣了!真会有这样稚气的姑娘吗?从随笔中可以看出,那位姑娘是从甲府独自去东京旅行的,也许那是为了解除旅途中的寂寞吧。

今西没有读过作者所引的芥川龙之介的作品,但是少女的心总是可以理解的。在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女子,正坐在夜行车上,从黑暗的车窗向外撒纸片,纸片飘飘摇摇地在夜空中飞舞,轻轻落在铁路线上。

今西在面盆里噗噗啦啦地洗完脸,然后走到冲洗处搓澡。接着他又抓住了小太郎,给他也擦洗了一阵子。他无意马上再泡入池塘,就坐在那里歇一歇,浑身上下感到舒舒服服的。

那个撒纸屑的女人依然在他的脑中浮现。

这样坐了十多分钟,今西再次走下池塘,坐下来,当池水没过他的肩头时,他的脑里忽地闪出一个念头。

他一怔神,两眼凝视着前方,一动不动地坐在池里。他的神情大变,悠然自得的样子变得紧张起来。他随意地擦干了身体,急忙催促还在和小朋友嘻闹的儿子,返加回家中。

“喂!”他招呼妻子,“今天我买回来的周刊杂志放在哪儿啦?”

“哎呀,我正看着哪!”从厨房里传来了妻子的回答。

今西走过去,从正在看着饭锅的妻子手中把杂志夺下来。他急忙查找目录,翻开了随笔栏。

标题是《撒纸雪花的女人》,随笔作者是川野英造。这个名字今西也熟悉,他是一位大学教授,经常在杂志上发表各种文章。

今西看了看手表,七点已过了,但是估计杂志社里还会有人。他跑出了家门,到附近的电话亭按照报上登载的号码,拨动了号盘。

编辑部里还有人在。对方很有礼貌地回答了他的问话。今西很快就弄清了川野英造教授住在世田谷区豪德寺。

翌日清晨,今西荣太郎前往豪德寺拜访了川野英造教授,具体时间是教授昨天在电话里指定的。

川野英造教授带着颇感意外的神色接待了这位警视厅的不速之客。

毕竟是学者的会客室,屋子三面墙前都摆满了书橱。

教授穿着便装走出来,立即询问今西的来意。

“我在周刊杂志上拜读了先生写的随笔,标题是《撒纸雪花的女人》。”今西随口答道。

“啊,是那个呀!”教授有些不好意思似地笑着说。但眼神里似乎还在疑讶,那篇随笔和警视厅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想打听一下先生在火车上碰到的那位年轻女人。”

“是那篇随笔中写的那个人吗?”

“是的。我是由某一案件联想到的,我想了解一下那位女子的相貌和服装等情况。”

今西这么一说,教授脸上马上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啊呀,真想不到!”教授搔着头说,“这种事警视厅也要调查吗?”

“啊,刚才我说了,因为和某一案件有关。”

“这可难了!”教授难为情地笑了,“说实话,那个女子不是我遇到的。”

这回该轮到今西吃惊了。

“这么说来,先生那篇随笔……?”

“对不起,”教授挥了挥手,“没想到会有问题。说实话,那件事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听来的。因为照搬别人的话不大合适,所以写成自己的亲身经历。想不到这里面竟含有这种关系,真是丢脸!”川野教授说着把手按到额头上。

“是吗?”今西也苦笑起来,“明,我明白了,先生。”今西又恢复了刚才那副认真的神态。

“朋友讲的,是真有其事吗?”

“我想是真的,他不是那种爱讲假话的人,不象我这样道听途说。”

“先生,您能不能把您那位朋友给我介绍一下,我很想查清那件事。”

“是吗,这么说我也是有责任的。好吧,我介绍一下。这个人叫村山,在XX报社文艺部当记者。”

“多谢您啦!”今西结束了清晨的访问。

当天下午,今西荣太郎打电话给XX报社文艺部村山记者。在电话里,村山约定在报社附近的吃茶店见面,今西在那里等候着他。

记者村山头发蓬松,身材瘦削。

“是问那个女人的事吗?”村山听今西讲完来意之后笑着说:

“那件事,确实就象我向川野教授讲过的那样。一天,在一家书店遇到了川野先生,我把经历的那件事告诉了他。引起了川野先生的兴致,很快就给周刊杂志写了稿,约定稿费寄来之后,请我吃饭,想不到竟会与警视厅牵连上了!”

“不,我们常有搁浅的案子,会通过一些奇妙的关系得到解决的。假如村山先生不把那件事讲给川野教授,那篇随笔也写不出来,我也就无从了解到这件事。应该感谢你向川野先生这样一讲呵!”

“哪里!哪里!”村山搔着头说。

“事情和川野先生写的随笔一样,那个女人是从甲府上车的,从盐山一带开始向外撒起了白色的纸片。”

“她长相怎样呢?”今西问。

“啊,二十五、六岁左右,个子不高,面容很美。脸上施的淡妆,服装也很素雅。”

“穿的什么衣服?”

“我对妇女服装不太熟悉。好象穿的是普通的黑色西服,套一件白色罩衫。”

“唔。”

“西服也不是高级的。因为她很会打扮,显得非常得体。此外,除了一个黑色手提包外,还提着一个蓝帆布皮包,个头不大,外貌却非常秀气。”

“啊,太好了,你看得很仔细。”今西满意地说,“请再把脸型讲一讲。”

村山眯着眼晴说,“一双大眼睛,嘴角很端正,……是啊,要描述女人的脸型还真困难。拿当前的电影演员来说吧,有点象冈田茉莉子。”

今西不知道那个演员的脸型是什么样子,他打算以后找张照片看看。

“你看到她撒纸片的地方,和川野先生在文章里写的一样吗?”

“一样,这没有错,因为我感到奇怪,所以看得十分注意。”

“那是什么时候?”

“是我从信州返回的途中,我记得是五月十九号。”

今西荣太郎乘上了中央干线的火车,目的地是盐山。

火车一开动,他就打开右侧的窗子,象个孩子似地把头伸到窗外。从火车驶过相模湖一带开始,双眼一直紧盯着沿线。山谷里夏草繁茂,田里的水稻泛着绿浪。

尽管今西在留神观察,但列车风驰电掣,从窗口当然难以发现他心目中要猎取的东西。

列车是在清晨驶离新宿车站的。他打算把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全部消磨在这条中央干线上。去时坐的是快车,返回时搭乘逢站必停的慢车,而且还要换乘好几趟火车。

新闻记者村山所遇的那个女人,从车窗往外撒纸片,大体是在下述地点:

盐山——胜治;初鹿野——笹子;初狞——大月;猿桥——岛泽;上野原——相模湖之间。

这是一种麻烦费力的工作,而且毫无成功的把握。那个女人撒纸片至今已过了三个多月。据村山讲撒的都是些碎屑,不晓得是否还会留在原地。唯一希望是寄托在这条铁路沿线上,纸片有可能残留在草丛中。

但是,不管怎么说,时间毕竟过去了一百多天。也应考虑到小纸片已被风吹得不知去向,而且这期间还多次下过雨,也可能早被雨水冲失了。

今西在盐山车站下了车,会见了站长,请求允许他沿着铁路步行。当他一讲到是为了侦查时,站长满口答应:

“这太辛苦了!只是这一带列车来往频繁,请您务必当心!”

从盐山至胜治,他几乎全是沿着山坡走的。

今西用两眼搜索着地面,沿着线路旁的小路缓慢走着,天气闷热。不论是枕木间的碎石块还是线路旁斜坡上的草丛,今西毫不放过。

今西原也想到,这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实际干起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计划几乎是没有希望实现的。要想彻底搜出纸片,非得雇用工人把沿线的杂草全都割掉不可。即便如此,在偌大一个范围寻找小小的纸片,恰如在广袤的沙漠中寻找一颗宝石一般。唯一的指望是,那些纸片是白色的,假如落在绿草丛中它是会显眼的。

可是,走了一段今西才发现,铁路沿线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碎纸片、破布头、空瓶子、空饭盒等等满地都是。今西走了不到五百公尺,就感到厌烦了。

好容易来一趟,不能徒劳而返!他想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怕是一片也好!

一条脊背上闪着亮光的草绿色的蜥蜴从今西眼前爬过。

今西继续往前走着。烈日当空,铁轨热得烫人。他两眼盯着灼热的地面,搜索了一阵子,就觉得目眩神迷。

从盐山到胜治之间白费了力气。

今西到了胜治车站,马上就找水。

稍稍休息之后,他又走了起来。胜治至初鹿野之间这段路很长,不久,连初鹿野也越过了。

线路两旁的土堤上,野草丛生。土堤下是一条小水沟,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展现在眼前。

今西一边擦着汗,一边向前走。他瞪大眼睛注视着地面,生怕一疏忽就把东西漏掉,他要找的是些小纸片!

这期间,有几列上行和下行列车驶过,列车过时卷起了一阵凉风,过后还是炙人般的酷热。

在路基斜坡的杂草中,也有各样的散落物,常常迷惑他的眼睛。

他觉得身子疲乏了,最累的是他的一双眼睛。“这样不行!”他激励着自己,强打精神,继续向前走。

距离铁路线稍远处是甲州市的大街。

在白色的大路上卷起一片烟尘。

今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着,要找的东西总是找不到,他有点绝望了。时间经过太久了,若能找到它简直是奇迹。

铁路线沿着山坡爬上去。前面是一个隧道入口,这是笹子隧道。

铁路线两侧是陡峭的崖坡,这是防止沙石坍落的白色混凝土坡面。阳光刺得人眼发花。

隧道里无法搜索,今西没有带手电筒。今西来到隧道口停了一会,正想往回走,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草丛上。那里散落着三两张染污了的带点茶色的小纸片。

今西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着一片,把它捡了起来。

当他把这张纸片拿到眼前仔细地察看,他的心呼呼地猛跳起来。

“啊,找到了!”

原来这是将近三公分大小的小布片,虽然已经变了色,但一看就知道是一种棉布衬衫的碎片。

由于日久的风吹雨打,布片的颜色变成了暗黑色,上面有着茶褐色的点点斑痕。

今西又捡起了一片,这片茶褐色部分更大,几乎占了一半。

他接连捡起了六片,都是暗黑色的,茶褐色部分有大有小。

今西把捡到的布片仔细放到烟盒里,然后盖上了盖。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今西一个劲地叨念着,把疲乏全忘了。这些布片显然是用剪刀剪碎的。今西也能看出来,布料是高级品,好象是棉纱和涤纶混纺的。今西不禁想起了出现在蒲田酒吧间的那个年青男子,穿的是淡灰色运动衫。这些布片虽已沾污,它的底色分明是带着浅灰的颜色。

这下使今西振奋起来了。他从初鹿野站等着上了下一班火车,穿过隧道在笹子车站下了车,从这又沿着铁路线走了起来。

由于捡到的布片具有明显的色彩特征,这次找起来就有了标志。

今西向前走着。这一带山峦重叠,和农田交相错落。这次,他只以草丛为主,继续进行搜索。从刚才发现布片的情况看,显然撒下的碎片多半会被列车带起的风刮到草丛中去。

今西走出三、五百公尺就得休息一会,不这样眼睛就要累花了。在绿色稻田的那一边,有小山叠落,山间正奔驰着一列火车,那里是通往官士山麓的铁路线。

今西又向前走了,这次劲头十足,他的希望和勇气都恢复起来了。

当歇过几起之后走到一千公尺左右时,在一片草丛的一个空饭盒旁边,又发现了那种深入脑海的布片。这两三片布片深藏在草丛里,稍不注意几乎看不出来。

今西顺着斜坡走下去,仔细捡起来。这次的布片有些发白,但是和空烟盒里装的完全是同样的。

今西在这一带又反复搜索了一个多小时,但是没有新的发现,布片也许都被风刮丢了,也许藏的太深了。

新闻记者村山提供的情况完全属实。如他所讲,确实是纸雪花。

今西终于来到了大月车站。

繁华的街道多起来,线路和岔路口纵横交叉。

他走近了站前的饮食店,用冷水冲了冲头,使心情沉静下来。不这样就可能中暑倒下去的。

再往前走是猿桥——岛泽,相距不远,与其等着坐火车,还不如走得快。

今西一边眺望着左面画家広重描绘过的“猿桥之桥”,一边跨过铁桥,再次走到了热气逼人的铁路线上。

火热的骄阳渐渐西斜,暑气却没减弱,热浪从地面上直扑到今西的眼睛和鼻子上来。今西继续搜索着。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前方铁路转弯处,铁轨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走过了漫长侦察之路的今西,此刻才觉得侦察工作上了轨道。

今西返回了警视厅。

从中央线的山车站到相模湖之间搜集到的布片共有十三片,判明全部是剪碎的质地相同的布料。

虽然费了一番辛苦,但是在事隔三个多月的今天,居然还能找到这些布片,不能不算幸运。因为这些小片片,风一吹就不知会翻到什么地方去。

今西所以能从文艺部记者介绍的“纸雪花”联想到布片,那是和他上次在浴池洗澡时脑海里浮现出凶犯的溅血衣服有关。

关于凶犯如何处理溅血的衣服,方法是多种多样的,可以把它隐匿在自己家里无人知晓的地方;或者付之一炬;或者埋入地下;或者抛入江河大海。

不过,从犯人方面来看,最理想的是销踪灭迹。埋在土里或抛入海中,都有被人发现的危险。把衣服烧掉,比较稳妥,但是燃起来又有血腥味。而且,今西从自己的经验中深深知道,犯罪者的心理,他们对这事担心的程度,往往要超过正常人。

蒲田调车场凶杀案的凶手,身上肯定会溅上许多鲜血。今西判断,凶手在回家的途中,可能在某个地方换了衣服,那里一定有凶犯的帮手。

犯人要处理掉血衣,可能由他的帮手承担这件事。今西认为这个帮手是个女人。所以当他看到“撒纸花”的故事时,就敏锐地分析到这可能不是纸,而是白色的碎布,实际是罪犯消灭罪证的一种方法。

今西正是从这一分析出发,才不辞辛劳,沿着中央铁路线冒着酷暑奔波了一天。幸好,他的努力有收获。

这十三片布片,有雨水沤的陈迹,白布变成了鼠皮色;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七片是带有旧血迹的茶褐色,这些都可以说明布片是在三个月以前扔在现场的。

然而血迹是否就是人血,还必须送鉴定科进行化学检验。

今西来到鉴定科,把布片交给了经常在破案中给予协助的吉田化验师。

“不错,这是血。”吉田望着手中的布片说。“血液的预备试验法有两种,一种是用联苯胺,一种是露明诺。这次做露明诺试验吧。”吉田化验师拿着布片走进了暗室。

今西多次看到过联苯胺试验,用药棉浸上血迹,滴上联苯胺,白色药棉就会变成深蓝色,就象“和平牌”香烟烟盒那样的深蓝色。

如果案件发生在夜间,就使用露明诺在黑暗中进行试验,喷上露明诺就会发出荧光,用以鉴别血痕。

今西搜集到的布片,经过试验,立即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荧光来。

“确实是血迹。”吉田化验师对今西说。

现在只能标明是血迹,要知道是人血还是动物血,必须做第二个试验。试验时,要把生理盐水装进试管,把布浸在里面,生理盐水是无色透明的。

吉田当着今西的面,做了这些试验。

“不经过一昼夜,出不了结果,你明天晚上再来看看吧。”

一昼夜对今西来说是多么漫长啊!他虽然急不可耐,但也无可奈何。到现在他已经深信这是人血了。

浸泡着带血迹布片的生理盐水,经过一昼夜,会在化学作用下出现渗出液。

在这种液体里,使用名为抗人血色素的血清将还原的血迹装在试管里,就会出现白色的圆圈,这样就可以清楚断定是人血。

今西心急如焚地熬过了这一夜。第二天晚上他急忙跑到鉴定科来。

“果然是人的血液。”吉田化验师微笑着把今西让进了化验室,从排列的试管中取出了一支递给了今西。

今西透过明亮的光线看去,试管的液体里有一个白色象瞳仁一般的圆形透明体,这就是人血的特征。

“果然不错。”今西凝视着试管说,声音里不禁带着几分喜悦。他已有了把握,可还不太放心。

“下面该试验血型了。”吉田化验师说。

“拜托你啦,我想早点知道结果。”

“想到今西先生为此努力,我们无论如何也该尽快搞出结果来。”

这次化验分为三个阶段,一、弄清是不是血迹,二、如果是血迹,是不是人血;三、如果是人血,属于什么血型。

第一阶段是露明诺和联苯胺试验,第二阶段是试验人血的反映。这次是检验血型的最后阶段。

这次要用抗A、抗B、各种血清,对上面浸泡出来的液体进行A、B、O式凝结吸附试验。除此以外,有时也使用M、N式或者Q式等血清进行凝结吸附试验。

吉田化验师用心进行着试验。首先放进了A型,凝结了;接着又放进了B型和AB型,结果相同。经过逐次试验,结果鉴定为O型。

“今西先生,”吉田化验师说:“这些布片上的血迹呈O型。”

今西的笔记本上记载着被害的三木谦一的血型。

OM-Q,这是从三木谦一尸体的血液里化验出来的血型。这是在A、B、AB、O四个血型鉴定之后,进一步用其他方法鉴别出来的。

从布片的血迹中验出的血型,如果能在进一步查清和被害者的血型OM-Q相同的话,那当然是最理想的。但是,吉田化验师说:

“再也检验不出来了。因为血迹已经陈旧,而且染在布片上的血量很少,所以不能验得再细了。”

对今西来说,查清血迹是O型,他就心满意足了。这说明他在炎炎烈日下,沿着灼热的铁道线,步行了三十六公里,进行辛苦搜索的功夫没有白费。

今西向科长和侦察一处处长汇报了情况,得到了上级的鼓励。

于是,越发可以肯定今西的推断,五月十九日夜晚从列车窗向外撒布片的女人,就是杀人凶犯的帮手。

今西兴奋起来。今后必须把那个女人找到。

据见过地的记者村山介绍,那个女人穿着黑色西服,大眼睛,长得很漂亮。脸型很像女电影演员冈田茉莉子。

今西找到五月十九日新宿车站的剪票员,进行了调查,只是新宿车站的客流量大,时间又过了很久,剪票员当然没有什么印象。

他又考虑到那个女子是从甲府车站上车的,便请甲府警察署代为调查了甲府车站的工作人员,但是回答也如今西所预料,说是不记得。

好容易搞到了这一步,就是找不到这个人,今西心里十分窝火。但他有决心一定要象沿着铁路线找小布片那样,努力把那个女人找出来。

要查明“撒纸雪花”女人的去向,宛如大海捞针。仅仅知道她是三个月前搭乘过中央铁路线上的夜间上行列车以外,别无线索。讲到容貌和服装,在浩浩的东京人海中,相似者何止成千上万!

今西和他的同事们按照最初的推断,再次以蒲田车站为中心,在蒲田线和池上线沿线,派出警探进行调查,结果毫无所获。按照女人的相貌,以出租房屋和公寓为目标,到处走访,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同时设想到那个女子或许是夜总会或酒吧间的侍人,也进行了调查,因为记者村山介绍过这个女人注重修饰,穿的衣服质量虽然不很高级,却很讲究。并且认为这个女人既然帮助凶犯销赃灭证,就不会是个良家妇女。

在侦查凶犯毫无踪影的情况下,这个女人就成了唯一的目标,必须尽力追查。然而,对这个女人也没有摸到任何线索。

今西荣太郎比以前更沉默了,天天闷闷不乐。

好容易摸到的一点头绪,转瞬间又变成了泡影了。

仿佛他在酷暑骄阳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的布片以及自己化费的心血,一切都付之东流了!

今西荣太郎每天心事重重地过着日子。一天,用过早餐,今西在上班前的暂短空闲时间里正喝着茶,被他派出去买香烟的妻子芳子,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啊呀,出事了!”

今西把茶杯从嘴边移开,问道:“什么事?”

“那公寓里有人自杀了!现在警察署的人都来了。”

他对自杀倒不太注意。这时,妻子扬起了眉毛说:“哎呀,我们还碰见过呢,就是住在那座公寓里的剧团办事员啊!”

“啊!?”今西听后大吃一惊,“是那个女人吗?”

霎时,今西脑中现出在小巷里相遇的那位细长脸型、身材苗条的女人身影。

“嗨,这太突然啦!”

“是嘛,我听了也吃了一惊。想不到她会自杀,真是不可捉摸啊!”

“什么时候死的?”

“说是今天早晨七点钟,是公寓的人在房间里发现的。据说服了二百片安眠药,现在公寓前面人都聚满了。”

“哼!”今西又回想起在亍灯下遇到的那个女子的面影。“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啊,不清楚。不过年轻人,说不定是为了恋爱问题。”妻子说出了女人的见解。

“是啊,一朵花刚开,太可怜啦!”

今西脱掉和服,改穿西装。

当他穿上衬衫,正在扣扣子时,突然脑海里掠过一个念头。

“喂,”今西招呼妻子,“你见过那个女人长的什么模样吗?”

“见过。”

“是什么脸型?”

“是啊,长方脸,大眼睛,长得很可爱。”

“象不象冈田茉莉子?”

“嗯,”妻子两眼望着空际,“这么说是有点象冈田茉莉子。对对,总的是给人那么一个印象。”

顿时今西的脸色阴沉起来。他急忙穿好上衣。

“我走啦。”

“请吧。”妻子目送丈夫去上班。

今西荣太郎大步走到公寓旁边。有十四、五个邻人站在外面向公寓里张望。

当地警察署的汽车停在入口处。

今西走进公寓,顺着楼梯走上去,自杀者住在二楼五号房间。

房间前站着当地警察署的一位警察。他认识今西,点头致意。

“辛苦!”今西走进死者的房间。

两三名警察在一旁站着。法医正蹲在那里对自杀者进行检验。

“辛苦!”警察都是今西熟识的人,“请让我看看尸体。”因为不属于自己的职责范围,今西先打个招呼。警察们立刻让今西走到尸体旁。

今西从正上方注视着死者。她躺在被子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浓妆艳抹。想必她是意识到会有人看她死后的容颜。穿的也都是外出衣装。房间里收拾得整齐、干净。

今西目不转睛地望着死者这张美丽的脸,确是在小巷遇过的那个女人。细长的脸型,匀称的嘴唇微张,眼睛闭着,从眼窝可以看出,睁开后肯定是一双大眼睛。法医让助手把所见到的情况都记录下来。今西等他们记完,小声问一个警察:

“听说是服了安眠药?”

“是的。好象是服了二百片。早晨发现的,估计死亡时间是在昨夜十一点左右。”警察答道。

“有遗书吗?”

“没有。不过有篇手记,类似遗书。”

“她叫什么名字?”

“成濑理惠子,二十五岁,是前卫剧团的办事员。”警察看着笔记本说。

今西环顾房间,一切都整整齐齐,仿佛是迎接客人一般。

今西目光落在房间一角的小西服柜上。

“我一直想弄清一件事,”今西对警察说,“可不可以把西服柜打开一下?”

“请。”

警察痛快地答应。因为是自杀,不是凶杀案,严格。今西静静地走近西装柜,打开柜门。

四、五套西装挂在横杆上,今西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件上。那是黑色的西装!当时今西的目光象是被吸住了一般,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关上了柜门。

他用眼在房间里搜看。桌子和小书箱之间,放着一个蓝帆布提包,那是空中女郎常用的小提包。

今西掏出了笔记本,记下了提包的特征。这时验尸结束了,今西才和站起身来的法医打了个照面,这位法医过去办案时也常常帮助今西。

“先生,您辛苦啦!”今西向法医点头。

“哦,是你呀!怎么跑到这儿来啦?”法医露出惊疑的神色,因为这不该是警视厅处理的案件。

“我就住在附近,顺便过来看看。”

“哦,原来你在这儿住啊!”

“这个人多少和我有些缘份,路上相遇过好几次。”

“这可不一般,你该为她祈祷才对。”法医让出了位子。

今西跪在那里,对着死者的面孔合掌默祷,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在成濑理惠子的侧脸上,显得那么明亮洁净。

“先生,”今西回头望着法医说,“果真是自杀吗?”

“这没有错,服下了二百片安眠药,空瓶还在枕边放着呢!”

“不需要解剖吗?”

“没有必要,因为很明确了。”

今西站起身来,又走到当地警察身边说:“刚才你说死者没有遗书,有类似的手记,能给我看看吗?”

“请吧。”

警察走到桌旁。桌子整理得井并射序,警察打开抽屉:“就是这个。”

象是一本大学生笔记,敞开着放在桌子里面。

“这个人常常记下自己的感想。”

今西默默地点点头,目光追逐着上面的文字。字写得十分秀丽,纯是女人手笔。

今西翻着笔记本。

不论哪一页都没有记录一件具体的事,只记着抽象的感想,这种点滴写法只有本人能看明白,是为了对别人保密的。

今西再次通过警察同意,拿起了刚才注意过的手提包。他打开了金属扣子。里面空空的,看来已经整理过了。今西把所有的角落都找追了,也没有发现一片他所希望找到的那种布片。

“这个姑娘也是因失恋自杀的。”一个警察对今西说道,“从笔记本上的文字就可以看出来,这种年龄的女孩子,总爱钻牛角尖。”

今西点点头,他也持有相同的意见。但是,今西还有个不同的看法。看样子这个年轻女人象是失恋自杀的,但是仅仅如此吗?她会不会已经想到自己犯了罪,迫使她寻求死路呢?

今西眼前又浮现出一个女子从夜行列车上把剪碎了的一个男子衬衫布片抛向窗外的情景。

今西悄悄地离开了房间,走到了楼下。管理员大婶脸色苍白,意外的变故使她的面孔阴沉起来。

今西和她是熟识的:“出了件不幸的事呀!”

“实在想不到,”大婶声音哽咽地说。

“我不太熟悉她,看起来怪可怜的。是个好姑娘。她平时是不是多愁善感呢?”

“不,不象是那样。她搬来的时间不长,不大爱讲话,所以不太了解,看样子是一个又规矩又文雅的姑娘。”

“据说是剧团的办事员?”

“是的。”

“这么说,那个女孩子的房间,是不是常有男朋友来呢?”

“不,”大婶摇摇头,“一次也没有过。她搬来将近两个半月,还我有人来找过她呢!”

“噢,”今西思索着,“即使不进房里来,你见没见过年轻男子在这公寓附近同她在一起呢?”

“啊……,”大婶歪着头,“好象没有过。”

“没有看到过她和一个头戴贝雷帽的年轻男子在什么地方谈过话吗?”

“贝雷帽?”

“啊,就是那种象大黑头巾似的东西?”

“没见过那样的人。”

在今西的记忆里,还留有一个印象,一天晚上一个头戴贝雷帽的年轻男子在她房间下徘徊用口哨吹着一个曲子。

“大婶,有没有一个吹口哨的男子在这一带转来转去?口哨象是给那位姑娘打暗号,又象是约她出去。”

“啊……”大婶对此也做了否定,“我没有印象。”

这样说来,吹口哨也许仅是在那天晚上。如果每天晚上都吹的话,不能不传到大婶的耳朵里。

今西荣太郎走了出去。

几乎踏破铁鞋要寻找的女人,居然就在眼皮底下,这真是丈八的蜡台照远不照近啊!谁曾想“撒纸雪花”的女人就是多次相逢近在咫尺的话剧团办事员,这真象作梦一般。而且,这个女人自杀了,今西的惊愕可以说是一个接一个。

今西脑里深深印着在她房间下徘徊的那个头戴贝雷帽的男子。当时无意中失之交臂,没有把他的面目看清楚,如今悔之已晚。

据公寓管理员讲,她只是单身一个人,没有谁来访她。想必当时戴贝雷帽的男子是用口哨唤她出去的。

这时今西忽然想起以前去秋田县的龟田时,听人说有个行迹可疑的年轻人,当然这只是个估计,还不能断定戴贝雷帽男子就是那个青年人。

今西那时本想在附近了解一下看到那个戴贝雷帽的人,但想到时间很晚了,而这一带人睡得都早,不可能找到他。

他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难道没有什么办法找到这个男子吗?

自杀的女子既然是剧团的办事员,那个男子就可能与剧团有关,也许是个演员。演员外出是戴贝雷帽的。

他打算查访前卫剧团,调查一下自杀的成濑理惠子的生活及其交际情况,暗中也了解一下戴贝雷帽的男子。

今西走出了小巷,踏上了宽阔一些的大街。由此向左就是电车道。在走出小巷以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正面的寿司铺上。

寿司铺正准备开门营业。一个年轻人挂起了印着字号的布帘。

对啦,那天晚上十一点过后,戴贝雷帽的男子说不定会走进这家寿司铺吃点夜宵。

闪过这个念头,今西便向寿司铺走去。

“早安!”挂布帘的青年人回过头来低头向今西问好。店里人都认识今西,而且常常送菜上门。

“还没准备好呢!”年轻人说。

“不,不,我不是来吃寿司的。”今西微笑着说,“有件事想打听一下,老板在吗?”

“哦,在里面洗鱼哩。”

今西说声打扰走进店去。

寿司铺的老板看到今西走进来,放下了手里的菜刀。

“你好!”

“早安!”今西在一把擦净的椅子上坐下来。

“正忙的时候打扰你,很对不起。我来是有件事想打听一下。”

“什么事?”寿司铺老板摘下缠在头上的毛巾。

“事情过去很久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大约在上月末的一个晚上,有没有一个高个子、戴贝雷帽的年轻男子到这里来吃寿司?”

“贝雷帽?”老板思索起来。

“高高的个子。”

“长相呢?”

“长相不太清楚,看去象个演员。”

“演员?”

“不是电影演员,是剧团演员,演戏的。”

“唔,”听到这一句话,老板好象猛醒过来点了点头。

“来过,来过,确实有个戴贝雷帽的演员来过。”

“哦,来过?”今西不禁瞪大了眼睛。

“不过,那是很早以前了。我记得是在七月末前后。”

“嗯,他吃过寿司吗?”

“啊,那天大概是在十一点左右,他一个人走了进来。正好当时另外还有三位年轻的客人,过了一会,其中一位年轻女的,很不礼貌地走到那位戴贝雷帽的男子面前,掏出签名簿……”

“那个演员叫什么名字?”

“叫宫田邦郎,是前卫剧团的,专门扮演正派小生,很有点名气。”

“不,不是光演正派小生,”年轻店员在一旁插嘴道,“他是个性格演员,什么角色都能扮演。”

“是叫宫田邦郎啊!”今西记在笔记本上。“他常来吗?”

“不,就来了那么―次。”

今西荣太郎在青山四条街下了电车。前卫剧团的楼房距车站只有两分钟的路程,就在电车路旁。

因为是剧场,所以显得突出,比一般房屋都高大。正面挂着上演剧目的广告牌,两边是观众出入口,旁边有一个售票处。今西打听到了剧团事务所。

从剧场正面绕过去,旁边就是事务所。和普通的办事处一样,这儿也是大玻璃门,上面写着金色大字“前卫剧团事务所”。今西拉开了门。

事务所里很狭窄,摆着五张办公桌。地板上乱七八糟地堆着行李等物品。墙上贴着各种印有剧团剧目的华丽广告。

屋里有三位办事员,两男一女。今西隔着柜台问:“对不起,打听一下。”这时女办事员站了起来,大约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女式长裤。

“这里有位宫田邦郎先生吗?”今西问。

“是演员吗?”

“是的。”

“宫田先生来了吗?”女子回头望着另一位男子。“啊,刚才看到过,准是在排练场上。”

“在。您是哪一位?”

“就叫我今西好了。”

“请等一等。”

女子走出了事务所,打开排练场的玻璃门,消失在里面。

运气还不错,在这里找到了宮田邦郎。今西取出香烟,点着了吐出了一口烟。

另外两个办事员一个在打算盘,一个在翻帐簿,连看都不看今西一眼。

今西望着广告上“底层的人们”的字样,耐心等待着。

不一会儿,里面的门开了。在女子的引导下,一个高个子男子走过来。

今西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走来的男子,他年龄在二十七岁左右,蓄着长发,穿着一件带花的短袖衬衫,西服裤子。

“我叫宫田,”演员向今西行礼。表现一种习惯于接触陌生客人的态度。

“对不起,打扰您啦!”今西说,“我叫今西,有件事想打听一下,能不能抽出点时间?”

宫田邦郎满脸不高兴。但他看到今西出示的身份证时,又露出了惊讶的样子。

这个男子肤色黝黑,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颇有演员风度。

“我只是想打听一件事情,这里不太方便……,”今西环顾一下事务所,“到那边吃茶店去好吗?”

宫田邦郎虽然有些为难,还是爽快地点了点头,跟着今西走了出来。

今西和宫田一起走进了附近的吃茶店。

上午,吃茶店里没有客人,伙计们正在擦玻璃。

两个人走到里面的桌子前坐下。

宫田邦郎的面容,在透过玻璃窗的阳光照耀下,显得还是那么惶惑。

今西感觉有些奇怪。

警探来访,谁的心里都不会坦然。特别是被领到外面,又不知追问什么事,更不会平静。只是,宫田表现出来的不安情绪分外强烈。

今西为使对方心情松弛下来,便从闲谈入手。

“我对话剧完全是门外汉,”今西笑容可掬地说,“小时候,有个‘筑地小剧场’,里面有个人名叫友田荣助,我只看过他一次戏,戏名叫‘深渊’。现在是不是还那样演啊?”

“啊,不外乎是那样。”

年轻演员简短地作了回答。也许他以为对象今西这样三十年前只看过一次“深渊”的人来说,详细介绍话剧的现状,等于白费唇舌。

“是吗?听说你们的戏演得很精彩,你还是主角吗?”

“不,我是初出茅庐的新手。”

“是吗,很不容易吧?”今西向对方让烟。二人一起喝着端上来的咖啡。

“宫田先生,百忙中打扰,实在对不起,是不是正在进行排练?”

“不,现在正好有空。”

“是吗,那么我冒昧问一句,您认不认识剧团女办事员成濑理惠子小姐?”

瞬间,宫田邦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今西刚才在事务所时就曾想过,剧团的人包括宫田在内大概还不知道成濑理惠子自杀的事。宫田邦郎的筋肉抽搐,想必是另有原因。

“宫田先生!”

“啊。”

“成濑小姐自杀啦!”

“啊?”宫田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吃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他眼盯着警探,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真的吗?”

“是在昨天夜里。今天早晨验尸时我在场,完全是真的。还没有通知剧团吗?”

“完全不知道……。对啦,听说剧团事务长慌里慌张出去了,是为这件事吧?”

“也许是的。你和成濑小姐关系密切吗?”

玻璃窗上有一只苍蝇在爬。

宫田邦郎低着头,好半天没有回答。

“怎么样?“

“啊,这一点我非常清楚。”

“喔,宫田先生,我所以要向你打听,就是考虑到,你对成濑小姐自杀的原因可能有所估计。”

演员心情沉重,手托着下颚。今西注视着他的表情。

“宫田先生,成濑小姐的死是自杀的。也许我们不需要出面。不过,对于死者尽管是多事,我们也想弄清楚她自杀的原因。因为这件事与另外一个案件有关,遗憾的是我不能向你讲详细情况,我就是为了这个案子才来找你的。”

“不过,我……,”宫田邦郎低声回答,“我并不知道成濑小姐是为什么自杀的。”

“不,她有一本类似遗书的手记呀,不知道这可不可以算做遗书。从写的东西看,都是因恋爱失意之类的悲剧性语言。”

“是吗?写没写对方的名字?”

宫田邦郎抬起头来,眼里闪光地望着今西。

“什么也没有写。大概是成濑小姐不愿在死后给对方造成什么麻烦吧。”

“是吗?嗯,果然如此啊!”

“什么?果然如此?那么,你心里早有估计吗?”

今西两眼一刻不停地盯着对方面部表情的变化。

宫田邦郎没有答话,他又一次低下头,紧紧地咬着嘴唇。他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

“宫田先生,我认为除你之外,谁也不会知道成濑小姐自杀的原因。”

“你说什么?”演员又吃惊地仰起头来。

“宫田先生外出时常戴贝雷帽吗?”今西看着他蓄的长头发说。

“是的。”

“在很久前的一天晚上,你到成濑小姐公寓附近的寿司铺去过吗?”

演员的脸又抖动一下。

“你在那家寿司铺,是给戏剧爱好者签过名吧?而且,你还曾在成濑小姐公寓附近吹口哨,引她出来。”

演员的脸色顿时变白了。

“不,不是我,我没邀成濑出来过。”

“但是,你在公寓下是吹过口哨的,那是招唤的口哨。宫田先生,那天晚上我经过那里,看到了你的身影,听到了你的哨声。”

当今西说出曾在公寓附近看到他时,宫田邦郎面色苍白。

演员沉默了一会,露出痛苦的表情。

“怎么样,宫田先生?”今西紧追一句,“希望你毫无保留地讲出来。我并不是想对你怎么样,因为成濑理惠子是自杀的,不是他杀,警视厅是不过问的。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只是要了解成濑小姐。”

演员一怔,但还没有开口。

“那是因为牵涉到另外一起案件。由于侦查上的原因,我不便详谈。这事,对我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我们把成濑小姐当作那起案件的参与人。想不到正在这时候,她出人意外地自杀了。这一来,我们很失望。”

今西一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一边继续说:“我个人的看法,成濑小姐自杀的原因,说不定正与我们要了解的事情有关。怎么样,宫田先生?把真实情况讲出来吧!成濑小姐为什么要自杀呢?”

演员还在变貌变色,继续保持着沉默。

今西两肘放在桌子上,手指合拢起来。

“你应该是清楚的,因为你和成濑小姐的关系是密切的,当然这并不是说你和她有什么特殊关系。我们的希望只允诸你随便谈谈你对成濑自杀原因的估计。”

今西直盯着宫田的脸,那眼神仿佛可以一直透视到人的心灵深处。这时宫田的眼神渐渐就有些不同了。有个嫌疑犯曾说过,在他那样目光的照射下,简直没有办法不据实招供。

宫田邦郎开始踌躇了。一种心灵中的动荡使他的全身失去了平衡。今西仍在观察他的神情。

“宮田先生,怎么样?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今西采取了最后攻势。

“好。”宫田取出手帕,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

“我讲吧,”他喘了一口粗气吐出这句话,宫田的守势在今西面前崩溃了。

“好啊,你能讲出来,这太好了。”

“请等一下,警探先生。”宫田声音颤抖地说。

“你让我等什么?”

“不,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不过,现在讲不出来。”

“为什么呢?”

“不为啥!我现在的心绪很乱,理不出头绪来……,警探先生,关于成濑小姐的自杀,的确如您所说,我心里是有估计的,不,不仅是这些,我想把一切都讲给你听。但是,……现在我讲不出来。”

演员呼吸仿佛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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