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变故

砂器  作者:松本清张

今西望着宫田点了点头

宫田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从他的表情看,他确实了解不少有关成濑理惠子的情况,也可以说他掌握着别人无可知道的秘密。

今西还看出,宫田对成濑怀有非同寻常的感情,他沉痛难言,就是出于这种感情。

所以就不应再强人所难了。实际上,即使进一步深究,他也讲不出来了,此时此刻他正心痛如割。

看宫田的表情确是要向今西吐露真情,毫无虚谎的样子。

“我明白啦,宫田先生。那你什么时候能讲呢?”今西问。

“请再等两三天吧。”宫田痛苦地喘着气说。

“两三天吗,能不能再早一点呢?”

“……”

“作为我们来讲,很希望尽早了解到这些情况。我刚才说过,那个有关的案件正在搁浅,所以特别希望能尽快听到成濑小姐的情况。”

“警探先生,”宫田说,“成濑与那起案件有牵连吗?”

“不,这还不太清楚。不过,我想从中找出破案的一线希望。”

宫田邦郎凝视着今西的脸庞,眼神有点凄惨可怖。

“我明白了,警探先生。”他果断地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愿助上一臂之力。你要讲的意思,我仿佛恍惚了解了。”

“哦,你是这样想的吗?”

这时,今西认为宫田肯定是掌握着案件一个关键环节。

“是的,”宫田说,“恐怕我的想法和警探的想法是一致的。好了,那么明天见吧!明天我要把成濑小姐的一切都讲给你听。”

警探从心里感激。

“明天在什么地方见面呢?”

“是啊,”宫田沉思了一下说,“明晚八点我在银座S堂的茶室恭候,在此之前,我还得把要讲的东西整理整理。”

第二天晚八时,今西来太郎准时走进银座的S堂茶室。他推开门,站在入口处向里面张望,客人挨肩擦背。看了半天,没有见到宫田的影子。

他在靠墙处找了一个座位,面对着入口处坐下来。这样,宫田进来彼此都容易发现。

今西要了一杯咖啡。

他从衣袋里取出一本周刊杂志翻阅着,每当转门转动的时候,他就抬起看杂志的眼睛。他恰如一位哨兵在注视着进进出出的人。

他尽量拖长喝咖啡的时间,但是,一杯喝完了,还不见演员来,已经八点二十分了,今西有些焦急。

昨天他答应得那样坚定,不该失信呐。也许干演员的工作,又要对台词,又要排练,各方面都受时间约束,不能按时赶到,说不定还会晚二十分钟啦!今西这样分析着。

今西继续一边看杂志,一边看着门口。偏巧,此时客人非常多,不少客人看到没有空位,进来又转出去了。侍女望着今西早就喝光的茶杯,对他流露出逐客的眼神。

但是既然约好和宫田在此见面,他哪儿也不能去。今西无奈,又要了一杯红茶。这次他用上更充足的时间来仔细品茗。

已经八点四十分了!演员还是没来。今西越发焦躁不安起来。

难道是他撒谎吗?不,不会的,昨天他的态度是很认真的。

那么,会不会是变卦了呢?

有可能!从昨天他那苦恼的样子看,可能会反悔爽约。但也不一定,警探知道他在前卫剧团嘛,这一点他自己也会明白,即使今天不来,躲了和尚躲不了庙,早晚也要找他来讲的。

他也许会挂电话来。今西在等待着。

电话铃响了,却是找其他人的。

红茶又喝干了。

真糟!客人们络绎不绝地拥进来。

今西又要了果汁和冷食,但是他连一半也没有吃下,肚子已经装满了。

一小时过去了。

今西还不死心。他多么想听到宫田讲的情况,只有他对于协助凶犯剪碎并抛掉血衣的那个女人的秘密最为了解。

时间在流逝,今西仍然在焦急地等待。

今西荣太郎六点钟醒来。

近来,也许是年龄关系,一到这个时间准醒。不论头一天晚上睡得多么晚,也不论办案怎么奔忙劳累,一到六点钟就醒。

这天早晨,他也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妻子和儿子太郎还在沉睡。

今西回想昨天晚上的事,觉得自己很愚蠢。他在那等了很久,走出S堂以后,还怕对方再不来,又在门口等了一阵子,奇怪的是,总认为自己走后宫田会来的,因而久久舍不得离开,结果白等了。

今西对这事并不生气,以前也曾多次进到过类似的情况,干警探这一行,是需要毅力和耐性的。

他打算今晨上班后,马上到前卫剧团去一趟。前天错过了机会,没有了解他的住址。想到剧团问明以后,就到他家里去。

总之,宫田邦郎肯定知道成濑理惠子的某些情況,而且这对她决不是“光彩的事情”,其中包含着她与凶犯的关系。今西在被窝里吸完一支烟,然后爬起来走到门口。报纸已经夹在格子门缝里,有一半露在外面。他取过来,又钻进了被窝。

今西把报纸摊开了。睡醒之后,在被窝里吸上一支烟,看一会报纸,这是他一个乐趣。

出于职业意识,他首先打开了社会报。近来警视厅里也没有值得一提的案件,所以,报导也很枯燥。一些可有可无的消息,也以醒目的大字标题登出来了。

今西的目光,突然停在正中间的一条消息上。这个跨两栏的标题,驱走了他的睡意。

《排练归来,突犯心脏麻痹,话剧演员猝死路旁》

今西细看标趣旁边的人头像,长方形的脸上带着笑容。正是前天刚刚见面的宫田邦郎。照片下面的说明里写着他的名字。今西急不可耐地读了起来。

“八月三十一日晚十一时许,某公司董事杉村伊作(42岁)驱车回家途中,行至世田谷区粕谷街XX号附近,在车前灯照耀下,发现一具尸体,立即报告了辖区成城警察署。经检查随身物品,查明尸体是前卫剧团演员宫田邦郎(30岁)。判断死因为心脏麻痹。今日(―日)将在东京都监察医院解剖。

宫田是在当晚六时半左右,排练结束之后离开剧团的。据该团杉浦秋子女士介绍,宫田在青年演员中很有发展前途,近来赞赏者越来越多,我们对他抱着极大的期望,如今身遭不幸,实在可惜!”

今西觉得仿佛是挨了当头一棒。

宫田邦郎死了——,今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只看报纸不可能了解详情。但已知道死因是心脏麻痹。关键时刻,宫田猝然死亡,宫田真的死于心脏麻痹吗?使今西心中疑惑不解。怪不得昨晚那么等也不来,说不定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

今西踢开被起来,催促妻子做早饭。他匆忙地吃了下去。

“有什么事吗?”妻子惊讶地说。

“没什么。”今西就象一个奔赴火场的消防队员一样,迅速穿好衣服,八点半钟走出家门。

宫田邦郎的尸体不会再在成城警察署了。位于大塚的东京都监察医院,九点开始工作。直接赶到那去会更快一些。

他从大塚车站下车走了不到十分钟,到达监察医院时,已经九点多了。

医院前面,庭院整洁,但楼房里光线很暗。会客室里有两名死者家属模样的男人心神不安地坐在那里。今西径直地向医务科长的房间走去。

“啊,久违,久违!”医务科长听到今西的问候,扭过脸来。他和蔼可亲,说话总是面带笑容。

“先生,对不起,昨晚成城警察署的那具尸体已经送到这儿来了吧?”

“嗯,昨夜很晚才送来。”

“什么时候开始解剖?”

“现在正忙,打算排在下午。”

“先生,能不能想法提前一些?”

“哦,不过,那是病死的。为了慎重起见,只做一下行政解剖。怎么,有什么疑点吗?”

“我有个奇怪的设想。”

“这么说,不是自然死亡,可能是被杀吗?”

监察医一向了解今西的侦察手段。

根据今西的请求,解剖被安排在第一个。

在医生们做准备的时候,今西翻阅了成城警察署转来的文件。上面记载的情况与昨晚报上的消息大致相同。他一边思索一边等待着。

一位年轻的医生走过来招呼他,他们便顺着狭窄的通道踏着阶梯走下去。

途中,他们在鞋子上套上了鞋套。先进去的是一间候诊室。从这儿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解剖室,五、六个身着白色手术服的医务人员已经到场。

解剖台在水泥地面的巾央。一个男子赤条条地仰面躺在上面。全身苍白,毫无血色。

这真是一次意想不到的同宫田邦郎的会面。他的长发在台上蓬乱地垂下来,眼睛睁着,嘴巴微张,一付痛苦的表情。

就是这张嘴,假若他再晚些死去,一切都会从这里吐露出来。在这样的时刻,他为什么会突然死去呢?今西向尸体合掌默祷。

医师们围着尸体各就各位。解剖医开始陈述尸体的外部征象,助手用铅笔作记录。

陈述结束后,医生将手术刀插入死者胸下,沿着中心线,把皮肤切成丫字型,一气切开。血液渗透出来。

以后的情况,与今西经常在现场看到的完全相同。

首先检查腹腔内脏。肠、胃、肝,一一被用手术刀切除下来,从体内取出,进行了仔细检查。肠子象一条长绳子在水槽里,一边洗着一边浮动。

在这期间,助手们用粗大的剪刀切开肋骨。在按着这种程序进行解剖的过程中,解剖医一直在述说着解剖所见。肋骨咔咔作响,被剪刀剪断。胸腔打开了,从这里可以看到肺和心脏。医生用另一把剪刀切开心膜。

监察医取出心脏,仔细检查起来。有拳头大小的心脏呈现灰红褐色。手术刀插在了上面。

今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一阵恶臭扑鼻而来,但他已习以为常了。一位助手取出胃来,剖开检查里面的食物,另一位助手在切着茶褐色的肝脏。

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

最后锯开了头部,掀开了头盖骨。宫田邦郎的长发贴在他仰着的脸上。从圆的脑壳里看到一个美丽的浅桃红色的圆形体包在一层薄纸似的膜里,这是脑髓体。

每当今西看到它,都不禁为人类脑髋的美丽而感叹。简直就象欣赏一个南洋产的裹在玻璃纸里的名贵的芒果一般。

监察医仍在继续检查,今西从解剖室里走出来,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他回到刚才的走廊,凭窗向外眺望,微风吹拂着绿叶,阳光明镅,空气清新如洗。

今西又感到了人生存在的幸福。

今西正在凭窗远眺,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原来是脱去了手术服的解剖医。

“先生,您辛苦啦!”今西弯腰鞠了一躬。

“谢谢,请到这边来。”监察医把今西领到一个房间里,四周墙壁上沾满了污痕。

“今西先生,也许你会失望,”监察医微笑着说,“确实是心脏麻痹。”

“啊!果然是那样吗?”今西盯着医生的面孔说。

“是的,因为你提出了要求,所以我们特别仔细地进行了检查。”监察医微笑着说:“任何地方都未发现外伤和遭到压力的痕迹,胃里也没有检查出有毒的东西。”

“唔。”

“腹腔内脏也未见异常。心脏稍微肥大,有征状表明,此人曾患过轻微的瓣膜症。经过对全部内脏的检查,排除了其它可能性,结果确定为心脏麻痹。实际上,内脏各部位发现淤血,就可足以证明。”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心脏突然停止跳动,血液循环停止,淤血就会在身体各部位产生。肺、肝、脾、肾脏都发现了明显的淤血征状。”

“这么说来,确是因心脏麻痹而造成的自然死亡了?”

“据我检查是这样。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其它死因。”

“是吗,”今西沉思起来。在医生的眼里,他的神志有些颓丧。

医生反问道:“今西先生,你对什么地方感到可疑吗?”

经他这么一问,今西反觉无法作答。因为他不能说明宫田在要提供重要的证词前突然死去、死因可疑。他只有一件可问:

“听说,本人不是在自己家里死的,尸体是在路旁发现的?”

“不错,我们是接到成城警察署的电话后,派救护车赶到现场去的。这有什么可疑呢?”

“不,这是我偶然想起来的。他本人如在家里发病死亡,不会引起怀疑;可是,死在路旁,就不能不引人注意了。”

“不,今西先生,这种事常常发生。特别是患急性心脏麻痹的人,是无法挑选地点的。”

至此,今西已无话可说了。事实上,通过解剖这一科学方法业已证明,宫田是因心脏病突发而死的。

“我们这些人,出于职业的习惯,已经是怀疑成癖了。”今西对监察医苦笑着说。

“这是理所当然的,连我们对送到这里来的尸体,也都全部当作他杀来进行处理的。所以检查起来,自然是严密的。”

对监察医的这一看法,今西也很同意。他向医生道谢后,走出了医院。

接着,今西又到了成城警察署。在此听取了发现宫田邦郎尸体时的情况报告,与报纸的报导没有什么出入。

据说,发现时,宫田邦郎是倒在路旁的,附近住户极少。

推定死亡时间是晚八时至九时之间,与监察医解剖后的看法相同。

晚上八时,正是宫田邦郎和今西约定在S堂会面的时刻。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事情,必须到世田谷呢?

今西至今仍然认为宮田不会失约的。那么,他去世田谷,难道不可能有一个违背本人意愿的原因吗?

这原因又是什么呢?

比如,可以设想他访问了某一家,耽误了时间。而访问地点就在世田谷附近。

今西决定到宫田邦郎病倒的现场去看看。

从成城警察署到现场,并不太远,他搭乘了公共汽车赶到现场。果然,附近住宅不多,是一块被人留下的孤零零的田园地区。他按着成城警察署画的略图,找到了演员躺倒的地点。这个地方距离行驶公共汽车的国有公路只有一公尺左右。

在对面的杂树林下面,芒草吐出了一片白穗。

他站了一会。路上往来汽车不少,但行人不多。不消说,到了夜晚这里肯定是十分冷清的。

宫田邦郎真会不坐出租汽车,而在这一带步行吗?不,这是不自然的。特别是考虑到和今西有约会,他是非乘出租汽车不可的。

当然,还可以有另外的设想。

譬如说,访问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宫田站在这儿是等公共汽车来着。这样分析,现场的不自然情况就减少了。

那么,宫田是为了访问什么人才来到这世谷田的呢?而且竟然紧急到不惜食言背约的程度?

今西感到宫田在同自己见面之前所以急匆匆要访问此人,可能是想通过他来进一步核实一些事情。

今西来到了前卫剧团。

一听说要打听死去的宫田邦郎,事务所的人便把今西带到了杉浦秋子那里。

在报纸和杂志上常常露面的杉浦秋子,亲切地接待了今西。这位剧团的女主持人、名演员吸着烟说:

“宫田当天六时半以前,都在剧团排练一部新剧。当时,并没有看到他有什么痛苦的表情。所以,当我们听说他死了的时候,实在感到意外。”

“平时,他是不是有心脏病啊?”

“说起来,他似乎不太健康。公演前一两天,有时通宵排练,他好象很容易疲劳。”

“六点半排练结束后,他流露过要到什么地方去吗?”

“啊呀,这我可不太清楚。”这位名演员按了按电铃叫来了一个年轻演员。这个人象是宫田要好的朋友。

“他叫山形,”她介绍说。“喂,我问你,宫田昨晚离开这儿时,讲没讲过要到什么地方去?”

年轻演员双手搭在腰前,直立在那儿。

“啊,他说过八点钟必须和一个人在银座见面。”

“八点钟在银座?”今西情不自禁地插嘴问道:“真是这么讲的吗?”

“嗯,我确实听他讲过。”

山形转脸望着今西答道:“本来,我邀他一同出去,他用这句话谢绝了。”

这么说来,宫田确实是打算履行和今西的约会的。

“他说没说去银座之前,还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没有说。我们是在剧团门前分手的,到那时他也没有讲过。”

“宫田先生家住在哪儿?”

“他住在驹込的公寓里。”

“驹込?”它和宫田病死的场所正好方向相反。肯定,他还是有非办不可的事情才去到世田谷附近的。

“当时宫田先生的情绪怎么样?”

“没发现什么异常,和平时一样,呵,他露过这话:到银座会见一个人,觉得很难过。”

看来,宫田直到最后,为了向今西讲出成濑理惠子的情况还在苦恼。

“对不起,冒昧地问一句,”今西面朝着杉浦秋子说,“这儿有个女办事员叫成濑理惠子的吧?”

“是的,”杉浦秋子肯定地点点头。“是一位温柔典雅性情恬静的女孩子,可惜她突然自杀了。”

“关于她自杀的原因,杉浦女士有什么估计吗?”

“没有。我也感到很惊奇,问过团员们,大家也都不了解情况。我不直接和成濑接触,对她不了解。原想事务所的人可能了解她,问了一下,大家都说估计不到。”

“会不会是失恋自杀呢?”

“啊呀,”杉浦秋子微笑着说,“说不清楚。哪怕是给我们留封遗书也好啊!”

“随便打听一下,”今西问,“成濑理惠子小姐和宫田邦郎先生是不是关系很密切啊?”

“我想不会有那种事吧,你听说过这种事吗?”杉浦秋子回头望着站在一旁的男演员说。男演员微微一笑。

“实际,这种事也有人议论过。”

“你说什么?”杉浦秋子两眼亮了起来。

“不,不是说两人特别亲密,”男演员觉得自己说走了嘴,赶紧辩解说,“成濑似乎无意,宫田却有情,我们都看出来了。”

“哦,不象话!”杉浦秋子皱起眉。

这个解释使今西非常相信。以前他曾见过宫田在成濑的公寓前吹口哨,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宫田是如何倾心于成濑理惠子。

但是,成濑分明是写下失恋的日记后自杀的。她的对象肯定不是宫田。那么,成濑不惜为之捐躯的人究竟是谁呢?

今西想到这,又进一步询问,成濑理惠子是不是另有情人。

“啊,可能没有吧,我不太了解。”演员说,“成濑性格比较沉闷,举止规矩,对于刚才讲的宫田,她也并不予理睬。假如说她的自杀真是由于失恋,那个人就是我们所不熟悉的了。”

“是啊,成濑不是个演员而是个办事员,我不太了解她。没有看出她是有恋人的迹象啊!”杉浦秋子也补充说。

剧团里谁也不了解成濑理惠子那个情人,出是今西要查出的蒲田凶杀案的元凶。

座谈会在晚上八时半结束了,评论家关川重雄从开会的饭店里走出来。一辆黑色大轿车停在门灯的背影处在等候他。

“关川先生,”杂志社的编辑招呼道,“直接回府吗?”

“不,”关川微微一笑,“还要去个地方。”

“那么,送您到什么地方好呢?”

“麻烦您送到池袋就行了。”

“吉冈先生也同路,就请一起坐吧。”

作家吉冈静枝女士的小巧身躯钻进车里,坐在关川身旁。

“请让我陪您到半路上吧。”

吉冈年过四十了,也许是独身的缘故,看起来年轻得多。不知为什么,这位女作家外出时总是穿一身中国式服装。可能她以为这套服装对她最适合。在东道主的陪送下,轿车从会场所在的赤坂爬上了议事堂旁边的坡路。

“关川先生,”吉冈女士用娇滴滴的声调说。

“今晚初次见到关川先生,实在难得。我早就想见见您。”

关川一言不发地吸着烟。

“前几天,拜读了您的评论,我钦佩极啦,真的!近来我闭门写作,连自己都弄不清方向了。读了您的大作,我好象找到了自己前进的路。”

“是这样吗?”

“真的。我总是留心阅读您的文章。前几天那一篇,使我受益非浅呐。”

女士身上的中国式服装,在车窗外射进来的路灯照射下,闪闪发光。

“今晚,您在座谈会上的发言也非常精辟,这次我来真幸运呐。”

女士继续说:

“本来我最讨厌座谈会,平常总是谢绝。今天听说关川先生也光临,我才立刻答应来了。我仿佛感受到新时代文学的气息了。”

女士喋喋不休地说下去:“见到了关川先生,就觉得自己今后也能写出好作品似的。”

四十岁的女作家怀着敬意,把身子向二十七岁的青年评论家靠了靠。

“这很好嘛。”关川嘴角上露出了一丝讪笑。

女士后来又絮聒了一阵,什么己也要关心新文学啦,为此必须掌握坚实的理论啦,什么要请关川多多指教啦等等,一直喋喋地讲到了她的住宅。

女作家下了车,关川轻蔑地笑了笑。

车子驶到池袋附近,司机问客人在哪儿下车,关川回答说停在站前就行。

他从站前又搭上出租汽车,吩咐向志村方向驶去,电车路轨在车灯照射下闪着亮光。关川一个劲地吸烟。

不一会,汽车开始上坡。来到市营电车站“志村坡路”的红色标志牌时,关川在这里走下汽车。

电车道铺在高高的地面上,点点灯火闪烁在斜坡下的山谷中。关川顺着电车路的岔路走下去。

一个年轻女子伫立在昏暗处。当她认出是关川时,便疾步走上前来。

“是你啊?”关川默默地点点头。

“你总算来了,我真高兴。”女子紧靠在关川身旁走着。

“等久了吗?”

“嗯,有一个小时了。”

“座谈会耽搁了一阵子。”

“我估计是这样。我还担心你来不了呢。”

关川没有回答。女子挽起了他的胳膊。

“今晚没上班吗?”关川低声问道。

“嗯,我太想见你了。夜里上班,真不自由。”

“这回的公寓好吗?”

“嗯,好极啦。楼下的大婶待人亲切,比以前好多啦。”

“是吗?”

二人默默地走着。灯火越来越少了。

“我真高兴,”女子说,“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到幸福。也只有在这时候,才感觉生活充实。”

关川默默无言。

“你可能没有这种感觉。”

“……”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除了和我来往之外,一定又有心爱的人了。”

“没有的事!”

“真的吗?我可总是这样想。难道是我疑神疑鬼?”

“是疑心生暗鬼。”

“不,我有这种直感。每当这种念头泛起,我尽量打消它,可总是摆脱不掉。”

“你那么不信任我吗?”

“不,我相信你。即使我的猜疑变成真事也不要紧。我可以不做你唯一的女人,你也可以另有所爱。只是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抛开我,不要抛开我!”

眼前闪出旅馆的灯光。

二人从那座房里走出来。惠美子紧拉着关川的手,走在黑暗的路上。夜幕里,传来了电车的凄凉响声。

“啊呀,电车还没停呢!”惠美子脸贴在关川肩上说。

“是末班车吧。”

关川吐掉烟蒂,红火烟头在地上闪着微光。惠美子仰脸望去,繁星满天。

“时间不早啦,猎户星已经升起来了。”关川说。

“猎户星,是哪个?”

“你看,就是那个。”关川一只手指着天空。“有三颗亮的、象桅灯似的排成一条直线,有四颗星星包围着它们。”

“啊,是那个啊。”

“一到秋天,这个星就会出现。”

两人在那儿停了片刻,又慢慢地向前走去。

“如果一到冬天,在清新的空气里,那个星显得更加明亮。一到那个星出现时,人们就会想到秋天来了。”

“你对星星也很有研究呢!”

“不,小时候,有一个人,现在已经去世了,他教给我许多知识。有不少是关于星星的。我的家乡群山环抱,看到的天空是狭窄的。”关川说。

“于是,夜里就登上附近的山顶,那个人给我讲星星。一登上山巅,原来狭窄的天空一下就豁然开朗了,心里真痛快极了。”

“你的家乡在那么偏僻的山区吗?”

“是的,是山区。三面都有山包围着,只空有一面。”

“是什么地方?”关川没有开口。

“给你讲了,你也不知道。”

“是哪个方向?对啦,有本书上写的是秋田县。”

“秋田县吗?啊,就算是吧。”

“怪,怎么就算是呢?”

“这种事,怎么都行。总之,正如你所说的,干我们这行的,必须了解各种知识。”关川转换了话题。

“明天晚上,又有人找我去参加音乐会,让我写出文章来。”

“你太忙了,是什么地方的音乐会?”

“是和贺的音乐会。报社邀我写稿,我随口应下了,可是,心里可觉得是个负担。”

“和贺先生的音乐很新颖吧!听说叫什么前卫音乐……”

“是的,也叫做具体音乐。以前就有人搞过,和贺发现以后也干了起来。总之,那小子只会拾人牙慧,一点不会创新,只知跟在后面窃取别人的成果,这最省事不过了!”

舞台上垂着绯红色的布幕。唯一的装饰是在布幕的前面,摆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雕像,洁白如雪。白色和绯红色形成鲜明的对照。

要恰当地说明雕像的形状是很困难的。它既不象是岩窟,又不象宇宙的象征,也不象是荒郊倒卧的树根,总之可以说它什么都不象。在前卫雕像中,形象观念是不需要的。

这座雕像是“新群”的一名雕刻家,为装饰盟友和贺英良今晚独奏音乐会的“舞台”而准备的。

按照一般人对音乐会的理解,这根本算不上演奏会。因为一个演奏家也看不见,音响是从放置雕像的布幕后面传出来的。

演奏的乐曲并不是从台口传出,而是从观众头顶上、脚底下,从四面八方传过来,这是为了产生立体声效果,在不同的位置上都安上了扬声器。

音乐以一种奇怪的音响在这座大厅里的听众头上回荡。不,这种说法不确切,因为乐声还自下而上地传出。

听众在阅读着说明书,极力靠它来摸索作曲家的意图,来理解眼下的音乐。

听众很多,几乎全是青年人。在这儿,看不到低头品味的面孔,因为欣赏的不是古典名曲,用不着象往常那样,看着乐谱来鉴赏,现在听的是新型音乐。

曲名叫做《寂灭》。主题写的是释迦牟尼物化时,万物恸哭、天地垂泪的神话。这是和贺今晚演奏会上的压轴节目。

音乐时强时弱或呻吟、或颤抖、或踌躇;有金属声,低沉得仿佛人们在哄笑,在这里时而分解,时而汇合,时而急促,时而弛缓,时而又出现高潮。

很难说观众对这个乐曲已经有所领会,每个人都蹙着眉头,挺着身子,在努力琢磨这一新型音乐。

这是一场劳累听众的沉闷音乐会,人们脑力的消乏比听觉更为疲惫。可又不好表示困惑不懂。所以从这一点说,每个听众在这首乐曲面前都感到了自卑。

乐曲演奏完了,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但是舞台上没有堂皇灿烂的乐团,观众一时不知是谁鼓掌。

不久,接受掌声的人从舞台右侧闪出来了,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这就是和贺英良。

关川重雄向后台走去。

一进门,人就挤得水泄不通。本来房间不大,正中并排放着三张桌子,上面摆着啤酒和冷盘,众人都围桌而立,挤得转不开身。

室内烟雾腾腾,笑语喧哗。

“喂,关川!”有人从旁边拍了拍关川的肩膀,原来是建筑家淀川龙太。“怎么来迟了?”

关川点点头,侧身从人缝里挤到前面。

和贺英良依旧穿着刚才谢幕时的黑色西装,满面春风地站在中间。旁边站着身穿雪白礼服的田所佐知子,在她那白嫩的颈项上,一个珍珠项链围了三圈,配上那套精心设计的礼服,不化妆而直接走上舞台,也会光彩照人。

关川拨开人群出现在和贺面前。

“祝贺你!”他向唱主角的朋友笑了笑。

“谢谢!”和贺手里举着酒杯点点头。

关川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女雕刻家。

“佐知子小姐,恭喜你!”

“谢谢您。”因为是未婚妻,所以同和贺一样地答谢也不奇怪。

“关川先生,您好吗?”

佐知子抬头望着关川,双眸在微笑,“啊呀,我可害怕您发表什么高论。”

“还是别让辛辣的评论家在这里发表评论为好。”和贺半开玩笑地把话题拉了过去:“总之,既然你向我祝贺,我也就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当然,照我的解释,你祝贺的是听众踊跃。”

“这不是也很好吗!”关川道,“目前还没有哪一次独奏音乐会有这么多听众哩!”

“真是太精彩了!关川先生,你说是不是?因为乐曲太美了,听众才那么多,你说对吗?”

歌手村上顺子的声音从关川身后传来。她和往常一样,穿了一身绯色西装。她对自己漂亮的容貌很得意,所以,笑起来放浪而又娇媚。当她站到舞台上,在灯光的映照下,她的美丽就更为突出。

“也许是吧。”关川笑着表示同意。

“来,先生,把杯子拿起来!”

歌手为关川斟上酒。她稍带夸张地把杯子高高举起来,眼睛等同地望着和贺和佐知子:

“祝贺成功!”

佐知子大声笑着说:“关川先生真象个绅士啊!”

“我本来就是个绅士嘛!”关川对佐知子讲的话以及其中的含义坦然接受了。

后台的祝酒虽然简单,但是热闹得好似庆祝会一般。

“红得发紫了!”建筑家淀川龙太在关川耳边小声说,“还是音乐家好。象咱建造多少房子也没有人给举办如此的盛会。”

建筑家的羡慕也不无道理。因为不仅仅是音乐爱好者,就连许多毫无瓜葛的人物,也都聚拢在和贺周围,而且有不少人是上了年纪的长者。

“这伙人啊,”淀川小声说,“都与田所佐知子父亲有关系。所以姑爷也就忙起来了。”

“你别那么眼红,”关川背向着和贺走开,“对他本人这也是个负担。”

“不,你看和贺的表情,可不是那样。”

朋友们继续议论着。

“倒也得意洋洋呢!”

“不,那是看到自己的艺术受人欣赏而高兴吧。”

“你真会说话,到底今晚上的听众有几个人能理解和贺的具体音乐?”

“喂,你讲活要小心点!”关川责怪道。

“不,我不象你那么会讲好听的,我只会直言无隐。”建筑家涨红了脸说。

“你讲话真古怪!”

“都是实在话,因为我自己就没听懂。”

“连你这个搞前卫建筑的也……?”

“在你面前,我不怕丢丑。”

“群众,”评论家关川重雄发表见解道,“他们常常对新生事物感到难懂,可是慢慢就会习惯起来的。适应了也就理解了。”

“你是把一般艺术的规律性也套在和贺身上了吧?”

“不要牵扯个人问题,”关川避开了谈论的中心,“总之,在这儿讲的是礼节,我要说的话,请你看报好啦!”

“讲你的真心话吗?”

“是啊。总而言之,不管我们大家相互议论什么,和贺是了不起的。因为也干出了他要干的事情。”

“那还不是靠他的境况优越吗!任何人有他那样的好条件,都敢干。其实他是趁水行舟!单凭田所大臣的东床佳婿这个关系,舆论界就会另眼相看的。”

“关川先生,”报社的一个高个男子捅了捅关川的手臂说,“定在明天的早刊啦,傍晚五点以前务必写出来!”

“出席了和贺英良的新作演奏会,看到许多观众的神态是茫然不解,这是不足怪的。舞台上既没有演奏家,也没有一件乐器,看到的只是照明灯光和一件抽象的雕刻品。乐声是通过扬声器从头顶上、从脚下,从身前身后塞到耳膜上。所谓具体音乐,与传统的管乐、弦乐世界完全断绝了关系。那里有的组织和结构是依靠真空管、振荡器来调整音阶,借助磁带对节奏、强弱、冲动等进行人工调节。作曲家的精神创作与电子学的物质生产手段结合在一起,以此来探求现有的管弦乐器无法表达出来的音色、表现益愈丰富的素材。但是,听众的反映是在说它的理性概念到底能否实现,目前还是个问题,前卫作曲家们口口声声讲的是理论,在音乐的一切要素中组织变奏的作曲思想,与一般作曲家的理论和构思是两回事,可笑的是,前卫的这一新型音乐表现手法,使作曲家自身的观念变得无须存在了。至少是存在着这种危险的。

听了和贺的演奏而预感到有这种危险的,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感觉的创新的精神,与所谓工学技法的分离,为工业技术所左右。在此我不能不产生这种感想。尽管没有先验的理由说利用电子音乐无法进行艺术性的表演,但在达到完全驾驳素材的纯粹艺术性的艺术以前,他们似乎必须更认真加以组织。就是说,他们现在过分专心于理论的操作,有专供观念为其服务的倾向。要将现实存在的内在感觉,归纳到这种新型音乐的规律中,并非轻而易举的事,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不能轻易地接受现在的状况。我的说法也许过于苛刻,但,这是经常赠予先验者的严峻的溢美。和贺英良在这次演奏会上,从民间传说、古代民谣等东洋的瞑想或灵感中找到了他的主题。

但是,他的构思外衣的古老,却没能摆脱开新鲜事物常在古老事务中盘旋这一通俗的现象。而且,音域的设定,完全依从人工的秩序,与内在的需求相去甚远……”

今西荣太郎耐着性子读到这里,就把报纸扔到了一边。这篇文章还剩有三分之一,他弄不清作者到底讲了些什么,没有兴致把它一气读完。他之所以能在饭桌前读这篇文章,主要是因为关川重雄的头像照片吸引了他。同时,这位作者评论的和贺英良,对今西来说也不是没有关系的。

因为,以前去东北出差时,曾在羽后龟田车站遇到过这伙年轻人。当时,是吉村警探把他们的名字告诉自己的。这些年轻人的飒爽英姿,至今还浮现在眼前。是的,那个关川和这张照片完全相同。

年轻人聪慧,写出的文章完全超出了今西理解的程度。

今西把碗里剩下的饭送进嘴里,然后在碗里倒上了茶水。

今西荣太郎在吉祥寺街走下电车,

死去的演员宫田邦郎的住址——驹込XX号,就在吉祥寺近旁。独身的宫田就住在这儿的一栋陈旧的公寓里。

房东的妻子走出来,听说是警视厅来的人,便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我来打听一下死去的宫田先生的情况。”今西说。

“辛苦啦!宫田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今西没有进屋,两人站在门后谈了起来。

“不,并不是因为他出了什么事,”今西用随便的语调使对方心情平静下来,“我就爱看宫田先生的戏,可惜的是他突然去世了。”

“可不是么。”主妇回答着,脸上依然有些不安的样子。

“他在您这公寓住多久了?”

“啊,有三年了吧。”

“演员离开舞台,生活和人们想象的不同,宫田先生如何?”

“啊,他是个好人,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主妇不痛不痒地称赞了几句。

“是不是有时把朋友们邀来,吵吵闹闹呢?”

“很少有。说是心脏不好,不大喝酒,很注重身体。作为演员来说,这样文雅的人还真少!”

“对不起,我打听一下,今年五月中旬,宫田先生到东北地区去旅行过吗?”

“嗯,去过。”主妇立即承认。

“哦,去过吗?”今西的眼睛刷地亮了起来,“是真的吗?”

“没错。因为他给我带回了秋田的土产品,款冬蜜饯和玩具木偶。”

“这么说来,是不会错了。”今西按接不住内心的喜悦。“是五月中旬吗?”

“是的,是那个时候。你等等,我看看日记。”

“噢,你记了日记,那一定准确了。”

今西十分高兴,主妇走进屋里,马上又走出来。

“是五月二十二日,宫田先生送给我土产品的。”主妇似乎只把土产品的事记在了日记里。

“这是他回来的时候罗。那么宫田先生到东北去了几天呢?”

“啊,我记得是四天左右。”

“当时,宫田先生讲过什么没有?”

“他说,这一段不演戏,正好有空,出去玩一玩。回来后,我才知道他是去秋田旅行的。”

“带行李没有?”

“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提包好象装得很满,鼓鼓襄囊的。”

今西走出公寓,用公用电话邀蒲田警察署的吉村警探出来,两个人在涩谷见面。时间恰好在中午,便一同走进面馆用午餐。

“看你的脸色,大有收获吧?”吉村望着今西说。

“哦,你也看出来了?”

“可不是吗,你兴奋得很嘛!”

“是吗,”今西苦笑着说,“是这样,吉村君,我们俩去东北地区出差的目的,今天总算达到了。”

“唔!”吉村睁大了眼睛,“搞清哪个人啦?”

“搞清了。”

“太好了,从哪儿得到的线索呢?”

吉村指的那个人,不用说,就是指那个在龟田镇上转来转去的男子。

“线索完全靠我的直觉,正好想对了。”

“请你详细给我讲一讲。”

服务员端来了面条,今西的话中断了一下。

“前几天,有个话剧演员因心脏麻痹死去了,你知道吧?”

“啊,我在报上看到过,是叫宫田邦郎吧?”

“对,你了解这个人吗?”

“只知道名字,我不常看话剧。我是读了他死去的消息才记住的。报上说,他是一个很有前途的新人。”

“就是这个人。这个宫田就是曾在龟田出现的那个男子。”

“你怎么知道的呢?”

“好,我慢慢讲给你听。”

今西夹起面条在面汤里泡了一会,放进嘴里。吉村也如法泡制,一时只听到两个人稀里呼噜吃面条的声音。

“说来,吉村君,”今西呷了一口茶说:“今天早晨看报纸,我们上次去东北返回时,在龟田车站碰见那几个年轻人,啊,是叫新什么来着?”

“是‘新群’吧!”

“对,‘新群’里的一个人在报上出现了。不,和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关系。‘联想’这东西也真奇怪。我就联想到了宫田邦郎这个人。噢,原因我以后再讲。总之,我所注意的这个人在关键时刻死去了。当然,死于心脏麻痹也不足为怪。可是,今天早晨读报时,突然联想起他是个演员。既是演员,就会各种演技,化装起来也很容易,特别是话剧演员。这时我头脑里闪出一个念头,说不定他就是到龟田去的那个人。”

“他确实去过吗?”吉村盯着今西问。

“我找到他住的公寓了,从房东太太那里得到了证实。宫田邦郎五月十八日前后,曾去秋田四天。房东太太的日记上有记载,是不会错的。你想,我们去秋田是五月末吧。日期大体吻合。虽说死去了不能问本人,无法对证,但是,我想是不会错的。”

今西吃完了剩下的面条。

“是这样啊。不过,你能注意到宫田邦郎太好啦!”

“这就是联想嘛!是我今天早晨阅读‘新群’那篇晦涩难懂的论文时想起来。我所以读那篇文聿,就是因为和作者在龟田车站有一面之缘。于是,就把最近调查的宫田邦郎的事和秋田的事联系在一起了。”

“今西先生的直感可也真准呐!”

“不,达到这一步还算行。问题是宫田邦郎为什么要到龟田去?”

“是啊。”

“他去龟田并没干什么,也许不干什么正是他的目的。乔装打扮成工人模样,不露本相,在街上转来转去。而且,那里人也都说,他总是低着头,不让别人从正面看他的脸。”

“对,是这样。”

“尽管如此,在那偏僻的乡村,他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有个女佣说他面色微黑,高高的鼻梁,很准确地描述了他的容貌特征。”

“真奇怪,到底为什么要化了妆在龟田转来转去呢?”吉村对今西说。

“不知道,反正宫田在那里什么事也没有干,只是这儿走走那儿逛逛。”

“你等一等,”吉村手按在额头上,“这会不会就是他的目的呢?就是说,有没有可能宫田邦郎是想让别人看到他这种姿态呢?”

“是的,我也这样想。”今西点头,“宫田是为了让龟田人看到他那种姿态而去的。换句话说,他的行动就是为了给人留下印象。你想,假如他只在街上一走一过,是不会给人留下印象的。所以他是有意惹人注目。”

“这是为什么呢?”

“我们让宫田邦郎这套化装给骗了。”

今西没有正面回答吉村的问话,继续说:“流言传到当地警察的耳朵里,当然是由于我们为蒲田凶杀案提出要求后,当地警察走访时听到的。不过……”

听到这里,吉村眼里闪出了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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