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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游戏  作者:雷钧

翌日一早,万朝宗便如约来到了事务所——准确地说,他是被阿璃架着进来的。在事件得到解决之前,我这位勤勉的员工似乎并不准备工作。

这可大大不妙。事务所的业务,基本上都是从其他大公司转包出来的,之所以会交给我们这种菜鸟,无非也是因为时间紧迫,他们腾不出人手来完成。一旦错过了期限,交不上这个月的租金绝非危言耸听。

于是我和阿璃一样,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方程。我的朋友倒也不负所托,立即便进入了正题。

“首先,对于‘傅依晴的死亡事件,是否存在他杀的可能’这个问题,现在我可以做出回答:是的,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方程好不容易制止了准备欢呼的阿璃,“并且,假如她是被杀害的话,我大概已经掌握了凶手的身份。”

“太棒了!!”阿璃一跃而起,甩手一掌招呼在万朝宗的肩膀上。后者猝不及防,一个踉跄,眼镜差点儿从鼻梁上掉下来。

“不过,在我们讨论案情之前,请允许我修正一个错误。”方程不得不提高了音量,“昨天,我曾经说过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非常不幸,这是不正确的。正如后来夏亚指出的那样,真正的‘密室杀人’,只有在案发后现场形成密室,凶手无法离开时才能成立。遗憾的是,本案尚不满足这些条件。”

阿璃一副“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样都好,我只关心凶手是谁”的表情,不过好歹还是按捺了下来。

“可是呢,我禁不住想,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方程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活像马戏团里抛耍彩球的小丑。“明明都是挑战上锁的密室,为什么只有‘离开’,才有资格被称作‘密室杀人’或‘不可能犯罪’;而凶手‘进入’的过程,却无法获得同样的认可呢?”

这算什么鬼问题。我正在心里暗骂,却听见阿璃抢答般地说道:

“那是因为,当凶手进入密室的时候,案件还没有发生,所以被害者还活着吧?凶手只要简单地敲门,或者用其他方法让被害者把门打开就好了,这并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啊。相反,当凶手离开密室的时候……”

“恭喜。”方程微笑着打断了她,“你刚刚解决了,凶手是如何进入六号房的问题。”

“您的意思是……”片刻过后,阿璃才恍然大悟,“傅依晴是自己把舱门打开的?!”

“基于‘他杀’这个大前提,我认为,这是唯一合理的推论。”

一股不祥的预感蓦地升起。“那么,方程,”我硬着头皮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把舱门打开的?”

依照方程的推理,凶手是堂而皇之地,经由正门进入案发现场的六号房。这便意味着,在那个决定性的瞬间,走廊上并没有目击者存在。

“没错。”方程点点头,“可以判断,傅依晴开门的时间点,至少是在单嘉良离开二号房之前。另外,假如陆国辉不是凶手的话,这个时刻还要再进一步往前推移,也就是说,直至陆国辉出现在走廊之前。”

“我看不用假如了,果然陆国辉就是凶手吧。”阿璃兴冲冲地说,“就算动机还不明确,但这种事情最后总能查出来的。或许他只是见色起意,遭到傅依晴的反抗,结果错手杀死了她也说不定呢。”

“那样的话,”我不以为然地说,“现场必定会留下争斗的痕迹。根本不需要我们胡乱猜测,警方早就列作他杀调查了。”

“夏亚说得对。”方程附和道,“退一步说,假如傅依晴遭到了袭击,她也有最简单的方法可以呼救……”

“求助按钮!”万朝宗脱口而出,“可是当时并没有警报响起来啊。”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嘛。”阿璃仍然不服气,“比如说,陆国辉提前埋伏了起来,之后突然发难;傅依晴毕竟只是女流之辈,连反抗或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也并不奇怪吧。”

“哦?”方程似乎觉得十分有趣,“那么你是主张,陆国辉是有预谋的故意杀人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嗯,我的观点恰恰相反。我认为,无论凶手是谁,事前都没有杀害傅依晴的意图。”

“为什么?”

“原因之一就是你刚才提到的,动机总是会被查出来的——更不用说,是那种足以引起杀意的动机。但是已经过了好几天,即使是警方,在这方面也还是毫无进展。”

阿璃没料到自己的话却导致了反效果,一时间哑口无言。

“另一方面,”方程转向万朝宗,“在‘忒修斯之船’里,我猜,是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的吧?”

万朝宗沉默地摇摇头,颇有些沮丧的样子。假如有这种设备的话,当时在六号房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全部都一目了然。

“我想也是。”方程显得很满意,“但是,直到案发当日才初次光临‘忒修斯之船’的凶手,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即使是游戏攻略,也不会特地提到摄像头的事情。就连最基本的情况都没搞清楚,却还要选择在这里施行谋杀吗?不管怎么想,这也实在有违常理。”

“我明白了。”阿璃有点泄气地说,“您的意思是,凶手在进入六号房的时候,并不打算要杀死傅依晴?”

“非常正确。相对的,傅依晴也是毫无防备地就接纳了凶手。”

“所以,凶手应该是个让傅依晴感到放心的人物——那只能是单嘉良了吧?”

“那可不一定,”我冷静地指出,“她的室友,戚瑶音也有可能啊。”

“嗯,”方程嘉许地点点头,“现在就断定凶手是谁还为时尚早。不过,我想大家应该都会同意,陆国辉恐怕并不符合这个条件。”

陆国辉和单嘉良间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以傅依晴的立场来说,对陆国辉怀有戒心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很难想象,她会和对方共处狭室而不提高警惕。

只是这么一来——

“这么一来,我们可以初步判断,”方程总结道,“傅依晴打开舱门,以及凶手进入六号房的时间,是在陆国辉离开七号房之前。”

“可是,对于在里面的傅依晴来说,六号房同样是一个密室啊。”阿璃又提出新的疑问,“她只是第一次来‘忒修斯之船’,怎么可能比拥有攻略的陆国辉更快打开舱门呢?”

“是的,不仅是傅依晴,还有凶手也一样。”方程坦然承认,“在陆国辉之前破解所有谜题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点点调查。”这家伙大言不惭地说,“发现陆国辉花五块钱买来的,‘忒修斯之船’的攻略,最初其实是发表于某个网络论坛。无论是谁,只要上网搜索相应的关键字,便能找到原文的链接——”

“难道说……”阿璃惊讶地张大了嘴,“傅依晴也看过那篇攻略?”

“嘿,要是这样的话,傅依晴能在陆国辉之前打开舱门,倒也不足为奇了。”方程于是老实不客气地笑纳了这个结论,“如果进一步分析攻略的内容,应该不难发现,开启舱门的必要条件其实只有两个:第一,正确安装面板内的三个保险丝;第二,输入浴缸内显示的密码。也就是说,当时间是重要因素的情况下,不必解开所有的谜题,也能达到开门的目的。”

在攻略里,我已明确指出了浴室电灯开关的位置。因此看过攻略的玩家,不需要将手电筒组装完成,便能直接进入浴室,拆换水龙头的把手,往浴缸里面注水。与此同时,收集并安装三枚保险丝,最后再忍耐些许不适,在水中裸眼观察密码。如果,以这种极限方式进行的话——

“五分钟。”一直没有说话的万朝宗,忽然如此断言。他正掐着手指,似乎是在暗自心算,“只是开门的话,大约是在五分钟之内就能做到的。”

“也就是说,”阿璃沉吟道,“傅依晴跳过了那些非必要的步骤,而陆国辉并没有——所以,傅依晴比陆国辉更快打开了舱门,对吗?”

“陆国辉曾经用手电筒戏弄了单嘉良一番,”我回忆道,“说明他拿到了全部四节电池——如此一来,他必须在油画背后取得钥匙,打开书桌上锁的抽屉,也一定解决了墙上的密码。这些都不是开门的‘必要步骤’。所以,他应该是确实完成了所有谜题以后,才把舱门打开的吧。”

“站在陆国辉的角度考虑,这是非常合理的做法。”方程补充道,“一来,他认为只有自己看过攻略,即使按部就班进行,也足以把单嘉良比下去;二来,不管攻略写得再详细,毕竟还是纸上谈兵,为了避免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也要亲自实践一遍才是上策。由始至终,陆国辉的目标都只是在游戏中获胜,因此,他并没有争分夺秒的必要。”

“反而言之……”阿璃琢磨着其中的意味,“傅依晴之所以要急着开门,是因为她还怀有其他目的?”

“想必如此。”方程点头同意,“另外,请别忘了,还有一个人也是一样,当陆国辉还在忙着找电池的时候,便已经离开了舱房。”

“您是指凶手吧?”这次阿璃立刻便反应了过来,“莫非,傅依晴和凶手是约好的吗?”

“这是一个相当值得讨论的问题。”方程道,“不错,我们首先应该要搞清楚一件事:死者和凶手,他们是否知道对方会提前离开舱房?从逻辑上说,这不外乎以下四种情形。第一种情形是双方都知道——凶手知道死者会提前离开舱房,死者也知道凶手会提前离开舱房。亦即是阿璃所说的,傅依晴和凶手之间存在某种约定。需要注意的是,刚才我们已经证明了,此时凶手并没有杀害傅依晴的企图。也就是说,凶手确实打算执行那个约定,而不是作为把死者叫出来,再予以加害的借口。”

“那么不就是单嘉良吗?”阿璃迅速得出了结论,“他们相约在六号房秘密幽会,不料其间却出现了争吵,结果单嘉良一时错手杀了她。”

“嗯,如果仅从现场的状况考虑,这是合理的判断。”

“……但是?”

“但是,虽然是秘密恋人,毕竟也已经交往了半年,有必要非得在这种地方幽会不可吗?按照伍安的说法,单嘉良热衷于此类游戏,为了保留乐趣,他应该不会去看攻略才对。如果他洞悉了陆国辉的小动作,那更应该集中精力对付竞争对手,而不会顾着儿女情长。”

“也不是他吗……”阿璃失望地嘟哝。

“我并没有说单嘉良不是凶手。只是,他没有与傅依晴相约一起提前离开舱房的理由,并不符合‘凶手和死者是约好的’的前提。”

“可是,其他人就更没理由把傅依晴约出来了啊?”

“那样的话,说明这个前提本身就是错的。”

“方程,”我插了一句,“你刚才说有四种情形?”

“是的。第二种情形与第一种相反,双方都不知道——凶手不知道死者会提前离开舱房,死者也不知道凶手会提前离开舱房。也就是说,双方的行动是基于完全独立的两个目的,他们的相遇只是单纯的巧合而已。”

话音刚落,我和阿璃不约而同地摇头。无论怎么想,这样的巧合也难以让人信服。

“不满意吗?”方程似乎也同意我们的否定,“那好,我们再来看第三种情形:凶手不知道,但死者知道。进一步可以推论得出,正因为傅依晴洞察了凶手的计划,所以才会提前离开舱房。而她的行动,则是在凶手意料之外的。”

“慢着,陆国辉不是很符合这种情形吗?”我说,“如果傅依晴知道了他的作弊计划,为了帮助单嘉良,有可能试图去阻止他。后来发展成了争执,陆国辉错手杀人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再度提出陆国辉行凶的可能性,阿璃也已经学乖了,不会再盲目兴奋。

“傅依晴肯定不会让陆国辉进入六号房吧?就算他们在走廊上起了争执,傅依晴也不会是淹死的啊。”

“也许陆国辉先把她敲晕了,”我沉吟道,“然后再推回到六号房里面。”

“喂,这样就不能算是‘错手’了吧?只是玩游戏作弊被揭穿而已,犯不着杀人啊?”

“那么这样如何:陆国辉在争执之中推倒了傅依晴,她因为头部受到撞击而昏迷;但是,陆国辉却以为她已经死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就把‘尸体’关进了六号房。遗憾的是,傅依晴最终没有及时醒来。”

“咦……”

阿璃的希望刚刚燃起,我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不,还是不对。那时候,舱门应该已经关起来了。”

“关于这一点,”方程道,“舱门好像是装设了弹簧合页,所以才会自动关闭的吧?”

他望向万朝宗,后者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我记得,这种合页装置通常有一个特点——”方程又道,“假如把门虚掩成一个很小的角度,使弹簧的力量不足以推动插销,就可以维持虚掩的状态而不会自动上锁。‘忒修斯之船’的舱门也是这样吗?”

“我没有试过,”万朝宗回答道,“不过应该是可以的。”

方程露出满意的表情——不,是非常非常满意的表情。有那么一小会儿,我认为自己已经解开了傅依晴死亡的真相。“不过,夏亚的说法还是有问题。”然而这家伙随即翻脸,“如果陆国辉只是把傅依晴关进六号房的话,后来警方进行现场调查的时候,一定就会注意到,控制舱门的密码面板正处于启动状态。那么理所当然,应该怀疑傅依晴曾经离开舱房,而不会得出意外溺亡的结论。”

“好吧,我疏忽了。”我承认道,“陆国辉不仅把傅依晴关进了六号房,他自己也得跟着进去,目的是将六号房恢复原状,制造傅依晴死于意外的假象。当然,对于当时的陆国辉来说,这个意外是‘摔死’而不是‘溺死’。因为傅依晴省略了所有非必要的开门步骤,陆国辉要做的还原工作并不算多——只要将水龙头的把手复位,面板内的紫色保险丝移到错误的位置,另外两个保险丝直接扔在地上就行了。这样,即使之后警方进行现场调查,也只会认为绿色保险丝是被水冲下来的,而橙色保险丝则是因为双面胶被浸泡,从救生圈上脱落了而已。傅依晴注入浴缸内的水不必处理,也会被认为是从外面漫进去的。”

“这么说确实不多。”方程点点头,“但是,陆国辉有可能知道吗?”

“嗯?”

“忘了我们刚才说的第三种情形是怎么样的吗?凶手并不知道,死者有提前离开舱房的计划。陆国辉虽然读了攻略,但却没有跳过那些非必要的步骤。这时如果碰到傅依晴,他自然会认为对方也是一样,解决了所有谜题后才出来的吧。那样的话,舱房里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将六号房恢复原状,制造意外死亡的假象’,陆国辉根本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如果他还有余暇去思考该如何脱罪,首先一条就是绝对不能进入六号房,以免留下指纹之类的决定性证据。”

“知道啦,反正不是他。”阿璃轻叹一口气。

“但也找不出其他符合第三种情形的人了。”我无奈地说。

“那么,把双方的角色再对调一下吧。死者不知道,而凶手知道——也就是第四种情形——死者提前离开舱房是基于自身的理由,凶手获悉了她的计划后,才决定同样提前离开舱房。而死者对此一无所知。”

“可是傅依晴有什么理由要急着离开舱房呢?”阿璃不禁皱眉。

“也许跟‘忒修斯之船’有关系?”方程一本正经地说。

“喂,阿宗!你店里该不会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万朝宗慌张地连连摇头。

“假如‘地点’不是原因的话,”方程微笑道,“那就只能是‘时间’和‘人物’了。请设想一下,要是傅依晴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也就是说,在凶手并未出现的情况下——她将会遇见的人是谁?不,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问,傅依晴认为,她将会遇见的人是谁?”

倘若不把凶手考虑在内,那么傅依晴将会遇见的,自然就是下一个离开舱房的人。从事后旁观者的角度,我们知道这个人是陆国辉。然而,根据第四种情形的前提,陆国辉也拥有游戏攻略的事实,傅依晴当时并不知情。这样在她看来,五个人中最有可能率先逃出密室的,应该是——

“单嘉良?”阿璃的眉毛拧得更紧了,“怎么又绕回来了?”

“刚才我们在讨论第一种情形的时候说过,单嘉良没有与傅依晴相约,提前离开舱房的理由。但是,如果只是傅依晴单方面的决定,要在‘忒修斯之船’里与单嘉良见面,而后者并不知情的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当天是否存在什么特别的理由,让她做出这种反常的举动呢?”

某件小事,此刻突然划过我的脑海。它曾经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

“我记得……那天好像是单嘉良的生日吧?”

“这么说来,”阿璃双手一拍,“伍安好像曾经提到过,担心赶不上后面的庆生会……”

“嗯,凌莉也确实把单嘉良称作‘寿星’了吧?”

“好吧,是单嘉良的生日。那又怎么样呢?”

又怎么样啊——

虽然我还没有完全考虑清楚,但毫无疑问,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关键。否则的话,那家伙就不会故意装模作样,将我们的关注点引向“日期”上了。

在交往了半年以后,当天是单嘉良的首个生日,对傅依晴而言,无疑具有特殊的纪念意义。希望不再作为同事,而是初次以女友的身份和他一起庆祝,也可以说是人之常情。只是,在关系尚未公开,还要刻意保持距离的情况下,这似乎是一个难以实现的心愿。

除非,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

“‘忒修斯之船’的游戏流程长达数小时,紧接着便是庆生会。”我一字一句地分析道,“换言之,依照伍安的安排,这一整天都将是团队行动。唯一的例外,就只有这个‘第一阶段’——根据要求,众人分散于各间舱房,必须独立破解密室。”

而首先通关的将会是单嘉良——就算他的对头陆国辉,恐怕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傅依晴自然更加坚信不疑。于是,大概是在看过游戏简介之后,她想到了一个浪漫的计划。

“傅依晴从网上找来了攻略,甚至省略掉其中非必要的步骤,是为了保证自己在单嘉良之前离开舱房。如此一来,在男友推开舱门的瞬间,便能立即为他送上生日惊喜。这就是傅依晴极其简单的目的。在下一扇门打开之前,或许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已足够让他们避开其他人的目光,真正地作为恋人相处。这是在一天之中,绝无仅有的机会。”

“我不明白。”阿璃摇摇头,眼里明显流露出不信服的神色,“假如只是这样的话,在庆生会结束后,再两人单独庆祝不行吗?”

“不行。”幸运地,我及时想起了另一件事。“下午四点才开始的话,一定会在KTV玩到晚上吧。傅依晴和戚瑶音又是室友,活动结束后,她们自然会一起回家。同理,早上她们也是一起前往‘8393’。要是傅依晴执意独自行动,说不定就会惹来怀疑。”

“哎,戚瑶音又不是侦探,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不就好了?”

“如果——”方程忽然插话道,“这位室友,正是傅依晴隐瞒恋情的原因所在,那又怎么样呢?”

“您的意思是,”一直没有说话的万朝宗,此时突然展现出和外表极不相称的敏锐,“戚瑶音也喜欢单嘉良?”

“当然,以下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方程假装谦虚地说,“戚瑶音对单嘉良素有倾慕之情,但从未表白,只是跟自己的密友傅依晴透露了心迹。偏偏天意弄人,对此浑然不知的单嘉良,反而向傅依晴展开了追求。对他并非没有好感的傅依晴于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虽然最终选择了接受,但又担心损害和戚瑶音之间的友谊,因此才提出了暂时将恋情保密的要求。”

这与单嘉良本人的说法相符。假如他确实遵守了诺言,那么伍安指出两人的关系,就只能认为是在这半年之间,精于察言观色的安哥看出了端倪。

然而,要是连伍安都能发现的话……

“这么一来,刚才夏亚所描述的,傅依晴的计划就显得比较合理了。”方程稍作停顿,见无人提出异议,才继续道,“不过,即使如此,第四种情形也只是满足了一半。接下来的问题是,谁有可能察觉傅依晴的计划?谁又有可能因此而采取行动?”

答案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一个名字——

“戚瑶音。”阿璃喃喃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话。

“嗯,单纯从逻辑上说,这就是可能的真相。”方程沉重地点点头,“如果傅依晴之死不是意外,那么夺去她生命的凶手,恐怕就是戚瑶音。”

如果连伍安都能看穿那两人的伪装,那么,和傅依晴朝夕相处,又下意识地留意单嘉良一举一动的戚瑶音,自然更加不在话下。

“我相信,戚瑶音已经知道了傅依晴和单嘉良的关系。不难想象,她感觉自己遭到了好朋友的背叛。不过,正如她给其他人留下的印象,向来胆小怕事,不擅长处理正面冲突的戚瑶音,并没有直接跟傅依晴挑明——请注意,在接下来的推理中,这将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之后,她偶然发现了傅依晴下载的‘忒修斯之船’攻略,联想到当天是单嘉良的生日,她立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方程捏着嗓子,拙劣地模仿起戚瑶音的内心独白来。

“真恶心,那个女人。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仍然恬不知耻地横刀夺爱,甚至连个礼节性的招呼都不打。为什么她还能装出那副伪善的面孔?啊,她就是依靠这些手段,才会那么受欢迎的吧。不能原谅,绝对不能原谅——至少,这次不会再让她得逞了。”

“真恶心。”阿璃把头扭向一边,低声重复道。不知道是在对戚瑶音的想法表示理解,还是在评价方程的演技。

“当然,”我的朋友充耳不闻,要破坏傅依晴的计划可谓轻而易举——利用攻略提前离开舱房,造成现场还有第三者存在的状况,便足以使她的精心准备付诸东流。只是这么一来,傅依晴便会意识到秘密已经暴露,自然也就明白她是故意从中作梗。即使不说彻底决裂,一场激烈的争吵恐怕亦无可避免,这是戚瑶音并不希望发生的局面。

“请不要误会,戚瑶音对傅依晴确实怀有深刻的怨恨,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无法克服的软弱性格,使她始终拒绝面对罢了。长久以来,正是这种性格在她身上烙下了‘胆小’的标签,大概戚瑶音也为此而苦恼不已吧。但这一次,她却想到了,一个可以对之加以利用的方法。

“现在,让我们再次分析‘顺序’的问题。对于傅依晴来说,她只要比单嘉良快就足够了;考虑到单嘉良无疑会认真地完成每个步骤,凭借攻略的优势,她拥有从容不迫的资本。也就是说,假如戚瑶音愿意的话,她完全可以做到比傅依晴更快。于是她率先来到了当时空无一人的走廊之上。

“当然,她并不知道傅依晴被分到了几号房间,但可以肯定,接下来将会打开的舱门背后就是那个女人。从舱门开始转动到完全打开,大概只有一到两秒的时间,却是整个计划的关键所在。为了及时做出反应,戚瑶音需要占据一个尽可能靠近对方的位置。而傅依晴至少不会在一号房,因此她便守候在距离一号房最远的,六号房的门前。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在那之后打开的,恰好就是六号房的舱门。”

方程下意识地吸一口气,开始描述那个生死攸关的瞬间。

“戚瑶音不由分说,一把便将傅依晴推了回去;自己也跟着躲进房间,惊恐万分地关上了门。”这家伙变本加厉,发出一段如同指甲从玻璃上划过的女声,“‘不要!千万不要开门!’她假装吓坏了的样子,歇斯底里地叫道,‘那、那外面有鬼!’”

面对我和阿璃鄙夷的目光,方程若无其事地双手一摊,“——嗯,或者她说的是‘外面有妖怪’也不一定,反正就是诸如此类的话吧。”

“尽管傅依晴并不相信鬼怪,但这变故陡生,亦难免令她措手不及。看着浑身颤抖、拼命抵住舱门的戚瑶音,更无暇细想她是怎么从密室里面跑出来的——也许,是那店小二有所疏漏,没把她带进房间?要是别人倒还罢了,偏偏却是这位小姐,被遗弃在这么个诡异的地方,弄不好再配上一段‘人鱼之歌’,不把她吓出毛病来才怪呢。

“就如戚瑶音预料的那样,在这层名为‘胆小’的保护色下,傅依晴没有对她产生丝毫怀疑。但戚瑶音压下了计谋得逞的快感,显得仍然对‘外面的怪物’心有余悸,坚决挡在了傅依晴和舱门之间——只要再过一会儿,其他人都会陆续离开舱房。到那时候,就可以宣告傅依晴的计划彻底破产,以及戚瑶音这次小小报复的全面胜利。

“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她低估了对方的决心。

“从最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的傅依晴,就在那方狭室之中,把自己和单嘉良的关系,以及她为之准备的生日惊喜和盘托出,希望借此得到朋友的理解。大概是前往跟男友见面的愿望过于强烈,她完全没有察觉到,戚瑶音的眼神正逐渐变得危险。

“‘阿良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了,我得到外面去等他。瑶音,一会儿麻烦你帮我输入一下密码好吗?’傅依晴抛下这句话便走进了浴室。当然,不久前她已经开启过一次舱门,但密码是八位字母和数字的组合,人类的短时记忆持续一般不超过二十秒,因此她只能再看一遍。

“或许正是这句‘阿良’,成了压垮戚瑶音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透过被愤怒蒙蔽的双眼,她看见傅依晴跪在地上,把头埋进了装满水的浴缸。”

方程并没有把话说完,但每个人都能想象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阿璃摇了摇头,仿佛无法理解那些为了男人而自相残杀的傻女子;万朝宗则不安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然而——

“证据呢?”我问。

“会有的,夏亚,证据会有的。”方程做了一个示意耐心的手势,“但首先我们需要知道,在那之后,戚瑶音又做了些什么。”

“待她回过神来,发现傅依晴的尸体躺在脚下,这次戚瑶音的恐惧可是货真价实的了。不过,求生的本能迅速占据了上风,而从舷窗中不断流入的水,似乎寄托着她脱罪的希望。

“就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戚瑶音复原了六号房的状态,造成傅依晴还没开始游戏,便已经死亡的假象。当然,她没有忘记拭去指纹——不仅是她自己的指纹,还包括傅依晴的指纹——至于工具,很可能是先前用来擦掉脸上的水,之后便一直攥在手里的眼罩。

“如此一来,六号房就将成为一个‘密室’。出现在里面的死者,也会顺理成章地被认为是死于意外。

“这些善后工作并未耗费太多时间。因此当戚瑶音逃离现场的时候,隔壁的陆国辉还没有出来,她才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一号房。尽管如此,她也明白,用不了多久案件便会曝光,在场的人都会遭到怀疑——万一,自己看过攻略的事实被揭发,那就凶多吉少了。因此,之前为了争取时间而跳过的谜题,必须重新完成一遍。其后,戚瑶音硬着头皮走出舱房,那时正好遇上了伍安。在杀人罪的阴影笼罩下,她内心的恐惧溢于言表,可笑的是,单嘉良等人都错误地解读了——也可以说,日常的‘胆小’再一次拯救了她……”

方程的长篇大论在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少顷,我们才意识到,他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那个,证据呢?”阿璃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证据就存在于戚瑶音的行动当中——百密一疏,有一处细节,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博士,”阿璃急得直跺脚,“您就请明说了吧!”

“唔——”这家伙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是指纹。”

“指纹?您刚才不是说,六号房里的指纹已经被她擦掉了吗?”

“不,不是六号房,而是在一号房的指纹。”

“一号房?”阿璃更糊涂了,“可是,一号房里有戚瑶音的指纹不是很正常的吗?”

“是的。反之,假如某个地方没有她的指纹,那就很不正常了。那就足以证明,戚瑶音事先获得了攻略的事实。”

我迅速地回忆着自己写下的字句。仿佛又进入了那间将倾欲坠的舱房,摇曳的灯光中,一个场景蓦地出现在眼前——

“油画后的转盘!”我脱口而出。

“真不愧是夏亚。”方程话中有话地说,“完全正确。但凡是初次玩这个游戏的人,当发现了那组转盘以后,第一反应必定是去尝试拨动,同时在转盘表面留下指纹。然而,如果提前看过攻略的话,知道其中另有机关,便没有再去触碰转盘的理由。戚瑶音并非什么老奸巨猾的犯罪者,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我敢肯定,她在这里露出了马脚。”

阿璃霎时喜形于色。相比之下,万朝宗的反应则冷静得多。

“即使如此,”他谨慎地发言,“也只能证明戚瑶音看过了攻略,但无法作为她就是凶手的证据啊。”

“要是到了法庭上,恐怕确实不算什么有力的证据;”方程承认道,“甚至,也未必能促使警方去作进一步调查。所以,现在你要设法说服的,既不是法官也不是警察,而是我们这位‘胆小’的凶手——假如戚瑶音愿意自首,整个案件也就迎刃而解了。”

“我?”万朝宗一愣。

“这是当然。”方程巧言如簧,“凶手既然利用了‘忒修斯之船’的特性,那么要拆穿这个诡计,还有谁比设计师本人更具说服力?请放心,虽然罪行侥幸尚未曝光,但戚瑶音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她们合租的公寓里,到处都残留着傅依晴的痕迹,光是这样就足够让她寝食难安了吧。只有真相大白,她才能真正得到解脱。我想,说不定她会心存感激呢。”

在阿璃的不断催促下,万朝宗起身告辞。此刻临近中午,红日高悬,地面几乎没有阴影,正是与凶手对质的大好时机。

——如果,戚瑶音确实是凶手的话。

舱门是由傅依晴主动打开的,凶手并非蓄意杀人,为了制造意外的假象而将六号房恢复原状。到此为止应该不会有错。然而这些事情,真的只有戚瑶音才能做得到吗?

“陆国辉也许从舱门前看见那幅油画还好好地挂在墙上,所以才知道傅依晴跳过了许多步骤。”我对之前的推理仍不死心,“这样他就有可能去复原六号房了吧?”

“别犯傻了,夏亚。如果傅依晴是在舱房外面遇袭的话,六号房的门早就关上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虚掩就不会自动上锁了吗?”

方程只是笑了笑,并不答话。

“还有,你说戚瑶音暗恋单嘉良,这也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吧?我也可以说伍安暗恋傅依晴,所以破坏她与单嘉良见面的计划,之后又因为表白遭到拒绝而杀人呢?”

“当然,那样也是可能的。其实我们也无法百分百确定,单嘉良一定不会和傅依晴幽会……”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戚瑶音就是凶手呢?”

警方从来没有调查过,一号房墙壁的转盘上是否留有戚瑶音的指纹。我们更是一无所知。而方程的推理,则是首先假设凶手为戚瑶音,逐步还原案发过程,最后再试图寻找证据——无法保证存在的证据。

只要是假设,不管多么合情合理,始终也存在出错的可能性——

“因为,夏亚,这可是密室杀人哪。”方程却胸有成竹地说,“只要破解了密室诡计,谁是凶手,答案不是也会自然揭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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