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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游戏  作者:雷钧

晴朗炎热的午后,M大学的校园里却显得冷冷清清,这自然是因为进入了暑假的关系。平日间出双入对或者三五成群的景象,已经看不到了;自行车的风驰电掣和清脆的铃声,也终于安静了下来。燕晓徽和方程走在我的左右两边,俨然就是路上规模最大的队伍。

“你确定我们是要来M大学,而不是N大学?”我不厌其烦地再三追问。无论是调查贾勉坠楼的现场,还是进一步推敲陈宏建的不在场证明,都理应前往N大学才对。而这两个字母,在口语中本来就容易混淆。

“是的,因为M大学才是一切的源头。”方程不怀好意地盯着我说,“假如我的判断没错的话,在这里,我们可以得到决定性的证据。”

这个喋喋不休地争论着的超龄组合,正如世间所有的新鲜玩意儿一般,吸引了周围不少好奇的目光。但我们光顾着思考案情,步履本就缓慢,也没有注意到三人并肩,已经占去了人行道一大半的位置。一名男生试图从后超越,不巧却把方程撞了个趔趄。对方连忙道歉,又急忙地快步走开了。他在下一个十字路口拐弯,根据竖立在路旁的指示牌,是通往图书馆的方向。

即使在假期里,同样也有继续忙碌着的学生。考试前夕座无虚席的图书馆和自习室,此刻则是门可罗雀。不必花费力气抢占有限的资源,学习效率自然得以提高。对于准备参加来年研究生入学考试的大三学生来说,从现在开始便分秒必争,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幸运的是,贾勉的室友之中,也有这么一位立志继续深造的同学,不久前曾经接受记者小姐的采访。此番再次见面,那孩子显得惊喜交加,立刻殷勤地将我们请进了寝室。只要可能的话,就尽量避免惊动校方,在这个问题上,方程和燕晓徽的立场非常一致。

数日间未曾倾倒的垃圾桶、装满了灰尘的电脑机箱、掉到暖气片背后而被遗忘的脏袜子,正是久违了的男生宿舍的气味。M大学本科生宿舍的标准是六人一间,六张床全部都是上铺,床下的空间则用于摆放书桌和衣柜,是如今高校里常见的结构。

“呃,那张铺了凉席的床就是他的。”作为向导的准考生介绍道。贾勉意外身故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校内BBS上也陆续发起了多次悼念活动。或许是复习的压力使人变得麻木,从这张三年来每日与之相见的脸上,我却没有看到明显的悲伤。

六个上铺分列于寝室两侧,即使宿舍已经安装了空调,床上还是挂着半透明的蚊帐,以保留最低限度的隐私。其中五处床沿露出蓝白相间的床单,无疑是学校统一发放的样式;然而姿态各异,或者皱巴巴地缩成一团,或者不经意地垂下一角。所谓整齐,原本就是与大学男生彻底绝缘的概念。

唯一的例外,是必须踮起脚尖才能看见的,与众不同的一方凉席。那里自然就是贾勉的床铺,在这个意义上,准考生的说明并没有任何偏差——只是,作为指示的标记物,相比隐藏于蚊帐内的凉席,分明还有就在眼皮底下,即使想错过都不可能的东西。

床下的书桌周围,各种形状和大小的纸箱堆成了一座堡垒,将衣柜的门也挡住了一大半。许多箱子已经空了,从外面的商标看来,大部分是方便面、饼干、牛奶和矿泉水;除此之外,也有不少快递公司专用的包装箱,包裹的内容便不得而知了。

“他这人不怎么爱出门,就连买东西都是在网上买。”准考生似乎感觉有必要解释一番。“除了偶尔上几节课,几乎都是在宿舍里面玩游戏,要不然就是跑去见网友。饿了也不肯去食堂,如果找不到人替他带盒饭的话,宁愿拿方便面凑合一顿。”

像那样的孩子,我暗忖,在寝室中应该很难受到欢迎吧——不,恐怕还不只是不受欢迎这种程度而已,即使被其他人孤立排挤乃至怨恨也不足为奇。问题在于,这些情绪究竟有多强烈?会不会,有人对此深恶痛绝,到了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听你这么说,”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同学们好像都不喜欢贾勉?”

准考生迟疑了一下,或许,是在犹豫谈论逝者的坏话是否合适。

“倒不至于说有什么矛盾啦,顶多就是觉得他有些古怪,和我们不太合得来罢了。你看,”准考生指向那座纸箱堡垒,“在寝室里的时候,他几乎都是躲在这里面。而且总是披着一件带帽子的冲锋衣,活像个幽灵似的,别的宿舍还有人半夜被他吓到过……啊,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这时,方程已经像只鸵鸟一般,把头探进堡垒的深处,似乎完全隔绝了外面的对话。

“没有看见贾勉的电脑啊。”他的声音犹如从山洞里传来。

对于网络游戏玩家来说,电脑无异于剑客手中的三尺青锋。既然贾勉一直在宿舍里玩游戏,那么,他的电脑应该还留在这里——

“他用的是笔记本电脑。”准考生回答道,“前两天,他家人来收拾东西的时候一并带走了。他弟弟正好今年上大学,就不必再重新买一台了。”

方程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抽回来,脸上写满了遗憾的神情。这家伙,莫非是想把贾勉的电脑拿去作专业分析,打算找出黑客入侵的证据?

“夏亚,”他绕着寝室踱步一圈,又重新回到了贾勉的床前,抬头道,“你能到上面去看看吗?”

“上面?”我不禁愕然。

“看,”他不无骄傲地炫耀着手上的绷带,“我这个样子实在不方便。可你总不能袖手旁观,让一位女士去爬上爬下吧?”

“要拿什么东西的话,”准考生自告奋勇,“我也可以帮忙的。”

但方程飞快地向我使了个眼色。当然,不需要他提醒我也知道,这项任务无法假手于人——特别是,目前还不能确定,贾勉在宿舍的人际关系,是否与事件有所关联的情况下。

只是——

我应该找什么?我一边脱掉皮鞋,一边暗中以目光向方程询问。然而这家伙却始终望着别处,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求援。

无计可施之下,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沿竖梯攀上床铺。正当我掀起蚊帐,准备钻进去的时候,却忽然瞥见底下方程伸出一根指头,极为隐蔽地在左手手腕上点了两下。

手腕上的东西,难不成是——手表?!

我记得,根据陈宏建的说法,他不得不卖掉了一块珍贵的腕表,以凑够收购“绯雨濯肆”所需的五百枚翡翠。当然,这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罢了,而且即使是真的,那也跟贾勉毫无关系。只有最异想天开的魔术师,才会突然向早已堕入五里雾中的观众宣告:此刻,那块表就藏在这个房间里。

可是,方程会做出刚才的暗示,必定有其充分的理由。假如,世上确实存在那种能够扭转乾坤的魔术师,我的朋友便是其中当之无愧的一位——这一点,我比谁都更加明白。

因为对那家伙的信任,我开始仔细打量这个由蚊帐分隔出来的窄小空间。被我的体重压得吱呀作响的木头床板之上,首先垫了一层单薄的棉絮,然后是已经有些褪色的凉席。枕头和久未启用的被褥分居两端,紧靠墙壁一侧,横七竖八地摞起来了二三十本书。这些,便是贾勉床铺上的所有物品。

那么,如果我要藏匿一块手表,应该放在哪里才万无一失?

思考着这个问题,我随手探进枕头底下……答案当然不可能如此简单,必须发掘更隐蔽的方案。

比如说,挑选一本足够厚的书——嘿,那本英汉字典看起来就很合适——然后在中央切开一个洞……什么?这里的每本书都完整无缺。

啊,会不会藏在了凉席的下面?凉席与床板之间夹着的棉絮虽然没多厚,但只要将表带摊平,或许勉强也能嵌进去。我四下按压,除了凉席上冒起扎手的毛刺以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自然的隆起。为保险起见,又伸手钻到凉席底下摸索……结果,只换来了满手的瘙痒难当。

我爬出蚊帐,一边挠着手背的痒处,一边冲方程摇了摇头,顺势便从上铺跳了下来。没能找到手表虽然令人失望,但就此放弃却也为时尚早。事实上,倘若贾勉真的得到了陈宏建的手表,也不见得就只能藏在床上;无论把它收进书桌的抽屉还是衣柜的角落,明显都要更加合理。另外,那堆引人注目的纸箱,也很有搜索一番的价值——

“谢谢,”只听方程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好了。”

嗯?!那家伙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提出异议,便被他推搡着出了寝室的门。蔓延于手臂上的麻痒感已令我应接不暇,更没有去争辩的心思。背后传来记者小姐向准考生告别,以及后者依依不舍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路不明就里地到了宿舍楼外,我才终于抓住了埋怨的机会,“我们不去找陈宏建的手表了吗?”

“再找也是多余的,那块表并不在这里。”

“什么?可刚才你不是说……”胳膊越挠越痒,更平添了我的烦躁。

“不好意思。”方程双手合十以示抱歉,“看起来,是我搞错了呢。”

然而,我认得那副表情——不会有错,对于这趟堪称一无所获的调查,这家伙非常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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