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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杀人游戏 作者:雷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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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江侧畔,望江楼上,不论何时总是人流如织。纷至沓来的,从那千篇一律的衣装即可判断,尽是些涉世未深的菜鸟。但凡初建角色,正式成为某一门派的弟子之前,必须首先完成一系列新手任务。其间在城中辗转奔走,亦免不了数度登临,如是几趟下来,便对成都地图了然于胸。 因此人影幢幢,莫不行色匆匆。这边还在办着跑腿的差事,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眼桥对面的唐门大宅,抑或锦官城外,蜀地的崇山峻岭之间。甚至开始盘算技能点应该如何分配,以及得在装备上投资多少元宝翡翠的问题了。 嚣繁扰攘之中,独有一人凭栏而处,与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身着峨眉弟子装束,肩上孑然一柄长剑,更显出其背影的寂寞。仿佛时间经过那里,也悄然放缓了流逝的脚步。 那女子亦款款上前,与之并肩偕立。且看那望江楼外,旖旎风光尽收眼底,宛若闯进了少陵诗中。俯瞰锦江,端的是一挽翠绿锦带,迤逦缠绵于城郭之间;适逢晴日,波光粼粼,又如镶满了珠玉般熠熠生辉。几叶轻舟慢摇,与莺啼燕语结伴,沿柳荫竹海溯行,往那花重红湿之处,便是浣花溪。再极目远眺,西岭依旧白雪皑皑,却似有阵阵煦风穿透屏幕,沁润着草暖花香,正悠然拂面而来。 可惜江山如画,竟无人愿意为之驻足,空辜负了大好春色。在疲于奔命的众人眼中,那个一动不动的奇怪家伙,不过只是刚好掉线了而已。绯雨濯肆的鼎鼎大名,他们多半从未听过,兼之藏身于一节平平无奇的剑鞘——无须赘言,那些华丽的高级剑鞘,其打造成本同样不菲——更加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表哥,好久不见。”随着烟灰姑娘开口,一个半透明的白色气泡便浮现于她的头顶。 须臾,气泡逐渐消失。然而旁边那人毫无反应,果真就如掉线了一般。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家就是在这里吧。” 烟灰姑娘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缅怀起往事来。 “当时我连有些什么门派都不知道,只是糊里糊涂地进了唐门。后来又跟着哈啰姐姐加入了公会,初次见面,鼠叔便送了我一双靴子。 “公会频道里,多半的发言都是智商一个人在说。什么原著小说的背景是在明朝,而望江楼直到光绪年间才建成,所以这个设定出错了之类的。然后宇文就会附和两句,开玩笑让老板扣掉企划的奖金。 “那时候,他还以为智商是女的,所以才会故意讨好她吧。 “而你们呢,就只顾着讨论最新开放的楼兰地图。完成卯小姐的任务能拿到不错的报酬,但是敌人厉害得很,所以只能由你用舍身降吸引火力,永不磨损的绯雨濯肆作为主力输出……” 表哥依旧纹丝不动。烟灰姑娘试着向他发出组队邀请,结果因为超时未获回应而失败了。 “被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当作叛徒和小偷,”她盯着对方道,“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吗?” 罗布淖尔的惨战过后,有意无意地,原本的好友们都逐渐疏远了他。宇文钟带来北月公子死讯的翌日,为入帅表的名字便从公会成员列表上消失掉了。 “虽然能看见外面的风景,但不能从这里跳下去呢。” 话音刚落,烟灰姑娘竟真的纵身一跃。只见她倏地腾空而起,如飞燕般往楼外掠去,眼看将要掉入锦江波心之际,使一招蜻蜓点水,复又升起丈余,稳稳落在途经的一叶扁舟之上—— 不,这样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发生。望江楼是一张独立的地图,只有通过底层的入口,才能返回外面的竹林小径。烟灰姑娘甫一跃起,立刻便像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壁,在空中划出一道滑稽的轨迹后,又无可奈何地落回原处。 “可惜,天台的护栏外只有一副望远镜,却没有这样的屏障。” 如果只是从宇文钟那里听来的噩耗,她知道的未免过于详细了。表哥大概也想到了此节,不由自主地朝烟灰姑娘望去—— 如此一来便暴露了一个事实:在网络的彼端,有人用鼠标击中了屏幕上的女子。 烟灰姑娘锐利的眼神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她不失时机地发送了第二通组队邀请。片刻过后,对话框中跳出来一条信息: 【队伍消息】为入帅表 已经加入队伍 表哥自己也明白无法假装下去了吧,烟灰姑娘想。她把聊天模式切换至队伍频道,接下来的内容,便不会再以对话气泡的方式呈现。 “我见过了,北月公子最后拜访的那位侦探。” “不可能!!” 答复几乎在一瞬间返回。那句话对表哥造成的冲击,使他失去了一贯以来的沉着冷静。 “哪里不可能了?” 烟灰姑娘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北月不可能去委托侦探吗?不对啊,他确实去过了。 “我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吗?也不对啊,北月之所以会去向侦探求助,是因为听从了智商和宇文的建议。那么,他们会告诉我侦探的名字,也一点儿不稀奇吧。 “至于我去会见那位侦探,那更是我个人的自由。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可能了呢?” 烟灰姑娘试图直视对方的双眼。然而表哥的人物造型要比她高出一头,因此只能盯着从右肩突出的剑柄。 “除非…… “你说的不可能是指,即使我真的见到了那位侦探,也不应该知道望远镜的事情,因为他明明拒绝了北月的委托嘛。 “然而这就很奇怪了——对于这个交涉结果,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表哥沉默了半晌,才躲闪着说: “灰姑娘,你想做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真相。” “告诉我?” “没错,你有义务要知道真相。”烟灰姑娘重重地敲击着键盘,“因为事实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那就请你回答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吧:你把手表卖给了谁?” “什么?” “当你考上研究生时,家人送给你的那块手表。你跟我们说,因为北月公子出售绯雨,你需要资金从黑市收购翡翠,所以不得不卖掉了它。那么,你究竟卖给了谁?” 表哥陷入了另一轮沉默,之后爆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冷笑。他似乎相当怀念使用表情代码。 “果然,你也是一样的。” 他背过身去,仿佛这样做便看不到烟灰姑娘。然而在这个并非第一人称视角的游戏中,却无异于掩耳盗铃。 “你怀疑我没有卖掉那块表,所以才会来故意试探吧?不过算了,反正大家都认定是我偷来的剑,也不差你一个。” “我并没有怀疑。”烟灰姑娘真诚地说,“所以才会请你告诉我,那块表卖给了什么人?” “我不记得了。”表哥的回答十分粗暴。 “嗯……” “看,你根本就不会相信吧。” “仅仅过了一个月,要说不记得是不可能的。”烟灰姑娘摇头道,“可是,我相信你。因为手表的交易,并不是发生在一个月以前,对吗?” “你在胡说什么。”表哥矢口否认。遗憾的是,对话框中的文字,无法反映他此时震惊的心情。 “在聚会那天,你所佩戴的,只是一块便宜的赝品而已。不过,我们这些外行人也无法轻易分辨出来。你故意向大家展示,证明你拥有这块手表,以及它对于你的重要意义。但事实上,家人送给你的贵重礼物,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卖掉了。” 烟灰姑娘深呼吸一口气,随后刺出决定胜负的一剑。 “即使那次聚会本身,也只是一项准备工作而已——为了结束北月公子的生命,而提前进行的准备工作。” “我有不在场证明。”猝不及防之下,表哥过于匆忙地亮出了底牌,“不信你可以去问警察啊。” “是啊,不在场证明。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到过现场,更没有动手把任何人推下楼。你所扮演的角色,自始至终都只是帮凶而已——作为北月公子的帮凶。” “你的意思是,贾勉是自杀的?!”较早前,我几乎是吼着问道。 “不对。”方程的回答简直毫无逻辑,“当然,贾勉确实扰乱了现场。他故意留下笔记本,又把望远镜挂在居民楼的外墙,布置成自己一直在监视陈宏建的样子。在那之后,他便从天台上跳了下去。布置成自己一直在监视陈宏建的样子。在那之后,他便从天台上跳了下去。” “这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那一天,我们每个人都见证了你和北月的争吵。举世无双的神剑,价值高达六千枚翡翠的绯雨濯肆,足以构成某种犯罪动机。加上北月的坠楼现场,与你的宿舍仅仅相隔一条铁路,无论警察或侦探,都会立刻把这两起事件联系起来。作为吃亏的一方,北月向你发起报复也不足为奇,但是他没有理由自杀;另一方面,你倒是有杀人的动机,然而你却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对于非正常的死亡,其方式纵有千差万别,但若归根结底,也不外乎三种类型:一是意外,二是自杀,三是他杀。既然已经排除了自杀与他杀,那么就只可能是单纯的意外——北月故意伪装了现场,使其符合意外的特征。 “这便是你们想要达到的效果,让围绕绯雨的争执,和北月的死亡之间形成因果关系。第一起事件必定是原因,第二起事件必定是结果——一旦陷入了这种思维定式,最终就只会得出意外的结论。但实际上,在本案中,较晚发生的坠楼事件反而是原因;在此之前发生的,关于绯雨的离奇交易才是结果——或者说,只是你们设计好了,故意让我们见证的一场表演而已。” “所以说,贾勉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啊?!”手臂已经被挠出了血痕,但不出片刻,那种奇痒无比的感觉便又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几乎止不住的汗水,更是犹如火上浇油。 “夏亚,别挠了。”方程递过来一管药膏,“话说回来,今年还真是热啊——如果在这个多少也算是开了空调的房间里都难免要出汗,那么穿上长袖衣服跑到室外去,一定是不可忍受的吧。” “求生纵然是人类的本能,但世上从不缺少想要结束生命的人。原因也各式各样——生活的压力、感情的破裂、对所犯罪行的恐惧,等等。而其中最常见的一种,或许是,知道自己本来就命不久矣。 “在北月坠楼的现场,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长袖衬衣;据说,当他去拜访那位侦探的时候,同样是身穿长袖衬衣。回想起来,之前的聚会中,他的那身装束也是长袍宽袖——只可惜,当时谁也没有觉得异常。 “然而这个夏天,就连晚上都是酷热难当,为什么会一直穿着长袖的衣服?Cosplay倒还罢了,和侦探见面时穿得正式一点或许也说得过去,但在监视行动中却完全没有必要。我还去过他在M大的寝室,北月的床是唯一铺了凉席的——这意味着,他只可能比一般人更加怕热。 “一直穿着长袖的理由,既不是为了保暖,也不是基于装饰,或者社交礼仪的需要。那么最后剩下的,就只有衣服最原始的功能之一——遮蔽身体。在那双袖子之下,隐藏着北月绝对不愿示人的重大秘密。” “会在皮肤上出现明显症状的不治之症,”我喃喃道,药膏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凉,“难道是……” “艾滋病。这就是北月公子选择结束生命的原因。” 烟灰姑娘输入了一句动作代码,右手食中二指向前弹出,威风凛凛地指着表哥的鼻子。 “作为帮凶,你的任务是协助他,将自己的死亡伪装成一场意外。这么做的理由十分明显——保险金。北月为自己购买了人寿保险,大概是希望在生命的尽头,给并不宽裕的家庭留下一笔小小的财富吧。法律规定,被保险人于保险生效起两年内自杀,保险公司免除赔付责任。但是北月等不了两年,万一在此期间病发,保险公司也会因为未履行如实告知义务而拒绝赔付。 “于是你们想出了这个荒诞的计划。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最初的舞台,也就是那次聚会之上,便遭遇了始料不及的危机——智商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人。当然,让你们震惊的并非他的性别,而是他的职业。 “在我们这群证人之中,竟然就有保险公司的职员。对于试图骗取保险金的你们来说,一定是怀着做贼心虚的心情,时刻对他加以提防吧。所以,当智商建议北月去委托侦探的时候,为了避免使他生疑,你们唯有假意遵从。幸好,那位侦探本来就不会轻易接受委托,北月更故意出言不逊,以确保他不会干扰你们的计划。 “这就是你会知道委托被拒绝了的原因——是北月告诉你的。” 烟灰姑娘暂停了讲述。到此为止,是表哥已经知道的事实——虽然,他仍不打算轻易承认。 “你有什么证据?”聊天对话框里传来困兽之斗的经典台词,“只要在夏天里穿长袖,就是艾滋病了吗?” “证明北月患有艾滋病的证据吗?很遗憾,我没有那种东西。”烟灰姑娘并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不过……那天晚上,你听见火车经过的声音了吗?” “火车怎么了?” 文字间仿佛透露出表哥的动摇。烟灰姑娘自忖,已经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如果只是伪装意外坠楼,应该还有不少其他方法,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之所以必须把你牵扯进来,你宿舍旁边的铁路,恐怕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你们认为,对于可以确定是意外导致的死亡事件,警方便不会再进行详细的尸检——但这是针对一般情况而言。假如警方注意到了北月的手臂,很可能会产生疑心,继而发现他患病的事实。那样的话,后续调查肯定会朝着自杀的方向进展,保险金自然也就落空了。 “因此你们的计划,不仅要将自杀伪装成意外,而且还必须把尸体‘隐藏’起来。 “焚烧当然是最直接的手段——不过还好,你们尚未丧心病狂到故意纵火的地步。那么,只有被飞驰的列车碾轧至粉身碎骨,希望借此掩盖皮肤上的异常。特地带上各种证件,也是为了使警方容易确定尸体身份。然而,要把卧轨自杀伪装成意外,实在是太困难了。 “N大旁边的铁路装设有铁丝围栏,意味着行人无法进入,使警方首先排除卧轨的可能性,转而考虑从高处坠落的情形。这样一来,你们才有机会在天台上布置出一个虚假的现场。另一方面,你的宿舍紧挨着铁路,也为北月提供了前往该处的恰当理由——当然,事前的精心铺垫不可缺少。无论如何,在你们看来,那里就是最适合执行计划的场所。 “只有一个问题……”烟灰姑娘重复道,“那天晚上,你听见火车经过的声音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表哥的忐忑不安愈加明显。 “那天晚上,你曾经登上宿舍楼的天台,去跟北月做最后的诀别——返回寝室的时候,有同学察觉到了你的异样。我不确定你有没有亲眼看着他跳下去;但我相信,到了第二天早上,你不会有勇气再向铁路望上一眼。所以你并不知道,原本每天深夜都会经过那儿的列车,偏偏却在当天因故停驶了。” “不可能!你胡说!” “这种事情只要打个电话就能分辨真假,我没有必要骗你。”烟灰姑娘叹息道,“不过,另一件事可就没那么容易确认了。既然没有列车驶过,当警方接报到场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北月完整无缺的遗体。然后,经过尸检,你知道结论是什么吗?跟你们所祈求的一样,警方认为北月是意外坠楼,死因没有可疑。” “bukeneng……” 表哥好像在下意识地复述着“不可能”三个字,但颤抖着的手指,使他过早地按下了回车键。 “你明白了吗?所以我当然不可能有证明北月罹患艾滋病的证据。”她终于揭开残酷的真相,“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患上绝症,却平白无故地送了命!!” “不可能!那家伙身上……难道你没有看到他的手吗?” “尽管我确实没能看见,不过可以想象,北月刻意遮盖起来的双臂,也许还有身上其他地方,都长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疱疹吧。事实上,我已经在另一个人的手上,见到了同样的过敏性疱疹。” “我跟你说,这事儿没完。”我怒气冲冲地挥舞着手臂。成片的红肿惨不忍睹,即使涂了好几次药膏,疱疹也还没有完全消退。 “我不是特意提醒了你吗?”方程再次比画出点击手腕的动作,“要注意手上可能会出现过敏反应,可是你却误会了是去找手表……” 我二话不说,一把抄起手边的鼠标飞掷而出,漂亮地命中了他的小腹。我曾经的朋友应声而倒,捂着肚子装模作样地直哼哼。 “痛……算了,是我不好。”那家伙的态度这才放端正了一些,“我们又不是警察,不可能随便拿去请人化验。除了利用你的过敏体质以外,那会儿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少给我来这一套。”我突然意识到了某个细节,“从一开始出发去M大学的时候,你已经打算要拿我当实验品了吧。之所以故意出门后又折回来,是因为不能让我听见你交托给阿璃的事情。否则我有可能猜到,存在于贾勉寝室的证据是什么,便不会被你骗到床上去了。” 最后一句话细嚼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方程似乎并未察觉。 “总得预留一个备选方案嘛。”诡计已被全盘识破,他也知道无法继续砌词狡辩。“假如能顺利看到贾勉的浏览记录自然最好,但电脑已经被拿走了,那就不妨让你试一试。运气总算还不错……啊啊,不,夏亚,有话好好说……” 面对我高高举起的订书机,那家伙露出了无比惊恐的表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表哥仍然固执地重复着。 “过敏源我们已经找到了。” 烟灰姑娘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 “你应该很清楚吧?北月平时很少离开宿舍,生活用品几乎都是从网上采购的。虽然是很方便,但背后却隐藏着不易察觉的风险。中国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在线购物平台之一,其商品质量却良莠不齐。因为监管力度远低于线下,不法之徒为了追求利润,纷纷将各种劣质商品通过网络销售——例如,一床甲醛含量超标,容易导致使用者产生过敏症状的凉席。 “虽然病毒性疱疹是艾滋病的早期症状之一,但会引发疱疹的并非只有病毒,也可能只是单纯的过敏反应。一般人更不会因为身上长疱疹,就怀疑自己得了艾滋病。但是,假如本身就属于艾滋病的高危人群,那就另当别论了。也就是说,男同性恋者、吸毒者、性工作者、血友病患者等——甚至,兼而有之。 “我的名字叫燕晓徽。没错,我真正的名字。中学的时候,有人给我取了个外号‘小烟灰’,这便是‘烟灰姑娘’最初的由来。而宇文的本名是钟文宇,只是前后颠倒了过来。哈啰姐姐、鼠叔还有你自己,你们在游戏里面的名字,多少都跟现实有所关联。 “那么北月呢?他取名‘北月公子’的理由又是什么? “我简直不能相信,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北月’合起来是一个‘背’字,‘北月’分开,便是‘断背’。他以这种方式,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性取向。” 或许仍然陷于北月公子枉死的震惊之中,表哥连“不可能”都无法回复了。烟灰姑娘于心不忍,更加快了讲述的节奏。 “北月最初得到绯雨,是因为参加了一场名为‘海贼讨伐战’的活动。我听宇文说,在那几个月里,北月前后充值了差不多两万元宝。即使像智商这样有固定收入的公司职员,顶多 也就花个几百元宝罢了。而他只是一名家境并不宽裕的大学生,沉迷游戏也没有打工的闲暇,怎么会突然有那么一大笔钱? “这个问题,如今已经不难回答——他在卖淫,通过向其他男同性恋者提供性服务以换取金钱。每逢周二凌晨游戏维护,北月都会前往一家同性恋酒吧,与形形色色的人进行不正当交易。尽管已经过了两年,那里的酒保还是认出了他的照片——是的,我们已经找到了那家酒吧。 “因此,虽然只是过敏反应导致的疱疹,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感染了艾滋病,也就不难理解了。” “Coco的情报网果然很厉害啊。”劝架的阿璃从我的手中取下订书机,我便顺势感慨道,“两年前的事情,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贾勉去的酒吧。” 离开事务所前往M大学之前,方程已经从卷宗里偷偷拿走了拍有贾勉证件的现场照片。伤口开裂什么的当然只是借口,那家伙特地折回来,目的是背着我把照片交给阿璃,请她联络“cos”的店长小姐,寻找贾勉曾经出没的场所。同性卖淫的市场规模有限,为了物色交易对象,他很可能是其中某家酒吧的常客。由于涉嫌纵容违法行为,倘若由警方出面调查,店家生怕惹上麻烦,反而不见得会和盘托出。 “多亏了博士提醒,”阿璃道,“我首先在网上查到了那个游戏的系统维护时间。因为是固定在每周二出现的人,才会比较容易想起来吧。” “那家伙……”表哥终于艰难地说了一句话,“明明跟我说已经到医院确诊过了的……” “北月没有骗你,他确实去过。” “那为什么会……” “想象一下吧,如果换成了你处于他的立场。同样深谙这网络时代生存之道的你,要是怀疑自己染上了艾滋病,首先会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她原本打算要将对方狠狠地痛斥一番,然而此刻,烟灰姑娘的语气却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了。 “你肯定会立即到网上去搜索相关信息,对吧? “北月自然也是这么做的。他打开电脑的浏览器,输入搜索引擎的网址。 “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游戏世界里,排行榜上的天下第一高手,大抵便是投入了最多金钱,消费掉最多元宝和翡翠的玩家。这是大家都非常熟悉的,理所当然的规则。问题是,这样的规则并非只存在于游戏之中。当北月展开搜索,互联网上契合关键字的成千上万个网页中,哪个会被显示在第一位呢?并不是相关度最高的网页,也不是访问人数最多的网页,更不是被用户评价为最有用的网页,而是向搜索引擎缴纳了最高额推广费用的网页。 “然而,关于搜索的这个规则,却几乎完全不为人所知。 “互联网包含的信息量,早已远远超过了人类所能接受的极限。用户在搜索后还会详细浏览的,通常就只有排在最前面的几个,或许是十几个网页而已。占据了这些位置,便有可能对用户的行为加以操纵——譬如,让搜索某种疾病的病人,自行‘选择’到某家医院就诊。在此之前,病人很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家医院。而最可怕的是,用户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仿如提线木偶一般,被操纵着做出了这个‘选择’。 “大型公立医院早已人满为患,绝对不会希望更多病人光临。因此愿意支付巨额推广费用的,就只有追求经济效益的营利性医院。而像北月这样的症状,难免会产生抗拒前往大医院的心理,他恰好正是这些医院招徕的对象。” 话已至此,表哥也能猜到接下来的结果了。 “那家伙……被骗了吗?” “站在医院的立场上考虑,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要是如实告诉他,那些不过是普通的过敏性疱疹,涂点药膏便能痊愈的话,又怎么能收回在搜索引擎处投入的大笔成本?相反,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化为现实,然后适时地指出,国外有种最新的治疗方案或许值得一试——当然是子虚乌有的一派胡言,但对于患者来说却成了唯一的希望。不管收费多么昂贵,他也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反正不会妨碍其正常康复的进程,这种程度的谎言,甚至都不需要经受良心的责备便能脱口而出吧。” “那么轻易就上当了吗……”无法看见表哥说这句话时的真正表情,“那个笨蛋。”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大致都知道了。即使他相信那是救命的治疗,但北月根本无力承担高昂的费用,也不可能向家人坦白自己的‘病情’——倘若真的如此,或许反而更好一些。坏就坏在,他还拥有这把价值连城的绯雨濯肆。 “为了活下去,唯有卖掉绯雨一途。然而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宝剑,无论如何也不想落入他人之手——除非,是被他认可的人物。而这个人就是你。北月请你低价买下绯雨确有其事,只不过,同样并非发生在一个月前,而是更早得多的时候。 “从当时的结果看,他识人的眼光可谓不俗,你并没有乘人之危——在那之后,绯雨依旧背在北月的身上。然而治病同 样刻不容缓,那么只能认为,是你借给他一笔钱以支付医疗费。但你自己也没有工作收入,为了筹措资金,便不得不卖掉收藏的手表。 “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北月的情况并没有好转——毫无疑问,毕竟他还是天天睡在那床有问题的凉席上。即使对于医院来说,这恐怕也是始料未及的情况。但他们当然不能放过摆在眼前的机会,坚决要求他继续接受治疗,那意味着源源不断的收入。但是,你也已经拿不出更多值钱的家当去变卖。因此你准备劝说北月,也许到了必须放弃绯雨的时候了。 “可是,他却对你说,已经给自己购买了一份保险。” “保……保险?”陈宏建闻言瞪大了眼睛,“你想要做什么?” “反正也是治不好的啦。”贾勉叹息道,“我弟弟明年也要上大学了,总不能还指着爸妈那点儿钱交学费吧。” “等等,还是有希望的啊!只要卖掉绯雨,不是还能继续做几个疗程吗?” “希望?”贾勉摇摇头,“根本就不应该抱什么希望的啊。所谓‘绝症’,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陈宏建觉得有话如鲠在喉,偏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抱歉,从你这儿借的钱我怕是还不上啦。绯雨以后就交给你,当作是你那块表的补偿也好,当作是你替我保管着也好。要是你想卖掉也行,就是千万不要卖得太便宜了。” 贾勉抬起头来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不好意思,最后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吧。” 烟灰姑娘长吁一口气,闭上眼睛便往后倒去。椅子的靠背发出抗议的声音。扮演侦探的角色,比想象中的更加令人疲劳。 她再次望向屏幕时,发现对话框里多了一行字。 “他去的是哪家医院?” “嗯?” “你一定知道的吧?请告诉我。” “告诉你的话,你打算干什么呢?” “现在还没想好。但是,那家伙的仇可不能不报。” “咦,什么仇?” “那医院骗了他!!否则那家伙根本就不会死吧!!” “你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你和北月的所作所为,不是同样在欺骗吗?你们不光骗了保险公司,哈啰姐姐、鼠叔、宇文还有智商,明明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也全都被你们无情地欺骗了!” “我承认。即使向保险公司告发,我也没有任何怨言。只要你能给我医院的名字就行了。” 烟灰姑娘倏地拍案而起。或许是因为久坐得累了,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自己也无法确定。 “你想要名字,为什么不上网搜索呢?毕竟当初北月就是这样找到那家医院的呀。只是这么一来,贪图骗子医院的推广费,故意引导他到那里去的搜索引擎又该当何罪?还有,之所以他会搜索关于艾滋病的信息,起因是买了一床有问题的凉席。那么出售劣质商品的黑心商家,以及纵容其存在的购物平台,难道不同样需要承担责任吗?再往前看,设置了种种消费陷阱,最终将他推上卖淫之路的游戏运营商,你又打算怎么向他们讨回公道? “现在,你给我好好听清楚了:害死北月的一共有两个人,现在还活在世上的就只剩下一个。那,就是作为帮凶的你。如果你想要为他报仇,先把自己的罪赎完了再说吧。 “你有义务要知道真相,你要明白你们干了多么愚蠢的事,你必须带着这种附骨之疽般的悔恨,用你的余生去反省错误。别说什么把北月的份也一起活下去之类的话,那是明知不可能实现的敷衍而已。 “然后有朝一日,你将会真正为人师表,将会不可避免地决定许多人的命运。那时候,请想起这位曾经把命运交托在你手中的北月公子。” 【系统消息】您的好友 烟灰姑娘 已离线 【队伍消息】队伍已解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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