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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盛开的樱花林下 作者:坂口安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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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年,是我的奋斗史。 虽说我也只是在工坊里不停地挥舞凿子,但我每天挥凿的力气,总是被一种烙在眼底的东西压制、阻挠、减弱……正是大小姐的那个笑容。我不得不拼死拼活地将那个笑容逐出脑海,才有力气挥动手上的凿子。 回想起来,我盯大小姐盯得出神这件事不正代表,其实我面对她的笑容,根本毫无胜算。但是我仍不顾一切地要将她的笑容从心里推压出去,再怎样都要雕出那个可怕的雕像! 而我对抗怠惰的方法,就是冲自己冷水──十桶、二十桶地冲,冲到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为止。我又从护摩[佛教仪式。即火供。以燃烧贡品的方式供养本尊。]得到另两个灵感:我也会烧松脂,或是点火烧烧足弓。这些事能使我整个人再度充满奋斗的精神,就像是要袭击某人般地继续埋头工作。 我的小工房旁边,原本就是阴湿的草丛,也是众多蛇类的巢穴;每当蛇太过大方地游进我屋里时,我便会将它一刀剖开,啜饮它的生血,把它的尸体吊在天花板上──我这么希望:蛇的怨灵!要附身就来我身上吧!要附身的话,就附到我要雕的这只怪物身上吧! 只要觉得自己懒惰下来,我便会出门,跑进草丛,抓捕蛇类,开肠剖肚,吸吮生血,吐一口气后,把剩下的血洒到正在雕的那尊怪物上。 一天七条,接着一天十条──如此抓着抓着,夏天都还没过完,工房旁草丛的蛇就先绝迹了。于是,我只好每天进山抓一袋子蛇回来。 工房的屋顶早已垂吊了一大片蛇尸,蛆虫横生,臭气四溢,随风飘荡;冬天一来,他们就会喀沙喀沙地随风作响。 当我看见那些被悬吊的蛇一齐朝我袭来的幻觉时,我心底反而会涌现一股力量;因为我觉得,蛇的怨灵们聚集在我体内,我以蛇的化身重获新生。不这样做,实在无法继续工作啊。 其实我并没有自信,可以雕出足以将大小姐的笑容硬压回去的怪物雕像。我领悟到:只凭我自己一人之力,绝无可能。对抗那个笑容的战斗所带来的苦闷,有时会让我觉得干脆真的疯掉还轻松些!我甚至开始希望我的心化为附在大小姐身上的怨灵──但每当要雕刻到重要的地方时,大小姐的笑容总是出来搅局,使我的决心又软弱下来。 第三年的春天到来,我已将近刻完七成,也该是把重要的地方弄一弄收工了。为了专心致志,我渴求着蛇的生血,却求之不得。于是我进入山林,猎来兔子、狸猫、山鹿,一刀划开它们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吮吸鲜血,扯烂它们的内脏、砍下它们的首级,并用鲜血将怪物雕像淋个整头彻脸── “吸血吧!然后,在大小姐十六岁那年的正月,变成有生命的东西吧!变成足以杀人、吸取生血的东西吧!” 我对我雕出来的“那玩意”念道。这尊雕像有张有一对长耳朵的“某个东西”的脸——这到底是妖怪,还是魔神呢?抑或死神?恶鬼?怨灵?说真的,我也搞不清楚。总之,若这东西可怕到足以从我心中将大小姐的笑容驱逐出去,我便心满意足了。 第三年的秋天刚度过一半,小釜就完成了他的工作;又过了不久,秋天将尽之时,青笠的雕塑也大功告成。至于我,则是等到入冬才好不容易把雕像刻完,而我竟然还未雕一个佛龛来安放它。 既然要做,就该弄一个跟大小姐身旁的东西一样可爱的佛龛。我这么觉得:要让佛龛的小门一开,便足以显现出里面的东西的可怕程度,自然是让这佛龛看起来清纯可爱、人畜无害了。 我在离期限所剩不多的日子里,废寝忘食地雕着佛龛;而在除夕当晚,这东西总算如期完工。虽然没办法做什么精细美丽的雕刻和机关,门上还是雕了花鸟;橱子看起来既不豪奢,也不华美;但那简约朴素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品位。 深夜时,我请了几个仆人将它运出工房,放在小釜和青笠的作品旁边。总之,我已十分满足了。回到自己的小屋后,我拉起毛皮盖在自己身上,像是要被拉进地底安眠般倒头就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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