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以前没来过这家汽车旅馆，但找到它不会费什么劲。它坐落在比提镇所谓的主干道上，这条路实际上长不到半英里，是一条限速三十英里的公路的缺口，位于第九十五号和第三百七十四号高速公路之间。

旅馆叫“死谷六号汽车旅馆”，虽然外表破旧，但房间还算干净，有一股消毒皂的味道。她见过比这更糟的旅馆，还在里面使用过自己……特殊的技能。和一个糟透了的男人，为了少得可怜的一点钱。如果说有什么让她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旅馆的名字。

她叫艾莉森，真名是阿依丝露，在突厥语里是月亮美人的意思。作为一名喀山鞑靼人，她从父母及祖先那里继承了对预兆的敏感——不管是隐含的还是明显的预兆，而“死谷六号汽车旅馆”显然属于后者。

没关系。预兆是易变的，其含义取决于你如何解释它。汽车旅馆的名字可能对她并不意味着什么，客人对她非常着迷，不管从哪方面看都不会是个威胁。她受过很好的训练，今天到这儿来要做的事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男人们都是头脑简单、受最下流的欲望支配的动物，一眼就可以看穿。“男人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这是她的第一个导师，一个名叫奥尔佳的女人曾经告诉她的。她在十一岁时，就从同村男孩子们直勾勾的眼神里，甚至从一些成年男人盯着她的目光里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甚至在她开始成长、身体成熟之前，她就本能地懂得了性不仅是美妙的，而且是强大的。男人在身体上是强壮的，这给他们带来了好处和快乐，但艾莉森具有另一种不同的力量，这种力量使她受益匪浅，能让她在危险的情况下安然无恙，在艰苦的时期过上舒适的生活。而现在，二十二岁的她远离自己的家乡，这种力量又给她带来了财富。更令她满意的是，和先前的雇主们不同，这一次的客人没有要求对她进行面试。至于这到底是出于他们严格的戒律，还仅仅是基于专业精神，她不知道，但他们对她的长相满意，还有一封不知是谁写的推荐信，于是他们没对她进行深入的考察就接受了她。这封信一定出自某个有影响力的人。当年训练她的计划是严格保密的，那个计划现已终结。

她驾车驶过汽车旅馆的停车场，然后在附近的街区转了一圈，从相反的方向再次驶过汽车旅馆，看看有没有什么让她直觉上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她看见了他那辆蓝色的一九九〇年产道奇皮卡，和其他六辆车停在一起，除了两辆分别来自加州和亚利桑那州的车以外，其余都是本州牌照。一切正常，她很满意。她把车开进了加油站，然后掉头回到汽车旅馆，进了停车场，把车停在距离道奇皮卡两个车位的地方。她花了点时间用后视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然后从贮物箱里拿出一对避孕套，把它们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随后微笑着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提包。他一开始对避孕套抱怨不休，说希望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但她表示反对，说要等到互相之间更了解之后再这么做，在将两人关系往前推进一步之前，也许应该检查一下双方有没有可能通过性行为传播的疾病。实际上，她之所以拒绝，与亲密度和谨慎毫无关系。她的雇主已经把这个人的详细档案资料全都交给了她，从他的日常生活到饮食习惯以及交往历史，内容无所不包。在认识她之前，他交过两个女朋友。第一个是他的高中女友，在他高中的最后阶段把他给甩了；第二个女朋友在他大学毕业后不久和他分了手，也是一段很短暂的恋情。他可能得过某种疾病，不过现在已经痊愈。使用避孕套不过是她的一种手段。他渴望更亲密的接触，这是一种欲望，而欲望只不过是杠杆的支点。当她最终“屈服”并让他在没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拥有她的时候，她就会更加牢牢地控制住他。

没有灵魂的肉体，她心想。

不过她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她的雇主已经开始索求信息，这些信息还在打探中。他们为何那么焦急，打算如何处理她收集的情报，这是他们的事，但显然这个男人拥有的秘密至关重要。如果你想要得到好的结果，这种事就不能着急。

她下了车，锁上车门，朝房间走去。像往常一样，他在门把手和门框之间插了一支红玫瑰作为暗号，让她知道到哪个房间找他。说实话，他是个很体贴的男人，但太软弱，太缺爱，她对他除了蔑视之外几乎没有别的感觉。

她敲了敲门，听见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然后防盗门链咔嗒一声取了下来。门打开了，他站在那儿，穿着一条灯芯绒长裤和一件破旧的T恤衫，让人想起某个科幻电影或电视剧里的人物。

“嗨，”她柔声说，同时像个时装模特一样轻轻摆动着臀部。经过多年的训练，她的英语没有任何口音。“见到我开心吗？”

她穿着一件他非常喜欢的浅桃色太阳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显得既端庄又有情调。大部分男人，即便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在日常生活里是个淑女，而在卧室里像个荡妇。

他饥渴的目光在她的大腿和胸部扫来扫去，最后停留在她脸上。“哦，是……天哪，是，”他嘴里含糊地说，“快，快进来。”

他们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做了两次，第一次只持续了几分钟，第二次十分钟，还是在她的帮助下达到的。另一种形式的肌肉运动；她心想。不过强度同样不小。他们完事之后，他喘着粗气仰面躺在床上，胸口和脸上淌着汗。她翻了个身，偎依在他的肩头，重重地呼着气。

“哇，”她喃喃地说，“真是……哇……”

“是啊，的确是。”他回答道。

史蒂夫长得不难看，他有一头金红色的头发以及一双明亮的蓝眼睛，但以她的口味来说，他太瘦了，而且他的胡子蹭得她的脸和大腿发痒。不过他很干净，也不抽烟，牙齿很整齐，所以总而言之，她还可以忍受。

至于他的性爱技巧……基本上不值一提。他过分体贴，过分温柔了，总在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或者应该做一些不同的动作。她尽力使他消除顾虑，说的都是善解人意的话，并在恰当的时候发出应景的声音，但她怀疑在内心深处他害怕失去她，而不是想着怎么“占有”她。

这是典型的“美女与野兽综合征”。他当然不会失去她，至少在她得到她的雇主所需要的答案之前不会。艾莉森想象着当自己消失时他的反应，心里不禁闪过一丝内疚。她很肯定他爱上了自己，问题就在这儿，毕竟他是那么的……无害，很难不偶尔对他感到抱歉。很难但不是不可能。她把这种想法从脑海里清除掉。

“工作怎么样？”他问道。

“还可以，还是老样子：四处走动，卖力推销，留下我的电话号码，给医生们露露乳沟什么的……”

“喂！”

“别紧张，我开玩笑呢。很多医生都很担心药品召回。”

“就是电视上说的那种止痛药？”

“那是其中一种。制药厂给了我们很大压力，让我们继续推广。”

据他所知，她是一家位于里诺的制药公司的推销员。他们是在巴诺书店里的一家星巴克“相遇”的，当时她买了一杯摩卡咖啡，付钱时发现自己少五分钱。史蒂夫排在她身后，忐忑不安地主动要求替她补上差额。她手上有他的档案，至少是她的雇主认为她需要掌握的一部分，再加上完全了解他的习惯，他们的约会很容易就安排好了，而且进展得很顺利。她表示对他正在看的一本有关机械工程方面的书很有兴趣，其实完全相反。他对有这样漂亮的女孩注意到自己感到万分激动，根本没发现这其中有什么不合理。

“那些工程学方面的东西，”她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你送给我的那些书，我试着读了几页，但完全看不懂。”

“毫无疑问，你很聪明，但那些东西太枯燥了。别忘了，我在大学里学了四年，即便如此，在我得到那份工作之前，还是没学到什么实用的东西。麻省理工学院教了我很多东西，但和我从那份工作里学到的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举个例子吧。”

“哈，你知道，就是那些东西。”

“比如说？”

他没有回答。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高度机密’先生。”

“不是那样，艾莉，”他用有点儿烦躁的口气回答，“只是他们让我签署了一些文件，也就是保密协议之类的东西。”

“哇，你肯定是很重要的角色。”

他摇了摇头。“没有。你知道政府简直像个……妄想狂。该死的，我真有点儿奇怪，他们怎么没有对我们进行测谎？不过谁知道呢？”

“那么你的工作是关于什么的？武器、炸药之类的吗？等下……难道你是个火箭专家？”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不，我不是个火箭专家。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机械工程师。”

“间谍？”她用胳膊肘支起身子，任凭被单从身上滑落，露出白皙的胸部，“我猜着了，对不对？你是个间谍。”

“不对，我不是个间谍。我说，拜托，看看我。我是个书呆子。”

“这可以很好地掩饰自己的身份。”

“唉，我告诉你，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你老是在回避问题，间谍通常就是这样。”

“我不是，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那么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告诉我……”

“我在能源部工作。”

“就是核能发电之类的？”

“对。”

实际上她完全知道他靠什么生活，他在哪儿工作，以及那儿有什么事发生。她正在寻找的东西，或者说是他们正在寻找的东西比这些要更具体一点。他们确信他有相关的资料，也许就在他脑子里，即便不是的话，那他肯定也可以接触到那些资料。她有时不禁会想，为什么他们要利用她来接近他，而不是干脆从街上把他抓来，直接从他嘴里拷问出相关的情报。她猜测，除了认为刑讯逼供所得到的情报可靠性低以外，这么做的原因还与他的工作性质有关。如果史蒂夫突然消失了，或者死在某个偏僻可疑的地方，不止当地警方，联邦调查局可能都会介入，这种深入的调查很可能是她的雇主竭力要避免的。从中也可以看出：他们所需要的情报不仅很关键，而且很特别。史蒂夫可能是他们唯一可行的情报来源，这意味着要么别的地方保密程度更高，要么他是唯一掌握这个情报的人。

这些都不重要。她会完成这项工作，拿到应得的钱，然后……这个，谁知道呢？

她的酬金相当高，也许足够她在别的地方换个身份，开始新的生活，换个新的工作。找个普通点儿的事做，比如图书管理员或会计什么的。想到这里她笑了。普通也挺好的。但现在她要很小心地和这些人打交道。不知他们打算怎么利用这些情报，但这显然极为重要。她怀疑，他们为此可能会杀人灭口。

回到工作状态中来吧……

她懒洋洋地用手指在他胸口划来划去。“你不会出什么危险吧？我的意思是，比如得癌症什么的？”

“不会，”他说，“不大可能。我猜是有点儿风险，但他们有一系列的规章制度，足以应付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从来没人出过事吗？”

“当然没有，但通常总有那么几个笨蛋会出点儿岔子，比如有的家伙被叉车轧了脚，或是在自助餐厅里被玉米片噎着了之类的。有几次情况也相当危险……当然是发生在别的地方，不过一般都是因为某个家伙想图方便，没按要求做，而且即便发生了事故，我们还有后备的处理系统和程序。相信我，亲爱的，我是很安全的。”

“太好了，我很高兴。我很担心你会受伤或生病。”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艾莉。我会很小心的。”

走着瞧，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