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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生死之间 作者:汤姆·克兰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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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克身体紧靠着墙,慢慢朝前移动,还没完工的墙板上的碎屑粘得衬衫上都是。他来到拐角处,停了下来,双手握枪,枪口朝下,保持韦弗式射姿。这和好莱坞的电影或警匪电视剧里的动作不太一样,在那里面他们往往枪口朝上,枪举在脸的一侧。看上去当然很酷,没有什么比一把粗重的格洛克手枪更能衬托出英雄突出的下巴和灰蓝色的眼睛了,但这和酷不酷没关系,只和保全自己、消灭敌人有关。白宫里的特勤局特工们对他们的枪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熟悉,在这群人周围长大还是有些好处的,难道不是吗? 好莱坞处理枪支的模式在两个方面有问题:瞄具视野和遭遇埋伏。真实战斗中的手枪射击关键就在于如何在压力之下准确击中目标,与此相应的问题就是心态和瞄具视野,前者就看你如何调整,后者就是个技术问题。抬起手枪,用瞄具对准目标,然后开枪,这比把手枪举在脸的一侧要容易和有效得多。另一个问题是遭遇埋伏,也就是说当你转过拐角,发现自己面前有个歹徒时会发生什么。你是希望此时你的枪举在脸旁,对方直接扑上来和你扭打在一起呢,还是希望你此时枪口朝下,使你可能,仅仅是可能有机会在这家伙扑上来之前,朝他腿上来一枪呢?当然,这种事不会经常发生,但杰克,或是任何一个真正的枪手都会认为,和一个腿上带着一两颗九毫米子弹弹头的歹徒搏斗,要比第一种情况好得多。 这些都是理论,杰克,他提醒自己,脑子还是回到当下来吧。理论要放在教室里去讨论,而不是在真实的世界里。 多米尼克到底在哪儿?他们在前门分开,多米尼克往右搜查房子里更重要的房间,而杰克往左,负责厨房和起居室。别为多米尼克担心,多担心一下自己吧。他的表兄弟的公开身份是联邦调查局探员,所以他才不需要刚才那一套教程。 杰克将手枪换到左手,在裤腿上擦干手上的汗,然后重新握住枪。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了一小步,然后从拐角处伸出头看了一眼。是厨房。冰箱在右边,左边有一张鳄梨绿操作台,还有不锈钢的水槽和台式微波炉,餐桌和椅子在厨房另一头,操作台的末端,靠近厨房后门。 杰克仔细观察有没有人在活动,但什么也没有发现,于是他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手枪举在肩膀的高度,双眼仔细地搜索着,枪口随着目光移动,小心翼翼地走进厨房。右前方是一个拱门,杰克在脑子里描绘着房子的布局,他猜拱门通向起居室。多米尼克应该从右边的房间里出来和他会合—— “杰克,卧室的后窗!”从房子里的某个地方传来多米尼克的叫声。“有人跑了!在房子侧面的窗户外!男性白人,红色夹克,有武器……我正在追他!” 杰克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不慌不忙地检查完厨房余下的部分,然后从拐角处朝起居室看去,里面是空的。他走向院子的门,身子与左侧的门柱对齐——干式墙下二乘四英寸厚的木质门柱从理论上可以挡住或减缓射向他的子弹,然后他弯下身,从舷窗风格的窗户里朝外面的小巷望去。他看见右边有个人影在沿着小巷移动:蓝色夹克衫,上面有黄色的字母。多米尼克的FBI防风夹克衫。杰克打开门,又看了一下,然后推开纱门。在他正对面的砖墙上有一个黑洞洞的门,在他左边有一辆绿色的大型垃圾车。他向左边移动,举起枪,追寻着目标。他发现那扇门里有个黑影在动,于是连忙转过身,看见门口处有个男人的身影。 “站住!不许动!不许动!”他叫道,但那个影子依然在移动,左臂暴露在灯光下,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扔下枪!”杰克再次叫道,又一次发出警告,然后连开了两枪,正中目标。那个人影向后倒在门里。杰克又转回身,朝垃圾车走去,眼睛在车的四周搜寻着—— 正在这时,有个东西在他背后两个肩胛骨之间猛击了一下,他踉踉跄跄地朝前跌去。他觉得自己血往头上涌,心里暗想,啊,妈的,真该死……他的左肩撞在了垃圾车上,身子弹了回来,他试图转身看清枪声是从哪儿发出的……但感觉又一发子弹击中了自己腋窝下的部位,他知道已经太迟了。 “停!”扩音器里传来一个声音,接着三声急促的哨声回响在小巷里。“停止训练,停止训练!” “唉,真是……”杰克喃喃自语,然后靠在垃圾车上喘着粗气。 向杰克开枪的那个人是特工沃尔特·布兰代斯,他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遗憾地摇着头。“天哪。孩子,就这样死了,背后正中央还带着一块绿漆……”杰克看见布兰代斯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嘴角似笑非笑,于是打断了他的话。“是很丢脸,的确是这样。” 多米尼克从巷子里跑了过来,转过拐角停住了脚步,然后问道:“又失败了?” “杰克,你的问题是——” “太匆忙了,我知道。” “不,这次不是。这次还要糟。匆忙不是真正的问题,只是问题之一,不是让你送命的直接原因。想猜一猜吗?” 小杰克想了一会儿。“我大意了。” “真给你说对了。你大意地以为门口那儿只有一个人,你大意地以为你已经把他干掉了,于是就不再注意它了。我把这叫做‘伏击麻痹综合征’。你在教科书里找不到它,具体来说就是:你从一次伏击中幸存下来,侥幸脱险,然后你就觉得自己太了不起了。在你的潜意识里,你把那扇门以及里面房间上的标签从‘未清除’转换成‘已清除’。如果这次不是训练,而那里真的有两个人,虽然一般来说罪犯没那么聪明,他可能和同伙一起朝你开枪,但凡事总有例外,如果你真的碰上一个像珍稀动物一样稀有的聪明家伙,那么这例外就足以让你送命。” “你说的对。”杰克低声说,然后喝了一小口健怡可乐,“该死!” 布赖恩坐在一边一直等到练习结束,然后杰克和他一起到训练室跟多米尼克会合。刚才杰克被布兰代斯询问了半天,他才不管你是不是前总统的儿子,不会对你留什么情面。他对杰克谈的内容基本上和多米尼克说得差不多,不过带了点儿开玩笑的口吻。布兰代斯是个土生土长的密西西比人,批评人的时候带着点儿腼腆的、威尔·罗杰斯[Will Rogers(1879—1935),美国著名幽默作家和喜剧演员]式的幽默,当然也不全部是那种口气。杰克,你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认为到这儿来训练一下,出去就成了个老手? FBI的城市战术训练场地被亲切地称为“霍根小巷”,训练室是斯巴达式的,墙壁和地板是胶合板拼成的,富美家塑料贴面的桌子像是被锤子砸过。但外面的整个训练场却修得一点儿也不马虎,有非常逼真的银行、邮局、理发店和台球房。还有黑洞洞的门廊,杰克心想。实在是太逼真了,就和他肩胛骨之间挨的那两颗彩弹一样。那里还在发痒,他怀疑待会儿洗澡的时候可能会看见很大一块淤痕。不管是不是彩弹,死了就是死了。他怀疑他们为了照顾他才用彩弹的。“霍根小巷”会根据参训特工的不同,调整演习方案,有时场景会更加恐怖逼真。杰克曾经听到过传言,FBI人质营救小组训练时有时用的是实弹。但话说回来,那些家伙的确是精英中的精英。 “你怎么样?要不要也来几句?”杰克问布赖恩。布赖恩整个身子陷在椅子里,两条腿不停地晃来晃去。“不妨来场完整的讲座。” 布赖恩摇了摇头,他笑着对自己的兄弟点了点头。“这是他的地盘,不是我的。你来二十九棕榈滩,那时我们再谈。”海军陆战队有自己的城市战训练中心——城市作战,训练场景真实得令人恐惧。“在那之前,我会闭上嘴,非常感谢。” 多米尼克用手指在杰克面前的一张桌子上敲了敲。“该死的,是你要求我们带你来的,不是吗?” 多米尼克的口气明显很冷酷,杰克随时准备顶回去。这是怎么了?他很好奇。“对。” “你想体会一下它到底是什么滋味,对吗?” “是的。” “很好,那你就不要表现得像个在拼字游戏中因作弊而被抓住的小男孩一样。这不是在教训你。没人关心你是谁,没人关心你是否因为犯了一些新手常犯的错误而第三次被淘汰出局。妈的,我参加这项训练的时候,前十次每次都很惨。你忽略了那扇门?他们差点儿用我在那儿挨枪子儿的次数给那鬼东西命名。” 杰克相信他的话。“霍根小巷”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一直在训练FBI的特工,能完美通过训练的人,都是那些练习了无数次,甚至做梦都在想着它的人。杰克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一个过程。“熟能生巧”不是老生常谈,而是至理名言,在军事和执法领域尤其如此。练习会让你的精神和身体都得到锻炼,不停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直到肌肉和神经协调一致,成为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他很想知道,这到底要花多长时间? “别瞎扯了……”杰克说道。 “不是瞎扯。去问问布兰代斯,他会很乐意告诉你。我挨了他不少子弹。妈的,前两次我正确地经过那道门,但最后还是被干掉了。哎,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个,但事实上,作为第一次参加,你的确干得不错。简直是太棒了。谁能想得到……我这天才的表兄是个名副其实的枪手。” “你这是在哄我呢。” “不,不是。是真的,伙计。布赖恩,你来告诉他。” “他说的对,杰克。不过你确实有许多缺点,你在自助洗衣店里两次穿过多米尼克——” “穿过?” “就是当你们俩在一个房间外一起等候的时候,你记得吗,就在你们进那所房子之前,你们在那里面分开,一个搜查较重要的一边,另一个负责较轻松的一边——” “是的,我记得。” “在自助洗衣店里,你往旁边横跨了一步,你的枪偏离了你的防守区域,你的枪口‘穿过’了我——正好从我脑后划过。这绝对是禁忌。” “好的,第一课:不要用你的枪指着你的朋友。” 布赖恩笑了。“是的,这是其中一个方面。就像我说的那样……你有许多缺点,但你很有天分。什么,你一直瞒着我们吗?当你还是个小孩的时候,特勤局的人不是教过你几招吗?也许你还和克拉克、查韦斯一起去度过假?” 杰克摇着头。“不,不是那样。我是说,是的,我开过枪,但不是像这次这样。我不知道……仿佛是脑子里下意识的反应……”杰克耸了耸肩膀,然后笑了。“也许我从父亲那儿继承了一点儿海军陆战队的基因。唉,谁知道呢,也许是看了太多遍《虎胆龙威》的结果。” “我倒不这么认为。”布赖恩回答道,“不过,不管怎样,我不介意行动时你跟在我身后。” “我也是。” 他们举起健怡可乐的罐子,砰的一声把它们撞在了一起。 “还有一件事,伙计们……”杰克犹犹豫豫地说,“你们还记得去年……意大利那件事吗?” 布赖恩和多米尼克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记得,”多米尼克说道,“那次真是处理得太棒了。” “是的,呃,我在想,我不介意再做一些……也许不是完全一样,但是和它类似的一些事。” 布赖恩说道:“我的上帝,你是说从电脑前离开,到真实的世界中来?隔行如隔山。我仿佛看见一个魔鬼正穿上溜冰鞋,准备上场比赛。” “很有趣的比方。不,我喜欢自己正在做的事,我知道这有很大不同,但那些东西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你们所做的——我们在意大利所做的才是真正的行动。自己亲自动手,你明白吗?你可以亲眼看见结果。” “既然你自己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那我就直说,”多米尼克说道,“我一直想问你:那件事是不是让你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解不开?我不是指通常会有的那种感觉。但让我们实话实说吧:你就像屁股朝后掉进了粪坑里——请原谅我的双关语。” 杰克思索了一下,说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心里有什么东西解不开?没有。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当然,我很紧张,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我心想,我这是在干什么?但马上就过去了,那里只有我和他,而我完成了该做的事。让我来回答你想要问的问题:我没有为此而失眠。你认为我应该会吗?” “当然不是。”布赖恩往左右看了看,确信周围没人,然后靠近了点儿,前臂放在桌子上。“杰克,这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只是有还是没有。你没有,那很好。那个混蛋是罪有应得。我第一次对一个家伙开枪,杰克,他当时可把我吓着了。要么杀死对方,要么被对方杀死。我把他干掉了,我知道这是正确的。虽然还是做过几次噩梦。不管对还是错,不管他是不是罪有应得,杀死一个人总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如果有人觉得这种事很爽,那他一定是脑子有问题。大家齐心协力去完成一件事,并不全是靠杀戮,它意味着你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完成你的工作,照顾好你身边的同伴,完好无损地回来。” “还有,杰克,”多米尼克补充道,“那个在意大利的家伙,既然他出现了,那就不会在某一天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别人把他送走之前,他会让许多无辜的人丢掉性命。这是最令我无法容忍的。一个歹徒得到了应得的下场这固然很好,但我们正在做的事,或者说这所有的一切不是复仇,至少我们的初衷不是这样。如果你把它看成复仇,那就有点像在马匹都跑光了以后,再去关马厩的门。对我来说,我更希望在那家伙正打算打开马厩的门之前阻止他。” 布赖恩盯着他的双胞胎兄弟看了会儿,然后摇着头咧嘴笑了。“真没想到。妈妈总说你是我们家的哲学家,直到现在我才信了她的话。” “是啊,是啊……”多米尼克嘟囔着,“与其说这是哲学,还不如说是数学。杀死一个人,可以挽救成百上千人的生命。如果我们谈的是要牺牲一个正派守法的人,那会很难衡量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但那些家伙不是。” “我同意他的说法,杰克。”布赖恩说道,“在这里,我们有机会干一番大事业。不过你要是认为复仇是我们做这些事的主要目的,或是像詹姆斯·邦德那样——” “我不是那样——” “这就好,因为不是那样。一句话,毫无共同之处。复仇是一种蹩脚的动机。它使你行事草率,而草率意味着死亡。” “我知道。”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和格里谈谈,看看他怎么说。” “那你可得好好考虑一下该说些什么,”多米尼克说道,“现在看来,当初格里雇用你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你父亲会大发脾气——” “我父亲怎么看那是我的事,多米尼克。” “好吧,不过如果你认为格里会塞给你把手枪,然后说,‘去吧,为了保卫民主世界而战’,那你可就太天真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他可是要负责的。” “我知道。” “很好。” “那么,”杰克说道,“如果我去找他谈,你们会支持我吗?” “不管有没有用,我们都会支持你。”布赖恩回答,“不过这不是民主投票,杰克。即使没有当面拒绝,他也很可能把这事交给萨姆去决定。”萨姆·格兰杰是“校园”的行动部门负责人。“我不认为他会征求我们的意见。” 杰克点点头。“或许是吧。好吧,就像你们说的,我要好好准备一套动人的说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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