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到了。”安德烈娅身边的步话机响了。

“要我去接他吗？头儿。”她问道。

“不用，我自己去。”瑞安从电脑旁站起身，朝正门走去。“顺便说一声，他会留下来吃晚饭。”

“好的，头儿。”

阿尼·范·达姆一向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在巴尔的摩华盛顿国际机场租了辆车，自己开着车就过来了。杰克看着他从那辆租来的雪佛兰轿车上下来，身上的打扮和平常一样，还是比恩牌衬衫和卡其色的裤子。

“嗨，杰克。”前白宫办公厅主任向杰克打招呼。

“阿尼，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一路上怎么样？”

“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们朝屋里走去。“你的书写得怎么样了？”

“自己写自己很难保持客观，但我尽量实话实说。”

“呵，伙计，这会把《纽约时报》的评论员搞糊涂的。”

“管他呢，他们从来就不怎么喜欢我。我也不指望他们现在有什么改变。”

“杰克，你刚从一次袭击中死里逃生——”

“别胡扯了，阿尼。”

“我的朋友，我的看法是，关于这种事公众记住的只是有人要杀你，但他被打死了。”

“那又怎么样？说明我无所不能？”

“你猜对了。”

他们此时已经在厨房里了，杰克正在倒咖啡。离凯茜到家还有一个小时，杰克还可以趁她不在家再喝几杯咖啡，凯茜不允许他在下午摄入过多的咖啡因。“跟我谈谈那些小道消息。我听说最高法院让吉尔提很恼火。”

“你是说他没法任命新的最高法院大法官吗？是的，他私底下对此事感到抓狂。他在竞选期间曾许诺要提名哈佛大学法学院的梅弗劳尔教授担任大法官。”

“那个家伙？天啊，他想要重写《马太福音》。”

“上帝没有去过哈佛，要不然他可以从上帝那儿得到更多的资料。”范·达姆说道。

瑞安听到这里呵呵地笑了起来。“那么，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我想你心里清楚，杰克。而且我认为你自己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没说错吧？”

“你错了。”

“杰克，我喜欢你的另一个原因是：你一点儿也不会撒谎。”

瑞安嘟囔起来。

“不会撒谎不是什么坏事，”阿尼说，“吉尔提已经偏离了正轨，杰克。这只是我的看法，但是——”

“他是个骗子。人人都知道这一点，但报纸上不会这么说。”

“他是个骗子，但他是他们的骗子。他们认为自己可以控制他。他们了解他，知道他的思维方式。”

“谁说他有思维？他根本不会思考。他希望这个世界成为他幻想的那样。为了让这个世界和他脑子里的想法一致——如果那能称为想法的话，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你的想法是什么？杰克。”

“那是政见，这有很大的不同。你尽力向公众推销你的政见，希望人们能够理解。但如果话说过了头，你就成了个卖二手车的推销员。”

“一个有名的政治人物曾说过，政治是一门关于可能性的艺术。”

“但如果你把自己束缚在所谓的可能性上，眼睛只盯着过去的事，那还怎么前进呢？吉尔提想回到三十年代，富兰克林·罗斯福那个时代的一切他都很欣赏。”

“看来你在这个问题上有很多想法，杰克？”阿尼带着一丝微笑说道。

“你知道我的观点一向如此。开国的先贤们如果看到这个笨蛋的所作所为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那就取而代之。”

“然后再去过那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还记得埃德蒙·伯克说过的那句话吗？‘恶人得胜的唯一条件就是好人袖手旁观。’”

“我没有袖手旁观，”杰克回答道，“我为这个国家奉献了生命中的宝贵时光。我两次为国而战。我担任过总统。我做了一个公民应该做的一切。”

“而且你做得很好。”前白宫办公厅主任承认这一点，“杰克，现在关键的是：国家需要你。”

“不，阿尼。国家不需要我，我们还有一个运作良好的国会。”

“是的，他们是不错，但他们中间还没产生一个真正的领袖。来自俄克拉何马州的议员欧文斯很有潜力，但他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还不够老练，而且眼界太狭窄，太理想主义了。他还没有做好担当大任的准备。”

“我也差不多。”瑞安说道。

“是的，但你愿意倾听别人的意见，而且你有自知之明。”

“阿尼，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我有自己的事要忙，但又不至于忙得不可开交。我不用说起话来字斟句酌，生怕冒犯那些本来就不喜欢我的人。我可以不打领带，光着脚在房子四周溜达。”

“你的日子太无聊了。”

“这是我要来的无聊的日子。”瑞安停顿了一下，喝了口咖啡，然后想换个话题：“帕特·马丁现在做什么？”

“他不打算再担任司法部长了，”范·达姆回答，“他在圣母大学教法律，还为新任法官开设研讨班。”

“为什么不去哈佛或耶鲁？”瑞安问道。

“哈佛不要他。虽然他们认为能有一位前司法部长在他们那儿教书是件不错的事，但他们不要在你手下任过职的人。帕特反正也不想去那儿。他是个正宗的橄榄球迷。哈佛也有橄榄球队，但没有圣母大学的好。”

“我记得，”杰克说，“他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天主教徒甚至不屑和波士顿学院比赛。”波士顿学院老鹰队只有在运气特别好的情况下，偶尔可以击败圣母大学队。

“愿意考虑一下吗？”阿尼问道。

“美利坚合众国会选择自己的总统，阿尼。”

“是的，但这就好比有一家餐馆，只供应有限的几个菜，你只能从厨师做的这几样里选择，但如果你不满意的话，也可以离开那里到温蒂汉堡去吃。”

“是谁派你来的？”

“有人跟我谈过。大部分和你同一阵营的人——”

杰克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不属于任何党派，记得吗？”

“那些左派人士听到这个会很高兴的。好吧，那就独立参选，或是建立你自己的政党。泰迪·罗斯福曾经这么干过。”

“而且失败了。”

“经过尝试而失败总比——”

“好了，好了。”

“国家需要你。吉尔提已经慌了。他已经让他手下专门研究政治对手的那些人开始整理你的材料了。你没听说吗？”

“胡扯。”

“他们在将近一个月之前就开始着手了。乔治城事件让他们感到担心。我告诉你，杰克，我们要不失时机地好好利用这件事。”瑞安开始摇头。“听着，你没有对此事大肆宣扬，但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这说明你的支持率仍然挺高的。”

“这不过是出自于该死的同情——”

“相信我，不会仅仅局限于同情，不过能赢得公众的同情就是个很好的开始。那么你过去的经历有什么污点吗？”

“我的那些事你都知道。”杰克尽力不让他看出来自己没说实话。只有帕特·马丁知道瑞安过去某些特殊的经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罗比。“我这个人太令人乏味了，不太适合当一个政治人物。可能这就是媒体从来不喜欢我的原因。”

“这些专门为吉尔提研究政治对手的人可以接触到任何资料，杰克，甚至是中情局的文件。你一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范·达姆继续说道，“这种事每个人都有。”

“我想这要看你怎么解读了。不过向外界泄露中情局的资料这可触犯了联邦重罪。有哪个政客敢冒这样的风险？”

“你可真幼稚，杰克。除了怕被拍到强奸少女和猥亵男童，一个政客为了竞选总统，还能有什么险不敢冒？”

“有一个问题我不大清楚：吉尔提喜欢当总统吗？”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的工作称职吗？不，不见得。但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觉得别人能干，自己也能干，而且比大多数人干得好。他喜欢玩这种游戏。他喜欢接电话。他喜欢人们有事的时候去找他。他喜欢回答问题，即便他对答案一无所知。还记得梅尔·布鲁克斯[Mel Brooks（1926——），美国著名电影导演、剧作家、作曲家、作词家、喜剧演员和制片人]说过的话吗？‘当国王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即使是个很糟糕的国王。他希望待在那个位置上，周围没有其他人，因为他生来就是个政客。那个位置就像珠穆朗玛峰，它就在那儿，他爬了上去，当你到了峰顶的时候，你会在意那里无事可做吗？它就在那儿，你到达了峰顶，那里没有别人。他会为了保住这个位置杀人吗？也许会，如果他有胆量的话。但他自己不会做，他会让他的手下去干，不留下任何书面的证据，出了事可以否认。你总能找到为你干那种事的人，一旦他们被抓，你可以马上和他们撇清关系。”

“我从没有——”

“约翰·克拉克那家伙曾经杀过人，而且他的理由并不是总能经得起公众的检验。当你管理一个国家的时候，就不得不做那种事，也许从技术上说那是合法的，但你还是要保密，因为这种事假如出现在报纸的头版的话毕竟不大好看。如果你曾干过这种事，吉尔提会把它公之于众，当然他会小心地通过间接的途径把消息泄露出去。”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应付得了。”瑞安冷静地说。他面对威胁从没有退缩过，而他很少对别人使用威胁的手段，倒不是因为他没有这个能力。但吉尔提永远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像许多“大人物”以及政治人物一样，他是个懦夫。懦夫总喜欢第一个展示自己的武力。这种权力让一些人感到陶醉，而瑞安总是发现它令人恐惧，不到最重要的关头，他是从不会轻易使用它的。“阿尼，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不管那个王八蛋用什么手段对付我，我都不会害怕的。但为什么要走到那一步呢？”

“因为你的国家需要你，杰克。”

“我曾经尝试过。我花了五年的时间，但我失败了。”

“整个体制太腐败了，嗯？”

“国会是值得尊敬的。他们大部分人都不错，有人为了兑现竞选承诺回家不干了。见鬼，他们都是些诚实的家伙，不是吗？国会有很大的改进，但决定国家整体路线的是总统，我无法改变这一点。我尝试过，这一点上帝可以作证。”

“考利·韦斯顿替你写了一些不错的演讲稿。你也许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牧师。”阿尼把身子往后靠，喝完了自己的咖啡。“你的确尽了最大的努力，杰克，但这还不够。”

“你是希望我再试一次。但当你一头撞在石墙上弄得头破血流的时候，那是十分令人沮丧的。”

“凯茜的同事们发现治愈癌症的方法了吗？”

“没有。”

“他们停止尝试了吗？”

“没有。”杰克不得不承认。

“那是因为即便不可能，但还是值得去做。”

“同科学定理打交道要比改良人性容易。”

“好吧，那你就坐在这儿一边看着CNN，读着报纸，一边发牢骚好了。”

我经常这么做，杰克心里暗暗想。阿尼的本事在于知道怎样说服杰克，就像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可以指挥自己的父亲一样，毫不费力而且表现得天真无辜。跟邦妮和克莱德[邦妮和克莱德是电影《雌雄大盗》里的男女主人公]抢银行时一样天真和无辜，但阿尼知道怎样做到这一点。

“我再说一遍，杰克。你的国家——”

“我再问你一遍：谁派你来的？”

“为什么你总以为是别人派我来的？”

“阿尼。”

“没人派我来，杰克。我是说真的。别忘了，我也退休了。”

“你怀念那段时光吗？”

“我不知道，但我告诉你：我曾经认为政治是人类活动的最高形式，但你改变了我的看法。一个人必须要有自己的信念，但吉尔提没有。他想成为美国总统只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本来就是总统人选之一，只不过现在轮到他了。至少他是这么看的。”

“那么你会和我一起跳下去吗？”瑞安问道。

“我会在你身边帮助你，给你建议，也许你这次能多听取一些建设性的意见。”

“对付恐怖主义——这将是四年里最艰巨的工作。”

“同意。你可以恢复你重建中情局的计划。充实情报人员队伍，让情报工作重回正轨。吉尔提削弱了它，但还没有完全毁掉它。”

“这要花上十年的时间，也许更长。”

“那你就让它重回正轨，然后站到一边，让别人去完成。”

“我的大部分内阁成员都不会回来的。”

“那又怎么样？可以找些新人。”阿尼淡淡地说，“这个国家到处是人才。找一些诚实可靠的人，和杰克·瑞安一起大干一场吧。”

老瑞安哼了一声。“这将是一条漫长的竞选之路。”

“这是你第一次真正的竞选。四年前你竞选过，而且成功了。这很容易，到处飞来飞去，对热情友好的听众发表演讲，他们当中的大部分只是为了来看看他们要把票投给一个什么样的人。至于吉尔提，那就不一样了。你将不得不和他辩论——千万别小瞧他。他是个政治操控老手，知道怎么用下流的招数打击对手，”阿尼提醒他，“你对这一点还不怎么习惯。”

瑞安叹了口气。“你真是个混蛋，你知道吗？如果你指望我会听你的，你可能会失望的。我要好好考虑一下。我可有一个妻子和四个孩子。”

“凯茜会同意的。她比人们所知道的要坚强和聪明的多。”范·达姆说道，“你知道吉尔提上个星期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了？”

“关于全民医疗保健计划。巴尔的摩地方电视台的记者采访了凯茜。她当时一定是没考虑那么多，她说自己不认为政府的医疗保健计划是个好主意。吉尔提的反应是，‘一个医生懂什么医疗保健的问题？’”

“报纸上怎么没登呢？”毕竟这是个很吸引人的话题。

“安妮·昆兰是埃德的白宫办公厅主任。她设法与《纽约时报》联系，让他们不要登这条消息。安妮可不是个吃干饭的。目前《纽约时报》的总编辑是她的一个老朋友。”

“我和媒体打交道的时候，他们怎么总是不依不饶呢？”瑞安问道。

“杰克，埃德是他们的人，而你不是。你难道就没有放你朋友一马的时候吗？他们也是如此。他们也是人。”阿尼现在的心情更放松了。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可以表现得豁达一点儿。

要让瑞安此时去理解那些记者，这很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