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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生死之间 作者:汤姆·克兰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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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钟之后,查尔斯·奥尔登来到接待室,脸上挂着二手车推销员式的微笑。他又高又瘦,像个跑步运动员。他年龄不小了,看上去有点自命不凡,不知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上的。克拉克本不打算对他心存偏见,但他对这个人越看越不顺眼。 “这么说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克拉克先生。”奥尔登向他打招呼,克拉克注意到他并没有为自己的迟到而道歉。 “我没那么出名。”克拉克回答。 “起码在情报界你还是名气很大的。”奥尔登领着客人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但没有邀请查韦斯加入。“我刚浏览了你的档案。” 只花了十五分钟?克拉克心想。也许他是个快速阅读者。“希望它能让你对我有所了解。” “你的经历丰富多彩。把格拉西莫夫一家带出俄罗斯可是个了不起的工作。还有在东京的那次任务,伪装成一个俄罗斯人……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前海豹突击队成员……我还看到瑞安总统给你颁发了荣誉勋章。在中情局工作了二十九年,了不起的记录。”奥尔登边说边请克拉克坐下。克拉克坐的这把椅子比奥尔登自己的那把要小,而且设计得很不舒服。权力的游戏,克拉克心想。 “我只是尽力做好他们分配给我的工作,并设法让我们的人都活下来。” “你执行任务的时候总会采取一些武力手段。” 克拉克耸了耸肩,对此不以为然。 “我们现在会尽量避免出现这种情况。”奥尔登说。 “我在当时就试图通过周密的计划,尽量避免出现动武的情况。” “你知道,吉姆·格里尔留下了一份很长的文件,上面记述了中情局是怎样看上你的。” “格里尔海军上将是一位非常杰出与可敬的绅士。”约翰说道。他有所警觉,不知文件里都说了些什么。詹姆斯·格里尔对他的服役记录很欣赏,尽管他也有缺点。不过缺点人人都有。 “他还发现了杰克·瑞安,对吗?” “还有其他许多人。” “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 “请原谅,先生,我们是在做调查吗?” “不完全是,不过我喜欢了解一下我的谈话对象。你也发掘了一些人才,比如说查韦斯。” “他很优秀。即便不考虑我们在英国的任务,丁在国家需要他的时候,每次都义不容辞,挺身而出。而且他还很好学,受过良好的教育。” “哦,是的,他在乔治·梅森大学获得过硕士学位,是吗?” “对。” “但和你一样,有点喜欢暴力。不是大多数人心目中那种典型的情报官员。” “我们不可能都像埃德·福利和玛丽·帕特那样。” “他们也有很丰富的经历,但世界在发展,我们要抛弃过去的一些做法。” “是这样吗?” “是的,特别是在当今,世界已经变了。你和查韦斯在罗马尼亚完成的那次任务——一定很惊险刺激。” “这是完成任务的一种方式。卷入外国的一场革命,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但在离开那个国家之前我们完成了要做的事。” “你杀死了你的目标。”奥尔登略带不快地说。 “必须要那么做。”克拉克回答,他盯着奥尔登的脸。 “这是违法的。” “我不是个律师,先生。”即便是总统签署的行政命令也并不一定完全符合宪法和法律。约翰意识到这个家伙是个只会坐办公室的官僚。如果一件事没有记录下来,那它就没发生过;如果一件事没有经过书面的授权,那它就是错的。“如果有人用一把装满子弹的枪指着你,”克拉克说道,“这时再开始正式的谈判就有点儿晚了。” “你试图避免出现这种意外情况?” “是的。”最好是从背后对着那些没有武器的混蛋开枪,不过这种机会不常有,克拉克心想。既然事关生死,那么就应该把所谓的公平战斗抛在脑后。“我的任务就是抓获某个人,如果可能的话,把他交给有关当局。但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你和司法部门的关系不是太好。”奥尔登边说边草草翻阅着机密文档。 “对不起,打扰一下,文件里有我的交通违章记录吗?” “你和一些高层人士的良好关系对你的职业生涯很有帮助。” “我想是这样,不过我和许多人的关系都不错。我通常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在这一行干这么久。奥尔登先生,这次面谈的目的是什么?” “哦,作为副局长,我必须熟悉国家秘密行动处的人,在看了你的档案之后,我对你充满传奇色彩的经历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你很幸运能干这么久,现在你可以尽情回顾自己非凡的职业生涯了。” “那么我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没有什么接下来的任务了。哦,你可以回‘农场’担任教官,不过我的意见是最好你还是主动退休,这是你应得的。有关你退休的文件正在准备。你完全可以退休了,约翰。”他微笑着说,笑容里透着冷淡。 “如果我年轻二十岁,你们会给我安排个事做吗?” “也许会派你到驻外使馆工作,”奥尔登说,“但我们都不可能再年轻二十岁。中情局已经变了,克拉克先生。我们正在摆脱那些准军事化的任务,虽然有时还用得着诸如三角洲那样的特种部队,但会尽量避免直接采取你和查韦斯擅长的那种行动。这个世界正在变得更加友善与温和。” “你是不是该把这番话告诉《纽约客》?”克拉克平静地问道。 “还有其他方法来处理这样的事情。关键是提前发现问题,如果有人对我们有意见,我们鼓励他们采取理性的行为来表达。” “从理论上说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具体怎么做我们会在七楼讨论,视情况而定。” “在实际的行动中,情况往往来不及反馈给总部,你必须信任你的人,放手让他们采取主动的措施,并支持他们合理的行动。我执行过任务。如果你在五千英里外单独行动,然而却得不到自己人的信任,那种孤独无助的感觉真可怕。” “所谓主动的措施只在电影里奏效,在真实的世界里行不通。” 你上次在真实的世界里执行任务是什么时候?克拉克想问他,但又忍住了。他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跟别人争吵,甚至不是为了讨论问题。他到这儿来只是为了听取这个老学究转达上面的意思。以前他在中情局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不过那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他在詹姆斯·格里尔的帮助下避免了被强制退役。当时他在苏联执行“特殊”任务,并为自己赢得了相当的声誉。有时有一个公认的敌人还是挺不错的。 “这么说我被解雇了?” “你会体面地退休,政府感谢你冒着生命危险为国家所做出的贡献。你知道吗,在浏览这些档案的时候,我不禁会想,为什么你没成为纪念墙上的一颗星。”他指的是中情局大楼里的一堵白色大理石纪念墙,上面刻有金色的星,每颗星都代表着一位殉职的中情局特工。 有一本荣誉名册放置在墙下一个玻璃和黄铜做成的盒子里,许多名字都空着,上面只有生卒日期,因为即便过了五十年,这些名字依然是保密的。十有八九奥尔登是从大楼的地下安全停车场乘坐专用电梯到达自己楼上的办公室的,这样就不用天天被迫看到那堵纪念墙了——该死的,甚至不用从它前面经过。 “那查韦斯呢?” “我可以告诉你,算上在军队服役的时间,他还有十周就够资格退休了。他会以GS-12级公务员的身份退休,当然,包括了所有应得的福利待遇。如果他坚持继续工作,那么可以在‘农场’作为教官待个一两年,然后我们也许会派他到非洲。” “为什么是非洲?” “那里有新的情况,足以引起我们的重视。” 当然。派他去安哥拉,由于他的西班牙口音,当地人会把他当成葡萄牙人,残余的游击队会把他当作敌人干掉,对吗?反正你是不会关心的,奥尔登。这些友善与温和的人从来不关心小人物。他们眼里只有当前的所谓全局性问题,他们试图让现实去适应自己想象中的世界,就像强行把一个四方的木钉钉进一个圆洞中。那些自作聪明的政客常见的毛病。 克拉克说:“我认为这取决于他自己的意见。而我已经干了二十九年,早该退休了,嗯?” “早该这么做了。”奥尔登表示同意,他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仿佛一个推销员刚卖出了一辆一九七一年的福特平托轿车。 克拉克站起了身。他没有要握手的意思,但奥尔登把手伸了过来,克拉克出于礼貌不得不和他握了握手,礼貌总能让对方消除敌意,即便他是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混蛋。 “哦,我差点忘了:有人想见你。你知道詹姆斯·哈德斯蒂吗?” “知道,曾经和他一起执行过任务,”克拉克回答,“他现在不是该退休了吗?” “不,还没有。他现在正在整理行动档案,这是一个为行动处提供参考资料的计划的一部分,是个有关机密历史的项目,已经进行了大约十四个月。他的办公室在四楼,电梯旁的售货亭过去就是。”奥尔登随手在一张纸上写下了房间号码,递给了克拉克。 克拉克接过它,叠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吉米·哈德斯蒂还在这儿?他平常到底是怎么躲开奥尔登这样的蠢货的?“好的,谢谢。我出去的时候会去见他的。” “他们需要我进去谈谈吗?”克拉克走出房门的时候丁问道。 “不,这次他只想和我谈。”克拉克按事先约定好的信号整了整自己的领带,而查韦斯没有回应。然后,他们乘电梯来到四楼,走过了由盲人售货员经营的卖糖果棒和可乐之类零食的售货亭。外来的访问者看到这一情景总会感到很不舒服,但对中情局来说他们可以用这种值得称赞的方式为残疾人士提供就业机会,如果他们真的是盲人的话。在这栋建筑里任何事情都不能打包票,不过这也增加了这里的神秘气氛。 他们找到了哈德斯蒂的办公室,在装了密码锁的门上敲了几下。几秒钟后门开了。 “大约翰。”哈德斯蒂打招呼说。 “嗨,吉米。你在这个老鼠洞里干什么?” “撰写永远都不会有人看的中情局特别行动史,起码我们活着的时候没人看。你是查韦斯?”他问丁。 “是的,先生。” “进来吧。”哈德斯蒂招呼他们走进自己的小办公室,里面有两把多余的椅子,刚刚能坐下两个人,还有一个充当书桌的工作台。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起?”约翰问道。 “一九五三年,你能相信吗?我上礼拜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来研究汉斯·托夫特和挪威货船事件。那次行动造成了相当大的人员伤亡,而且被打死的人并不都是坏蛋。我想那时候做生意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水手们要考虑再三才敢签约受雇。” “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吉米。你和穆尔法官谈过此事吗?我想他对那次行动也负有一些责任。” 哈德斯蒂点了点头。“他上个星期五来过。穆尔在当上法官之前,他年轻的时候一定很难管教。他和里特尔都是这样。” “鲍勃·里特尔现在在干什么?” “你没听说吗?见鬼。他三个月前在得克萨斯死于肝癌。” “他有多大了?”查韦斯问道。 “七十五了。他在得克萨斯的安德森癌症中心接受了最好的治疗,但没有用。” “人人都会死,”克拉克说,“迟早的问题。不知为什么,我们在英国的时候没人告诉我们里特尔的事。” “现在的管理层不大喜欢他。” 这不奇怪,约翰心想。在过去那段最艰难的岁月里,他是一位战士,在共产党国家执行任务,与当时最主要的敌人战斗,是个顽固的冷战斗士。“我很佩服他的记忆力。我们偶尔发生过几次冲突,但他从不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如果换了奥尔登那种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和我们不是一类人,约翰。我应该写一份报告,把这些年来被我们除掉的人做个完整的记录,看看我们做的那些事可能违反了哪些法律。” “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克拉克问他。 “奥尔登劝你退休了?” 约翰冷静地思考了片刻,说道:“我已经干了二十九年,而且还幸运地活着,想想看,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好吧,如果你想找点事做,我可以给你留个电话号码。你的知识是笔财富,可以用它来挣钱。也许可以给桑迪买辆新车。” “是什么样的工作?” “你会觉得很有意思的事。不知道它是否适合你,不过管它呢,起码他们会管午饭。” “谁是负责人?” 哈德斯蒂没有回答,而是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给他们打个电话,约翰。除非你只想写写回忆录,然后交给七楼的那些家伙们审阅。” 克拉克笑了起来,“不可能,想都别想。” 哈德斯蒂站了起来,伸出了自己的手。“很抱歉不能和你聊了,我还有一大堆事要做。给他们打个电话,如果你不愿意,不打也行,随你的便。也许从此退休也不错。” 克拉克也站了起来。“好吧,谢谢你。” 然后,他们乘电梯下楼,走出了正门。约翰和丁停下脚步并瞻仰了纪念墙。对于中情局的人来说,墙上的星代表着每一位光荣献身的特工,它们的意义不亚于阿灵顿国家公墓,二者的不同之处仅在于那里允许游客参观。 “是什么号码?约翰。”查韦斯问道。 “从区号上看是在马里兰州。”他看了一下手表,然后掏出他的新手机。“让我们弄清楚它到底在哪儿……” * * * 杰克一早花了九十分钟来进行每日的电子通信扫描,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信息。于是他端起今天的第三杯咖啡,挑了几块百吉饼,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对“校园”收到的美国情报机构截获的各种情报进行分析,他称之为“晨钓”。过了四十分钟,就在他越来越失望的时候,一份国土安全部的情报引起了他的注意。好戏开始了,他心想,然后拿起了电话。 五分钟之后他来到了杰里·朗兹的办公室。“你发现什么了?”朗兹问道。 “一份来自DHS[美国国土安全部]、FBI、ATF[美国烟酒枪支管理局]的情报。他们正在寻找一架失踪的飞机。” 这引起了朗兹的注意。国土安全部有一个情报过滤系统,通常它可以将一些不重要的线索剔除掉。既然这件事已经出现在国土安全部的报告中,那么就说明其他部门已经对此事进行了例行的调查,他们正在讨论的这架飞机绝不会是由于飞机包租公司内部管理的疏忽大意而被遗漏的。 “ATF,嗬?”朗兹喃喃自语。烟酒枪支管理局也负责与爆炸相关的调查工作。如果把这一点与失踪的飞机联系起来的话……杰克心想。 “是什么型号的飞机?”朗兹问道。 “上面没说。应该是小型的非商用型飞机,要不然媒体会报道的。”如果失踪的是波音757那样的飞机,肯定会传言四起。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情报来源是哪里?” “像是国内航线,情报可能来自FAA[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或NTSB[美国全国运输安全委员会]。我检查了昨天和今天的报告,没有人看到这架飞机。”这意味着有人掩盖了这起事故。“不过这也许是个突破口。” “什么意思?” “追踪金钱的流向。”杰克说道。 听到这里朗兹笑了,“保险赔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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