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生死之间  作者:汤姆·克兰西

沙利夫·哈迪正坐在巴黎蒙帕纳斯区的一个咖啡馆前喝咖啡,他尽量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

他在托潘加海滩的接头人如约在接头的第二天主动联系了他,告诉他到什么地方去取要带回的包裹,他在洛杉矶地区几个不同的出租邮箱里找到了这几个包裹。每个包裹里都有一张没贴标签的光盘,不过他意外地发现在其中一张光盘上附了一张打印的便条,写着“印第安纳咖啡馆,蒙帕纳斯,缅因大街七十七号”,上面还有日期和时间。哈迪不知道这只是一次单纯的传递任务,还是另有什么安排。

哈迪是阿尔及利亚人,他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跟随打工的父亲移居法国。哈迪的法语说得很好,带有一点“黑脚”的口音。“黑脚”这个称呼产生于两百年前,指的是那些生活在法国北非殖民地的居民。这些人在一九六〇年代早期那场血腥而持久的殖民地内战后遭到驱逐。法兰西共和国与其说失去,不如说是离开了阿尔及利亚。但阿尔及利亚并没有繁荣起来,因此数百万阿拉伯人移居到了欧洲。只要你说法语(发音正确),接受这里的习俗,那你就是法国人。法国人并不特别在意你的肤色。虽然名义上是个天主教国家,但法国人并不关心你信仰什么宗教,因为他们自己也不常去教堂。他是一家音像店的售货员,和同事们相处得很好。他住在巴黎第五区多洛姆厄街一个普通但舒适的公寓里,开一辆雪铁龙轿车,从不和人发生纠纷。没人注意到他的生活水平有些超出他的收入。这里的警察还不错,但算不上一流。

也没人注意到他常常外出旅行,大部分地点都是在欧洲,还偶尔和来自国外的人会面,通常是在一个舒适的小酒馆里。哈迪特别喜欢一种产自卢瓦尔河谷的葡萄酒,他不知道酒厂的老板是个犹太人,而且是以色列的坚定支持者。

“我能坐这里吗?”一个声音从哈迪身后传来。

哈迪转过身。“请便。”

萨利赫坐了下来。“一路上怎么样?”

“一切顺利。”

“你给我带来了什么?”萨利赫问道。

哈迪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光盘,他没做什么掩饰直接就递了过去。越是小心翼翼不想让人发现反而越会引人注意。而且,如果一个偶然路过的陌生人——或者即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海关官员——看到了光盘里的内容,里面显示的也不过是一些某人在夏天度假时拍摄的数码照片。

“这些你看过了吗?”萨利赫问道。

“当然没有。”

“过海关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实际上这么顺利我也很惊讶。”哈迪说。

“他们提到我的角色可能会有变动。”哈迪提示道。

他们坐在人行道上的一张桌旁。附近三米以内有其他人,但周围充满了过往车辆的噪音,还有大城市常有的喧闹声。他们俩都清楚不能凑到桌前,做出一副正在商量事的样子。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电影里经常有这样的镜头。最好是一边若无其事地喝着酒,抽着烟,一边转过头打量着从旁边经过的穿着时髦、光着腿的女人们。法国人对这一套很熟悉。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萨利赫回答。

“当然。”

“这和你过去做的事有所不同,有一些风险。”

萨利赫盯着他看了五秒钟,然后点点头。“你去过巴西……一共去过几次?”

“在过去四个月去过七次。”

“喜欢那儿吗?”

“我觉得还不错。”

“如果再要求你去,你愿意吗?”

“当然。”

“我们在那儿有个人。我想让你去和他会面,并且安排一下食宿接待工作。”

哈迪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动身?”

“找到了。”杰克边说边把几页纸递了过去。

贝尔接过来,然后身子往后靠在自己的转椅上。“法国?”他问道,“那个出生通告?”

杰克怀疑URC突然改变了通讯协议。为了证实这一点,他做了许多回溯搜寻和交叉对比分析,从一串字母数字字符中发现了电子邮件群发列表上的一个新名字。

“是的。他的名字叫沙利夫·哈迪。表面上住在罗马,不清楚具体的地址,可能出生在阿尔及利亚,可能他尽量保持低调,不引人注意。他在过去一段时间常常待在巴黎。”

贝尔轻声地笑着说:“可能意大利人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们怎么样?”杰克问道。

“你是说意大利人?他们的情报机构是一流的,历史上他们很乐意承担一些艰巨的工作。他们的警察也很棒,没有我们这么多限制。比我们的人更擅长人员追踪和背景调查。他们不经过法院同意就可以进行窃听,换了我们就不行了。如果我触犯了法律,我会尽量不让他们给盯上。他们还在延续欧洲过去的一些做法,喜欢尽可能多地了解人们的信息以及所作所为。如果你没惹上什么麻烦,他们不会理你。但如果你真的犯了事,他们会让你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他们的法律制度和我们不一样,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很公平的。”

“你说得对:如果这个家伙是个老手,他会知道该保持低调,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面包,和其他人一样看电视。他们也面临恐怖主义的问题,但不太严重。如果你回到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美洲国家组织,当然,他们有非常严重的问题,不过他们处理问题很有效率,也很残酷无情。意大利人知道必要的时候该怎么做。这个哈迪——他是按兵不动吗?”

“不,在最近六个月左右,他一直在到处旅行——到过美国,西欧,南美……”

“具体去过什么地方?”

“加拉加斯,巴黎,迪拜……”

“除了这些和那封电子邮件,还有什么让你觉得他很可疑?”贝尔问道,“你知道,曾经有一次我接到过康卡斯特[Comcast,美国最大的有线电视运营商和第二大互联网服务供应商]的电话,我无意之中共用了邻居的无线网络,而我根本不知道。”

“不是你说的这种情况,”杰克说道,“我再三检查过了,这是哈迪的账号。网络服务商是一家德国公司在蒙特萨克罗的分部,位于罗马近郊,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你可以在欧洲任何地方使用它。问题是,为什么要通过加密的方式在互联网上传递?他完全可以通过电话或在餐馆里面谈。很显然,发送者认为这条消息很敏感。也许他没亲眼见过哈迪,或者不想打电话,也不想秘密接头,也可能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些家伙坚持通过互联网联络,他们想借此把行动上的弱点变成长处。他们是一个相对较小的组织,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如果这些家伙们像过去的克格勃那样,我们就麻烦了,不过他们正在用技术来弥补自己在组织上的弱点。他们规模较小,这有助于隐藏,但他们不得不使用西方的电子技术来联络和协调行动,这很好,不过我们也知道他们藏在欧洲以外的地方。有时在网络上传递信息还是挺危险的,因此他们需要利用信使来传送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他们是一个单独的国家,那么会拥有更好的资源,不过与此同时,我们也能更有效地锁定他们和他们的指挥系统。这对我们也是利弊参半,你可以用猎枪来对付一只吸血蝙蝠,但对蚊子却不管用。蚊子不能对我们造成多大的伤害,但它可以搅得我们不得安宁。我们的弱点在于我们比他们重视人的生命。如果我们不在乎这个,那么他们就无法对我们造成任何伤害,但我们重视这个,而且这一点不会改变。他们试图利用我们的弱点和我们的基本原则来对付我们,而我们却很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除非能把他们找出来,否则他们还会不停地骚扰我们,想把我们逼疯。与此同时他们还试图利用自己的技能,再加上我们的技术来对付我们。”

“那么你的建议是什么?”

“如果可能的话,侵入他的互联网账户,从中获取个人财务信息,然后追踪资金流向。最理想的是把这事交给德国联邦情报局去办,但在现实中我们做不到。该死的,我们甚至不能把这事交给中情局去做,对吗?”

这一问,杰克点出了“校园”面对的真正问题。由于它是保密的,因此它无法将自己发现的情况通知官方情报机构,从而通过正常的渠道跟踪后续的进展。即便他们在堪萨斯发现了油田,让谁发了财,那些官僚或是其他什么人也会追查消息的来源,找出是谁干的,因而揭去“校园”的伪装。高度保密在带来好处的同时也会带来一些不利的因素,或许不利的一面更大。他们可以假装以中情局的名义向米德堡发去一条查询信息,不过这也很危险,而且需要征得格里·亨德利的同意。什么事都不可能尽遂人意。在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人出主意总比一个人苦思冥想要强,但“校园”是孤独的。

“我不这么认为,杰克。”贝尔回答,“除非这个哈迪是碰巧上了某人的名单,或者这封电子邮件的内容无关紧要,否则我认为我们找到了一个信使。”

虽然信使不是最快的通讯手段,但却是最安全的。加密的数据和信息可以轻易地隐藏在一个文件里,或储存在一张光盘上,那些机场的安全人员很难发现。除非你知道信使的确切身份——这一点很难——否则的话即使那些坏蛋在策划世界末日,好人也很难发现。

“我同意,”杰克说,“除非他是为《国家地理》杂志工作,否则的话一定有问题。他是具体的执行者,或者他是在给别人提供支持。”

这小子脑子转得很快,这倒是个不错的特点,里克·贝尔心想。“好吧,”贝尔对杰克说,“把你的主要精力放在这件事上,随时向我汇报最新的进展。”

“好的。”杰克回答,然后他站起来,转身朝门口走去,不过走到半路又回来了。

“还有事吗?”贝尔问道。

“是的。我有事想和老板谈谈。”

“关于什么?”

杰克将自己的想法对他说了。贝尔尽量不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把自己的手指搭在一起,看着杰克。“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那并不是现实的生活,杰克。外勤工作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想感觉到自己在做事。”

“你是在做事。”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里克。做事。我考虑了很久。至少让我亲自和格里谈一谈。”

贝尔想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好吧,我会安排的。”

九千英里而且没有啤酒,萨姆·德里斯科尔心想,但他马上又提醒自己,没有被装在一个橡皮袋里运回国就不错了。医生说,只差几英寸,那块岩石碎片就有可能割断他的手臂静脉,头静脉或是贵要静脉,如果那样的话,早在支奴干直升机到达之前,他就会因流血过多而死。不过还是失去了两个人。巴恩斯和戈麦斯被火箭弹打个正着。扬和彼得森腿部被弹片擦伤,但还能自己爬上直升机。经过短暂的飞行,他们回到了位于卡拉古什的前沿作战基地,在那里他和小分队分了手,威尔逊上尉带着自己那条断腿和他一起先是来到拉姆施泰因空军基地,然后转往萨姆豪斯顿堡的布鲁克陆军医疗中心。经过检查,他们俩都需要接受骨外科手术,布鲁克陆军医疗中心在这方面很专业。还有杜冷丁。这里的护士们非常善于使用止痛药,这对他忘记五天前在兴都库什山区被花岗岩碎片击中肩部大有帮助。

任务失败了,至少没有达到他们的主要目的。不管是不是他们的错,游骑兵不能容忍失败。如果情报是准确的,而且他们的目标确实曾住在山洞中,那么他可能是在他们到达前不到一天悄悄离开的。不过德里斯科尔提醒自己,考虑到他们在返程途中遭到袭击的猛烈程度,伤亡本可能更大。他虽然失去了两个人,但另外十三人平安返回。巴恩斯和戈麦斯。妈的!

门开了,威尔逊上尉坐着轮椅进来了。“有空见客人吗?”

“当然。你的腿怎么样?”

“还断着呢。”

听到这里,德里斯科尔笑了。“要有一阵子才能好呢,长官。”

“不过没打钢钉,也没上夹板,这还算不错。你怎么样?”

“不知道。医生们没有直说。手术很成功,没伤着血管,要不就糟了。我猜关节和骨头要容易恢复得多。你收到伙计们的消息了吗?”

“是的,他们很好,正在休整,这是他们应得的。”

“扬和彼得森呢?”

“都很好。稍微休息一阵子就好了。听着,萨姆,上面派人来了。”

“从你的表情看,肯定不会是凯莉·安德伍德[Carrie Underwood(1983——),美国著名歌手]。”

“恐怕不是。是刑事调查局。两名调查人员到营部去了。”

“要调查我们两个?”

威尔逊点点头。“他们已经看过我们的行动总结报告了。有什么要对我说吗?萨姆。”

“没有,长官。上个月在健身房外得到一张违章停车罚单,不过除了那个以外我可是个好青年。”

“山洞里的行动没什么问题吧?”

“都是按照标准程序来的,就像我报告里写得那样。”

“那就好,他们今天下午就要来了。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有事的。”

德里斯科尔没用几分钟就明白这两个刑事调查局的蠢货想干吗了:要他的脑袋。他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很明显,有人想借山洞里的事搞垮他。

“你遇上了几个哨兵?”

“两个。”

“都打死了?”

“是的。”

“好的,然后你就进了山洞。里面有多少人持有武器?”其中一个调查人员问道。

“在我们完全控制了山洞之后,我们清点——”

“不,我们的意思是在你进山洞的时候,对方有多少人是持有武器的?”

“请给‘持有武器’下个定义。”

“别自作聪明,军士长。在你进入山洞后你碰上了多少武装人员?”

“我报告里都有。”

“三个,对吗?”

“好像是这样。”德里斯科尔回答。

“其余的都在睡觉。”

“头枕着AK47冲锋枪。你们根本不明白。你们是在谈俘虏吗?在现实中那根本行不通。哪怕山洞里只有一个歹徒,如果发生交火的话也有可能造成游骑兵的伤亡。”

“你没有试图使他们丧失战斗能力。”

德里斯科尔笑了,“我得说他们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

“你在他们熟睡的时候对他们开枪。”

德里斯科尔叹了口气。“伙计们,你们为什么不有话直说呢?”

“那就直说吧。军士长,在你的行动总结报告里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谋杀了没有武装的参战人员。根据你小分队里其他人的陈述——”

“你还没有正式记录下他们的证词,对吗?”

“是的,还没有。”

“因为你知道这些都是扯淡,你想让我乖乖地就范。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在做自己分内的事。好好去做做功课,我在那儿都是按照标准程序去做的。你不能给敌人留下任何机会。”

“显然你没有给他们投降的机会,对吗?”

“全能的上帝……先生们,这些白痴不会投降。说到狂热,神风敢死队和他们相比都自愧不如。你们说的那些会让我的人白白送命,而我是不会那么做的。”

“军士长,你现在承认你在山洞中抢先下手处决了那些人吗?”

“我要说的是在见到律师之前,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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