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亨德利和其他人一起走进了会议室，他找了个位置坐下了，然后宣布，“好了，诸位，我们应该加快行动步伐了。”

“校园”里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会议桌上摆着冒着热气的咖啡壶，还有几盘甜点、面包圈和百吉饼。杰克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拿了一块不含奶酪的全麦百吉饼，然后在桌边一个空位坐了下来。出席会议的还有分析和情报处主任杰里·朗兹，行动处主任萨姆·格兰杰，克拉克和查韦斯，以及卡鲁索兄弟。

“目前我们应该采取一种更加专注的策略。从现在开始，这个房间里每个人的工作重心就是埃米尔和倭马亚革命委员会，当然，我、萨姆和杰里除外。我们会给你们提供必要的协助，不过其余的人应该调整自己的工作重点。我们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埃米尔身上，一刻也不放松，直到他被抓获或被击毙为止。”

“呼——呀！”布赖恩·卡鲁索说道，周围的人都笑了。

“最后，我们给这个小组起了个合适的名字：翠鸟[Kingfisher，作者将它拆开使用，故有后文“国王”（King）和“捉出来”（fish out）一说]。埃米尔把自己当国王，那我们就像翠鸟一样把他给捉出来。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你们的工作间，我、萨姆和杰里办公室的房门随时为你们敞开。”

真奇怪，杰克心想，这算是哪一出呢？

“首先讨论一件重要的事。多米尼克和布赖恩到瑞典去追查一条线索。”亨德利说，然后他把杰克从国土安全部和联邦调查局有关赫拉塞克航空公司的情报中发现的情况叙述了一遍。“我们会继续跟踪这条线索，但迄今为止还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那个机械师向瑞典警方自首了，不过除了有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对异频雷达收发机做了点手脚，以及有几个中东模样的人租了那架飞机之外，从他那儿没有得到更多的情报。”

“翠鸟，”亨德利继续说，“如果你们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就说出来。如果你们想尝试些新鲜事，那就提出来。如果你们想集思广益，或是做一些假设分析，那就聚到这里来。最愚蠢的是有了问题或想法却把它埋在心里。诸位，我们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我们要摒弃过去的一些做法，跳出固有的思维模式。可以肯定，埃米尔不会按常理出牌。有问题吗？”

“有，”多米尼克·卡鲁索说，“为什么会做这些改变？”

“我最近得到了一个很好的建议。”

杰克看见亨德利用旁人难以觉察的目光瞥了约翰·克拉克一眼，他心里明白了。

“我们是个很小的组织，不能像一个官僚机构那样做事，”杰里·朗兹补充说，“我们三个会定期轮流到这里来，以确保一切运转正常，不过最关键的是：埃米尔是个不同寻常的角色，我们必须相应地改变自己的策略。”

“对于具体的行动来说这意味着什么？”查韦斯问道。

萨姆·格兰杰回答道：“有更多的工作要做。光通过假设推理是不可能发现新的东西的，这意味着我们要主动搜寻和追踪线索。可能这是个单调枯燥的工作，但一点一滴地累积起来会有收获的。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们都希望能一举成功，但这不能靠撞大运，你必须经过努力，才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杰克问道。

“现在就开始，”亨德利回答，“首先要做的是让我们的工作进度保持一致。我们都知道些什么，有哪些疑点，还需要做什么，把这些都摆出来。”他看了看手表。“现在先去吃午饭，然后再回来。”

杰克把头探进克拉克的办公室。“约翰，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反正你让亨德利注意到了这里原先存在的问题。”

克拉克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朝他正在前进的方向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头脑很敏锐，不用别人提醒也迟早会注意到那些问题的。有空吗？进来坐坐吧。”

“好的。”杰克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听说你想干些脏活。”

“什么？哦，是的。他跟你说了，嗯？”

“他请我训练你。”

“哦，这很好。应该说，这实在是太好了。”

“杰克，你为什么想要做这种事？”

“亨德利没跟你说——”

“我想听你亲口说。”

杰克在椅子里挪了挪身子。“约翰，我天天坐在这里，阅读大量的资料，试图从中发现一些有用或是没用的信息。当然，我知道这工作很重要，而且总得有人做，但我想做些事，你明白吗？”

克拉克点点头。

“我干过那种事，杰克，面对面的肉搏。大部分时候，那种事都是丑陋和肮脏的，而且你永远也忘不掉。对方的长相、地点和环境会随着时间慢慢在记忆中消逝，但那种行为会一直留在你脑海里。如果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你会因此而崩溃的。”

杰克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盯着地板。自己准备好了吗？他知道克拉克说的都是实话，但此时此刻那种感觉对他来说太抽象了。他知道这跟电影和小说里描写的不一样，不过，知道某件事不是什么并没有用，这就好比你要向别人描述红色是什么，如果你说它不像蓝色，那跟没说一样。没有参考点——或者说基本上没有参考点，他心想。

好像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克拉克说：“别搞错了，杰克，事情并不总是那么确定。实际上，那种情况很少有。你必须学会面对种种不确定的因素。你做得到吗？”

“说实话，约翰，我不知道。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这不是正确的答案，但——”

“实际上，这就是正确的答案。”

“哦？”

“当初我接受基本水下爆破训练学校面试的时候，每个面试者都必须去见心理医生。当时我正在外面等候，一个朋友出来了。我问他面试过程是怎样的。他说医生问他是否认为自己会去杀人。那位朋友渴望通过面试，他说，‘毫无疑问，是的。’当轮到我的时候，医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告诉他我认为自己可以，但不是百分之百的肯定。结果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通过了面试，而其他人被刷下了。”

这实在出人意料，杰克心想。在人们心目中，约翰·克拉克的形象一直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间谍，实在想不出他当年作为一个面带稚气的新手是个什么样子。每个人都是从头开始的。

克拉克继续说：“如果一个家伙对这类问题的回答是‘毫无疑问，是的’，那么他不是疯了，就是在撒谎，或者对这个问题根本没有仔细考虑。”

“告诉你：找个机会去问问丁。他头一回不得不杀死某个人的时候，一直到最后关头他才扣动扳机。他知道自己可以那么做，而且他百分之九十九肯定自己将会那么做，但直到最后一刻，他脑子里还是有个轻微的声音在阻止他。”

“那你呢？”

“我也一样。”

“难以置信。”杰克回答。

“事实就是如此。”

“你对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应该继续坐在键盘和显示器前面？”

“这由你来决定。我只是想确认你在做出决定前，对这个问题经过了深思熟虑。如果盲目做出决定，这对你自己和其他人都很危险。”

“好吧。”

“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把这件事告诉你爸爸。”

“天哪，你是开玩笑——”

“不，我没有。我会保守秘密的，杰克，因为你是个成年人，如何决定是你自己的事，不过现在是你独当一面的时候了，如果你仍然不敢面对自己的父亲，那你就迈不出这一步。除非能做到这一点，否则你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你说话总是这么直截了当，对吗？”

听到这儿，克拉克笑了。“我最近听见很多人都这么说。”他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快到了。抽空考虑一下——两件事都好好想想。如果你仍然想参与具体的行动，我会倾囊相授。”

英国秘密情报局总部位于泰晤士河畔的沃克斯霍尔，由于它的外形敦实，像一座古巴比伦的金字形神塔，因此人们常常管它叫“乐高乐园”或“巴比伦”。玛丽·帕特询问了自己在“乐高乐园”的熟人，对方只给了她一个名字，并告诉她，奈杰尔·恩布林是个在中亚地区退休的经验丰富的老手，他比大多数人都更熟悉那一地区。玛丽·帕特认为英国人在那里有自己的情报网，但她不能肯定恩布林是否还是其中一员。很可能不是。她是私下里打听这事的，因此对方可能很清楚她的做法有些不合常规，在这种情况下，英国秘密情报局的高层不会同意把一位真正的情报人员介绍给她。

当然，找到一个联络人只算成功了一半。恩布林年纪大了，不再适合做实地工作，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另外找人干跑腿的活儿。玛丽·帕特在这个问题上没费什么脑筋，她马上就想起了两个人。如果那些传言是真实的话，这两个人可能会对这个工作感兴趣。国家反恐中心有一笔可以自由支配的预算，而她和本·马戈林都认为在这件事上花点钱可能是值得的。

她打了两个电话证实了那个传言，然后又打了两个电话获得了一个电话号码。

克拉克放在桌子最上面抽屉里的手机响了一下，接着又响了一次。在手机铃响第三遍的时候，他拿起了它。“你好。”

“约翰，我是玛丽·帕特·福利。”

“嗨，玛丽·帕特，我正想去拜访你呢。”

“是吗？”

“我和丁刚离开‘彩虹’。正要联系你，跟你打声招呼。”

“我们见个面怎么样？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克拉克心中一动。“行。时间、地点？”

“越快越好。”

克拉克看了看手表。“我现在可以抽空出来吃午饭。”

“好的。你知道盖恩斯维尔的哈克饭店吗？”

“知道，出了林顿大厅路就是。”

“对。在那儿见。”

克拉克关上电脑，然后来到萨姆·格兰杰的办公室。他把刚才玛丽·帕特打来电话的事告诉了“校园”的行动处主任。“我猜这不是个普通的社交午餐。”格兰杰说。

“是的。从她的口气听得出一定有事。”

“她知道你从中情局退休这件事吗？”

“没什么事能瞒得过玛丽·帕特。”

格兰杰考虑了一下。“好吧，回来以后和我们谈谈有关情况。”

克拉克曾经从哈克饭店的门口经过，但从来没进去过。别人告诉他，这里的馅饼是全弗吉尼亚最好的。他想，这要亲自尝一尝才能确定。他把车停在饭店斜对面的一个停车场里。饭店的单扇门前有一个已经褪色的红白相间的帆布雨篷，门的两侧是两扇大玻璃窗。由霓虹灯组成的店名挂在窗户上，但饭店名字的头一个字母没有亮。不祥的征兆？克拉克心想。也许不是。

其实他对盖恩斯维尔的印象很好，他曾花了很多时间走遍了这里的大街小巷，向中情局的情报人员传授跟踪与反跟踪技术。这些技术大多在佩里训练营的教室里学不到。盖恩斯维尔以及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十几个城市的好市民们也许想不到，间谍们在进入现实世界之前，会在他们的城市街道上练习生存技巧。

他推开门走进饭店，发现玛丽·帕特正坐在柜台前的一张凳子上。他们互相拥抱了一下，然后克拉克也坐下了。一个留着稀疏的红头发，双手沾满了面粉的胖子走向他们。“你们需要些什么？”

“苹果馅饼，”玛丽·帕特不假思索地说，“打包带走。”

克拉克耸了耸肩，也点了同样的馅饼。“埃德还好吗？”

“还可以。我想他现在快患上幽居症了。他正在写一本书。”

“这不错嘛。”

他们点的馅饼端上来了，她说，“想一起走走吗？”

“好的。”

出了饭店，他们沿着人行道边走边聊，来到了一个一英亩大小的公园，公园里绿草如茵，树篱修剪得整整齐齐。他们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们吃了几口馅饼，接下来玛丽·帕特说：“约翰，我有件事，也许你和丁可以帮得上忙。”

“如果是我们能做的事，一定帮忙。不过，首先你应该知道我们——”

“是的，我听说了。很遗憾。我认识那个趾高气扬的查尔斯·萨姆纳·奥尔登。他是个蠢货。”

“看来现在兰利到处都是这种人。”

“很不幸，是的。那里让人感觉像是回到了黑暗时代。告诉我：你对巴基斯坦怎么看？”

“是个值得去的地方……”克拉克微笑着说。

玛丽·帕特笑了。“这是个很简单的任务，也许五六天就够了。我们发现了一些需要进一步核实的事情，但那里没有我们的人——至少没有能用得上的人。新一届政府正在像清仓大甩卖一样大幅减少行动部门的工作范围。我们找到了一个家伙，是个英国佬，他很熟悉那个地方，不过他的年龄稍微大了点儿。”

“‘需要进一步核实的事情’是指什么？”

“主要是一些直接搜集情报的工作。需要跑跑腿的活儿。”

“我想我们谈论的内容牵涉到一条大鱼？”玛丽·帕特点点头。“而且你曾试图通过兰利追查这条线索？”她又点了点头。克拉克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说：“这么做你要冒很大的风险。”

“值得一试。”

“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

“让我下午考虑一下。”

一小时后克拉克回到了“校园”。他发现格兰杰在亨德利的办公室里，他在门柱上敲了敲，亨德利招手让他进屋坐下。“萨姆跟我说过了，”亨德利说道，“你尝了那里的馅饼吗？”

“苹果馅的。也许不是最好的，但也差不了多少。她给了我一份合同工作。是去巴基斯坦。”他把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概述了一遍。

“哦，”格兰杰说，“她在国家反恐中心工作，那么不难弄清他们究竟在查些什么。你是怎么对她说的？”

“我说晚些时候会给她答复。这是个不用动脑子的工作，但问题在于：如果我们接受了这个工作，有些事情我觉得应该跟她说清楚。”

“关于‘校园’？”格兰杰说，“我不——”

“很抱歉，”克拉克说，“玛丽·帕特和我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她在这件事上冒了很大的风险。我不打算把她蒙在鼓里。再说，你们都很清楚她的声望；你们也知道杰克·瑞安对她的看法。如果这些还不能说明她的为人，那我真不知道还要怎么证明。”

亨德利仔细考虑了半分钟，然后点点头。“好吧。不过要格外小心。她是什么时候想到要找你的？”

“我猜是昨天。”克拉克回答。